「你有好好吃饭睡觉吗?真是的,都几岁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我虽然也算是你哥,可不是你的保姆!知道自己身体不好,不会自己小心一点吗?要是你感冒了,还不是我要照顾你,给我穿好衣服,再乱来我要生气了!」
我一面叨念一面放下行李,从里面抽出一件备用大衣,把还在发呆的路遥扯过来,帮他套上了大衣。
「看,都在发抖了,褚路遥,拜托你多像个大人一点好不好?」
「......述恒哥,你再说一次。」
路遥忽然转过身来抓著我的手臂,半带紧张半带震憾地说。
「拜托你多像大人一点?」
「不,不是,再前一句!」
「嗯?再前一句......『给我穿好衣服,再乱来我就要生气了』......是这个?」
我皱著眉头问,内心盘算著怎麽把路遥带去医院再检查一遍,他这样任性胡来,以他的三保身体不知道是不是又感染了什麽毛病。但路遥却看著我,抓著我的手也颤抖起来:「你......你真的是述恒哥?」
「什麽话,我当然是马述恒!你该不会真的发烧了......」
「述恒哥......述恒哥竟然会生我的气......」
他反覆默念著,像发现耶诞礼物的孩子一样抬起头来,双眼放著光华。但我长途旅行回来又饿又累,老实说实在没力气多注意他,正想先去梳洗一番,路遥却蓦地朝我扑上来,不由分说地吻上了我的唇,
「唔!小遥!你干什......」
「述恒哥,我喜欢你,全世界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我爱你!」
他忘情地大喊著,然後搂著我的脖子又吻个不停。我搞不清楚他喜怒无常的反应,正想制止他,抬头却发现他又哭了起来,只是这回带著笑容。
「小遥......」
「述恒哥,我喜欢你。」
他看著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
「你可以,和我交往吗?」
我愣了一下,他的手还在颤抖,眼神却无比地坚定。让我想起当年大学毕业典礼时,他也是穿著学士服,如此诚挚地向我表白。路遥还是当年的路遥,可是当年的我,竟不明白路遥的这些话,对他、对我而言,具有多麽深重的意义。
因为当时,我还不知道,自己是个可以被他所爱的人。
「如果你现在马上去洗澡穿好大衣跟我去医院复检的话,我可以考虑看看。」
我望著路遥逐渐亮起的脸庞,温柔地如是说。
◇
年关过後,我打了通国际电话,给现在远在海外的日久。当然是趁路遥已经睡了的时候,路遥在那之後,又搬回来和我一起住了。现在我严格限制他十点以前一定要上床,否则就得罚抄一百次「吴郭鱼是男人的骄傲」,他边罚抄还边问我为什麽是吴郭鱼。
电话过了很久才拨通。不知道为什麽,原本在欧州的日久,後来又迁到了非州去,好像也是因为投资市场的缘故,虽然我不太懂非州有什麽投资生意可做。
电话是饭店的小姐先接的,然後很快转给了日久。日久一拿到电话就开口:
「嗨,述恒!」
声音还是那样低沉阳刚,他永远都认得出是谁接电话。我一方面感到怀念,一方面也等不及地插口,
「你还有脸这样轻轻松松叫我的名字?」
「......述恒?」
「去非州也不说一声,我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找到你在非州的落脚处你知道吗?先是打电话到马其顿的饭店,结果那边的人说你早就Check out了。我问他你有没有说去那里,他们说不知道,我磨了好久,打了好几通电话,他们才说好像有个服务生跟你很熟,说不定会知道你去了那里,请他来听电话才问出你的去处。」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说对不起我也不会原谅你。你什麽时候回来?」
我对著话筒严厉地问。出乎意料的,电话那头却传来日久咯咯的笑声,这个男人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对著电话越笑越大声,
「述恒,你好像变了。」他说。
「什麽变了?」我没好气地问。
「不......没什麽。小遥还好吗?」
日久好容易收敛了笑声,不知为何十分愉悦地问道。
「他很好啊,对了,我还没找你算帐,为什麽擅自把公寓借给路遥,又没有跟我说?我不是兄弟吗?瞒著我做那种事,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日久?」
「对不起。」
日久一本正经地说。总觉得他的声音带著隐忍的笑意。
「......总而言之,能回来就快点回来吧!日久,我和小遥......都很想你。」
我放缓声音说。日久又爽朗地笑了起来,半晌才说,
「嗯,我知道了,该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回去。只是现在有点麻烦还回不去。」
「麻烦?」
我呆了一呆,不知为何,日久的声音有点苦意:
「嘛,这真是一言难尽。总之,请代我向小遥问好。」
「没问题,大概就这样了,那就再联络了。」
我说,正要挂了电话,却听到日久又开了口,「述恒!」我赶忙把话筒又贴回耳际,问道:「什麽?」日久好像在考虑什麽似的,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我想叫他不要浪费国际电话费时,他忽然又说话了:
「不......没什麽。述恒,你要保重,你和小遥都是。」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语气像要斩断什麽似地,有种意味深长的决心,
「嗯,你也要多保重。」
我真诚地说著,彼此挂了电话。我走向浴室时,看到那个放在洗脸台上的茶杯,回来之後事情很多,也没时间细想要拿它来干嘛。
茶杯上的饕餮傻傻地看著我,我不禁莞尔,上前把茶杯上拿起来,用指腹磨著历经岁月,也不曾磨损的精致图腾。就在这时候,那天晚上的情景:阴暗的吃茶馆、过冷的冷气、汗湿的手心和吃人的怪人,最後一丝记忆,彷佛也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是站在这里的我,还有我所拥有的一切。
「述恒哥......你还不睡吗?」
我听见路遥懒洋洋的叫声,应了一声「马上就去」,然後把茶杯放回洗脸台上,再插上牙刷。看来当成漱口杯,尺寸正好符合。这只饕餮,过去是吃茶馆的茶杯,後来变成了泡沫红茶店的笔筒,而从今以後,他将以盥洗用具这个身分继续活跃著。
正如他的主人。从前不被人爱、而後学会爱人,而後终於学会了自己原来是可以被爱的人。
-路遥知马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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