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秋水堂中对药物最有研究的食客布衣药手,也让一名护院请离了议事堂,前往後院。
夕阳西下之时,秋水堂後山竹林中,一白衣一红衣的两人伫立。
「冷堂主密约璘衣来此,所为何事?」朱璘衣望著眼前白衣蒙面之人,轻笑著。
「朱璘衣,答应冷某一事。」
「冷堂主有何任务尽管吩咐就是,小女子在此听候差遣呀。」
「不,这不是任务,是私事相托。」
嗯......朱璘衣柳眉轻轻一扬。
这倒有趣了......
「事关重大,你非答应不可。」
既是重要私事,表示他相当信任自己,才会交付自己。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真面目吗?就以此交换吧。」
朱璘衣不同一般女子,不矫揉不造作,她知女子天生的优势,从不认为卖弄身姿风情有过,又率性而为,言行举止往往出乎礼教之外,有人贬低有人欣赏,但这样的人才是真性情......最是不屑耍心机,也才能委托此任。
有人要问之前那战帖最後怎麽处理了?冷千寻派出了夜影,他最信任实际上却不在秋水堂编制之内的三个人之一,不知用了什麽方法让对方自动收回了帖子,反正他总是有法子让人知难而退。
极大的诱惑,朱璘衣怎推拒得了?
「锦囊务必收好不可有失,待陆堂主成亲之日方可打开。」
那就是和大堂主成亲有关之事?
「还有,今日之事不可向第三人提起。」冷千寻相当慎重其事。
「蒙冷堂主看得起小女子,小女子自当竭尽所能。」此事看来非同小可,朱璘衣轻笑中也不敢怠慢。
「朱姑娘,请上前一步。」一摆手。
朱璘衣依言上前。
冷千寻取出系於腰间的紫笛,运气劲道推於笛中,再次卷起漫天狂沙将红白两身影团团包围。
片刻後,风沙平息重归尘土中,归於原本的宁静,白色头纱依然蒙面。
朱璘衣退了一步,美丽的脸庞上是无以形容的表情。
她看到了什麽?
什麽叫极端?风沙底下所见的那张脸孔就是!
朱璘衣回过神,绽开一抹醉人而豁然的笑意,「那璘衣告辞了。」
待人离开後,冷千寻自袖间取出一样东西。
纯黑的,深黑得发亮,犹如黑夜里闪著点点星光的铁皮面具,做工相当精巧,整个面具的线条是依寻特定人的脸部轮廓所打造,一丝不苟的精准。换言之,那是专为某人所打造,世上也只有脸型完成吻合的那个人能配戴。
最特别的一点,那是只有半边的面具,右边的那一半。
8
至夜。
陆渐云拽了罈酒到冷千寻的独栋楼阁的厢房。
「陪我喝一杯,当是为我道贺。」自顾拉把椅子落坐,开了其中一罈,斟了满满两盅。
「成亲这麽大的事,为什麽不事先和冷某商议?」冷千寻的口吻是一贯的平淡冷静。
「说了,你会准吗?」
「所以你先斩後奏。」
都当众宣布了,难道还能毁婚不成?
「你很错愕吗?」陆渐云鹰隼般的眼盯著他。
陆渐云越发觉得那头纱碍眼。
冷千寻本来就是个善於掩藏情绪的人,说话时的声音甚少有起伏,头纱更是彻底掩去神情,更让人猜不透他的情绪变化。
此事冷千寻并不意外,早在陆渐云将人带回之时,他就知道会演变如此了......只是比他预料中得还要快。
他羽翼已丰,迫不及待要飞上天了。这只是他脱离自己掌控的第一步。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空有傲气而无实力的小鬼。
「乾了这杯,我敬你。」陆渐云端起了酒杯。
冷千寻看了他一眼,也端起酒杯。
两人一乾而尽。
陆渐云放下酒杯,站起身走到冷千寻前面,弯下腰,一手掌心探到冷千寻的腰际。
「这是最後一次,待我成亲之後,就不能......」
冷千寻重新斟了杯酒,陆渐云眼见他再喝下第二杯。
放下酒杯,缓缓开口,「你记得第一次的时候吗?」
谁能忘得了?
江湖传言太绝阴山内藏有一部轩辕宝典,那是个甚样的东西并没有人真正知晓,因为根本没人真的见识过。太绝阴山从来是有人进、无人出。
以讹传讹的结果就是,那乃是一部旷世武典,得者独步武林!总之大部分的江湖人相信得到轩辕宝典就能练就绝世武功,因此明知危险,有心人仍是前伏後继。
四年前,陆渐云武艺初成,在冷千寻的授意下,以三个月为期,顺著淮河上游而下,挑尽当地武馆,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在某一武馆中得到一张太绝阴山的地图,也不知是真是假,但少年气盛,更是初生之犊不畏虎,冲著轩辕宝典,这一遭他是势在必行。
他与冷千寻约定的三个月之期尚馀一半时日,可趁这机会前往太绝阴山。
陆渐云料想若让冷千寻知道此事,依那人小心翼翼的性格一定会百般阻挠,因此决定先瞒著他此事,待东西到手,他想阻也来不及了。况且若是他能以一人之力,深入神秘莫测的太绝阴山取得宝典,更能证明自己的实力,让他刮目相看!
打定了主意,便立即行动。
一入阴山境内,景象与一般无异,但是越往里边温度越高,诡异的是一路行来,树林苍翠、绿草如茵,实不是这样的气候所能成的景象。气候越是高温乾旱,不是该越荒凉吗?
除了天然景观有异,这样的环境并感觉不到什麽危险。
直至崖顶,万松青苍,满壁皆是苍木矗天,挺生石缝岩隙之间,更有无数藤蔓荆棘寄生其上。
高温已是热得陆渐云汗水涔涔,逼迫著他不得不运功气走全身将骇人的热气逼出体外。
整座阴山的热气似乎就是从这座山谷中发散出去的,而依地图所示,轩辕宝典就是此山谷之对峭。
只要翻过这座山谷......
走近峭壁往下一探,不由得却步!
这就是阴山高温的秘密──山谷之下翻腾著熊熊大火!
解了腰带、拉开外袍,褪去单衣。
陆渐云解放了对方所有的遮蔽,也脱了自己的。转眼就是两具长年练武锻练出的精壮体格袒裎相见。
「到床上。」陆渐云低语。
冷千寻倒没异议地坐到床沿。
陆渐云侧坐到一边,弯下身,一双因练武而厚实布满粗茧的手,探入微张的两腿之间,抚住那逐渐火热之处,缓缓律动。
冷千寻任那双手在腿间悠游,他表现出的定力虽强,连呼吸都不见紊乱,但陆渐云心知他体内实已气血翻腾,嘴角扬起一丝微笑。
一刻过後,白浊的热液射洒在掌心间。
用帕巾擦拭被弄湿的手掌,回到床沿按住那人的双肩倒落软榻。
他用手支撑著上半身,腾出一手则是停在头纱之上。
对头纱之下的面孔,陆渐云是矛盾的,非常矛盾!
喜欢、厌恶、罪恶感、亏欠......
手一掀。
陆渐云愣住了。
9
这是一座终年烈火不熄的山谷,两山壁间没有任何通连的桥墩或绳踢,峭壁之下,除了烈火外更寻不到任何可通行的路。
横量著山谷间的距离,陆渐云对自己的轻功一样自负,毕竟除了那个人外,他的轻渡云梯从未输给别人,也许他拼尽全身功力施展出的轻功能够横渡而过......
这麽想著的时候,陆渐云也几乎是同时行动了。
他横掌朝地面劈了一掌,顿时岩裂石飞。被贯入真气的碎石飞冲对面峭壁,陆渐云即以空中石子为受力垫脚石,踏石而飞。
疾风在耳边呼啸过,脚底是炙人的温度,山谷却似比他眼见更宽,不过眨眼功夫,炽盛热气入体,导致气息全乱,一个脚下不稳,身形连同碎石顿时急速下降。
急坠的身体突然被白色披风包围住,蕴含披风内的劲道将热度隔离在外。
冷大哥!?
被包围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个人的脸!
全身被包裹的陆渐云眼前一片黑,只能感觉身体正快速往下坠,却再也没有感到灼人热气袭身,眨眼功夫,他的双脚已经著地。
掀开披风,只见冷千寻半跪在岩地上,一身白袍已是汗湿漉漉。但是两人连衣物发丝都无半点被烧毁的迹象。
「你......无碍吧?」
对冷千寻的及时出现,陆渐云很快就理出头绪了,冷千寻其实一直跟著自己,观察他这一路的作为,直到方才危急之时才出手相援。
冷千寻没閒暇应答,盘坐起双腿,运气调息。
陆渐云也随之打坐调息,很快地便调和紊乱的真气。
他站起身观察四周,才发现此时他们竟然是在山谷之下,山谷地面竟然没有半丝火苗,而抬头所见却是大片熊炽烈火浮於半空焚烧,此番奇景竟然活生生出现在眼前!?
「这是阴火,和一般的阳火不同。」冷千寻发现他的疑惑,便代为解答。
「阴火?」
「简单说来,阳火烧其形,阴火则焚其气,所以我们虽身陷火场而身形不受火攻,但阴火中的热气却是直创脏腑、阴毒侵体。」
陆渐云方才运气之时并不觉有异样,便知是方才冷千寻为他阻隔热气之效。
但冷千寻的情况却不似自己的好运。
方才他虽然护住了陆渐云,自身却承受了大部份的阴火侵袭,即便他功力再深厚也难抗自然之力,他所修练为阳刚之功,运功欲逼出入体的阴毒,却造成两道相逆之气彼此冲撞,在这麽下去恐怕心脉俱断。
「冷大哥,该如何是好?」
冷千寻不语,陆渐云开始觉得心慌。
陆渐云自从跟随冷千寻至今,冷千寻给他的形象就是无所不能。见识、武功、阅历,从来没有什麽难得倒他的。
所以当冷千寻沉默,就表示他无计可施。
「你竟然......还戴上这样的面具!」头纱之下竟然还用了半边面具遮去了一半的脸孔。
戴就戴了,可是他留在面具外的那半边脸......
「我记得之前,你曾说过最喜欢看我左边的侧脸。」平躺在床上,一派冷静地说。
脸型和五官都不可能达到百分百的完美,会有某个角度是看起来最美最顺眼的,而另一个角度就未必也能给人相同的惊豔。
明明就是那麽均称的五官和轮廓,陆渐云就是觉得站在他左边时看著他特别赏心悦目,在开始的头一两年,甚至会看著看著就发起呆了。
「就凭现在......被火烧焦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脸!」
是的,那半张脸庞,虽然不是全部,但自下巴至脸颊将近一半是被火纹面的烧焦疤痕。
但是瞳眸部份是无缺的,那是皓白雪地中一池深不见底的深黑幽潭。
函仙颖已属上等之姿,也是无可比的,江湖四大美人的其馀三位他虽没见过,但若以秋水堂中不知倾倒多少英雄豪杰的朱璘衣,在这瞳眸之前尚失色半分。
「所以我就把这半张脸留著了。」淡淡地说。
「你在想什麽?拿下来,真要遮也不该是遮这边。」陆渐云的语气不由自主急躁了起来。
「陆堂主,这面具是拿不下来的。」冷千寻淡淡说著。
「嗯?」
「你若坚持要拿下来,得连脸皮一道剥下来。」很可怖的画面却用很平淡的语气说著。
什麽?
陆渐云不信立即动手要取下面具,但面具却像黏得死紧一般,即使他运起功力也一样徒劳。
真的拿不下来!面具就像是镶在皮肤上,和脸皮黏在一起!
「别白废力气了,连皮一起剥下来,只会比现在更丑陋吓人,让堂主三日食不下咽,可就是冷某罪过。」
「你是故意要让我永远背负著对你的歉疚!你好卑鄙!」
他之所以会毁容也是因为自己!
那次的阴山之行不仅烧掉了两人的纯阳之身,也让冷千寻毁了容!
江湖上什麽灵丹仙药没有,凭冷千寻的本事那有弄不到的道理?他现在终於懂了!他故意不去治疗那次的意外烧伤,故意将完好的半张脸藏匿,为得就是他陆渐云一世摆脱不掉的愧疚与罪恶!
「彼此彼此。」冷千寻笑了。虽然他知道那张脸现在笑比哭还难看。
他笑得很诡异,陆渐云顿感不对劲。
「你若不卑鄙,怎会在酒中下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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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刻之後,冷千寻口中逼出一滩黑血。
将真气导回丹田,气血恢复了些。冷千寻只是逼出部份毒血,暂时抑制毒性蔓延的速度,但若不将阴毒全数逼出,仍有性命之忧。
「你仍要继续前进?」
已经到了这里,若是放弃岂不前功尽弃!
但是眼下冷千寻的情形......
「我已经压制毒性,尚可支撑。不过继续往前的凶险势必更钜,我已负伤,没把握能保你全身而退。」冷千寻回以相当冷静的口吻和镇定的神情。
「我能保我自己。倒是你......」
冷千寻站起身,又恢复原本的一派从容,「暂不碍事。」
「你对阴山了解多少?」冷千寻江湖历练丰富,见多识广,也许掌握了别人所不知的阴山......
「绝不比你多。」
「阴山有入无出,江湖传言全是臆测或是道听途说,有几分真谁也说不准,又怎能信?就连轩辕宝典是否真存在还是未知数,但是江湖人那个不贪?捉风捕影就一个个拿命来拼。」
冷千寻的口吻如往常一样平淡冷静,虽不见斥色,陆渐云已经听得面有惭色。
冷千寻瞟了他微微垂首的脸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前方传来异常温度的岩壁,「别浪费时间了,动身了。」
依地图上所指,轩辕宝典应在石壁之後,但是这片石壁该如何通过?
有机关?或是有密道?
依此石壁之厚度,绝非武力就能攻破。
仰头观看上方,阴火喷张盘绕,如果要由上方,势必得再通过一次阴火......思至此,冷千寻一双浓长的剑眉微微蹙起。
藏在衣袖内的指末,已经出现不寻常的血红色。
两人沿著岩壁往两旁探寻是否有可通往後方的通道。
遂往前,冷千寻发现脚下所踩的石地有所异样,想抽身却来不及,石地碎裂的同时,由地底释放出一股强大的拉力,硬生生将两人的身体拉入地底,即使想施展轻功也无所施为。
快接近地面时,拉力越渐减,两人施力稳住了身形,不致直接身体坠地,然当陆渐云的脚尖一落地时,却感到一股异常的灼热自脚底往上窜,他惊地翻身而起。
一团烈火竟自陆渐云脚所触及的地面喷出!
比他稍早一些落地的冷千寻并无碰到此情形,但当他要迈步时,两旁也窜射出熊熊烈火。
这里的烈火像喷泉会自地上喷发,而爆发的地点和时间不一,毫无规则可言。
如果此路可行的话......
「你察觉了?」
「嗯。」
「也喝了?」
「喝了。」
「为什麽?」
「不喝怎麽看得到你能把我教你的心狠手辣,使到何种程度?」那双不似人间有的眼眸依旧平静无波。
「冷大哥,你别怨我。」
冷千寻平静地盯著他自自己身上挺起身,整好衣襟。
「我知一般的毒会立即被你发现马上就会被逼出体外,所以怕你起疑,毒深入体内後不会马上发作,只有在......在你方才气血翻腾时才会引发了毒性。
酒里的毒,能封住你的经脉和功力,但不会有性命之忧。」
自己的内力修为远远不如冷千寻,只能靠药物锁制其内力,但是这方式有个缺点,一旦药力稍退,中毒者便能以自身修为慢慢驱散药性,因此必然定时让其继续服用,以维持药效。
绝不能让他恢复功力,否则後患无穷。
「你倒好心,我好像高估你了。」不是毒发即身亡的剧毒。
「我并没有非要致你於死地不可的理由。」
「但是,这却是你最想做的事。」
「我并非是恩将仇报之辈。」你真的太了解我了......松开的拳头重新握紧,「再说......我大喜之日,二堂主若没出席,岂不启人疑窦。」
就是因为你太了解我了,才让我觉得可怕......你会让我觉得我只是被你捏在手里的漂亮玩偶。
就只是玩偶,光鲜亮丽,没有个人意志的让人操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