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局　上——月朗风清

但这时围攻萧离的七人中终於有两人脱出身来，大喝声中，挡住去路。连韩两护卫心知不能再逃，只得纵身上前，挡在李长空身前，和二人相斗起来。
两下一时胶著。李长明脸色阴沈，李长空等人虽已全力追赶，毕竟他和慕容怜等人早走许多，本有机会逃走，但他却不肯就此一走了之，慕容怜这才设下此计，分开李长空人等，然後在此处埋伏，以多对少，誓要杀了李长空，以报夺位之仇，更报赵家满门抄斩之仇！事到如今，他怎肯再让李长空有机会脱身？毫不迟疑，一手拿起一把强弓，另一手搭箭一拉，箭如流星，疾射向李长空。李家马上得天下，是以李家男儿皆自小便学骑射之术，这兄弟二人更是其中佼佼者。两人距离虽远，弓强艺高，却难不住他。
李长空冷哼一声，挥剑尽数拨落。李长明善骑射，但他也绝不会弱，来的若是暗器，他或许难以招架，这利箭却未必能难得住他。
萧离一人独对慕容怜等五大高手，已是咬牙苦撑，百忙中一回头，见李长空被李长明的利箭逼住，而连韩两位护卫面对烟水宫那两名高手，已是步步後退，心知二人武功不如对方，已自抵挡不住，不由心里一沈。忽然连护卫脚下一个踉跄，和他交手的那人毫不容情，即刻一剑刺来。萧离一眼瞥见，蓦地里一声长啸，刀光急闪，化作千刀万影，罩向慕容怜人等。
正是萧家刀法中威力绝伦的一招"破千军"！这一刀斩出，人人都觉寒意刺骨，扑面而来，依稀只觉眼前也不知有几千几万刀一起劈来，便是千军万马也未必能挡，大惊失色，哪里还敢接招？一起闪身便逃！但终於还是有两人奔逃不及，惨呼声中，惜花和另一面烟水宫高手一起倒下。
萧离这一刀劈出之後，再不多看，脚下一蹬，反身後冲，挥刀疾劈正刺向连护卫那人，那人剑已刺入连护卫胸口三分，但方才萧离一声长啸清亮盈耳，他不由自主地吃了一惊，手上慢了一慢，待要再刺，萧离刀已劈到，一刀便将他斫成两半。
连护卫咧嘴一笑，道："萧兄弟！"捂著胸口喘息不止。萧离喝道："快带殿下走，和容孤雪他们会合就好了！"李长空叫道："阿离，我怎能──"连护卫却立即道："好！韩兄弟，你和殿下先走！"拚尽余力，挥刀挡下剩下的那名烟水宫高手。韩护卫道声"好"，抽身後退，扶住李长空便欲转身下山。李长明冷笑道："哪有这般容易？"呼呼连声，利箭连珠发来。
李长空一一挥剑拨落。韩护卫上前挥剑替他挡住，叫道："殿下！"正要求他快走，忽然惨呼声传来，定睛看去，只见连护卫浑身是血，倒地而死，和他对打那人已纵身过来，他只得挥剑招架，一时无法再顾及李长空。
萧离无暇理睬这边，反手挥刀，刺向追来的慕容怜，刀尖晃动，疾点他胸口膻中、幽门、中封三穴。慕容怜不料他一快如斯，更不料他反手挥刀，认穴竟然精准如此，骇然之下，哪还敢造次？足尖一点，远远地退了开去。
萧离却没有乘胜追击，微微喘了口气，这才挥刀击向跟在慕容怜之後追来的厉风和梅雪。原来他方才以一对众，强自撑持，本已疲惫不堪，那一招"破千军"威力虽大，却也极耗真气，他被逼之下不得不出此招，此时已近强弩之末，刚才若是慕容怜沈住了气和他应对，只怕此时他早已落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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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怜远远逃出之後，不见萧离追来，回头细看，见他一把刀仍是舞得天地失色，可是招式缓慢不少，挥洒间也不如方才灵活自如，他一见之下，立知究竟，暗自後悔，冷哼一声，又疾扑上来。萧离毫不退让，以一敌三，死死挡住。忽然嗤的一声，厉风一钩划过他左臂，幸而他闪得甚快，袖子开裂，臂上却只划出了浅浅一条血痕，但紧跟著梅雪便一鞭甩上他右腿，跟著使劲一拉，他脚下顿时一个踉跄，虽然立时稳住，招式却已微见散乱。慕容怜大喜过望，手上愈加狠辣，他更是左支右绌，没过一会，喘息之声已清晰可闻。
李长空知他不支，焦急地叫道："阿离！"一边挥剑拨落利箭，一边尽力向萧离那边靠近。萧离并未回身，却知他动静，怒道："我叫你走，你没听见麽？"他拚尽全力，才能阻住慕容怜等人，此时委实已筋疲力尽，心知再撑不过一时半刻，偏偏李长空竟还磨磨蹭蹭，不肯离去，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身份？知不知道自己一身维系多少人的性命安危？
李长空道："我听见了！"脚步却仍是不停，直向他奔来。
李长明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忽然冷冷一笑，轻声道："李长空，我改主意了！我要先杀他，再杀你！" 你字出口，箭头方向一转，指向正被慕容怜等人攻得喘不过气的萧离。
既然你这麽爱他，我便让你眼睁睁看他死在你面前，先尝过痛不欲生的滋味，再好好送你下地狱！
利箭穿空而来的时候，正侧身对著山顶的萧离并非没有听见那尖利的呼啸声，可是等他判断出这一次的利箭是对著自己而来的时候，那箭已到了一丈之处，也许这段距离对平日的他来说绰绰有余，对现在的他来说却是无能为力。他无法闪避，甚至连转头去看一看也无法做到，这个时候，无论他是要闪避还是招架，只要他心神微微一分，或者招式微微一乱，慕容怜的剑、厉风的勾、梅雪的鞭，便会毫不迟疑地要了他的命！
一声凄厉的呼唤在十数丈外响起："阿离──"
是柳如眉的声音！但这短短的十数丈的距离，已足以挡住任何绝世的高手，就算是轻功天下无双的柳如眉也无法在利箭射到之前一跃而至，替他挡下这致命的一箭。
然而就在这瞬息之间，却有一道人影疾扑而至，挡在了他和利箭之间。
扑地一声，是利箭插入人体的闷响。李长空喃喃叫了一声："阿离！"砰然倒地，慢慢闭上眼睛。
所有人一时都呆住了。没有人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e
萧离回过身来，眼睁睁看著李长空在自己面前倒下，呆怔片刻，似乎是不确信地轻轻叫道："长......空？！"蓦地里一声狂呼，大刀狂挥，逼退眼前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几人，直奔过去一把将李长空抱在怀里，叫道："长空，长空！"眼里已是一片血红，不敢摇动他的身体，只是摸著他的脸庞，拼命地叫他的名字，泪水控制不住地留下脸颊。
可是李长空没有回应，闭上的眼睛一直也没有睁开。那只箭深深插入他的胸口，流出的血并不多，却触目惊心。
接下来的事一片混乱，他模糊地感觉道有人在身边叫著他的名字，拼命拍著他的脸庞想拍醒他，还听到身边不断传来尖利的金铁交鸣之声，和声声的惨呼声，却不知道身边的是谁，动手的是谁，惨呼的又是谁？但一声隐隐熟悉的惨叫终於让他有些回过神来，他循声愤恨地看向山顶，寻找著李长明的身影，却愕然发现他已倒地死去，身上插了至少五六只箭，而在他身後不远处，是一名双手反绑的汉子，正是他本来要救的赵崖飞，可是此时他也已中箭身亡。
一侧传来一声凄厉得恐怖的呼唤："长明──"但呼唤瞬即变成了惨呼，他转过头去，只来得及看到慕容怜正自落下悬崖的身影，崖边站著白衣当风、剑光凛凛的容孤雪。不远处厉风和梅雪二人被柳如眉带来的人团团围住，正杀得激烈，原本和韩护卫交手的那名烟水宫高手则已倒地死去。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拍，他回过身去，看到那名颀长俊伟、全副披挂的年轻男子时迟疑了一会。杨谥真沈声道："殿下没死！"萧离喃喃道："没死？"颤抖著将手放在李长空的心口片刻，终於轻轻吐出一口气，低低道："......嗯，没死！"沈青玉道："我们赶紧下山找大夫！"萧离道："好！"站起身来，这时定下心神，当即伸手按在李长空背心灵台穴上，不住输入真气，暂时护住他心脉，展开轻功，轻烟般疾向山下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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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中午时分众人才赶回王府，李长空仍然昏迷不醒，伤势却已稳定下来。
众人挤在李长空房里，看著太医重新替他处理过了伤口，新开了药方，又亲口说了殿下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好容易忙乱完毕，太医道："殿下不宜再受惊动，请诸位各自散去，不要扰了殿下休息，留一两人看护便是。"石照青道："好！小福子，你守在这里，好生伺候著！"他说的小福子正是李长空的贴身太监，忙忙上前答应了。
萧离定定看著李长空，低低道："你也出去，我守在这里。"
小福子知他看著李长空，话却是对自己而发，愣了愣，为难地看向众人。容孤雪道："也好。如眉，我们走罢。"牵了她手，向外走去，柳如眉默不作声，随他走了出去。
很快所有的人都走了个空，萧离虚脱般依靠在床边，痴痴地看著李长空苍白的脸庞，只觉心头空空荡荡，竟没个著落处。他虽知李长空性命无碍，但发生过的事，却无法抹煞，那一刻心中的震惊和混乱，此时仍然鲜明。如此情意，他要如何才能相报？负他不能，若负柳如眉，又如何对得起她对自己的情深意重？
他痴痴而坐，说不清心中是喜是悲，更不知究该何去何从，只是茫茫然看著床上那人昏睡的面容，翻来覆去，想著这两人对自己的心意。可是自己的心意呢？他却想也不敢去想，只是模模糊糊地知道，心里有什麽东西，正挣扎在一层薄膜之下，狠命地要跳出来，他多想得一刻，那层膜便要破了......
入夜的时候他在李长空身边躺了下来，疲惫地闭目睡去。
半夜时分他忽然惊醒，只觉手上一片温暖，垂首看去，只见李长空的手正抓著自己，抓得紧紧的，手指都有些痉挛了，似是怕人来抢。他慢慢抬头，看到对方热切欢喜，却又无端带著些凄凉的眼神。
李长空慢慢开口，道："阿离，那日你跟我说，柳如眉说我不是喜欢你这麽简单，我道我不想巴巴地去解释，只盼你能自己看清楚我的心意。阿离，你现在看清楚了吗？我当然不是喜欢你这麽简单，我是爱你，用我自己的命来爱你，我什麽都可以给你，命可以给你，血肉可以给你，什麽都可以给你，阿离，你明白了吗？"
萧离说不出话来，耳中却清晰地听到自己心里，有什麽东西轰的一声──坍塌了。
许久，他闭上眼睛，终於紧紧地回握住了他手。纠缠的种子一早被人强硬地埋入他心里，时时刻刻都在叫嚣著要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他步步後退，苦苦闪避，不肯轻易沦陷，事到如今，终於还是无处可躲。
李长空盯著他看了许久，放松般叹息一声，也缓缓闭上了眼睛，沈沈睡去。
第二日天亮未久，二人刚刚起身，沈青玉等人一起进来，见了李长空容光焕发的模样都大是惊奇。沈青玉道："长空，你可好些了？"李长空握著萧离的手摇了一摇，笑道："好得很！"
柳如眉顿时脸色苍白。萧离目光游移，不敢和她相对。容孤雪不动声色，轻轻握住她手，一股暖暖的真气缓缓自她冰凉的手心里输送了过去。萧湘站在她另一边，默默地握住了她另一只手。柳如眉眼圈一红，死死咬住了嘴唇。
众人一时沈寂。李长空恍如不觉，道："对了，杨谥真那边，怎样了？"沈青玉知他心中所忧，道："昨夜里救了你之後，一直人多嘴杂，不好问他，但李长明是他亲手所杀，慕容怜也没来得及泄漏边防图之事，应该无妨。"
李长空精神一振，道："怎麽回事？"沈青玉道："杨将军手段不凡，我尽力拖延，还是拖不住他，不过後来也幸亏我们及时赶到。不过他居然会向李长明射箭，我还真是没想到！"
昨夜杨谥真和沈青玉拼命赶来时，李长空已经倒下，萧离正抱著他魂飞天外，慕容怜本要趁机动手，幸而容孤雪及时赶到，这才救下二人。正混乱之时，李长明却弓箭又举，居然仍是对准李长空，显是担心一箭不能杀他。但他虽然举起了弓，箭却没来得及发出，一支短箭流星般一闪而至，瞬间洞穿了他的心脏。
石照青道："杨将军射出这一箭时，人尚在将近百丈之外。真是好箭法！"沈青玉道："幸而有他！若不然......"若不然，还有谁能救李长空？他和石照青两人，都无法在百丈之外射出这样的箭法。他此时想起，兀自後怕不已。
李长空沈吟道："无论如何，尽速请他过府一叙，就说我要好好谢他相救之恩。"石照青道："要老石私下带人埋伏麽？"沈青玉白他一眼，道："埋伏什麽，你当鸿门宴呢？长空受了这麽重的伤，他亲自追捕李长明和慕容怜之事哪里还能瞒得下去？你就是杀了杨谥真，有用麽？"石照青讪讪一笑，不再多说。
李长空道："先别急著担心，如今他杀了李长明，等於大半边的身子已经入了咱们的船了，等他来了，咱们见机行事便是。对了，那日劫走赵太师的那名女子，可已找到了麽？"
沈青玉皱眉道："没有！这女子也当真了得，派了那麽多人去搜捕她，谁知竟忽然就踪影全无了！"李长空脸色微变，道："叫人加紧搜查，决不能漏了一个烟水宫的人！"萧离心想这女子虽身在邪教，行事却大有气概，有心想要替她求情，嘴刚一动，李长空抬手道："阿离，我知道你要说什麽，可是边防图之事决不能泄漏，她是烟水宫的人，无论如何，我都不能放过了她！"萧离脸色一黯，不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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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正堪堪将事情说完，有人来报，道是几位皇子上门探望。李长空扬眉笑道："他们来了？那大家先散去吧！"容孤雪不等他说完，早牵了柳如眉抬脚便走。余人也一起散去。但萧离想要起身回避时，李长空却紧紧拉住他手，低声笑道："你避什麽？往後和他们见面的时候可还多著呢！"萧离知他之意，有些窘迫，又有些欢喜，终於重新坐了下来。
没过一会，脚步声响起，四人推门走了进来，除了萧离已在皇宫里见过的三皇子李长宜，七皇子李长缨，八皇子李长吉外，还多了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相貌算得俊俏，眼神举止却颇为轻佻，穿了身白衣，轻摇折扇，看上去倒也风流潇洒。萧离心想大约也是哪位皇子，见这人一副自命不凡的模样，忍不住想笑，暗想他也穿白衣，容孤雪也穿白衣，容孤雪是天然韵致，脱俗出尘，这人却不免有故作风流，哗众取宠之嫌。
他看了一眼便即作罢，谁知刚转回头来，便觉一道火辣辣的视线盯著自己，跟著低低的嗤笑声响起，回头看去，只见那人正眼神痴迷地盯著自己，张大的嘴巴里，隐隐可见即将泛滥的口水。李长缨神色恼怒，李长宜和李长吉则正自强忍笑意。
他剑眉一竖，重重哼了一声。李长空咳嗽一下，道："五弟！"萧离恍然，跟著心下便即释然，暗想原来是五皇子李长清！早听说他生性风流浪荡，身为皇子，四处招花惹草也就罢了，竟将京城里的花街柳巷都玩了个遍，闹得不可收拾，气得李玄飞一脚便将他踢出了京城，是以他入宫数次，始终不能得见，此番回京，兴许还是托了册立新太子之福。
李长空连叫数声，李长清才回过神来，慌忙道："四哥！"恋恋不舍地看著萧离，嬉皮笑脸，道："四哥好福气！"李长空不动声色，含笑道："是好福气！"李长缨狠狠瞪李长清一眼，大声道："五哥，我知道你打的什麽主意。我告诉你，阿离不同的，你少打他主意，也别想著四哥会睁只眼闭只眼，你不怕死，动他一下试试！"李长清悻悻道："四哥还没发话呢，你著的什麽急？"李长宜哈哈笑道："不用四弟发话，你瞧他模样也该知道了，若在没放在心上的，断不会这样正正经经地引他出来和我们相见，偏你这般没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