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谥真终於和周解一起,奉旨上门,李长空带著沈青玉、石照青,亲自迎出门外,朗声笑道:"杨将军,几年不见,越发雄姿英发了!"杨谥真单腿跪下,行了一礼,立起身来,笑声爽朗,道:"殿下谬赞,末将不敢当!"说著不敢当,可是神情坦坦荡荡,哪有丝毫不敢当之意?
他倒也确实不必不敢当,他出身名门,人又十分英俊,五年前离京之时,已是京城有名的少年英豪,经了这五年的风霜磨砺,如今更是魁梧轩昂,俊伟不凡,举手投足,皆有威势,实是个极有魅力的男子。
沈青玉微笑道:"这一句雄姿英发,将军担不起,龙华便再没人担得起了!"石照青道:"可惜老石没有妹子,要不然贴也要贴上去了,杨将军,你敢不要试试?"
杨谥真哈哈大笑,道:"幸好你没有妹子,要不然我的头不免又要大上一圈。"李长空道:"想是想贴的人已经不少了?"杨谥真叹道:"我老头子别的本事不行,吹牛的本事著实了得,生生给他骗了许多人来!"
几人朗声谈笑,周解站立在旁,神情恭敬,陪笑不语。众人走进王府,杨谥真道:"奉陛下之命,来助殿下剿杀烟水宫群贼,殿下可有计策了?"李长空道:"尚无好计,不知将军可有妙策?"杨谥真道:"不敢!请问殿下,觉得明日贼子来劫法场的几率有几何?"李长空苦笑道:"对方必知我等之意,小王实在并无多少把握!"杨谥真道:"是以末将之意,乃是法场要守,四下搜索亦绝不可放松。"李长空道:"正是如此!本王想请将军和照青一起,调遣兵马,守住东西南北各大通道,并暗中查探,本王则坐镇法场,一有贼子消息,立即就近调度兵马,围剿群贼。将军之意如何?"杨谥真道:"甚好!末将但凭殿下吩咐!"
周解插口道:"老奴多嘴,不过陛下之意,殿下安危,关系天下,石将军宜随侍殿下左右,以策万全。外围之事,杨将军全权负责便是。陛下已交下兵符,许杨将军随意调度十万护城军。"
房里忽然一静。此话之意,李长空心里明白,杨谥真也明白。但不过片刻,李长空便微笑道:"好!父皇既有此意,本王自当遵从。杨将军,那明日之事,要劳烦你了。"杨谥真拱手笑道:"殿下不必客气!"
43
沈青玉忽然道:"将军,青玉有一事相求。"杨谥真道:"军师但讲无妨!"
沈青玉站起身来,深施一礼,道:"将军智谋,青玉殊为叹服,只恨缘浅福薄,自将军驻北之後,便少有相见之日,每每想起,都觉甚为遗憾。不知明日可能许我随行麽?也好让我多多聆听将军教诲,日後行军布阵,必定大有益处。"
杨谥真忙起身还了一礼,道:"沈军师这话可吓著末将了!军师辅助四殿下,两年平定西林,丰功伟绩,岂是杨某可比?军师手段,军中无不钦服,皆云必有神助。明日同行,当是杨某要请军师多多提点才是。"沈青玉道:"杨将军太谦!"
李长空哈哈大笑,道:"两位都不必客气了,两位皆是奇才,我龙华的中流砥柱,明日之事,两位多费心!"杨谥真和沈青玉齐声道:"是,殿下!"杨谥真道:"既如此,沈军师,明日一早,你我同行。"沈青玉点头应了。杨谥真道:"计策既定,殿下,末将还要去暂时接管护城军,先行告退。"周解道:"如此,老奴回宫回禀,也好让陛下放心!"
送走二人,李长空和沈青玉相对无语。片刻,李长空苦笑道:"想不到父皇会让周解和杨谥真一起上门,便连试探一二也不成了。"沈青玉道:"罢了,杨谥真此人,原本难以说动,何况此事,也不好明白和他说出。长空,石大哥不成,便让萧离带我的人暗中候命如何?他也带人打过仗,本身武功又好,不会比石大哥差。"李长空摇头道:"不,还是让阿离跟在我身边守法场,李长明带人来劫的可能性还是很大,以烟水宫众人的武功,没有阿离和容孤雪在,怕是压不住场,至於外围之事,"他沈吟一下,道:"把你的人交给柳如眉,以她心计手段,这支人马必成奇兵,或有大用!"
沈青玉点头,道:"你放心,我明日跟紧杨谥真,若是我们的人得手,那便万事皆无,若被杨谥真得手......我自然知道该怎麽做!"李长空道:"我知道,可是你千万小心,杨谥真,不是易与之辈!"沈青玉道:"我会小心!"
二人商议既定,沈青玉自去安排,李长空便即回房。他跨入房里,见空无一人,似乎呆了一下,重又走了出去,问外面的侍卫:"萧公子还没回来麽?"门口那人恭恭敬敬地道:"回殿下,萧公子刚刚回来了,现在应该是在他自己房里。"李长空皱了皱眉,举步向萧离房间走去。
他进去後,便见萧离已经躺在床上,却未睡著,正看著帐顶发呆。李长空在床边坐了下来,握住他手,温柔问道:"怎麽了?"
萧离轻轻摇头。李长空道:"怎麽不去我那里?"萧离仍然没动,只是将眼珠子缓缓转了过来,慢慢道:"我干什麽要去你那边?"
李长空愣了愣,道:"这几日,不是一直这样麽?"忽然想起,这几日是一直这样,可每次都是自己暗中下手,才能让萧离稀里糊涂地留在他房里,并没有一次是他清醒著心甘情愿留下的。
他静默片刻,道:"我方才找你找不到,听说是出去了,你去哪里了?"萧离不答。李长空等了片刻,淡淡苦笑道:"算了!你喜欢去哪儿就去吧,我只是忍不住会牵挂,并没想管著你的意思。"
萧离终於道:"我去了大理寺。"李长空一震。萧离道:"我去见赵太师,他被关在最里面,在最後见到他之前,我一路上看到的囚犯,有三百多个,这些人,还只不过是已经立了案的官员,他们的家人,并不在其中。"
他终於转过头来,道:"李长空,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一次的大清洗,你究竟要杀多少人?"
李长空只沈默了瞬间,便平静地道:"判决已经下来了,要杀的人不多,不过数千罢了,牵累的人要多些,没有七八万,也总有四五万。不过阿离,有道是成王败寇,还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若这次失败的是我,那麽明日被押上断头台,被打入地狱的,便是我李长空,和追随我李长空的人!"
萧离停了片刻,梦呓般喃喃道:"你说的是。"
李长空道:"阿离,我若跟你说,这些事跟你都没有关系,这数万人的命运,也跟你没关系,你不用有丝毫的内疚不安,这话不免虚伪,可是阿离,那个时候,你既已处此境地,不如此,又能如何?你还有更好的办法麽?"
萧离摇了摇头,道:"我没有!就算明知是错,也只好做了再说。可是我明明都尽力了,从一开始,到现在,我丝毫不敢懈怠,每一件事都竭尽所能,只盼能略作弥补,结果每一件事都是错,以错补错,以致越错越离谱,最後稀里糊涂,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在了哪一步上!"
李长空慢慢将他搂在怀里:"你没错!阿离,谁都有错,可是你没错!父皇错在不该明知太子无错,却非要以一己之私,强行逆天改命。我错在不该明知名不正言不顺,仍然觊觎这天下和这至尊之位,不肯轻易放手。而李长明,他错在明知天子之意已决,却非要孤注一掷,拼死一搏,终於酿成祸端。阿离,你什麽都没做错,你只是,一不小心,被倒霉地扯入了这个泥潭而已。"他低头,怜惜万分地轻轻亲吻萧离已微见瘦削的脸庞。
萧离没有拒绝,然而在他终於停下之後,他轻声道:"如眉跟我说,你不只是喜欢我这麽简单,她叫我小心你。"李长空僵了一下,道:"你觉得呢?"萧离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想相信你,可是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你我似乎一直在共患难,可实际相识却不过一个多月,你做的那些事,比如秦非石的事,我知道之前,从来都没有想过你会去做,还做得这样不动声色,眼都不眨。暗里我不知道的事呢,还有多少?李长空,你到底是个什麽样的人?"
李长空神色平静,道:"阿离,我李长空是个什麽样的人,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我希望让你自己慢慢地看清楚。那些事情我没有事先告诉你,只因我觉得没必要特意去说明,我平日做事,并没有哪件是故意瞒著你的,是不是?至於柳如眉说我不是喜欢你这麽简单,这句话并没错。至於我说这话,究竟是什麽意思,阿离,我的心意,我不想巴巴地去解释,我只盼有一天,你会自己看明白。"
萧离慢慢抬头,对上他深邃眼眸,那里面有深切的痛楚和无尽的缠绵情意,他痴痴地看了许久,神差鬼使般,竟慢慢伸手抱住了他。李长空狂喜地抱紧了他,俯首深深地吻他,仿佛要把所有的爱意都通过这一个吻尽情地传递给他。
阿离,不管对你来说,这一个拥抱,代表的是一时的放纵,还是最後的温情,我既决定了绝不放手,那麽就算是下地狱,你也只好陪我一起!
44
第二日一早,赵太师被押上囚车,游街而行。他真正被押不过三两日,这原本算得清健的老人,竟已瘦骨支离,步履蹒跚。游街的时候,起始时并没有多少人对他动手。他为官数十年,向有清名,何况人心悯弱,有几人能忍心对著这样一个满身脏污、连站都已站不稳的老人唾骂出口?
但沈青玉却早早做了安排,专门拨出一队士兵扮作百姓,见百姓不愿动手,便拿了烂菜叶子、臭鸡蛋等物向赵太师投掷唾骂,後来终於有些百姓被带动,也动起手来,一路行来,热热闹闹,竟也颇有万人齐骂卖国贼的盛大景象,只是赵太师虽然萎顿,神情却始终傲岸,眼中有怒意,有不甘,却终究平定,不免美中不足。
午时已近!
赵太师眯著眼睛,看著已在不远处的邢台,淡淡笑了一笑。终究还是输了啊!他知道此时他最锺爱的弟子陈文已被执行了车裂之刑,而自己的家人也已被押在邢台之下,单等自己凌迟结束,便要押上断头台了。
邢台渐渐近了。他把目光转向邢台右侧一处看台,萧离就坐在那里。二人目光遥遥一对,萧离眼眸一垂,即刻转了开去,他却微微一笑,颔首致意。目光转向主刑台,高坐其上的,自是李长空。他冷冷一笑,眼中竟有不屑之意。
很快,人就被绑在了邢台上,刽子手已手握刑刀,候在一旁,只等午时一到,便要动手。
轰地三声炮响,李长空喝道:"午时已到,动刑!"将死刑签往地下一扔。刽子手即刻将赵太师背後插签一拔,持刀便要动手,忽然嗖的一声利响,一箭自远处射来,不偏不倚,正中刽子手後心。刽子手哼也没哼一声便倒地而死。
李长空等人心中齐齐一喜,复又一凛。来了!e
只听得嗖嗖连声,利箭一支接著一支不断地自同一个方向射来,这回却是射向看台四周的百姓,法场顿时大乱。百姓顿时倒下好几个,其余的纷纷取出暗藏的兵器,全神戒备。原来里面的百姓都是官兵所扮,真正的百姓却尽数被挡在了百步之外。
只听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响起,一道窈窕婀娜的人影自利箭射来出疾掠而至,半空中手一扬,一阵细细的粉末飘过,底下的人不及闪避,立刻倒下一片。她掠到赵太师身边,素手一挥,赵太师身上绳索尽断,跟著长剑四下一阵疾刺,顷刻间刺倒了六七名围上来的士兵。
李长空看著场中混战,皱眉不语,容孤雪道:"这女子是烟水宫的人,可她怎麽会一个人来劫法场呢?"
场中混战还在继续,赵太师身处刀光剑影,却毫无怯意,问道:"姑娘何以孤身犯险?"柔月手上不停,嫣然笑道:"太师既以国士待之,柔月虽是女子,敢不以国士报之?"赵太师点了点头,叹道:"老夫何幸!"柔月银铃般一阵笑,忽然探手入怀,撒手甩出数个飞弹,霎时场中一片烟雾弥漫,她提起赵太师,喝声:"走!"飞身掠出法场,直往西面奔去。
萧离问道:"怎麽办?"到目前为止,动手的大都是扮作百姓的普通士兵,埋伏下的真正高手却一个也未出手。李长空摇头道:"抓她一人,不会有任何用处。"容孤雪道:"让她逃!萧离,我们追。"萧离点了点头,两人一起悄然追了过去。
四人一前一後,瞬间奔至西大门,又轻烟般掠了出去,守城的士兵竟一无所觉。萧离和容孤雪也就罢了,柔月手里抱了一人,犹能如此,二人心里也不禁叹服。
出城门不久,柔月便转而往南,仍是脚不沾地,纵跃如飞。奔出盏茶时分,她忽然脚步一顿,扶著赵太师坐在地上,连声叫道:"太师,太师!"赵太师含糊地应了一声,却未说话。柔月扶著他惶急地站了起来,咬著嘴唇犹豫片刻,似乎想要返身北走,但刚走出一步,便又顿住,脸色惨然,狠狠一咬牙,背起赵太师,复返身南行。
容孤雪奇怪地看著这一幕,道:"怎麽回事?"萧离道:"是我给赵太师服的毒,发作了!"容孤雪瞧了他一眼,道:"原来你居然使了这手!不过也好,歪打正著!"
二人返身便走,奔得一阵,一只信鸽飞来,容孤雪手一招,信鸽落在他手上,解下脚上带著竹筒,抽出纸条,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昨夜至今,南北两面三百里之内皆有数艘船只曾经忽然停下,何处是?"容孤雪撕下"北"字,塞入竹筒,将信鸽放走。
劫法场之事,若是慕容怜和李长明之意,绝不可能只有柔月孤身来此,看来此事是柔月一人所为,则她劫人之後,未必还敢回到慕容怜等人身边,而她方才眼见赵太师毒发之时,犹疑不定,想要返身北走,自是想去求慕容怜救人了。又或者,甚至此事便是慕容怜和李长明故意为之,赌的便是,柔月孤身前来,李长空反而非得让她得手不可,以求能顺藤摸瓜,查出烟水宫众人下落。
二人一路急奔,但虽然知道慕容怜出西面之後必是北走,此时究竟在何处却无由得知,也只得先去了再说。
奔得两炷香时分,已在京城北面十几里地外,忽然眼前两骑策马奔来,在二人面前停住,马上骑士下了马,恭敬跪倒,一人道:"奉杨将军令,给两位大侠送马!"另一人回身一指,道:"大军在此方向过去三十里。"
萧离和容孤雪更不客气,翻身上马,道声:"多谢!"马鞭疾挥,绝尘而去。
45
两匹马都是良驹,三十里地半个时辰便到,但此时杨谥真和沈青玉等人却已赶往前头去了,於是二人再往前赶,终於在又奔出二十里地的时候赶上了二人。
原来南北两路上都已暗中布下层层关卡,每隔数里便有大军随侍,发现情况时,无需调动大军,只要几名统领将官赶去指挥即可。方才杨沈二人收到这边消息之後,沈青玉立即暗中通知了柳如眉。柳如眉则即刻发出了一道特殊的信号,北面早已埋伏好的人手即时行动,迅速而有条不紊地暗中查探了所有曾有可疑行动的船只,此时已将离京百里之地的所有可疑船只排查完毕,又一一否决。南面的人手同时回收,飞速赶往北面支援。
对於这一结果,沈青玉等人并无惊诧之色,毕竟烟水宫人等昨日一早便已逃出京城,虽然听到赵太师之事後可能停下,但一日一夜下来,又是顺水,想必已在数百里之外。但这个消息,几人自不会告诉杨谥真知晓,於是借口分开搜寻,萧离和容孤雪甩下杨、沈二人,径自北奔而去。沈青玉自不动声色,拖著杨谥真一起,领著护城军仔细搜查来往船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