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梦回无寐
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一样,昏昏沉沉的只觉得全身没有一丝力气,懒得动也懒得睁开眼睛,大约是他醒过来时弄出了声,额头被一双手抚上,缓缓按揉着太阳穴,好熟悉的感觉,所以他也自然而然地唤出了那个熟悉的名字,遥峰。
果然是遥峰,一定是昨天晚上又被他灌酒了,待会儿饶不了他,明知道他不能喝,喝多了酒品又不好,可遥峰就是喜欢看他的模样寻开心......手上的劲儿渐渐有些大,揉得他痛哼出了声,嘴巴刚张开,就被人吻住了,一口一口的清水就这么被度了过来。
白圭习惯性地伸出手勾住了那人的后颈,就算水喂光了也没放开那人。吻,有了回应,很快就变了纠结不清,可那人却在吸吮了两下他的唇瓣后,拨开了他环着自己的手臂,把它们重新放回被子里,又仔细掖好了。白圭只觉得那人用手指碰了碰他的唇,然后他好像听到了叹气的声音,不过,之后他极安心的,为倦乏吞没,沉沉地睡了。
屏息凝神候他睡实了,郑裕端着水碗从床边立起了身。那个吻,如此真实,又如此虚幻--不是给自己的。
"陛下,祛风寒的药,熬好了。"西乡小心地出声提醒着,放了两小碗热气腾腾的药汤,白圭淋了雨,可皇帝一样也淋了雨,是以他给两人都准备下了。他们俩是在赊月楼找到白圭的,徐宸英和赵锦还好,只是这个人醉得厉害,皇帝二话没说将白圭半扶半抱地带了出来,浑未留意座上两人是微笑着目送他们下楼的。
郑裕转过身望着床上的人,白圭此时的睡颜如此安详,与适才所见那副举杯消愁愁更愁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拜烈酒所赐,也......拜自己给的那个幻觉所赐吧。
"你去让严成准备些吃的,舅舅家的‘浮生一醉'火烧火燎的,不是一般人吃受得起的。"皇帝放下水碗,又端起了药碗,再次坐在床边。这人脸颊红得不大正常,摸上去烫人,额头也是,不像单纯的醉酒,再探入被子里,身上更烫,郑裕暗暗叫了声"该死",想骂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家伙,秋天的雨那么冷,半夜了还拉他出去喝酒,明知道他底子弱又畏寒的。
白圭睡得很难受,头疼,浑身酸得没有一点力气,偏又有什么一口灌下来,苦得他想咳嗽,可没力气抵抗捏住自己的那只手,只得硬生生吞下一口汤药,但是休想再让他喝这种苦东西了,他皱紧眉头用力偏头躲着。
"听话,你发烧了,乖乖把药喝完。"郑裕不知这人竟是这么怕吃药的,还是对着父皇的时候,才是如此。
听到"遥峰"说话,白圭才觉出有什么已经不对了,清明重新挤入他乱糟糟的脑子里,把对以往的幻觉都打回了现实。睁开眼睛果然看到了面对的人,是郑裕。尽管脑袋还在嗡嗡作响,可他清楚记得,徐宸英说,皇帝在皇后那里,为什么现在会......
"不知道会吵醒你,可你淋了雨,发烧了。"皇帝伸手按在他额头上,又比了比自己的体温,将药碗递了过去,"要自己喝还是要我喂呢,刚刚喂水一样的喂法。"
趁着白圭没反应过来,郑裕端着他下颌又是一口汤药送进了他口里,本以为白圭还会像刚才一样躲躲闪闪,没想到这回他竟出奇地配合。稍加试探,他居然成功地将一碗药就这样一口一口地喂光了。唇齿虽然分开,可这番流连早就让郑裕欲罢不能了。
"外面衣服都湿了,不脱下来要受寒的。"白圭两手抚着郑裕前襟,轻轻推着他。
"脱下来更要受寒的。"他依旧没有立起身,每说一个字,都带着苦苦的药香。
这人在要求什么,白圭当然听明白了,撑着身子向内蹭了蹭,腾出半张床来,这边郑裕早就领了圣旨一样开始宽衣解带了,苦于西乡不在身边,就算是便服也罗嗦得很,东拉西拽地找不到头绪。
"过来我帮你。"白圭从被子里钻了出来,跪坐在床边,帮他打开衣带的结子,"为什么没留在皇后那里?"
"如何知道我去了皇后那里?"郑裕扔掉最后一件外裳,踢掉鞋子,爬了上来,先给白圭盖好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
"徐相说的,还说你大哭了一场。"
郑裕的手已然环在了白圭腰侧,听到这话负气似的用力紧了一紧,"这老家伙怎么什么都敢对你说,哪天把他发到南海去,永远不要回来了,后半辈子就吹海风,吃咸鱼好了,还有--"
"对不起。"白圭翻身环住了郑裕,没让他把话说完。
"傻瓜,怎么一下子就想通了?舅舅和那老家伙对你说什么了。"郑裕将他搂进了怀里,贴紧他的胸口,那里竟渐渐染上他的泪,湿得他心里热热的。
"没说什么,我只是,只是想试着‘依靠'你。"而不是你来依靠我,那样,你何时能自立到没有我也能好好活下去--再也不能像我一样了。
郑裕一下子听到白圭说出这样的话,惊喜之情竟然像他点头允了他那晚一样,不,较之更甚。"师父......"他不可置信地把他从怀里捧了出来,方才的欲罢不能变做了轻柔的啄吻,看到白圭安然地闭上了双眼,他便如得到了第二道圣旨,揽着他后颈便是一阵迷乱的索要,白圭身子本来就热,这下更是烫得怕人了。郑裕抱他在怀里,说不出是他心里热一些,还是肌肤厮磨处更热。
"真好看。"郑裕喘息着去解了白圭身上单衫,映入眼帘的人,日暮时天边的云一般,轻飘飘的白里面透出艳丽的红,郑裕滚烫的脸颊蹭在他身上,触感亦如云朵一样轻软,"我......我可以,对吗?"他还不忘抬眼礼貌地询问一声。
"傻孩子,就算你忍得住,可你已经连我的火也拨起来了。"白圭眼睛里依然漾着水光,嘴角噙笑,软绵绵地瞪着他,手里却早就将郑裕身上衣裳也褪了下来。
"嗯,我会慢慢的,你病还没好。"口里说着慢,可明显比白圭还要急的人已经不耐地开始品尝那朵云的滋味了,"本来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虽如此说,脸上一丝愧意也没有,反而带着奸诈的笑。
白圭甚至看到他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一盒凝脂,"你这是--这种东西也--咝,好凉。"
那老家伙也许就剩这点好了,郑裕心里坏坏地想着,走出赊月楼时,徐宸英偷偷塞在他手里这个东西,还眨了眨眼睛。
"嘘,别说话......"郑裕俯身,再一次,深深地吻住了他......
五十八、燕泥萦香
春风化雨,能解万物之渴,萌大地生机,而能解郑裕之渴的,只有他面前这个如玉的人。望着因羞怯和情动而面颊飞红的白圭,郑裕恨不得将他就这么吞进口里去,不过那样就怕他会化掉--而此刻,真正要化掉的人,是他自己。越来越快地进出白圭的身体,连他自己也开始微微发疼了,粗重的喘息声好像不属于他,真的那个他已经沦陷在了快感的边缘,随时会在下一刻的爆发中死去似的。
白圭的吻落在郑裕的额头上,才让他勉强找回些清明,"还......还......好吧?"他辨识着身下人痛苦纠结的表情,费力问出这几个字。现在这个姿势确实有点过力了,白圭两腿架在他肩上,已经随着他的顶撞快折回耳侧去了--所以他的额头才会得到白圭一个吻。
本想还一个"嗯"字给郑裕的,可不知怎的,竟成了含混连绵的一串"嗯嗯啊啊",说不清是呻吟还是回答,听得郑裕被蚀掉了魂一般,找到白圭的嘴唇就狠狠地吻住了,一阵不受理智控制的厮咬--不管从哪里,他要深入他的身体,触碰到他的心,找到那个最真实的他,不容拒绝。
泪水和汗水模糊了视线,白圭已经分不清眼前所见,这种暴力的迷乱只让他想到那个人,那个人会在占有他时不理他的痛呼和呻吟,而是抵死缠绵,一味将快感强加给两人,且随着每次冲击和摩擦,让两人由灼热而燃烧--而初时的郑裕,只会小心翼翼唯恐伤了他,这时候,他们两个的身影却在他迷离的视线里叠了起来。就连那扑咬猎物似的激吻,都带着同样的气息,占有,且是独自占有。不顾愈加紧迫的喘息,也不去理会身体里炽着的那把火,白圭闭了眼睛,反手紧紧搂住郑裕的后颈,将两个人的吻牢牢地锁住,直到一阵急促的律动之后,郑裕痉挛着身子低吼了一声,才使一切暂时归于沉寂,唯余两人喘息的余波。
郑裕轻轻在白圭唇上啄了一口,缓缓放下他的腿,却还贪恋那人滑腻的身体,抱着他不愿离开,他喜欢就这样枕着他的胸膛,听他说话时从心口发出的声音,被他温柔的体息所包裹--这或者就叫做幸福了吧。
"师父。"
"嗯?"
"真好,这样。" 他笑眯眯地抬起了头看他,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白圭合着的眼睛眼梢依旧上扬着,只不过微微带了些倦意,可蹙着的眉稍间总是有种情感流动着,让人忍不住去触碰--他用的是嘴唇。
眼睛被郑裕吻得湿漉漉的,白圭轻轻推了推郑裕,望着他起身时那满脸遗憾的意犹未尽,他笑着捧了他的脸颊,在他唇上轻轻印了一个吻,"睡吧。"
"师父,你不会离开的,对吗?"郑裕翻身躺好,拉上被子盖好两人,却依然搂着白圭不放,头也凑在他肩头上,帖着他颈窝。
"嗯,我会在你身边,看你做个好皇帝的。"
"还有呢?"
"还有?嗯......那就是要看看将来的太子了。"
"还有。"
"还有?"
"你就不想这样一直依偎下去么,一辈子,都和你在一起,那该多幸福。"
"嗯,幸福。"但是不快乐,也不可能相守一辈子。白圭指尖缓缓梳理着郑裕散开的长发,它们很多已经绞缠上了自己的,难分难解。
郑裕伸手探到白圭小腹上的伤疤,指腹缓缓摩挲着,"现在连背上也留了伤痕,一个为了父皇,一个为了我。"
"早就不疼了,"白圭侧过身把他揽进了怀里,依旧柔柔地抚着他的头颈,"现在连烧也退了,我早说过,陛下医术越来越高超了。"
郑裕窝在他胸前,听了这话忍不住笑得漏了气,师父也会讲这种风趣的话,真不可思议,他想着不由伸手去呵白圭的痒,这种事情他从前不是没干过,只要师父不开心,那么孩子的办法简单而又有效,偏生那人又很敏感,很买他的账。
果然白圭已经笑着软在了他怀里,上气不接下气,"裕儿,别闹了,哈哈,呵呵呵呵......"好不容易抓住了那两只惹祸的手,力气又不及他大,再次腰折在皇帝孩子气的动作下。
"这也是医术,比舅舅的酒要更高妙。"郑裕环着笑得身子仍在发颤的白圭,"你多笑笑才好呢。喜欢一个人自然是希望他开心,所以我有时候会埋怨父皇,明明知道--"
"师父很开心,裕儿。"翻身,找到郑裕的唇,深深地吻了下去。
夜长烛短,红泪滴尽,月色如水洒在罗帐上,宛如渺渺烟波,而帐内,鱼戏莲舞再次起了涟漪。
......
早上郑裕起身,一室的春光狼藉,想了想还是不给西乡知道为妙,所以白圭将西乡的一应差事都领了,帮郑裕穿衣梳洗。他一边忙,郑裕一边围着他团团转,"仔细冻着,"说着便拿不知哪里拎来的衣裳裹了他。所以,两人耗了比平日里多一倍都不止的时间,才穿戴利索能见人了。
送走郑裕时日头升得高高的,已是迟了,白圭担心地转回府内,还未及进门,便被一个不速之客叫住,他停了脚步转身,不由心内苦笑。
"大人,太后有旨,着怀恩候大人更衣进宫说话。"躬身施礼的人抬起头来,脸色极庄肃,但说不好哪里就是让人觉得不舒服,对了,是眼睛,总在极力掩饰真心的一双眼。这人是太后宫里总管,叫怀恩,平日没有什么惹眼的作为,跟白圭打交道更是不多。
"怀公公厅上奉茶少待。"白圭极客气地让了他进去,可这人显然很知进退,并未为自己是太后的人掌着宫里事务而显露一丝骄矜。与他进厅他也并没大摇大摆地乱坐,只拣了门边一把椅上坐着养神,候白圭到后面去换官服。
五十九、宫烟升平
因为是怀恩引着一路进宫的,所以白圭并未到朝房去候见,只在坤阳宫的正门口御道边拱立候着,但如此也等了近半个时辰,加上昨夜跟皇帝的一番颠倒,弄得腰背酸软,传话的小内官来叫他时,步子迈得都有些蹒跚。
白圭进的是坤阳宫配殿的暖阁,从前太后见他时也是在这里,一次冬末,一次入秋,两次气候竟是差不多的,但这屋子无论何时都是一室和煦阳光,暖烘烘的像是阳春天气,也让人恹恹地生出倦意来。
太后坐在软塌上,前面立了座黄纱屏,隐隐见到并没有珠围翠绕,玉色缎子绣花的裙袄,罩着梅紫色缎子坎肩,倚在炕桌边看着一纸文书。按理说,这时候该有人递个跪垫给白圭行礼,但此时的气氛,显然是不准备赐他这恩典了,白圭微微一笑,跪下来,朝着上面磕头问安。该行的礼行过了,可太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像罚跪似的,半晌仿佛是看完了那文书,太后倒似是才见到白圭人在眼前,忙唤怀恩来扶他起身。
"把这碍事的屏撤了,本宫要好好看看白相,近来气色如何。"不愠不喜,没夹杂什么感情的话音,那种雍容却居高临下的态度从来就没变过。白圭插手立着,微微垂头,可太后让他抬起头来走近几步给她仔细瞧,"真是奇怪,打从十年前见到你,就是这个样子的,除了清减了不少之外,你竟像是不会老似的。"
"太后夸奖,没人会不老的。"其实,说起不会老的人,榻上坐的人倒是能算一个,四十几岁的岁数,竟跟他一样,像是刚界而立之年。
"这话就不对了,"太后端起茶盅子来不紧不慢地品着,好半天轻轻哼了一声,"先帝也就罢了,可现在万岁毕竟不同先帝昔时出征,带不得几个女人,后宫的后妃算起来也有七人了,再不济,还有宫女,看上哪个还不是一句话。"缓缓嗅了口茶香,像是很舒心似的,余光瞟了瞟依然垂着头的白圭,太后作势叹了口气,"前几日,竟然连护军将军都来向我讨恩命。由着万岁胡闹就已经很不成样子了,现在又闹出个大将军来,你知不知道朝里都在说什么。来,念给他听听。"绢帕搭在刚刚那纸文书上,轻轻掀了,朝怀恩一撇,怀恩急趋步双手接下,展开朗声读了起来。
这便是邹仪上的本,字字句句白圭都是清楚记得的,义正、辞严,不留一丝情面,但这在诸臣的上奏里只能算中游,用词尚有几分余地,可当面读出来,那就与谕令申饬没什么分别了。看白圭面上无甚反应,还是那般宁静似水,太后不由嗤笑一声,"这翰林院的学士的笔墨也不过如此,怀恩啊,你去把那个取来。"
怀恩收了文书,弯腰应了声,便到香案上双手捧了个黄缎子托盘过来,上面的物件,白圭不见便罢,及至送到他眼前,却再也忍不住要动容起来。
"你倒也认得它。本宫不知道先帝赠你此剑时说了什么,可依我看,这剑你还有用得着的地方,不妨留下。"太后向怀恩招了招手,自将玄勾剑取了,拿在手里,对着玻璃窗透进的日光自己端详了端详,幽幽叹了口气,"你说不再与姓韩的有瓜葛,可我看姓韩的现在活得比谁都逍遥,段明良可是把他们安顿得极好啊,一个个都分派去了山明水秀土地丰沃的所在。你还说要尽忠先帝,但我不知道你这媚主又结党的人如何算是忠。再怂恿万岁一味地庇佑你,万岁还要不要做明君圣主了,你这忠却从何说来!"一手拢着宽袖,另一手握着剑柄将剑带鞘送到了白圭眼前--如果没有剑鞘包裹,剑尖正对的,是他的咽喉。"你连我们女人家都不及呢,这寂寞,竟耐不得。"唇角轻轻勾了,将剑抛在白圭脚下,当啷一声,触动了机关,剑竟脱了鞘,正弹落在他双脚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