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裕腾地站起了身,面向白圭立在床前,他自始至终都没敢看白圭一眼,怕看到了,心会软、会疼,现在依旧是,借着窗栅透进的微弱月光,白圭的面容被映得愈加憔悴,便如这室外飞雪一般,苍白冰冷得几近虚无,半侧的面颊为散乱的长发遮了一半,但眼光,却是他从来都熟悉的,关切、暖人,又能让人心安,直看得他鼻尖一酸,扑跪在了床边。
"我没有什么不好的,就是想你。"他捉过披风下白圭的手,想要捧在手心里再度找回从前的温存,却赫然见到那上面勒出的青紫血痕。
看这孩子怔怔的像是吓到了,白圭心内一叹,这依旧是个冒撞的孩子,他缩回了手,撑着身体想爬起来,可腰上一软,又原样跌了回去。不知是不是一开始就撞到了腰,白圭几次努力仅换得额上一层薄汗,反倒将身上各处叫嚣的疼痛齐齐唤了出来。
不忍见白圭这般挣扎,郑裕小心翼翼地将他搂进了怀里,拨开他鬓边汗湿的碎发,替他拭着额上的汗水。看白圭半阖了双目偎在自己怀里,他错觉又回到了从前那个白圭当值的夜晚,那夜,明知将要分离,也明知那人的左右为难,可无论多艰难,他相信白圭就算走得再远都会回到他身边。这一次,见到白圭告假的文书,他依旧没有怀疑,他甚至还没从那人给他设计的甜蜜假象里清醒过来,人便已不知所踪了。"就那么不相信我么,为什么不给我些时间。傻瓜,你以为躲到没人的地方自尽就能一了百了么,傻瓜,傻瓜。"郑裕搂着怀里人,重重地吻上那人淡得已无轮廓的薄唇,却才刚发现那人早已低弱的呼吸,冰冷的双唇、脸颊。
随着郑裕惊呼"来人"的声音,屋内悄无声息地多了一个全身夜行衣的蒙面人,不待郑裕吩咐,就擦亮了桌上灯盏,恭敬地奉上一盒伤药。郑裕愣了愣,才想清楚此人送药的本意,一把抢了过来,开始检看白圭的伤口。
"属下去生火。"那黑衣人找了个正当的借口躲了开去,去了不久又折回来,捧了一叠干净衣裳,默默放在床脚才安心退了下去。
"这,是寒山吧?"白圭的声音,飘絮般轻柔,仿佛在说一个众所周知的事实,然于郑裕却着实吃惊。白圭被郑裕揽在怀里,仅凭这隔着面罩传出的几个字,便能辨出这是久不相见的徐寒山......
"师父?"你早就猜到什么了不成?"是他,他的差事,还是当初你向我讨的。"
是了,当初招过去与寒山比武的,都是赵锦禁卫营中的高手,既然取胜,由寒山来调度这些人......所有蛛丝马迹都在白圭心上串成了一串,果然十分他猜对了八分,不然他也不会逃离这京畿。
郑裕帮白圭上好了药,穿妥了衣裳,重又半抱了他在怀里,用披风围了个严实,独独留出一条缝隙,将他一只手捉在掌中,倾了伤药,缓缓揉在他腕子上。"我,又伤了你,是我气昏了头。跟我回去吧,流纨已经被我接回去了。"
白圭睁开眼,诧异的眼神全为郑裕看在了眼里。
"怎么?不信我能护好她么?"
白圭复又合上眼睛,轻摇了摇头,你现在有余力护好任何人,朝里、宫里,再也没有谁能阻你了,可是,一切都不同了,这种方式,不是自己所乐见的。
"师父,怀恩是我的人,想必你已经猜到了。"见白圭无甚反应,像是睡着了一样,郑裕胸膛起伏,长出了口气,"调寒山来组成暗卫是我的主意,我没准备瞒你,只不过怕你责备--你总是教我做事要坦荡,可兵不厌诈的道理却是父皇教的,你们俩都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人,我都不想违背,何况,如果暗卫是用来保护你的,就算再阴毒,我也会用!"
满江红
苏轼
清颍东流,愁目断、孤帆明灭。宦游处、青山白浪、万重千叠。孤负当年林下意,对床夜雨听萧瑟。恨此生、长向别离中,添华发。
一尊酒,黄河侧。无限事,从头说。相看恍如昨,许多年月。衣上旧痕余苦泪,眉间喜气添黄色。便与君、池上觅残春,花如雪。
六十八、别后月明
"如果暗卫是用来保护你的,就算再阴毒,我也会用!"一句话说得白圭心里一抖,他最不愿见,最怕见到的,终于摆在了眼前。阴毒,而他便是郑裕杀伐的由头和借口。很多问题,想向郑裕问个清楚,寒山何时为他收在身边私底下做事的,做了什么所谓"阴毒"的事,还有......想到一片拳拳之心为国尽忠的徐宸英,他心内着实愧悔。
"我知道你肯定在怨我。"郑裕圈了白圭在怀抱里,俯首用自己的脸贴上了他冰冷的面颊,"可是你知道吗,没有人可以安心依赖的感觉,很可怕。"将头埋得更低,直至自己的下巴也戳在白圭的肩窝,渐渐的,那人轻微起伏的胸膛,安抚了郑裕杂乱的心绪。
"容德,"白圭舒开手臂,攀上自己肩上早已退尽少年轮廓的面庞,冰凉麻木的指尖下每一寸皮肤的触感都不那么真实了。
郑裕一把将他的手按在自己颊畔,"我懂,我都懂的。"听白圭一字一顿地念出自己的字,郑裕如何不知他想告诉他什么。容,乃宽纳之意;德,为修身治国之本。可是这端肃有余,温存不足的名字,是种拒人于千里的期待,帝王与爱侣,这两个身份,显然白圭更看重前者,没有自觉的当初是这样,已然有了无数牵绊的现在,仍是这样么?
郑裕将头埋得低低的,去吻啄白圭脖颈上那处敏感,明明感到那人在自己怀里痉挛地轻颤,明明感到彼此透体而过的热度,明明连他的每一次吐息都能捕捉到,为何,如此接近,却又有着莫大的离隙,那些不能任他把握的东西在一点点掏空他的心。落花难挽,逝水难追,难道年华,也只有忘却么。
郑裕闭了双目,放任自己再次在欲望中沦陷。苦苦求索,只不过想把心上的空洞填补完全,哪怕只是用那人一样残破的那颗心,不可得,真的不可得么。他不甘心,很多时候,只差一点点就能握了他的手不再放开,却又总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迟早会醒来......
翌日上路,徐寒山打点了马车候在屋外,因为临到鸡鸣日上之时郑裕才发现,白圭身上发热睡在他怀里竟是昏沉沉的。将白圭抱上车,徐寒山未及抽身退出,却发现白圭一双眼睛格外清明望着自己,他略一思忖,向着白圭轻轻点了点头,看白圭安心的垂了双睫,他便跃出了车厢,生怕为郑裕看出异样。
飘洒了几天几夜的大雪此刻依旧没有停歇的兆头,地面的积雪因为蓬松而越发显得深厚,只有车轮辗过才能知道下面僵板的冻土是如何崎岖颠簸。尽管郑裕将所带的厚衣服都用来包裹白圭,可他这一路上依旧被颠得骨肉酸疼,倘若郑裕松开怀抱就会散架了一般。
"再忍忍我们就到了,"郑裕知道白圭醒着,摸出水袋递到他的唇边,"刚出了一身汗,喝水。"
轻轻嗯了一声,白圭很听话地喝了两口水,冰冷的液体镇得他身不由主地抖了抖。
"还冷是么?"眼见再也找不出多余的衣裳,郑裕毫不犹豫地开始解自己的外氅,白圭急扯住他袍袖,"仔细冻着,我不冷。"
郑裕将信将疑地用自己的额头抵上了白圭的,果然热度退了,他才安心地又环紧了他,"这次去舅舅军中挂帅御驾亲征,我以为你会拦我。"
怀里人舒了口气,像是微笑,又像是叹息,惹得郑裕低头去瞧他面色,果然见他唇角挂着沉静如水的笑,深不可测。虽然这两日郑裕都尽量与他形影不离,可白圭到底有办法与徐寒山搭上两句言语,破他心中疑窦。
离京之前,白圭早已发现郑裕在宫中暗自动了不少手脚:首先便是怀恩这个人,虽然"恶狠狠"地送了那绝命的凶器给他,可他精通药理,稍后不久就发现了,那红色小丸才不是什么致命的剧毒,只不过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用来开胸顺气的药丸而已。努力回思怀恩这个人平日的作为实在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除了一样,他几次到自己府里,都会惹得家里那只多事的小狗一阵兴奋,围着跑前忙后,像是见到故主,任谁也不会太留意的细节,却让白圭惊觉,原来皇帝从一早就在后宫安下了如此重要的一颗棋--至少比流纨向郑裕讨来小狗那日还要早得多。
可是,无论郑裕用心如何深远,这怀恩的用处也只能有一条,就是用来对付他的生身母亲,况且郑裕能深藏不露到如此地步,念及此白圭不由更加心寒,当初只说燕王的心机城府,没想到郑裕有过之而无不及,这,都是自己逼的......
原本用心地去想过,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嫌隙,便只能是自己了,如果自己不在了--狠下了心,他也终于尝试了让自己消失。可是......直到他发现徐寒山竟也为郑裕所用--帝王之术,他没有教,但是不代表郑珽没有口传心授。一连串猛然醒悟的事实最终都在徐寒山那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外人都道陛下因为伤心才在朝内胡乱迁怒,但这些被裁撤甚至被抄家的大员,陛下很早就派属下去彻查了,都是掌握了确凿证据才能让他们伏法的,全都罪有应得,只不过急了些。"当然这里面多少挟着些郑裕的私怨,徐寒山好心地帮他瞒了白圭,比如那只被白圭夸赞的诤笔,现在只好用他的笔去抄书了,大约要抄到乞骸骨的那一日吧。
深感欣慰的同时,白圭同样体悟了一件事情,"娶妻,生子,做个好皇帝",郑珽托付他看觑的这三件事,只等寒香临盆便都圆满了。想到此,白圭紧了紧披风,向郑裕怀里复又偎紧了些。
临江仙
晏几道
淡水三年欢意,危弦几夜离情。晓霜红叶舞归程。客情今古道,秋梦短长亭。
渌酒尊前清泪,阳关叠里离声。少陵诗思旧才名。云鸿相约处,烟雾九重城。
新春番外·东风第一枝
哈哈,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无差别eg一回,雷到表怨偶哦。祝宝贝们新春吉祥,合家幸福哈。
呃,ms还有少许剧透,透就透吧,反正也快完结了,是he哟。
笙歌箫鼓,舞醉烛摇,绮罗衫袖如片片彩云,这是开国以来多久不举的盛典,乾元大殿内,郑裕在大宴群臣,以及外邦的使节。皆因此番御驾亲征马到功成,少不得震动四方,要备了贡贺之礼来朝觐一番。又一群彩衣绚烂的舞者随着使节的拜贺而撩动起了大殿内本就弥散缭绕的一团团香雾,喧哗笑闹霎时止了,人们不由将目光集于核心处的舞者身上。本被人认为只善骑射的北地胡人竟然如此能歌善舞,这让这些中原的达官显贵们全都停杯投箸看得入了迷。
可郑裕心里清楚,胡人本就善舞,更兼地广,歌喉自然如原野般嘹旷,只是稍需懂乐律之人教导罢了,而这教导之人......郑裕心内含笑,心思倒落在了另一个人身上。白圭不在这殿里,自从南归以来,郑裕严令他不准再持公务,到现在有......两月了吧。
他坏笑着举杯,饮了一大口西域敬献的美酒,悠长的果香与回甘让他心情越发愉悦。待会儿是不是也带一坛去跟那人共度良宵呢,转念一想,自己真该死,不准他再沾一滴酒可也是自己敕诏的。虽然那人一副哭笑不得又带责备的表情,可他才不管三七二十一,一二三的明令全都盖了宝玺,派西乡当着他的面宣了。比如:每天按时要御医请脉,补药补品不准不吃,不准登高,不准提重物,不准碰冷水,一切需遵医嘱,无论身在何处要有人随侍......
看看群臣兴致愈加高涨,郑裕不由有些心急,这宴散了,怕是要到深夜了,偏偏他又心急想出宫去看望那个人......
"陛下,先生捎了口讯来。"西乡伏身在郑裕耳边低语,"说,今日陛下饮宴,开怀即可,不必挂心他。"
"这是怕我怠慢了使节啊。"郑裕撇了撇嘴。
"先生还说,无论多晚,他会等着陛下的。"
斜瞪了西乡一眼,郑裕知道他是故意两句话拆开来说的,不过后一句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西乡装作没看见,反给郑裕添满了酒,肃然立在一边。
是夜尽欢而散,郑裕退到寝宫才嗅出自己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于是赶紧打发西乡去给他准备沐浴更衣。这可真是......西乡知道白圭是没有洁癖的,反倒是郑裕,只要是去白府,之前总是把自己洗的像是要去祭天一样干净,这两个月来他也总算是习以为常了,因为这套轻车熟路,伺候起来也极熟惯,不消半个时辰,郑裕就一身常服,香喷喷地站在他眼前开始梳头束发了。
白府内,严成提着灯为郑裕引路,园内灯光所及照出一地落英如雪,郑裕俯身捧了一捧,是当年他与寒香种下的桃树,如今春风又度,竟铺了满园缤纷。
"为何不扫了去?"郑裕在手中嗅了一口,旋即抻过西乡的袍襟尽数倾了进去,还命令了一声"兜好。"
严成一笑,"回禀陛下,大人说了,花儿落了也是一处风景,并不厌,反而可以化成红泥,正开着的花儿也会喜欢,也就不用扫了。"
郑裕听了心下一宽,复又往西乡兜起的袍襟里撒了好几把桃花瓣,才拍拍手大步向后堂白圭的寝室而去。
见屋子里极暗的一点孤光,郑裕心上一动,知道白圭是等自己等得久了,向严成讨了灯笼,遣开两人,自己才悄声推门而入。果然白圭伏在桌案上睡得安然,手边放着一本半开的书,翻了翻那书,郑裕忍不住笑出了声,矮身在白圭的颊上轻浅一吻。感到有人将自己抱了起来,白圭揉了揉眼睛,就势便攀住了郑裕的脖子。
"我还少写了一条,不准趴在桌子上睡觉,也不准睡觉不盖被子。"
嗯了两声,白圭在郑裕怀里换了个姿势,又闭上了眼睛。
看他贪睡的模样,郑裕一阵心疼,小心翼翼地将人放在榻上,脱了外衣、鞋子,拉过被子盖好。
"还说等我呢,自己睡得后院着火都不会知道了。"
"只要火没烧到这里。"床上人咕哝着还了句嘴。
"好啊,装睡骗人。"郑裕爬上床,踢掉鞋子,很快也钻进了被子里,手自然而然地置在了那个叫他好生意外又欣喜的地方--白圭的肚子上。"你看的那书,我是不是也要仔细读读?"
白圭脸上不由一阵发热,那是《千金要方》述婴孺、妇人的篇章,自己只不过用来打发时间而已,却让郑裕看个正着。
明知道他为什么看,他竟然打趣他,"你懂什么?"嗔怪的口气轻斥他枕边的帝王,白圭侧过身子不理他。
"我怎么不懂啦,"郑裕像扭麻花糖似的,手脚都攀了上来,却不忘温柔地护住怀里人的腹部,极尽爱意地摩挲,"你脾气越来越大了,希望那个小的不要学坏才好,不然我这要当爹的,该多不威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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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乡倚着墙根,手还拎着自己的袍襟,严成好心问他要不要找个袋子装了,到前面去喝茶吃点心,意思是说,屋里的人,怕是要等到天明了。可西乡做了个噤声的表情给严成,果然听到屋里郑裕的一阵阵"惨呼":"我知错了,知错了还不成么,你是悬壶济世的神医,看妇人生产的书是为了给别人治病,给别人,不是自己......啊,别打别打,仔细闪到肚子里的宝宝。"
唉,么了,纯属eg,偶只是好奇小白有宝宝会如何,但是又受不了大肚子的形象......罢了。
给宝贝儿们拜年m(_ _)m 偶放炮去了。
六十九、烽沉龙纛
得到郑裕要亲临大营的消息,赵锦急欲派了一队人马去接驾,没想到传令的暗卫却吩咐他不要声张,至少不能摆出接驾的排场。
"那要怎么个接法?"赵锦似有所悟却不甚明了。
"主人只说,众军士知道凤阁白大人要来即可。"
瑞桢一个文官,皇帝外甥何苦把他推到前面来,现下反过头来欺负他师父了不成。点着头应了,赵锦叫来副将分派人马,见那将领压抑不住的跃跃欲试的心情,他实在好奇,揪了那家伙来问明究竟,怎么朝里右相会让他那么大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