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作者:月朗风清  录入:01-12


  这四人正是方才接箭的那四人,原来箭上竟是抹了剧毒。射箭的自是吴儆,原本似他这般神箭手,哪里屑于再在箭上抹毒?但此番事关重大,为求万无一失,不得不阴险一回,果然大有收获。

  六人倒了四个,剩余两人吓了一跳,也只得赶紧出手拦住来敌再说。

  向擎天心惊不已,长剑挥舞愈急,要制住言照非再说,这时出手再不顾忌,暗想便伤了他也是他咎由自取,若真不慎杀了,也不见得就比被人将他救走更糟!

  但这时原本赶往容琅公主那边的几人已然赶至,绕过正打斗的几人,两人一起出手,轻轻易易就逼开了向擎天,另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言照非。

  这时四周御林军已然纷纷围上,但这几人的动作委实太快,兔起鹘落之间,言照非已脱出向擎天掌控。先到的那几人中有两人向后一退,扯下腰间缚着的大皮囊,将里面气味浓烈的液体往山丘下一倒,言照非身边一人捡起吴儆方才射来,此时兀自在地上燃烧的火把用力掷去,呼地一声,烈焰腾空而起,原来倒出的竟是火油。山丘下御林军纷纷退让不迭,有几人避让不及,登时烧着,在地上不住翻滚,哀号不绝。

  正被围住的那数百人突然也纷纷解下腰间皮囊,前面人等将火油向御林军阵中四处泼洒,后面人等则四下抛掷皮囊。吴儆随即如前接长火把,连连射去,霎时大火熊熊,不少人都被卷入火中。这五千御林军再强悍,这时也不由得惊呼退让,乱成一团。

  整个抛出的皮囊虽然没有立即烧着,但此时火舌乱窜,一旦挨上便会燃起熊熊烈火。

  言照非怔了一怔,大笑道:"居然还备了火油?!"

  他身边一人嘿地一笑,道:"越乱越好,没火怎么乱得起来呢?必备,必备啊!"那人正是常牧,一路自京中赶来的。另一人却是连侍卫。

  言照非道:"心有灵犀!"忍不住哈哈大笑。朗朗长笑声中,在常牧和连侍卫扶持下,跃下山丘,自烈焰中飞身而去。火焰虽猛,但动作太快,竟然丝毫未受影响。

  余人一起跟了过来,护着言照非向东猛冲,要和那数百人会合。连侍卫大刀狂舞,常牧铁棍猛扫,合同余人将一路上前来阻挡的御林军尽数击退。

  这时那数百人前面的大片地上,原本挡着的御林军大都被火烧得四下逃散,只余了些被火卷入的将士和战马在火中乱翻乱滚,凄厉哀呼,这一处的整道防线,便只余了后面未着火之处的薄薄一层,已是缺口大开。

  一行人轻易冲破,赶至火场边,连侍卫一矮身将言照非负在背上,纵身一跃,落在火场中不曾烧着的一处空地上,火场宽不过六七丈,第二跃便落入那数百人中。常牧等人同样掠了回来。那六名内宫高手急追而至,被常牧命人挡住。

  早有人趁乱刺翻了许多御林军,将战马拉了过来,言照非一跃而上,连侍卫跟着跃上一匹,护在他身边。有人自中间大步挤了过来,向言照非递上银枪:"非儿,枪!"

  言照非呆了一呆,鼻子一酸,险险落泪,叫道:"外公!"那人白发银须,双目微红,竟是玉将军涉险亲至,道:"向北!"

  言照非接枪在手,候玉将军也上了马,向前一挥,大喝道:"冲!"一马当先,银枪挥处,将对面赶来拦阻的两名御林军一挑下马。

  后面人等欢声大作,夺了马的纵身上马,无马的跟在后面大步奔跑,数百人气势如虹,直向北面冲去。这一面守卫的将士最少,而玉将军安排的接应,也在北面。

  奔跑途中不住有人拿了火把掷向两边,原来方才众人抛掷皮囊,也并不是随意抛洒,而是扔在退路两侧。火把固然不可能尽数击中,但只偶有击中,皮囊炸开,火势便会大片蔓延,蔓延途中遇上其他皮囊,火势再蔓延大段路途。如是一路行去,两侧不住有火烧起,阵中将士大乱,明明面对的只是数百人的队伍,竟无力再有效拦阻。

  这便是盘蛇阵的弱点,无论防守还是攻敌,阵形排布和变化都是对外,故此从外向里攻难,从里向外攻却易,尤其如今烟花尽毁,阵形无人操控,被火一烧,登时乱作一团。言照非和玉将军带着数百人,竟轻轻松松地冲到了北面的河边。

  那边也正在厮杀,见了言照非和玉将军等人冲出,一方惊讶,一方大声欢呼,不少人跃入河中,摸索几下,河面上竟浮起片片竹排,都是先前绑了石头沈在河中的。

  言照非扶着玉将军大步跨上,连侍卫和常牧跟上,护在二人两侧,有人道:"请将军和王爷将就,在湿竹排上坐一坐罢!"在前头扳动一阵,竖起几根物事来,挡住了前头。

  言照非扶着玉将军坐下,自己也坐了,见是几个稻草人,惊奇地道:"这是做什么?"一转念间便即明白,不觉大笑。果然那人笑道:"回王爷,草人不是只能借箭的,还可以挡箭。"

  一边说,一边几人爬了上来,摸出竹竿,大力向对岸划去。

  其余人等也纷纷跃上竹排,同样鼓捣一阵,快速划向对岸。果然便有人放箭射来,都被前头稻草人挡住。

  竹排无法弄得太多,不能载下所有人,剩下的人便纷纷跃入水中,如前泅水而回,不免有人被箭射中而死伤,也是无可奈何。

  这时向擎天和那六名内宫高手终于带人追至河边,但河深过人,无船不得过河,向擎天空自跺脚不已,除了命人射箭之外,更无他法。

  这时尚有竹排未到对岸,那六名高手倒是有本事掠上去夺得竹排,但对方委实有不少好手,便追到对岸,自己六人又如何敌得住对方人多势众?这么一想,便都尴尬地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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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照非和玉将军等人到得对岸,常牧取出信号弹射入半空,向言照非道:"这是叫东边的弟兄们撤退。"

  言照非点了点头,道:"回去清查一下,伤亡的将士,务必厚加抚恤。"他知东面驱赶牛群过来的那数百人为了牵制敌军,早已深陷阵中,这时要尽数退走已是不能,能逃几个是几个罢。

  常牧道:"是!"

  连侍卫一矮身仍将言照非负在背上,常牧负起玉将军,一起放足向前狂奔。奔出数里地外,已有马匹等候。先到先走,各自跃上马匹,向前便奔。

  连夜急赶,天亮时分,早已入了西部境内,这时已大致平安,一行人都已疲累,当下奔入事先安排好的客栈,各自用饭歇息。

  言照非匆匆吃了几口饭,便向连侍卫道:"你来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在京里看着他的么?"

  连侍卫呐呐道:"小王爷那边有容王爷照顾,一时不会有事,王爷这里却十分紧急,故此,故此……"

  言照非狠狠瞪了他一眼,道:"本王如今已无事了,你即刻回去京里盯着。"

  连侍卫低了头,正要应是,玉将军啪的一声将筷子往桌上一拍,怒发冲冠,厉声喝道:"这就无事了?你的好父皇会善罢甘休?便是他找不到你,还不知有多少人想要你的命呢!连侍卫的身手,如今正是急需,你要将他浪费在那贱人身上?啊?!"

  言照非气道:"外公!孙儿只是叫他一人看着,怎么就是浪费了?他……他……孙儿的心意,您又不是不知道。万一他出了事,您叫孙儿如何是好?"

  玉将军道:"不是说了言照莘看着他么?能出什么事?"

  言照非默然无语,心中却想:"好!他此时已近临盆,言照莘应该不会碰他,但就算这事不必忧心,心儿他如今心思可十分的难以捉摸,我亲自看着都未必妥当,万一便出了事,那当如何是好?"但玉将军垂暮之年,犹为他千里奔波,委实不忍太过顶撞,只得暂且忍下。

  玉将军叹了口气,重新拿起筷子,缓和了口气道:"等你真安全了再说罢。先吃饭。"

  此时向擎天已经匆匆向手下几名大将交代了事情,打马赶回京中去了。既然这样的重重防守之中言照非都有本事逃出去,凭他向擎天的本事要把人找回来,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命护送和亲的队伍继续前行,又安排了人手追踪之后,便自己赶回京中向皇帝请罪去了,这事太大,不能只凭一封书信禀报了事。反正大军三天急行的路程,快马半天便到。

  他赶至宫中,皇帝即刻接见了他,听他说完经过,脸色阴沉到底,半晌不做一声。

  向擎天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也不敢说话。

  言若铮终于开口:"你说他几千人,再加一群牛,就破了你几万精兵布下的自以为万无一失的阵仗?"

  向擎天涩声道:"是臣失职,臣不曾想过玉将军会提前动手,军中毫无准备,临时上阵,难免仓惶。而凤王他,又抓准了这阵的弱处,这才……"

  言若铮哼了一声,好一会,道:"这阵的弱处,是什么意思?你不是说过兵书里的阵法都十分完美么?"

  向擎天愧然道:"这阵破了之后,臣才知道,盘蛇阵挡外不挡内,而且过于依赖指挥调度,原本指挥台的防守是最严密的,但一旦沦陷,再由内而外攻击,那便极易破阵了。"

  忽然一凛,想起一句似乎很是重要的话,忙道:"不止盘蛇阵,凤王曾说过一句话,说道他所列九阵,任一阵都可说是精奥犀利,厉害无比,但任一阵,也都有其弱处,并非无法可破。他还说道,以本朝兵马之精,有这九阵,任谁来攻,都尽可挡得了,但若来的是他凤王,那便无人挡得了!皇上,这……凤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当着要造反不成?但凤王,臣虽然没有太过接触,这几日看来,也不当是乱臣贼子一流人物啊?"

  言若铮竦然一惊,说道:"他当真这样说?"

  向擎天用力点头。

  言若铮哦了一声,闭目思索半晌,道:"这九阵,果真十分厉害?"

  向擎天道:"十分厉害!臣打了几十年仗了,看过的兵书总算不少,并没见过更厉害的。"

  那么以后若有战事,这些阵仗还是不能弃之不用了。况且,若是这样的阵法都有弱处,那么其余的阵法,又哪会有不可破的道理?言若铮摇摇头,轻叹一声,道:"把人调回来吧,容琅公主那边继续,凤王那边,别搜了,让他去吧。"

  向擎天一呆。啊?

  言若铮淡淡道:"他不是要造反,真要造反的话就不会告诉你了。他这是,在警告朕呢!他要朕别真把他逼急了。"

  向擎天啊了一声,道:"是,那么玉将军那边呢?还有赭国那边怎么交代?"

  言若铮道:"玉将军没有真的调动大军公然和你开战,已经很给朕面子,暂时就这么了了吧。赭国那边,见了段孤峰,你就实话实说,他如今的情况,也不会有心思和我们多纠缠,只不过边关五城,就别想了。"

  向擎天俯首道:"臣办事不力,请皇上治罪。"

  言若铮挥了挥手,道:"暂且记下,你到了那边,见机行事吧,设法将功补过。"重兵之下,竟然还遗失凤王,耽误大事,这罪自然不小,但此时却不是治他罪的时候。

  向擎天感激零涕,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言若铮疲倦地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向擎天磕头退出。

  而后,在动身追赶和亲队伍之前,他先匆匆去了一趟容王府。

  言照莘接到消息,又惊又怒,送走向擎天,便急急赶去和严飞卿商议。严飞卿也惊得张大了嘴巴,半晌才道:"居然提前动手了?向将军居然真的守不住他?"

  言照莘道:"现在怎么办?"

  严飞卿道:"设法找人吧,只是这一回,怕是不易了。"

  言照莘唔了一声,沉思许久,最终还是摇头,道:"我想不出法子。"

  两人都知言照非既已脱身,必定早已排好后路,绝不会再给人抓捕之机,既然一开始不曾暗中跟随,这时再派人胡乱寻找,何异于大海捞针?

  严飞卿默然不语。言照莘候了片刻,知他一时也是无法,起身道:"我先去了。"

  严飞卿淡淡嗯了一声,知道他又要去见楚心尘。

  言照莘有些尴尬,道:"他这几日很有些不舒服,肚子沈得难受,怕是快了,我……我这几日要多瞧瞧他。"

  严飞卿挥手道:"你去。"

  言照莘知他虽然神色不变,心里必定酸楚,不由得有些迟疑,但踌躇一会,终于还是走了出去。

  他到了楚心尘房里,见楚心尘正歪在床上看书,便过去在床边坐下,努力摆出笑脸,柔声问道:"看的什么书?"

  楚心尘抬头看了他一眼,道:"没什么,异族奇录,里面有苏雅族的记载,不过说来说去,都是些大家说过的东西,没什么特别的。"说着脸色有些黯然,他已是苏雅族唯一的族人,可对本族之事却一无所知,便想找些书来查探一番,可是能找到的书都是外面的人写的,所谓记录,其实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哪里会有真正可看的内容?

  言照莘道:"那我让人去苏雅族的地方找找,或许那边还有图册存留。"

  楚心尘神色一动,随即摇头,道:"算了,太费时间。"跟着又自言自语般喃喃道:"上一回去的时候,我该自己找找的,错过了就是错过了,罢了。"

  言照莘道:"也不费太多时间,让人快马赶着去,来回多不过半个月。"

  楚心尘仍是摇头,淡淡一笑,心想,都到这个时候了,看不看得到,还有什么区别?若是可以,真盼有生之年还能回去故土,可惜已经不可能了。

  他出了一会神,不知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低低笑了起来。言照莘道:"有什么事这么开心?"楚心尘吃吃笑道:"咱们尊贵的凤王爷,他到了赭国,给人做老婆,你说那时他会是什么模样?"

  言照莘怔住,不想他竟是在想这个,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楚心尘也不理他,顾自道:"我很想杀了他,本来以为皇帝会杀他的,结果没杀,我本来很不甘心,后来转念一想,先让他尝尝嫁人的滋味,那也很好,反正,终归他还是逃不过的。我真是很想很想亲眼看看,他给人压在身下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言照莘心乱如麻,心里隐隐觉得他的模样有些不对,也没心思仔细听他都说了些什么,道:"看不到便看不到罢,左右这么回事罢了。今日身上好么?没什么不舒服罢?"

  楚心尘转头向着他笑了一笑,道:"嗯,好,好得不得了,心里一不痛快的时候,我就想,想他到了赭国被人压在身下是什么模样,一想,心里就痛快了!"

  言照莘脸上笑容消逝,看着他明明笑容灿然,眼神却总是空茫,心里不由得微微慌乱,脑里蓦地里闪过一个念头,心尘弟弟他,是不是有些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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