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那七人中有六人是他麾下大将，一人领了五千精兵，另外一人则是皇帝特派的御林军副统领，领着五千御林军，向擎天未雨绸缪，这几日得空便拉着几人排演阵势，虽然还未学全，但盘蛇阵已是会的了。七人齐齐应了声是，飞快地赶回各自领地，忙忙行动起来。

　　向擎天匆匆奔到言照非营帐处，言照非也已起身出来，道："有人来袭？"十名内宫高手都已环护在他周围。

　　向擎天沈声道："不错！请凤王爷跟紧末将身边，好方便末将保护王爷！"

　　言照非微微笑道："好！带上贺兰锦和容琅公主一行人，他们也闪失不得。"

　　向擎天心想对方多半就是为你而来，但言照非说得不错，任是容琅公主或贺兰锦若有万一，他都万万吃罪不起，当下道："好！末将即刻派人去请。"

　　言照非道："叫他们一起坐本王的车驾过去。"

　　向擎天点头，当下二人带着十名高手一起奔到贺兰锦营帐。不出意料，贺兰锦也已被惊醒，正带着随身侍卫往外出来。言照非跨上一步，亲切地拉住贺兰锦的手，含笑道："可惊着贺兰大人了么？不必担心，只跟紧我们便是，担保大人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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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抓着贺兰锦的手已不动声色地在他掌心写了个火字。他堵在营帐门口，向擎天和十名高手都在他身后，火字笔划又极简单，眨眼写完，谁也不曾瞧见。

　　贺兰锦连连点头，满脸感激，道："多谢凤王，王爷安排便是，下使无有不从。"你且安排着，若是可行，自然尽力助你，若是不可行，到时我只作不知。

　　老狐狸说话果然滴水不漏！旁人只道他说的是同去避难之事，言照非却知他是允了相助自己，笑得愉悦已极，道："大人客气，不急，我们且到那边再说。"在这里放火是没用的，且等到了地头本王再告诉你。

　　贺兰锦道："好好。"向身边众随从道："你们也跟着来。"

　　当下一行人又去了容琅公主的营帐，请了公主和她贴身的宫女出来，言照非的车驾也已被人赶来。有人拉开车帘，言照非当先登上，跟着容琅公主被两名宫女扶了进去。贺兰锦瞧了一眼，道："向将军，下使还是和随从们一起另坐一车吧！"

　　向擎天也正发愁，此时此地，这十名内宫高手是必须跟在言照非身周的，如此一来，那车驾虽大，却已十分迫促，如何还容得下贺兰锦等人？当下忙道："多谢贺兰大人体谅！"一面急急命人赶了车驾过来。

　　一行人赶到向擎天营帐附近的山丘时，盘蛇阵已布置完毕，而远方的那道黑线也已逼近。

　　这处山丘，便是蛇头的位置，数万兵马，七支劲旅，全靠这里的调度。向擎天登上山丘，一眼便发现前排的兵士有些异乎寻常的骚乱，似是十分不安。他皱了皱眉，匆匆应敌，对普通军旅来说，混乱难免，但这支精兵出现这样的情况，却必有异常情况。他抬头看向前方，登时大吃一惊，难怪兵士会有这样的反应！

　　那道黑线此时离最前面的兵士已相距不到百丈，向擎天看得分明，那黑线竟是千百头成年黄牛组成！

　　没等他回神，忽然间，黑线上火光亮起，牛群骤然发狂，哞哞嘶叫着猛冲过来。

　　向擎天脸色沈了一沈，立时明白是有人躲在其中，诶距离差不多时点燃牛尾，牛群被惊吓剧痛驱赶，只有狂奔猛冲一途，发狂之下，不懂退让，不知生死，破坏力之惊人，实不亚于千军万马。

　　他行军素来谨慎，行程前都会派先锋打探过前头，这一回宿营前自然也派人将附近十里之地搜查了个遍，若有大军来此，绝不可能发现不了，但万万想不到大军没来，来的却是成千上百的牛。附近都是乡村，有牛最是正常不过，便多了些，谁能想到竟是派这种用途？！

　　不知这来的究竟是何人，竟会使出这样阴毒的招式！

　　很快"两军"相接。前排的兵士在难以压制的惊慌中拼命抵挡。然而在这些发了疯的非人的对手那令人恐怖的战斗力面前，第一道匆匆布成的防线很快被击溃。大半的兵士来不及真正出手便被踩在了钢铁般坚硬的牛蹄下，骨碎肉烂，血流成河，一时哀嚎遍野，后面将士纵然都曾历经沙场血腥，也不由得毛骨悚然。

　　向擎天脸色更沈，低声吩咐一声。旁边即刻有人走到丈余外，那里已分好了七堆物事，他手中火把往其中一堆里一凑，尖锐的哧溜一声，绿色烟花腾空而起，跟着是橙色，再来是蓝色烟花。原本此阵是以七色旗帜指挥调度，夜色之中不好视物，便改成烟花。

　　第一道防线后方向两侧各自转出一队弓箭手，密集的嗖嗖之声响起，无数利箭自两侧破空而去，射向突然发狂的牛群。

　　第一道防线剩余的兵士即刻向两侧退走。军心已溃，徒留无益。

　　战鼓震天响起，第二道线上兵士齐齐举起铁枪，狂吼着奔上。这一次，总算暂时止住了牛群疯狂的步伐，代价是无数横飞的血肉。但两侧的箭阵却没见多大的效果，仔细看去，便会发现，所有牛背上都披了一层藤甲，利箭大部分被挡住，就算偶有射入的，也大都入肉不深，除了让牛群更疯狂之外，暂时并无其他用处。

　　不知何时，言照非也走上了山丘，凝目看着不远处的那场厮杀，片刻，轻轻笑道："好厉害的对手！向将军，你说是么？"

　　向擎天脸色难看，道："凤王爷认为当如何应对？"

　　言照非微微一笑，道："以盘蛇阵来说，此时，当围而化之，不过将军要如何调度，是将军的事。"

　　不错，围而化之！不过千余头牛，数万精兵，还怕消化不了？但不知为何，向擎天心里只觉说不出的不安，迟迟不敢下令。

　　言照非在十名高手簇拥下走下山丘，在跨入车驾之前，他看向站在一边的贺兰锦，含笑道："贺兰大人，你怕不怕？"

　　贺兰锦道："有凤王爷和向将军在，下使何须害怕？"

　　言照非点了点头，目光中笑意闪动，缓缓道："不怕就好！"

　　贺兰锦也点了点头，回以一笑，知道放火之机，就是此时。

　　他回过身，向身后的随从们道："风好大，你们谁去给本相拿件袍子来。"便有两人道："是，相爷！"转身离去，其余人等继续护在贺兰锦身边。方才贺兰锦带着这几名随从另坐了一车，便乘机私下和几人说了安排，这要袍子之语，便是约定的暗号。

　　言照非闲闲坐在车里，容琅公主带着两名宫女默默无语地坐在一边。言照非也不理她，只是悠然等候。

　　片刻之后，外面的骚乱传来，夹杂着混乱的惊呼声："火！着火了！"

　　言照非眉头一皱，听起来动静还不小，但声音似乎离此颇有些距离。他一跃下车，道："快瞧瞧去！"

　　只见东面离此约十余丈处火光熊熊而起，数十座营帐都已被卷入其中。这夜吹的正是东风，火势直向这边扑来，营地备水只供饮用，用来救火那是杯水车薪，一时大乱。

　　言照非苦笑一下，层层守卫之中，贺兰锦的人居然能烧出这样大火，也算有些本事，只是位置不免不对。目光向一侧一瞥，贺兰锦作了个无奈的笑容，道："凤王爷，火势虽大，但此处守卫这般严密，该当不会烧进来的吧？"

　　言照非一转念间便即明白，含笑道："自然不会，贺兰大人毋需担心。"围在此处，布成最后一道防线的，乃是五千御林军，绝非普通精兵可比，贺兰锦的人下不得手，只得在与外围防线的空隙处下手。

　　他转身走向山丘，道："去那边看看。"身边十人毫未起疑，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紧紧跟了过来。

　　向擎天脸色铁青，吩咐道："叫人去河里取水救火！"营地北面有河，宽五六丈，除了可供用水之外，更是此处一道天然屏障，是以这一回北面将士安排得并不多。

　　当即有人奉命急奔而去，命最北面的兵士取水。

　　言照非站在他身边，道："前方战况如何？"

　　向擎天道："尚自胶着。"但牛群其实已向前推进了数丈距离，已至第二道防线中央，牛只虽然也倒下不少，兵士伤亡却更重上许多。

　　言照非唔了一声，目注前方，不再说话，似是正在思索对策。

　　忽然北面惨呼声声传来，两人同时看去，只见北面河边已杀成一团。原来有敌人泅水而至，躲在岸边，前去取水的兵士不知，登时着了道。敌人似乎不少，虽然北面立时派出不少兵士前去相救，一时却只是僵持不下，敌人虽然攻不进来，可兵士们也取不到水救火。

　　向擎天惊怒交集。原本泅水有声，一人两人尚可，这么多人，绝然无法瞒过守卫，但前方激战正酣，北面将士虽然一时尚未卷入，也不由得心为之牵，何况那边的声响也实在太响太惨烈，五六丈的河面又不算宽广，竟被人悄无声息地泅过了河来。

　　东面大火无水相救，火势愈烈，这时已向西蔓延过来，焰火直窜上半空，将方圆十余丈内都照得亮如白昼。言照非和向擎天两人站在山丘上，夜风之中衣襟翻舞，熊熊火光毫无保留地照出二人身影。

　　向擎天悚然一惊，道："凤王爷，还请回去歇息，勿再留此险地。"

　　言照非瞥他一眼，心想目的已达，何须再留？微微一笑，道："好！"施施然在十名高手护卫下回入车驾。

　　就在他回身的瞬间，西面前方的战线上，自大部分牛群底下，钻出了黑衣人。这些人翻身骑上牛背，手中两截棍状物一接，变成九尺长枪。枪法都颇为高明，枪过处所向披靡，狂呼声中，驱牛直向腹地山丘冲来。这时牛群已深陷第二道防线之中，四周尽是兵士，第一防线的两侧箭阵早已没了用武之地，将士拼命拥上，要阻挡牛群的前进。牛群东冲西突，渐渐将阵势带得散乱。

　　而此时，东面的方向，终于也传来了奔跑呼喝之声。

　　言照非静静坐在车中，不再动作。

　　他答应和亲，是为了出宫，只因唯有出宫，才有逃脱的可能。这次出行，玉将军当然不会得不到消息，当然更不会毫无动作。他身在层层监视之中，无法和人传递消息，但玉将军却早已查清了此行路线，而后在必经之地上留下记号，他偶尔看看窗外风景，自是谁也不会在意，谁也想不到，他看到的，不是风景，而是玉将军命人留下的今夜动手的记号。

　　他请贺兰锦放火，这火一是为了制造混乱，二则，最重要的是，告知玉将军自己身处何方，以及──攻击的方向，盘蛇阵的弱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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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东面的奔跑声也变成了厮杀声，跟着四面八方的厮杀声都越来越激烈，一点点地逼近。

　　西面的牛群一开始就牵制了大部分的兵力，来袭者中真正的精锐之师却在东边。为了不让人察觉，就算都已化了百姓装束才赶来此处，人数自然也不可能太多，不过千多人，但个个都是西路军中千挑万选、一以当十的勇士，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江湖高手混杂其中。

　　向擎天带出来的兵马也是精锐，但没有人想得到今晚会有突袭，再精锐的兵马，匆匆自睡梦中醒来，便要面对这样的突袭，而身后，是莫明其妙、至今仍在狂烧的烈火，如何不慌，如何不乱？

　　两强相遇，勇者胜！

　　东面千人队呈楔形攻入，不计代价，两侧抵住大部分压力，头部则急速推进，以猛虎之势撕开道道防线，直扑阵形腹地，死伤极为惨烈，推进之速却令人心惊。眨眼间，千人队在死伤过半的同时，攻至御林军防线之外。

　　这时剩下的数百人已陷于层层包围之中，身前是五千实力非凡的御林军，任一人的实力都绝不在这些军中勇士之下，而身后，是猝不及防中一时被打乱，但实力仍在的万名精兵。但这区区数百人却绝无惧意，声声狂吼，直震得地动山摇，烈火之中，挥舞刀枪，向前猛冲。

　　向擎天大步走到烟火堆前，接过火把，连点数次。各色烟花依次腾空，大军见到指挥，立时稳定下来，竭力调动阵形，围困压迫阵形中的敌军，渐渐又掌握了主动。

　　但向擎天还未来得及松口气，自东面那数百人的中间，一人腾空而起，一箭射来，他急急闪身一让，对方第二箭已跟着带火而来，他暗呼不妙，拦阻不及，便听得劈哩啪啦一阵乱响。原来这一箭射来的根本不是箭，那人仗着自己箭术高明，竟然射出了一根拿箭刺入底部，接长了的火把，正射在烟火堆里，霎时各色烟火腾空而起，天空一时缤纷夺目，绚烂万方。

　　夜色中调度全靠这些烟花，向擎天又惊又怒，知道不能挽回，风一般奔下山丘，自车驾中一把拉出言照非，回身直奔山丘，十名内宫高手急急跟上。

　　向擎天抓紧言照非手腕，厉声喝道："来者听着，当朝凤王在此，还不快快放下兵器投降？凤王若有损伤，尔等皆是个诛九族的罪！"来者多半便是玉将军或者他派来的人了，但对方至此仍然身份未露，既然玉将军和言照非都不曾明目张胆地造反，那么众目睽睽之下，他便不能将刀剑架在言照非的脖子上，他想也不行。但这句话的意思，对方自然是懂的。

　　话刚说完，刚刚射箭那人呼呼连声，七箭连珠射至。

　　向擎天大惊失色，这时他正抓着言照非，行动远不如平日便利，且只剩一手提着长剑，但便是平日，他心知这七箭也是绝无可能躲过。

　　幸而身边还有十名内宫高手，呼喝声中，两边各有两人出手，八只手臂上下翻舞，终于将七箭尽数接下。

　　向擎天再不犹豫，一闪缩在这些内宫高手身后，提剑便往言照非颈上架去。

　　但几乎就在那七箭射出的同时，那数百人中七八人腾空而起，呼呼连声，踏着双方将士的头顶，直向这边飞奔而来。御林军大哗，纷纷提枪上朔戳刺，但这七八人身手都十分高明，相距又只有十几丈，三两下便掠了过来，只有一二人受了些轻伤。

　　言照非向下一矮身，那一剑便架了个空，他厉声喝道："车驾，容琅公主！"用力一脚踹在向擎天小腿上，乘他一个踉跄，使劲挣开了向擎天拉着他的手，向后退去。

　　那七八人正在山丘脚下落下地来，一听这话，其中四人立时转身直奔停在山丘下三四丈外的车驾。余人脚步不停，直往山丘上掠来。

　　向擎天脸色大变，知道这是要劫持公主了，车驾边虽也有御林军守卫，那几人如何挡得住来的这些高手？急急叫道："快救公主！"一边挥剑追击言照非。

　　十名内宫高手哪里还会不懂这意思？不等他叫，即刻也分出四人直扑车驾，方自跃下山丘，便见那几人脚跟一转，回过身来，在地上一蹬，箭一般射上了山丘，竟是虚张声势。

　　山丘上还有六名内宫高手，四人各出兵器，齐齐上前挡住先来的那几人去路，另两人奔向纠缠中的向擎天和言照非，要助向擎天即刻制服言照非，以挟制来敌。但两人方自跨出一步，忽然便愣了愣，整齐的扑通声响起，四人一起倒地，另两人自是赶去阻挡的四人中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