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下——月朗风清

作者:月朗风清  录入:01-12


  言若铮松了口气,微笑道:"有将军这句话,朕就放心了。本来最好是绕道北路,避开西面玉将军势力范围,免得他调动大军要救凤王,但如今的情况却是越快越好,只怕还是要走西路啊。不过你记住一点,你只好好地看住了凤王,有凤王在手,玉将军不敢胡来!"

  向擎天道:"是,皇上圣明!"

  言若铮道:"还有一句,此去途中,切记:危地不入!"最后四个字,是一字一句说出来的。言照非善兵,可玉将军除了善兵之外,更有数十年沙场争战的经验,这样两个人,内外照应(此去万里迢迢,言照非身边可说真真正正是无亲无故,孤身一人,既然无兵可使,论说起来,实在算不上内外照应,但言若铮还是不能放心),若是再遇上有利地形,莫说三万精兵,十万也未必挡得住啊!

  向擎天道:"是!若遇深谷密林,臣绕道而行。"

  言若铮这才满意点头,道:"速去准备,明日一早出发。朕,可把一切都交给将军了。"

  向擎天重重叩首,大声道:"臣,绝不敢有负皇上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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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京城西门外十里,古道长亭边,三杯送行酒饮过,尘土漫天扬起,长长的队伍迤俪向西而去。

  言照非的车驾在队伍中央,前后分别是贺兰锦和容琅公主的车驾。相比起来,他的车驾修饰最是精美,也是最大的,里面摆设周到精雅,整个车驾便如移动的房屋一般,但这最重要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彰显凤王之尊,而是为了车内除他之外还有四名虎视眈眈的内宫高手,外面的六名内宫高手则骑马分布车驾两边。

  四名高手尽力留在两边角落里,不是必要绝不开口,以免惹到中央榻上那个显然绝不会欢迎自己人等的人。

  但一个车驾里面,再怎么安静,要视而不见终究不是太容易的事,所以四人其实都已作好了被迁怒的准备,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事,凤王一直很安静,脸上不见半点不愉之色,大部分时间都斜倚在榻上看书,偶尔撩开窗帘看看外面风景,竟似分毫不受四人的打扰。

  四人煞是奇怪,也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不用受人迁怒毕竟是好事。

  第一日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第二日,约莫是开始觉得无聊了,言照非让人将贺兰锦请了来,和他聊天解闷。

  虽然这一举动并无可议之处,众人还是不免暗中一阵紧张,除了里面四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之外,外面向擎天人等也竖起了耳朵听得聚精会神,生恐错过了一字半句。出来之前皇帝千叮万嘱,而言照非过往种种,行伍中要紧的这些人就算没有知道个十成十,起码也大致听说过,这时在众人心里,实在已将言照非敬畏到了极处,差不多任何举动都会被当成有企图脱身的嫌疑。

  众人种种反应,言照非不必看就已知道,却只作不知,顾自和贺兰锦谈笑风生。贺兰锦倒也不是平白无故就做到左相之位的,治国手段还不清楚,肚里墨水已显见得颇为充足,甚是博文广记,天空海阔地将趣闻轶事一桩桩说将出来,听得言照非时而惊奇万分,时而大笑不止,两人言笑晏晏,逸兴横飞,居然谈得十分投契。向擎天在外面,听二人说来说去,说的不过是些赭国的风土人物,略无可疑之处,终于放下了心来。

  第三日言照非照旧命人请了贺兰锦来谈天。两人聊了片刻,言照非笑吟吟道:"贺兰大人,你说的事都十分有趣,本王这里,也有件有趣的事,要说给你听听,末了还要考你一考。"

  贺兰锦道:"凤王爷请说。"

  言照非道:"有一个人,有一天在街上走,看见一颗很漂亮的珍珠,他很喜欢,可是那珠子很贵,要纹银千两,他舍不得这么多银子,又想要珍珠,于是就拼命地想,想怎么样才能不花钱地把珍珠弄到手,可是卖珠的人怎么可能会不要钱就把珍珠给他呢?结果他想啊想,想了很久都想不出法子来。贺兰大人,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贺兰锦皱眉道:"这个……"一时拿不准言照非的意思,捻着须沉吟不语。

  言照非也不催促,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贺兰锦略一思付,心想且顺着话头说下去再说,便道:"下使一时可真想不出法子来,按说这交易总是要钱货两讫,不给钱,怎么能拿到珍珠呢?"

  言照非道:"贺兰大人是不是也觉得这人是疯了,是痴心妄想?"

  贺兰锦已回过味来,脸色微微难看,心想当日是你自己递了纸条,说道不必交出五城就可以得你言照非,这时却来讥刺老夫是疯了,是痴心妄想?

  言照非含笑道:"贺兰大人这可错了,其实还是有法子的。"

  贺兰锦道:"什么法子?"

  言照非道:"偷,或者抢!"

  贺兰锦呆了一呆,再也想不到会是这个答案,只觉得脑中一阵混乱,好一会才道:"那可不成了强盗?"想了一想,忙又跟了一句:"便不怕做强盗,万一被抓住,如何是好?"

  言照非道:"想做强盗便不要怕被抓,该有什么后果,担着就是!不过若是不想做强盗,也是有法子的。"

  贺兰锦忙问道:"什么法子?"暗想能不做强盗还是不做强盗的好,真弄得僵了,以赭国如今情况,两国对上,可决然讨不了好去!

  言照非道:"让人家去偷这颗珠子,等珠子成了见不得光的贼赃,那时的价钱,想必就会便宜得多了。"

  贺兰锦终于知道言照非打的是什么主意了,心中震惊已极,面上还要不动声色,勉强作出一副十分惊奇的模样,道:"那偷的人也未必肯卖啊,再说,那不还得要钱么?"

  言照非笑容璨然,道:"贺兰大人是跟本王装糊涂呢!若是不卖,那便下手去偷去抢啊!反正那人也是偷来抢来的,还敢去官府告你不成?谁能最后得到这珠子,只看谁有这个本事,钱,却是不必付了!"

  不错!等另有人救走了言照非,赭国再私下把人找回,或者夺回,怎么的都行,五城总是不必交出的了!其实就算夺不回又有什么关系?也就段孤峰昏了头才会觉得他言照非值得这形同国门的边关五城!

  贺兰锦迅速在心里做出了决定。他只是来求亲的,如今亲事已经获允,他的任务便算完成了,人在半路上被人劫走,却怪得谁来?何况,他冷笑一声,回去之后,赭国还是不是段孤峰当家作主,可还两说呢!

  五城和言照非相比,几乎不必多想,他就已作出了选择。

  只是,他冷然看了言照非一眼,心里明白,有人要出手相救,他本不必告知自己,可他却先是暗中递了纸条,如今又煞费苦心,拐弯抹角地告知了自己接下去的安排,分明是要他出手相助!

  但这事,他如何敢明目张胆,参与其中?

  先不说国内的段孤峰,便是面前的数万兵马,容得他有所动作么?

  外面的向擎天听得似懂非懂,直觉地觉得言照非意有所指,他暗想当是和赭国如今的时局有关,莫非他在提点贺兰锦些什么?可是他苦思许久,往各方面都联想了个遍,总觉茫然,理不出个头绪。

  不能怪他愚钝,言照非意有所指是不难听出的,但言氏凤王和赭国左相,被迫允亲的人和来求亲的使者,这样两个怎么看,立场都是完全相反的人,任何人都无法将之联想到一块,从而猜出两人或有勾结,何况,就算勾结,又怎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商量那不可告人的勾当?

  他却忘了,自出行以来,言照非一言一行都有人眼不错睫地盯着,他不当众勾结,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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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众人或平静或不安的心态中,过去了三日。虽然队伍庞大,但兵强马壮,赶起路来毫不含糊,每天都能行出七八十里地,到这日晚间歇宿时,离玉将军势力范围内的西部地区已不足百里。

  是夜,数万兵马宿营于一处荒野,四下灯火都已熄灭,唯有中央大帐里仍然灯火通明。

  言照非坐在榻上,面前摆了沙盘,手里小木棍不住画去,有时画的是龙,有时是蛇,或者凤凰、老虎等等,每样都只寥寥数笔,却都形神具备,画得十分精到。他边画边说,说的都是各种阵法的大致特点。

  向擎天和贺兰锦都坐在一边看着,另有六名内宫高手守在帐内四周。向擎天不住皱眉,心想赭国的人在,怎么这会子想起要说阵法了?好在言照非不曾画出具体阵法排布,只是画了些动物代表阵法名称,所说阵法特点也十分简略,贺兰锦又是文官,不会太懂,他虽然不快,可也不好直说,只得暂且忍耐。

  言照非终于停了手,微笑问道:"向将军,此处地势平缓广阔,若有大军来袭,当以何种阵形应对最好?"

  向擎天想了一想,道:"以此处地形,盘蛇阵、龙门阵都可,相比起来,还是盘蛇阵好些。"

  言照非含笑点头,道:"盘蛇阵首尾相呼,前后照应,严谨而不死板,重防守,可反击一旦发动,便如火山爆发,立有破竹之势。若选在对方攻势受阻,略有疲软之态时出手,那更是势不可当!"

  向擎天肃容道:"不错!盘蛇阵其实各国各代都有,大同小异,但凤王爷的盘蛇阵,看起来似乎差不太多,真正推演起来,却大有不同,不止弱处尽去,而攻击之犀利,岂止倍增!凤王爷,末将以前对您可不太佩服,还道您这威名,只怕和您这皇子身份不无关系,看过您写的兵书,才知末将实是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想起来实在汗颜无地。"说着脸色微红,摇了摇头,大大叹了口气。

  言照非目光闪动,道:"本王既有这身份,受人猜忌也是正常,军中大将有这样想法的,又何止将军一人?但得向将军今日一语,过往种种,直是不堪一笑。多谢向将军!"

  向擎天抱拳道:"王爷客气!"

  言照非一笑,转向贺兰锦道:"贺兰大人,你瞧,就算没了我言照非,我朝军中还是有不少真男儿,好汉子,有的是精兵强将,您说是不是?"

  贺兰锦犹豫一下,道:"是!下使去过的国家不算少了,从未见兵强马壮至此者。"

  这是自然,这一回言若铮派出的本就是言氏王朝最精的兵马,又有意要在赭国使者面前显示实力,向擎天自是使出十二分本事,将数万兵马整治得端严精神无比,令人叹为观止,贺兰锦是文官,虽然见识不错,毕竟于军事上不会太懂,果然就被震住。这一回他回去之后,想来赭国对言氏王朝又是另一番观感。

  言照非点了点头,微微有些出神,片刻,道:"本王在梧州和贵国段陛下交锋,大小数十仗,说起来,本王还算小占上风,起码所列阵仗,迄今为止,"他伸出一指,对着贺兰锦摇了摇,道:"他无一能破!"

  贺兰锦目瞪口呆,他已转向向擎天,道:"向将军,以我朝兵马,再加本王兵书,任谁来攻,都尽可挡得了!"

  向擎天应了声是,心下怃然,暗想他到此时,还在为本朝算计,可见确是丹心一片,若非女儿嫁了容王言照莘,原本这般人物,才该是自己效忠的对象。

  他一时怅然不语,言照非也不理他,低头又去看刚画了条蛇的沙盘,看得片刻,忽然抬头,微笑道:"盘蛇阵好是好,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弱点,真要破,还是破得了的。"

  向擎天登时一呆:"什么?"

  他初初看到所有阵法时,张口结舌,简直不敢相信天下竟有如此完美的阵法,后来细加研究,越看越觉得精微深奥,每每兴叹无已。这样的阵法,竟然还有弱处?

  言照非悠然道:"不止盘蛇阵,本王所列九阵,任一阵都可说是精奥犀利,厉害无比,但任一阵,也都有其弱处,并非无法可破。刚才那一句话,本王说差了,该改一改:任谁来攻,都尽可挡得了,但若来的是本王,那便无人挡得了!"

  向擎天呆了一呆,眉头一皱,瞧了贺兰锦一眼,道:"凤王爷,今日迟了,明日咱们再详谈如何?"

  言照非一笑推平沙盘,道:"好!"

  向擎天回到自己营帐,辗转半夜,无法入眠,想不通言照非最后那一句话究竟是何意。难道他去赭国之后,有可能会挥戈相向,掉头攻打本朝?但莫说按他本性,不当有此举,便有此意,又怎会故意说给自己听?

  但那九阵……,想起来不由得心中忐忑。这九阵之厉害,远胜他此前所见诸阵,为将者,眼见如此阵法,但略有用武之地,怎舍得不去用它?但若真有自己不知的弱处,那便如何是好?

  明日之后,便当到达西部边界,到了玉将军势力范围边缘,今夜已是最后一个可以安眠的夜晚了。向擎天叹了口气,偏生言照非最后还来了这么一句,竟让自己最后一夜的好眠成了泡影。

  此去万里迢迢,行军日久,任谁也无法一直处于警惕紧张之中,是以这几日他并未特意叮嘱众将士小心,只命一切如常进行既可,但明日之后,一连十数日,只怕再没安生日子过了。

  他胡思乱想许久,直到子时,才终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就在他睡着不久,自营地西面的方向传来了微弱而沉闷的通通声响。这夜已是正月下旬,天上只得小小一弯月芽,巡夜的兵士抬眼看去,只见黯淡月色之下,一道黑线已出现在远处地平线上,正如浪潮般急涌而来。

  这时相距尚有些远,夜色中看不清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显而易见,来者不善,巡夜兵士立即吹起号角。

  向擎天惊醒过来,匆匆奔出营帐,他的营帐附近便是此处唯一一处山丘,当下跃上山丘看去。他查看片刻,脸色阴晴不定,暗想来的不知是何人,竟有这般阵仗!莫不是来的是玉将军?但玉将军人在梧州,他未得奉诏,难道敢擅自离守?何况此处尚属中部,他又如何能调度大军,胜过自己带来的这数万本朝最精的兵马?

  这时所有将士都已惊醒,纷纷起来涌出各自营帐,微微混乱,但毕竟是精良之师,很快便稳定下来。自不同方向快步奔来七人,都是身着盔甲,其中一人叫道:"将军,如何应对?"

  向擎天定了定神,道:"摆盘蛇阵。"此处地势平缓,无遮无挡,是以前方那道黑线一出现便被发现了,此时双方还有些距离,足够在和对方对上前摆下阵仗。

  但忽然间,他脑中电光一闪,言照非那一句"盘蛇阵好是好,但其实也不是没有弱点,真要破,还是破得了的。"不期然地浮现在脑里,顿时浑身一激灵,刹那间,一颗心怦怦乱跳,不自禁地便想,若是对方知道这自己不知道的弱点,那当如何?

  但片刻间他便镇定下来,当此之时,已无比这盘蛇阵更好的应对之策,何况设出此阵的是言照非,知晓其弱处的也是言照非,总不成会人尽皆知!临敌之时,最忌便是摇摆不定,以致错失先机,当下不再犹豫,道:"速去布阵,务必挡住来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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