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扔到脚下踩两下,再抹去脸上的血渍。奇怪,怎么还再流?
顾青梵伸在空中的手停顿了下,用脚尖踮起箭支,稍稍用了点巧劲,箭支飞往另一个方向,哧的一下,是插进肉里的美妙声音。
顾青梵道:"真正的烈焰神箭是在暗处的,刚才那些是新兵,经验不行。"
暗处?
对,是这么听说过。
刚才所在的地方一马平川,四周除了平原还是平原,不象现在这里,小土丘小山坡什么,成为他们天然的掩身地点。
那站在阳光下的我们不是在等着射成刺猬么?
顾青梵顺手拉好我滑落肩头的披风,道:"这件披风刀枪不入,你裹紧点。"
那你呢?
"他们的目标是你,不会对我怎么样。而且这箭支特殊,他们向来不轻易出手。"
但一出手,绝对箭无虚发。
烈焰神箭有个人所共知的变态规定:射不中敌人的箭,就必须用自己来喂箭。
据说烈焰箭用特殊的金属制成,及具灵性,嗜血得要命。平时用特殊的箭鞘封着,但一出鞘就必须用血来喂箭,否则箭难以控制。因为箭支本身的稀有,每位烈焰神箭的士兵只有三支箭,而且箭是认主人的。级别高的军官则有五支箭,将军级别则是七支箭。月如玉本人,则有九支箭。但她本人不爱用箭,往往是迫不及待地射完九支箭后,就冲锋上阵杀敌。
刚才一士兵连射三发,想要么是探敌用,要么是本人性子急燥。
而现在,毫无动静,或是蓄势待发?
披风够长,只有下颔以上的部位是露着的。所以我在思考着是脑袋重要,还是脚重要。
脑袋没了,命也没了。脚没了......下半身还在吧。
然后,我愚蠢地将披风悄悄地拉上一点,再一点,最后只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额头。
顾青梵显然没语言,看我的眼神发生些微的变化。
他道:"对方有十一人,十位普通士兵,一位将军级别的人。"
十位普通士兵,去掉刚才一位,则有二十七支箭。一位将军,加起来则有三十四支箭。
这么说,我只要躲到三十四支箭就能暂时安全。
那还等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吧!
比起惴惴不安的等待,宁愿来场箭雨!
一刻都不能等!
在最后一刻,顾青梵对我说:"你真是麻烦,还是把你送回燕国好了。"
然后,黑色的身影一闪,晃成七道人影,再一闪,十四道人影,再一闪......一道人影都没有了。
甚至连他的气息都凭空消失。但我知道,他就在附近。
对方躲在暗处,与其等,不如先发制人。
我闭上眼睛。
血还在流,似乎永无止境。最怕受伤了,一旦流血,就没完没了。想必披风下的脸鲜血淋漓吧。不知道顾青梵什么时候结束,我最后要是失血过多而死,那得多冤。
舔舔唇,腥甜的味道是单风炎的最喜欢品尝的,他喜欢咬我,经常咬得我流血,但奇怪的是,血每次都能很快止住。不象现在,满脸的血,满鼻的血腥味。
恍恍惚惚的,眼前的景象重叠成几层,摇摇晃晃的,小腿突然疼得要死,男儿膝下有黄金,所以我绝不跪地,只好趴下。
一个人影过来了,削瘦高挑的身材化成厉鬼我都认得。
他扶起我,掀下从头到尾被我拽得死紧的披风,错愕的眼神一辈子也忘不了,难得见到他起伏这么大的眼神呢。
身上滑腻腻的,亵衣粘在身上,好难受。
化解难受的最好办法是......晕倒。
上次受伤流血是在十二岁那年,单风炎硬逼着我习武,举着枪就刺过来,鲜血喷溅三尺远,单风炎吓呆了,我也痛呆了。扑通一声,足足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吃了无数补品才恢复过来。之后他再没逼我习武,由于愧疚而小心翼翼地伺候我。
我的体质很特殊,一生下来就有雄厚的内力,不知哪儿来的,藏在体内只有舅舅知道。惊人的内力并未带给我什么好处,因为我一受伤就血流不断,若不及时止血丧命都有可能。一根绣花针都能让我流几大碗血,更不用说那些刀枪武器,自然也不可能习武,否则受伤再所难免。
舅舅从小教导我凡事三思而后行,就怕我一时冲动一时意气而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我处在刀尖剑眼中,就怕我下厨房拿菜刀,就怕我帮母后绣衣服......那年逃难,每次追兵发现我们踪迹,舅舅定要把我放在怀里以护周全,他不放心任何人,包括母后。
受舅舅的影响,我比任何人都爱惜自己,珍惜自己的生命。说我缩头乌龟也好,贪生怕死也罢,将危险丢给别人,将安全留给自己是我的处世规则。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而我,只是特别的自私自利而已。
两年前,单风炎说要闭关炼毒药,把自己关在炼丹房里七七四十九天。我陪他。四十六天后,水被我喝完,干粮被他啃完,弹尽绝粮。我可以三天不吃饭,绝不能三个时辰不喝水。炼丹房里热火朝天,没有清凉的水,只能吸单风炎的唾液来解渴。那三天怎么度过的忘了,只有三个印象--渴,渴,渴......
象现在,仿佛置身于荒芜的沙漠,浑身象火烧似的热,口象三天没喝水似的渴。
一丝清凉的液体渡了进来,缓缓的,似乎源源不断。我象半辈子没碰过水似的,拼命地吮吸,接受......又活了。
满口铁锈的腥甜味告诉我喝的不是水,而是血......缺水到这地步了吗?需要用血来解决。
眼前三张脸,顾青梵,阎千重,陈......漠然?!
"你醒了?"
阎千重笑咪咪的,眼神依旧柔柔和和的,晕前的所见似乎是幻象。
我将头转向顾青梵,他离我最近,袖子卷起,右手捂着腕,一丝血迹淌了下来。我狐疑地看他,他撇过头。那双死寂的眼不曾发生变化,但他身上的气息却让我感觉到......愧疚?
先不论阎千重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第三位的存在实在匪夷所思。
我匪夷所思地瞅他。
陈漠然漠然着脸,三十岁男子的平凡面孔,肃穆着脸。突然,平凡的脸绽放出一抹笑,邪佞妖孽......心跳露一拍子,被吓的。
那面孔很陌生,笑容却很熟悉......火......火......火......
"陈漠然"揭下人皮面具,美丽到妖丽的容颜熟悉得让我想哭。好吧,我没胆地承认,我有点怕他--火漓焰,哪儿都有他,不论是凤七少扮演的,还是他自己扮演的。这样的人,越是接触越是让我感到害怕,尤其当他笑的时候,笑得再温柔也改不了阴险的本质。
"太子,你满脸都是血的样子比你平常的样子好看多了。"
狗嘴吐不出象牙。无视他。
"原来你这么脆弱,早知道就该找几根绣花针扎你几下的。"
继续无视。
"啧啧,不可爱的小孩。刚才还丢人得晕倒在千重怀里呢,现在又拽起来了。"
终于,狐疑地看他。
"怎么,突然发现我很有魅力么?这么色咪咪地盯着看。"
我伸出手,扯他脸皮,看不看能不能再揭下一层来。
可除了一张完美的脸被我捏得可笑外,什么也没揭下来。
我奇怪:"是真的火漓焰?"
真的火漓焰不该是阴阴沉沉冷冷酷酷么?哪会那么凤嗣。还以为是凤七少戴错面具呢。
火漓焰阴森道:"太子,就算你毁容了,也不用嫉妒我长得比你英俊妄想毁我容。"
我知道了,眼前这人,是火漓焰同时扮演凤七少和凤嗣。
第二十章 承诺
我"毁容"了。事实上,也就是左颧骨处添了道月牙形的伤疤,血红色,皮开肉绽,看起来有点狰狞。
在白皙的面颊上,这道伤痕显得尤其突兀。但我不以为意,又不是女人,哪怕毁容啊。单风炎要敢嫌弃我,我就在他右脸上也划一刀。
差点就伤到眼睛了,好险。现在这样,多好,多有魄力,再长点就更好。
阎千重眼里心疼地摩挲着我的伤口,嘴上却说其实很漂亮啊。
火漓焰讥笑我本来就长得难看现在更难看。
阎千重说他跟凤七少分开太久思念过度,只好扮演凤七少来解相思。
我说他明明更象凤嗣,怎么会是凤七少?
阎千重说凤嗣比较好演,不用装甜发嗲撒娇。
我说凤嗣的声音明明就很甜很嗲很娇。
阎千重说你一刀杀了他还比较容易点。
真是没专业精神。
我不会演戏,在知道是顾青梵渡我血喝后,只能怔怔地看着他,尽量做到感激的眼神。
火漓焰嘲道:"你那什么眼神,死了爹还是没了娘,哭丧啊?"
恶有恶报,火漓焰终会为他欠拔的舌头付出代价的!
夜深了,我躺在地铺上,火漓焰在一旁。冤家路窄,军营这么多营帐,为什么偏偏我和他挤在一块小得要死的帐篷里。
我泼凉水:"你这离国天人待遇也不怎样嘛。"
火漓焰抽出一把小刀,玉雕似的手指在刀锋上轻轻摩挲着。我识趣地噤声。
扭了扭身子,滚啊滚啊滚到帐篷口,阎千重就在隔壁的帐篷里,一人独享,还是跟他睡比较安全点。
刚掀开帐帘,一双漆黑的长靴映入眼帘,抬头,顾青梵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又有点宠溺。幻觉?
总之,顾青梵对我道:"去我那里睡吧。"
在火漓焰忿忿的目光中,我得意扬扬地朝大营帐走去。那可是大将军的营帐啊。
早该想到,顾青梵出了名的与士兵同甘共苦,他的帐篷大是大,但大部分被划分成议事厅,小小的隔间才是就寝的地方。
凤依漠然地瞄我一眼,我将求助的眼神看向顾青梵--你夫人在这里我怎么睡啊?
顾青梵道:"抱歉,我忘了还有她在。"
......若是让凤七少知道他亲爱的依依姐受了委屈不知会怎样。
凤依委屈,但不动声色,只是旁若无人地躺倒在帐内唯一的一张床上,留下我们面面相觑。
我们退出大营帐,偌大军营,竟无一处我们容身的地方。
我说:"你还是回去陪你夫人吧。"
顾青梵道:"没关系,她不是娇气的女人。"
我说:"我想散步。"
顾青梵道:"好,我陪你。"
离国的边境之城--离焰城,取自"忠离"与"烈焰",意指驻守在这里的两大军队,忠离铁骑与烈焰神箭。
两大军队盘踞两地,平时各相为政,鲜有来往。我知道除了彼此互不顺眼外,也是为了安抚天高皇帝远的皇帝。
离焰城最出名的景点莫过于曾经被凤七少一拳打出一个洞的城墙--号称史上最坚固的城墙。
后来最坚固的城墙崩塌后,离国就把它建成了守望台,高得仰长脖子还看不到顶。其宏伟磅礴的气势敌人看了都不由畏惧,也可见离国的国库有多么丰盈充实,离国的士兵有多么刻苦耐劳,离国的皇帝有多么地会享受--守望台不同于一般的城墙,除了防守外敌保卫祖国外,另一个用处在于--看星星,摘月亮。
这个守望台的名字叫--侯月台。据说,是顾青椋为讨好爱人而命令建的,此事曾四国轰动过,耗尽国库牺牲无数劳动人民只为讨好一个人,这是顾青椋登基来做过的最荒唐的事。
不管外界对此事的争议如何大,顾青椋一意孤行,最后忠离大将军同意建后,此事才告一段落,顾青椋的"荒唐",顾青梵的"愚忠"被传遍四国。
事隔多年,顾青椋当年的"荒唐"成了"痴情",他为爱人的付出演绎成动人的爱情故事。据说他的爱人是个男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侍童。
还有个版本,说顾青椋的爱人是"天人"火漓焰,对所有离国人而言,火漓焰是天上的明月,顾青椋为燕离两国的和平友好而牺牲爱人,然后在对着燕国的边境筑了"侯月台",意思有人说是等候,有人说是守侯......照我说,全属扯淡。
火漓焰看上去象跟顾青椋有奸情的人么?
候月台上,顾青梵负手而立,风很大,他身上的黑色劲装却纹丝不动,肩上的披风又披到我身上。听说我昏倒时紧紧抓着披风生怕别人拿走,后来火漓焰毫无怜香惜玉得将我手指掰开才拿下。
顾青梵身材是让男人都会羡慕的高大健美,一看就知是将士出身,却不会给人野蛮粗旷的感觉。刚毅紧绷的肌肉,伟岸健硕的体魄,完美得象座雕象,那么不真实,让人渴望。
"玉面忠离"顾青梵!战场上的无敌神话!没有人能知道他有多强大,他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在战场上能毫发未伤的男子,他是屹立不倒的力量象征,他是离国人民的骄傲,他代表着离国的军事力量--他有多强,离国就有多强!
这个男人,会是我最危险的敌人。可我却抑制不住崇拜敬仰的心情。
是的,崇拜。
从小时候舅舅提起他时流露的崇敬佩服,让我憧憬他。
从小时候母后提起他时流露的仰慕向往,让我期待他。
从密室里得知他是单风炎选中的帝王后,让我好奇他。
那个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神话会是怎样的人?
那个能娶凤依这世间奇女子的会是怎样的人?
那个能轻易打败怪物凤七少的会是怎样的人?
那个能得到单风炎刮目相看的会是怎样的人?
然后,见到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他身后是忠离铁骑任其指挥,在他前面是燕国军队任其斩杀......庆幸的是,他是不轻易上战场的。
我想起父皇,他是帝王,却没有属于帝王的强大力量。小时候以为他是强大而伟大的,后来发现不是,他只是荒淫好色的昏君,无实权的傀儡皇帝。而远在离国的顾青梵,年纪相当却树立起不败的神话,他代表着离国,而代表燕国的是单风炎不是父皇。
失望吧,毕竟每个男孩心中最强的人都是自己的爹,可父皇......失望啊,更多的是失落。
其实到后来明白现实后,我要求不多,只希望父皇偶尔拿出点帝王威严,而不是总那样笑得没心没肺,任单风炎宰割的窝囊样。
窝囊?
在百官心里,他是窝囊的皇帝。
在我心中也一样,对他除了恨,除了厌恶,就是瞧不起。不知道母后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没用的男人呢?还有舅舅,阎千漓......他明明只是个无能又滥情的人,只有一张皮能看。
父皇长相过于阴柔,比后宫任何一个女人都美,甚至比阎千漓都美,只是那玩世不恭的表情,庸懒颓废的神情让他的外表黯然失色,不及阎千漓闪亮耀眼,不及火漓焰明艳夺目,更不及凤七少天生闪闪发光夺人眼球的容貌微笑。
摸摸脸。这张脸传承自父皇,不过略显平淡的五官不及父皇的精致,看起来也没那么艳,这是最令我安慰的地方。尤其今天添了一道疤,毁了整体感觉。
这道疤是我用鲜血换来的啊,一定要好好保护,不能让单风炎毁去!
许久,目视前方的顾青梵开口道:"那里就是燕国。小时候义父常带着我站在城墙上,他说过了前面的千重山就是燕国,那里是你的故乡,但你只有征服那里才能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