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若寒独自立在花园中,望着凄清的夜色,一向澄澈的的眼中也有了丝丝缕缕的忧愁。临离开小楼的时候,沐言曾暗中告诉他,离忧之毒已经深入肌骨,无药可救了!可是,便要这样放弃这美丽的生命么?如同神祗的少年,无法忍受生离死别,紧紧握住苍白的双手,向着天空的冰轮起誓:无论如何,都要尽力挽救她的生命!
"寒儿......"一袭华丽的紫袍出现在花园中,望着对月祈祷的少年,露出温润如玉的浅笑,"寒儿,这么晚了,小心着凉。"
"哥哥?"冷若寒侧过脸,白皙的皮肤在月光下散发出淡淡的光辉,犹如象牙般圣洁,"哥哥是为了去西域的事而来么?"
莫沧目光霍然一黯,轻若无物地逸至冷若寒身侧,搭住他的肩,却久久不开口,他的手略微有些冰凉,透过冷若寒的身体,将兄弟之间无言的情意平静地传递。
"我知道我的决定很任性,但是......除了告诉皇上的理由,我还有其他的理由。"冷若寒低声解释着,在这冷漠的夜里,他的眼睛充满了哀伤,"我......似乎遇见过湿婆城的城主......那个青衣男子......而且子衿到现在还没回来,我怕他已经......"
"寒儿的决定,哥哥怎么会反对?"莫沧打断了他,轻轻挥袖,划出一片灿烂的紫芒,"别说去西域,就算是幽冥,哥哥也陪着你!"
莫沧微笑着望着弟弟,他实在太宠太爱他了,以至于可以不顾一切地纵容他,不管他任性也好,顽皮也罢,他都如此溺爱着他,即使走向死亡,他也无怨无悔!
"哥哥......"冷若寒修长的手指划过莫沧的脸颊,美丽的忧伤占据了绝世的眼眸,低低一声叹息,他,竟然哭泣!"哥哥,不要陪我......我们两个人,一定至少要活下一个!"
比泪水还温柔的歌,像悲伤一样温暖。冷若寒抱住莫沧的手臂,无声地哭泣,晶莹的泪珠比水晶还要瑰丽,落在莫沧的掌心,他诧异地发现,自己孱弱的弟弟,冰冷的身体中,竟有这般炽热的泪水--这是生命之火的温度啊!
"寒儿,我们......都要活下来......"莫沧低声喃喃,躲在远处的方文轩与凌霄,诧异地看见,在漆黑的夜色中,有一滴灿若星辰的泪珠,自莫沧温玉般的眸中缓缓滑落,像流星,消逝于无穷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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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匹白马,一辆马车,缓缓驶离繁华的长安。
莫沧、冷若寒策马在前,星怜雨护着离忧在马车上,方文轩与凌霄断后,一行人沿着官道一路西行,到驿站便歇息一阵。
莫沧与冷若寒两个是片刻不离,无论吃饭睡觉都在一起,凌霄偶尔会与星怜雨交谈几句,但更多的时候,他便跟着方文轩,向他请教一些行走江湖,为人处事的法则。
离忧是不常开口的,吃了沐言所配的药,她的嗜血之症已不再发作,她总是默默地跟在星怜雨身边,并不时地凝望着那个绝世的身影。
然而,离忧每一次看见那双令她沉沦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总是隽刻着深切的无奈与哀伤,仿佛浓墨一般化不开。她几次想要开口询问,然而那双眼里,原来从来没有对她的爱,有的,只是他对一切生灵同等的怜惜。
就这样行了十数日,一直到了弱水边上。
弱水是大冕和擎天王朝天然疆界,三千弱水隔开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国家,丝毫没有犹豫。
冷若寒一行人便在弱水边住马,弃了车仗,徒步行过弱水。过了弱水他们便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世子或者公主了,只能掩藏在角落里匆匆而行。对于瑞夫族,他们是必须戒备的外人,更有可能是敌人!
"寒儿,我们先去弱水之滨一趟好么?"莫沧低声询问冷若寒,他的眼中凝着一丝哀伤,久远的回忆正慢慢涌上来,"我的恩师便安葬在那里,我想去拜祭他老人家。"
"是步好逑前辈么?"冷若寒低声问道,那个人早已是大冕不灭的传说,即使是他这个护国亲王世子,也对那个传说一心追求完美的武神步好逑万分敬仰。
见莫沧点了点头,冷若寒轻轻握住了兄长的手,如水的眸中带着安慰的笑意:"既然是步前辈,自然要去拜祭一番,只是斯人已逝,哥哥不要太过悲伤才好。"
"寒儿......"莫沧的心一时迷乱,望着自己的弟弟,这一日日长大的少年,从幼时起便拥有凌人的气质,随着年岁的增长,除了日渐趋于完美的面孔,他身上那宛如神佛般的悲悯与高贵也与日俱增。
"文轩,我们去弱水之滨!"正当莫沧失神,冷若寒已转头向方文轩喊道。灿烂的笑容绽放在他俊美苍白的脸上,纯洁如水晶,天地都在这一瞬间为之夺目!
离忧怔怔地望着冷若寒,如果那个笑容是属于自己,那该有多好?不需要太多,只要这一笑,纵然现在去死又有何妨?然而,直至冷若寒再度转过身去,也没有再望她一眼。
方文轩没有多问什么,当先折向弱水之滨,他微微侧过脸,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凌霄,这一路行来,这原本桀骜的少年安静地连他也为之惊讶。于是,他忍不住开口问:"阿霄,怎么了,你最近老是魂不守舍?"
"很奇怪啊。"凌霄无精打采地摇了摇头,"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还有关于子衿失踪,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你不相信若寒么?一定不会有事的,嗯?"方文轩笑道,轻轻拍着凌霄的肩膀,安慰地一笑,"别担心了,况且青青子衿韩子衿可不是好惹的,不过现在,咱们要去拜祭步好逑前辈,他可是你师伯。"
"什么,师伯?"凌霄诧异,这才想起自己已有数月不见到师父钟离啸海了,自从护国亲王府一别,便再没有了音讯,"真是,师父也不知到哪儿去了,连个信都没有。"
当下一行六人南行了近百里,到了一座小山丘附近,便是弱水之滨了,转过小山丘,有一大片林子,一代传奇步好逑便安葬于此。
林子静得出奇,莫名诡异的气氛氤氲在空气中,隐隐带着不祥。
方文轩一进林子,便觉得不太对劲,可是却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劲,只觉仿佛有莫大的危险潜伏在身旁,然而他又不知道危险在何方,"大家要小心一些,这个地方似乎不对劲。"方文轩扬声道,轻轻一推凌霄,将他掩到冷若寒身旁,而自己则退后保护离忧,小心翼翼地戒备着。
"这地方我每年都来,一直都这样的。"莫沧四处望了一望,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的师父,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匆匆扫了一眼冷若寒,顿时加快了脚步。
冷若寒那样相信莫沧,自然也快步跟了上去。方文轩不由攒眉,这般莽撞可如何是好,可是他也清楚自己现在说什么,莫沧也听不进去,只好一面守着离忧与星怜雨,一面密切注意莫沧四周的动静。
莫沧熟门熟路地转过树林,步好逑之墓遥遥在望。莫沧微松了口气,露出些许微笑。
"师父!"莫沧张开双臂,宛如孩童一般奔去,他的紫袍迎风扬起,好似一片绚烂的紫霞。
冷若寒立在原地,默默地望着悲喜交加的莫沧,没有兄长的召唤,他不敢靠近,只能等待。然而,他却忽然一震,脱口大呼:"哥,小心!"
师徒再见
冷若寒足下一点,犹如一道白芒掠出,可是他看到的,却是比他更快的黑影掠向莫沧,即使是他,也来不及阻止,"哥!"
接下来一片混乱,快迅绝伦的交手,冷若寒都不禁失神。待他回过神来,莫沧已立在他的身侧,握着他的手,微笑:"没事,寒儿。"
连冷若寒都看不清,其他人便更不必说,方文轩几步赶上前,这才惊诧地发现,莫沧的衣袖上,竟被割开了一道口子!
"莫沧,你......"方文轩失声,连莫沧也差点败阵,那究竟是怎样可怕的敌人?他不知道,刚刚一道黑影掠向莫沧,莫沧在千钧一之际与其对了一掌,然后回转过来,护了冷若寒一同后退,若是换了别人,只怕连尸骨都保不住!
"没事。"虽然凶险,莫沧却也只是淡淡一笑,他已经清醒过来,心中迷障一除,就算步好逑复生,也要对这徒弟甘拜下风。
莫沧略略向前几步,四下一望,随即扬声道:"晚辈莫沧,请前辈出来相见!"声音滚滚穿开,群鸟飞绝,在空旷的林子里久久回荡却没有任何回答。
"莫沧,你......"方文轩仍有疑惑,正欲询问,却见莫沧向他点了点头,道:"不必担心,刚才那人出手不重,只怕是友非敌。"他微笑着,平和的笑容让人无法反驳。
果然,不多久便有一个身影出现在林子里,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竟从步好逑的墓后走出!一袭灰衣从暗影处缓缓向前,灰白的头发散乱污浊,满脸皱缩,一身伤痕,沙哑的声音如枯树:"小沧?"
"师叔!"莫沧诧然变色,打量着眼前污浊不堪的老人,惊呼。
"师父?!"与此同时,惊呆了的凌霄与星怜雨也一同喊了出来。
如此狼狈,如此落魄的老人,竟然是步好逑的师弟,三十年前的传奇高手钟离啸海!
凌霄与星怜雨飞也似得跑上前,再度确定眼前的人的确是钟离啸海,哪还顾得上什么污秽不污秽,连忙跪下来,抱住他的裤脚,声音已是哽咽,"师父,真的是您?"
"阿霄,雨儿。" 钟离啸海俯身扶起两个爱徒,勉强地笑起来,但却仍不失爽朗,"怎么几个月不见,你们倒更像小孩了,还哭鼻子,真给师父丢脸。"
"师父,你还说。"星怜雨擦擦泪,一把挽住钟离啸海,微微撅起玲珑的小嘴,当场撒起娇来,"您一走几个月,对我们两个徒儿不闻不问,还怕我们丢脸么?您上次只教阿霄剑法,都不教我,真偏心。"
"笨丫头,师父教了阿霄剑法,以后打架都由他来,你落个轻松,怎么,倒成师父偏心了?" 钟离啸海一面笑,一面轻轻推开了星怜雨,"你看师父脏兮兮的,好好一个香美人,往我这乌七八糟的身上蹭什么?"
"师父!"星怜雨娇憨地一跺脚,钟离啸海已经径自上前见莫沧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搓着身上的衣服,毕竟凌霄星怜雨那还能不拘小节,可面对高贵出尘的莫沧,他怎么也不想污了这份干净,"小沧儿,你怎么来了?"
钟离啸海称呼虽然亲呢,可语音中已有了几分沉重,他略略扫了一眼莫沧身后,目光蓦地定在了冷若寒身上,这完美高贵如神的少年,这双纯净如水晶的眸子,难道他便是......"小沧儿,这位是你的弟弟?"
"他是寒儿。"莫沧点了点头,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离忧,轻声道:"那位是三公主殿下,我们......"
"哎呀!"莫沧话未说完,钟离啸海已勃然变色,猛得跺脚,以手加额,跺足道:"这下糟了!"
"什么糟了?"莫沧一脸惊愕,显得有些莫名其妙。却不防钟离啸海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也不问青红皂白,劈头一顿痛斥:"冷慕天,你这二十几年白活了,怎么跟我这老糊涂一样蠢,上次吃了亏还不记着,这次还中那叶尔羌鬼崽子的计,自己送死不算,还把你弟弟一同拉着陪葬!"
莫沧听着钟离啸海训斥,一时回不过神来,还未明白他说什么,另一边的方文轩已听出了大概,失声道:"钟离前辈,你说这是叶尔羌的诡计?"
"哼,难道你们没发现这林子里有阵法,有进无出么?" 钟离啸海没好气地推开了莫沧,微微平复了一下情绪,叹道:"这林子里的奇门阵法,一旦发动起来,除了能通晓布阵者的心意,否则你一辈子也别想出去!"
"真有这么厉害?"星怜雨忍不住插嘴,这心比天高的大小姐哪里会把一个破林子放在眼里,当下手中火凤剑一横,冷笑:"走不出去,便把树砍光了!"
"要那么简单,你师父我还会在这困了几个月么?" 钟离啸海苦笑着,轻轻摇了摇头,"看来叶尔羌果然算无遗计,钓了这么久,终于钓上大鱼了。"说罢望了一眼冷若寒,眼中带着叹息。
"既来之,则安之。困我们容易,要我们的命可不容易。"冷若寒依然波澜不惊,平静地浅浅一笑,上前挽住兄长,继续道:"钟离前辈,你又何以至此?"
钟离啸海微微一诧,如此孱弱的少年,却有些如此的气魄与胸怀,当真是天神转世么?他略偏过头,不敢直视冷若寒的眼睛,生怕自己玷污了似的,"当日在护国亲王府,我接到一封信,无论字迹,口吻,甚至印鉴,都与师兄的一模一样,师兄去世了近四年,我当时非常怀疑,便赶过来一探究竟,谁料中了叶尔羌的诡计,被困在了这个阵中。我几次三番欲破阵法却都不成,而且麻烦的是,叶尔羌手下的四大高手,也潜伏在林子里......"
"可恶,竟打扰师父!"莫沧满怀愤怒,却又无处宣泄,踉踉跄跄奔至步好逑墓前,望着已布满青苔的斑驳石碑,不由扑倒在地,哭唤:"师父!"
就是这个男人,赐予了他无止的力量,而自己则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一生追求完美,最后还是埋骨他乡,现在,他的莫沧已成为他所期许毫无暇疵,可是他,却永远不会看到了。
"师父......"莫沧依着冰冷的石碑,慢慢地抚摸,回忆往事点点滴滴,步好逑音容笑貌宛在,却已成了久远的回忆。
"哥哥!"冷若寒望着悲恸的莫沧,不自觉地一步步上前,他不了解步好逑与莫沧的感情,但是他不想自己的兄长如此悲伤,一步步带着安慰与悲悯的笑容,他向自己的兄长走去,"哥......"
"哥......"莫沧听着那熟悉柔软的呼唤,下意识地睁开眼,"师父,寒儿来了,"他向着石碑轻声道,正欲起身,忽然之间,整个世界已悄悄改变。
"哥!""哥!""哥!"冷若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止境地回荡在林子,一声又一声,带着难以捉摸的诡异!
"寒儿!"莫沧霍然起身,一下子面如死灰,在他四周的树林不知何时已悄然改变,那些枯木仿佛都有脚,自己移动了位置,四面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什么也看不清。
莫沧,被这诡异的林子单独隔绝了!
"寒儿?寒儿?"莫沧只觉脑中"嗡"地一声响,他竟又让冷若寒遇上了危险?他再顾不上其它,一头冲向方才冷若寒站着的地方。
原来以为只是障眼法,可直到走进去,莫沧才发现这林子真的改变了,他惊讶万分,不住地四下张望,这究竟是什么?
"这就是湿婆城的力量。"冰冷的声音无情地响起,蓦然回首,莫沧看见伊宁就站在他的身后,抱着剑冷笑,"欢迎进入湿婆大神的灭世阵法,冷大公子。"
"灭世阵法?"莫沧扬眉,广袖无风扬起,在他温润的眼中,有着令人战悚的愤怒,"可笑,就凭你一个人,就想对付我么?"
"冷大公子未免太小看我家主人的力量了吧?"伊宁缓缓拔出了剑,冷漠的剑光宛如魔鬼的笑靥,"在这阵法中,你的武艺可是大打折扣,更何况,你真的要杀我么?你想看看冷若寒的尸体么?"
"你!"冷若寒的脸色霍然一变,斥道:"你要敢碰寒儿一下,我便连着你们瑞夫族一并毁了!"
"冷大公子好大口气,就算我不杀他,以他那么软弱的性格,也根本无可能活下去,不是么?"伊宁话音未落,忽然一剑刺向莫沧!
论武艺伊宁自然远不及莫沧,但是论起狡猾凶狠,莫沧又如何斗得过他,他一开口便用冷若寒分散了莫沧的注意,继而灭世一剑的"俯天之劫"出手,一刹那,天地间尽是血腥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