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舞痕————仲心宛琴[下]

"便是世子这般的人物，也难逃情字么？"开口的是黄衣剑客剑笙，他的半截断剑，据说可以媲美瑞夫族第一高手西纳那遮。此人行事颠狂，出手不容情，不论老弱妇孺，都不放过。此刻抬起灵透的眸子望向冷若寒，笑得冷清而无情，"世子可知，世间一切感情，都不过是负累，如果动情，死亡将是既定的结局，人生万恶之源，便是个情字。"
"无情的人，就不会死了吗？"冷若寒反问，哀然一笑，刹那间绯衣翩飞，如仙如画，已经欺近了剑笙。纤瘦的手微微一转，点向剑笙的琵琶骨。
剑笙脸色微变，眼见冷若寒已到了面前，急忙后仰，手中断剑飞挽，刺向冷若寒小腹，冷若寒身形微移，十指连环轻弹，一线月光从他指间流泻落向剑笙左肋。
剑笙惊出一身冷汗，他久在西域，又没见过冷若寒，怎知这样孱弱不堪的少年，竟是身怀绝技！断剑横削，划出一线银华，星汉灿烂，落向冷若寒绯红的衣袂，"嗤"地一声，如垂天之云，灿若晚霞！
剑笙狼狈退开，忽然踣地，左足上已是遭了重创，原来刚刚他的断剑割裂冷若寒衣袂之前，那一丛月光已洒落他的身上--欲弑神者，先遭神责！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伤人，是你逼我的。"冷若寒悲悯地望着剑笙，不忍之情溢于言表，他转目望着伊宁与蓝宇，依旧如神一般尊贵绝世。
红尘万丈，冷若寒一望之下，却已恍如隔世，伊宁不敢谛视这般清澈无暇的眼睛，低下头，希望蓝宇可以出手攻击他。
蓝宇却没有出手，他缓缓收剑还鞘，丝毫不顾伊宁与剑笙的讶异，径自离开指定的圆，孤独地离开。抛弃战友或者同伴，他不会有一丝愧疚，反而理所当然，因为他......一直孤独。
"蓝宇，你站住！"看不下去的伊宁大声叱道，这个一向孤僻乖戾的属下早已令他非常愤怒，这炸回他竟临阵离开，伊宁更是火冒三丈，"你敢背叛主人？"
"我与主人的契约，便是只与剑客交手，只杀用剑之人，可是这个敌人却不是。"蓝宇停下脚步，嘴角扬起个嘲讽的冷笑，"何况，我不像你这般狂妄，就算选择同归于尽，我也不会是这个人的对手！"
蓝宇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所谓的"诛天情劫"顷刻间土崩瓦解，伊宁脸色铁青，恨不得将蓝宇立刻碎尸完断！然而，他毕竟是叶尔羌的心腹助手，立刻便冷静下来。
向剑笙使了一个眼色，伊宁忽然间点足，好似一支离弦之箭，迅捷无比地向破庙中退去。
冷若寒心中一怔，忙发足去追，不料身畔剑笙发动奇袭，他虽已受了重创，断剑却依然无情而迅速，刺向冷若寒胸口。
冷若寒猛然顿足，纤指轻扬，闪电般封住了剑笙的穴道，断剑立刻软了下去，然而剑笙的目的已然达到，冷若寒被他一阻，伊宁便已退入了破庙之中！
公主紫月
冷若寒骇然攒眉，忙追进了破庙，高手之间，往往只差一线，一线之差，可能便是截然相反的结果。冷若寒晚了一步，却已差了太多。
破庙中只有五六名三六剑手守着，见到冷若寒完全是一片麻木的神色，正中央的神坮前，一名身穿嫁衣，头戴凤冠的少女半卧在地上。她的头上仍然盖着喜帕，看不清面容。冰冷的长剑抵在少女的下颌，她被封住了穴道，无法动弹。
"离忧公主......"冷若寒低唤，迟疑地望着少女，这娇小的女孩子，便是他的妻子，三公主离忧么？
少女的身子似乎震了一下，但是哑穴被封，她并没有发出声音。
伊宁的剑横抵在她的粉颈上，已割出一大道细细的血痕。"世子殿下再向前一步的话，只怕这位公主殿下便要香消玉陨了。"伊宁得意地笑着，他很有自信，在冷若寒猝然出手之际，立刻杀死剑下的少女--他也的确办得到。
冷若寒立刻停住了脚步，他不欲冒险。冷冷盯住伊宁，他依旧不失那神一般的高贵优雅，开口，声音冷若冰霜："你想要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伊宁如实回答，他们本欲三人联手狙杀冷若寒的，可是蓝宇走了，剑笙伤了，单凭他伊宁一个，连冷若寒的身都近不了。让冷若寒自刎么？可是这个纯洁的少年，并不是傻瓜，他怎么会相信他死了，自己便会放过离忧呢？伊宁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或许......让你痛苦是最好的选择吧。"
"你！"冷若寒霍然变色，雷霆之怒，令星辰黯然。
"杀死了这个女子，你是否会为自己的无能而痛苦愧疚一生？"伊宁冷笑着，将剑锋贴紧离忧的肌肤，狰狞地咄咄逼迫冷若寒，折磨他温柔悲悯的玲珑之心。
"住手！"冷若寒厉叱，同时却有一名女子的声音一同响起，冷若寒诧然，伊宁亦诧然，停住了手中的剑，伊宁抬头，望见一个曼妙的身影。
在云南王府中，被莫名劫走的紫月！
紫月依旧一袭蓝裙坠地，怀抱白玉琵琶，盼顾生辉，倾国倾城。一路行来，步步生莲，巧笑嫣然，倾倒众生。"伊宁，住手！"
冷若寒目瞪口呆地望着紫月，这美貌非凡的少女，杀他是为了叶祈，助他，亦是为了叶祈么？
"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冷若寒讷讷地问，当日紫月被劫走，他几乎狂怒到了极点。而今，这神秘的少女竟安然出现在这个地方，他已然无法想象这其中的原委，"你到底是谁？"
"紫月，"紫月朱唇轻启，淡淡地开口，抬头看见冷若寒眸中一闪而逝的火焰，她的心震颤了一下，咬这嘴唇，终于还是说了下去："叶尔羌，是我的长兄。"
长兄！冷若寒悚然，低头望着紫月，这孤独娇柔的少女，竟是叶尔羌的妹子！那个令莫沧都战悚的叶尔羌的妹子！"那么，你是擎天王朝的公主？"
"擎天王朝圣静淑媛摩诃紫月公主。"紫月苦笑着回答，这尊宠无比的封号，对她而言，更像是一个累赘，"很惊讶么？世子殿下？"
"的确非常惊讶。"冷若寒低声道，抬头看向仍然被制的公主离忧，目光霍然一闪，"幸会啊，摩诃紫月公主。"
伊宁仍然制着离忧，可是紫月在场，他不敢贸然下杀手，略略敛容，他恭顺地垂下眼，道："拜见小公主。"
"你还当我是公主吗？"紫月仍然注视着冷若寒，却冷漠地应了伊宁一声，一笑倾人城，二笑倾人国，紫月向冷若寒两笑过后，眸中忽然凝出点点杀气，低低叹息，向伊宁冷斥："放了那女孩，然后，立刻给本宫消失！"
"这！"伊宁浑身一震，内心仿佛挣扎了一阵，良久，垂眼道："小公主，大皇子有命在先，属下不敢妄为。"
"放肆！"紫月咄咄逼人，冷笑着睨了一眼伊宁，娇颜显出嗔怒之色，"伊宁，你是忠于擎天王朝，还是忠于大皇子？"
"属下......"伊宁闻言一怔，低头默默不语，良久，终于不甘地收了剑，向紫月伏跪下来，"属下当然是忠于擎天王朝。"
"你明白便好。"一串清冷的妙音自白玉琵琶中滑落，悦耳动人，如珠玉滚地。紫月嫣然一笑，红颜佳人，绝大风华。
"属下告退。"伊宁生涩地开口，僵硬地起身，一挥手，那些神情木然的三流剑手纷纷上前，跟着他一同撤出破庙。
经过冷若寒身畔的时候，伊宁望了一眼这绝世的少年，淡然的月光笼在他身上，如水中花镜中月，美的有些不真实。伊宁叹息了一声，这才明白自己犯了多么致命的错误，居然敢正面与这犹如神明的少年抗衡！他不再作无谓的斗争，大步流星般地离开了破庙。
破庙里又恢复了夜一般的沉寂。冷若寒，紫月，离忧宛如神不经意间俯身，散落在这小庙中的瑰宝，就那么无声无息地定在原地，默默地感受铺天而来的孤独漠然。
"多谢相助，摩诃紫月公主。"最终，是冷若寒打破了三人之间无形的隔阂，他向紫月欠身施礼，红衣散发，宛若天人。"将来有幸，冷若寒必将报答。"
如果没有身份的束缚，他们两个人或许只是从陌生的敌人转为朋友，就算没有爱情发生，也是美好的结局，可惜造化弄人，大冕的护国亲王世子和擎天王朝的公主，当这两套黄金枷锁加上他们柔弱的肩膀，注定，他们只能是利益上的伙伴。
紫月微微叹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冷若寒道："既然如此，世子若要报答，何不与我们擎天王朝的擎天亲王叶祈联手？若叶尔羌在一日，贵国便休将安宁！"
"什么？"冷若寒忍不住脱口："可是，叶尔羌不是公主您的长兄么？"
紫月手中一震，弦下一阵颤音，她注视着冷若寒清澈惊诧的瞳孔，那里正有她倾国的倩影，原来他的眼中，她是个如此清纯美丽的女子么？还是，他那太过纯洁的心，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丑陋呢？"你的心，果然是纤尘不染啊......世子殿下，不管你是否愿意，可是在权力与欲望面前，没有血脉亲情可将。"
"我很同意，但我不愿意。"/冷若寒微微摇头，想到自己不得不屈从于手握皇权的伯父，不由感到心底一阵寒冷，悲悯地望向紫月，这美丽而纤弱的女子，她，也有着难以言明的苦痛吧。"我会考虑与叶祈联手的事，他是个绝世的男子，如果可以，值得你去珍惜。"
紫月再次震惊，那双眼睛，果然是属于神么？洞彻了一切，悲悯着一切！哀然望了一眼半卧于地的离忧，紫月苦涩地笑了起来，"那么，祝你们两个幸福。"
娇弱的少女怀抱琵琶飘然而去，白玉琵琶音的空灵哀婉，一轮急响之后，唱尽生命里最后一声，毅然决然，尽数断绝！
空余一阵叹息，弦断有谁听？
冷若寒讷讷地望着那曼妙的倩影，孤独茫然，幸福么？他低头望向他的新娘，大红盖头下，该是一张怎样陌生的脸？这一场被政治精心包装后的婚礼，真的会有幸福可言么？
一声叹息，冷若寒飘然到了离忧面前，屈指一弹，月光自他指尖泻出，解开了离忧的穴道，柔弱的公主娇呼一声，跌倒在地，宛如一朵早早夭折枝头的玫瑰，带着凄美的哀伤。
"离忧......公主......"冷若寒低唤着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他即将拜堂的妻子会是怎样一个女子呢？他俯下身，神色有些茫然，"公主，您没事吧？"
离忧并没有回答他，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仍然惊魂未定。良久，才柔柔地开口："你是......冷若寒？"
"是。"冷若寒呆了一呆，低声答道。
"冷若寒......"离忧亦低声念着他的名字，这个传说中神明一般的少年，她未来的夫君。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红纱，可是两个人的心却仿佛在天涯海角，看不到彼此。
"公主，我送您回去。"冷若寒最终还是只对未来的妻子淡淡地说道，在他的眼睛里，眼前的少女，不过是大冕的三公主离忧，而没有爱情。
"公主？"离忧的声音忽然有一丝哽咽，她徐徐抬起纤手，低声道："冷若寒，你若不愿娶我，可以当作没有救过我，我......我不怪你。"她拉住盖在自己头上的喜帕，慢慢地掀开。
"公主......请不要！"冷若寒微微有些惊诧，忙用衣袖遮住自己的眼睛--在拜堂之前，他不可以看到妻子的样貌。"公主请勿胡思乱想，请随冷若寒回去！"
"不关你的事，我只是......不想伤害你罢了。"离忧的声音带着哭腔，拉住了冷若寒的衣袂，将他的手从他的眼睛前移开，"我是被诅咒的生命，我不想......伤害......"
四目相对的一刻，时间凝成了永远！
离忧呆呆地望着她未来的夫君，那美的不似真实的少年，真的是红尘之人么？还是只是偶尔到凡间游玩的高贵神祗？他的身上，宛如笼着温柔圣洁的月光，久久不曾散去，澄澈无暇的瞳仁，几乎让人不敢谛视。
几乎就在这一瞬，离忧立刻沉沦在了那双绝美的眼中。
冷若寒凝视着他未来的妻子，公主离忧，竟是美丽的可以颠倒众生的女子！世间任何一个女子都不会及上她，那精致绝伦的脸上庞，有水一般的温柔灵动，也有火一样的热烈诱惑，恰似一簇怒放的瑶碧花。
如果冷若寒只是个普通的男人，他会立刻爱上眼前的女子，这让人无法拒绝的美丽！可惜，冷若寒不是，他只是微微怔了下，还是移开了他的目光，"公主，你在说些什么？"
"你不明白。"离忧黯然垂泪，哀伤深深沉淀在璀璨的眸子里，哀婉凄美，令人心痛，"当我被抓走的时候，我甚至有一丝庆幸，如果我死了，便不要伤害任何人......我的生命从十五年前开始，便是一个错误！"
离忧蜷缩着身子，娇小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十五年的痛苦，她是那么憧憬幸福，可是体内那个魔鬼又如何肯干休？善良如她，不肯伤害一花一草，可是她的生命却注定与杀戮鲜血为伴！
那双纯洁地令她不敢谛视的眼睛，相见的刹那，她的心瞬间化成万千玫瑰，美丽却带刺，她感谢她那高高在上的父皇，赐给她幸福与爱情，可是她却不得不放弃，因为爱，便更加不忍伤害。
"公主，你到底在说什么？"仍然不明白的冷若寒忍不住攒眉，低头俯视着离忧，他的目光圣洁如斯，向离忧伸出手，微微笑起来，"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无错的。"
公主离忧
那微笑的少年，可是真实存在？离忧怔住了，注视那双可以颠倒众生的眸子，原来，幸福可以离她这样近。
离忧，远离忧伤。这个寄托了美好愿望的名字，却没有给她十五年来幽居深宫的日子带来一丝美好，只有痛苦与黑暗，与她如影随行。
然而，冷若寒明净的微笑却如神圣的目光，照亮了离忧黑暗的天空。那一瞬，她陶醉了，真正地远离忧伤，触到这一丝幸福。
离忧忍不住触向冷若寒的手，那只手纤瘦、孱弱，然而却带着温暖的月光，以及淡淡的馨香。
"公主......我们走吧！"握住冷若寒的手的刹那，令人晕眩的幸福顺着他的指尖传入离忧的心中，她抬起头，泪水已然划落。
对于离忧来说，幸福实在太简单，只不过是一种温暖的感觉。可是这对她，也是一种奢望。高贵的三公主离忧，美丽的生命却是诅咒之花！
离忧幸福地握着冷若寒的手，随他一同向破庙外走去，佳偶天成，这简直是神明特地塑造出来的完美伉俪！
然而，离忧忽然间浑身一震，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冷若寒微诧，感觉到离忧的手刹那间颤抖不已，不由有些吃惊。"公主？"
"不！别回头！"离忧惊慌失措，瞬间换了一个人，猛然间甩开了冷若寒的手，娇喝："别回头！快......快走！"
冷若寒有些尴尬地立着，没有回头，他不知道离忧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尊重她的意愿，抬目望向破庙之外，或许是耽搁太久的缘故，日已西斜，在被重重树影包围的林子里，格外地昏暗。
一片沉寂中，冷若寒只听见离忧痛苦的喘息，一下一下，刺痛着他的心。
神，是悲悯众生的。
"我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身边的人......"对方文轩、韩子衿他们是这样，对离忧也是一样。再也忍不住的冷若寒，还是转过身，却忽然惊住了，低唤："公主......"
离忧蜷缩在一个角落中，双手抱胸，娇小的身躯不住颤抖，似乎十分痛苦，她的皮肤呈现出妖异的紫红，宛如初生的婴儿，连纹理都清晰可见。
"公主，你怎么了？"冷若寒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景象，不由呆了一呆，然而很快又醒神。上前几步，扶住离忧柔弱的双肩，只感到她体内仿佛有一股力量，在一点点撕扯她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