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你记性不错啊......一剑真人是我的祖父!"一个天真稚嫩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的戏谑,"幻影阵终于钓到大鱼了!"
莫沧与温吟泪猛地抬起头,发现绯红石柱的顶端,正立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孩童,唇红齿白,煞是可爱,他的手中握着一条绯红的玲珑小蛇,正"嘶、嘶"地吐着红信子。
"小孩子?"莫沧微微皱起眉,心中有一丝诧异。
温吟泪轻轻推了推莫沧,压低声音道:"别给他骗了,这是缩骨还童术,他已经二十一岁了。"
"啊?"莫沧惊讶不已,望着可爱的孩童,感到极为别扭,"你就是孤惜情?"
"你很没有礼貌!" 孤惜情显出与稚嫩脸庞毫不相符的狰狞表情,居高临下地冷冷俯视着莫沧:"我是‘幻影阵'的主人,你若想活命的话,立刻给我跪下!"
"是么?"莫沧扬眉冷笑,紫袍轻扬,垂下一丝华光,"小家伙口气不小,凭这一堆石头,就想杀死我么?"
"不敢。" 孤惜情悠闲地坐在石柱上,跷着两条腿左右不安分地晃荡着:"只是要把你永远困在这里罢了......永恒地孤独与痛苦,被心魔折磨一辈子......"
莫沧的心略略一沉,他看见孤惜情眼中仿佛梦一般渺远的光辉,感到从未有过的颤栗,这个有着孩童外表的男子,年轻的心却已经荒芜了么?
"真搞不懂你是怎么想的。"温吟泪无奈地叹息,仿佛怜悯孤惜情的悲哀,她轻轻挽住莫沧,温柔地微笑:"你可知被困一方并不代表就会永远痛苦,只要心还自由,斗室之中亦可快乐,孤惜情,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可悲么?"
"可悲?" 孤惜情冷笑起来,他将手中的小蛇放入身下的红雾之中,原来那竟是可腐蚀一切生命的剧毒,小蛇还未挣扎,已被活生生地化成了一具骨架!"看到了吗?在你们头顶上的这片红雾,你们武功再高也别想通过,除了玛瑙之外,它可以毁灭一切!"
"那又怎样?"莫沧弄不清孤惜情在想什么,把他和温吟泪困在这荒芜的昆仑山顶,又有什么意义呢?
"你的定力果然很好。" 孤惜情抬起头,平静地望向远方,深邃的目光显得有一些茫然,在这荒芜的山顶,连他的心也一并荒芜了,没有人的时候,他疯狂地虐待自己,一旦有人闯入他惊心设计的陷阱,他便用最残忍的方法去折磨他!"可是最让你痛苦的是什么呢?......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你最担心的事情-----"
莫沧心中一寒,冷声斥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说什么?" 孤惜情忽然尖锐地长笑,一下子跳起来,得意地望着已显出惊疑之色的莫沧,残忍地撕碎他的希望,"我说冷若寒......莫沧,冷若寒,他欺骗了你!"
"你!"莫沧终于失去了淡定从容,眸中燃烧起狂怒的火焰,一切他都可以不在乎,但是若寒,却比他的生命里任何东西都重要。几步上前,他几乎便想冲入红雾里揪住孤惜情问个明白。
"沧,别被他骗了!"温吟泪及时拉住了莫沧,大声喝斥着,她知道孤惜情是击中了他的软肋,只要那个纯净的少年有任何危险,莫沧的怒火必将毁灭毁灭地!她,很难拦住他!"沧,清醒点!"
"你走开!"莫沧怒喝,一掌震倒了温吟泪,愤怒之火让这温润如玉的男子失去了理智,变得粗暴而恐怖,他与孤惜情对视着,怒喝:"寒儿怎么样了?寒儿在哪里?他怎么样了,你说清楚!"
"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好了。" 孤惜情得意而疯狂,望着几近崩溃的莫沧,他只是觉得有趣,什么高手,什么公子,只要被拿住了最脆弱的地方,几句话便可将这绝世高手击败!"我告诉你,冷若寒去了湿婆城......我还告诉你,他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在他面前,而他却无能为力!"
"不,不,你说谎!说谎!"莫沧失控地厉斥,心一下子碎裂了。
寒儿......寒儿果然欺骗了他么?虽然早已料到,可是还怀着一线希望,只是,只是......莫沧痛苦地抱住头,几乎完全崩溃,"不会,你说谎,不是这样的,你说谎......"
"很痛苦吧?" 孤惜情依然不肯放过莫沧,他最大的乐趣便是先在别人心上挖一刀,再一把一把地撒盐。看见别人最大的痛苦便是他最大的快乐。"冷若寒也很痛苦呢。韩子衿背叛了他,亲手把他打落地狱,他无助无望,他叫哥哥......哥哥,可是你被我关在这里,你没办法去救他......你听到了吗?他在叫哥哥......"
温吟泪望着莫沧越来越黯淡与混乱的眸子,知道孤惜情正残忍地毁灭他的心志,她冲上前用力抱住莫沧,哭喊:"沧,清醒一点,不要听他说,不要听他说!"
可是莫沧的记忆里,只剩下冷若寒苍白的面孔和令人心碎的眸子,哥哥......哥哥......
"不--!"莫沧终于崩溃了,心口一痛,一大团凄艳的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记忆,也都染上了绯红的哀伤,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伤害?为什么要伤害如此孱弱的冷若寒?命运对于他,难道就只是无休无止的伤痛么?
一年一年地长大,可是那个纯白的少年,依然纯净得象水晶,在滚滚红尘中踽踽独行,怀着一颗菩提之心,邪恶丑陋丝毫沾辱不了他的纯洁,黑暗与他永远如云泥般遥远。
隔世的记忆涌进了莫沧混乱痛苦的脑海,他的目光变得茫然而渺远,穿越了时间与空间,一直伸到天之涯。
轮回之畔,创世神悲悯地望着月影,这个为了弟弟甘愿永远做影子的少年,即使落入凡尘受劫,他亦要保护他的弟弟。
"伟大的神,请将他的痛苦和劫难完全加于我身上吧!"
为什么向创世神的祈愿,伤害依然降临于那个少年?是否他悲剧的命运,连最伟大的神明也无能为力?
月神发愿,愿为世人赎尽罪恶,甘愿红尘承受苦厄。两世相隔,前尘记忆已烟消云散,但是感天动地的誓言依然不变,铭刻在血液中,用自己一生的爱与悲悯,默默承受因为世的罪恶而带来的苦难。
即使是神祗,也无法真正地无私。
伟大的月神慈悲而博爱,为芸芸众生宁可牺牲自己。可是,对于挚爱着他的灵魂,他却如此自私甚至于残忍。他独自承受着痛苦,却不知这也煎熬着他身边的灵魂,他们敬他、爱他,同样为了他宁可牺牲一切,他所受的痛和伤害,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然而月神又怎么知道?他们心中的苦痛,更是几倍于他!
温吟泪忧心忡忡地望着莫沧,已是不知如何是好,她了解他心中的痛,却无法帮助他。他流泪,他崩溃,他呕血,这一切都是为了那千里之外陷入危险的少年,而此时此刻,他们却连自己也保护不了。
温吟泪俯下身,温柔地抱住了莫沧,小心翼翼地平扶着他的痛苦,泪如珍珠。
"沧,你不要这个样子......你要相信你的弟弟,他一定不会有事,你要相信他!"
"我相信......寒儿......"蓦地,莫沧抬起头,深邃的眸子冷冷盯住石柱上残忍的孩童,冻结的视线里,有的是刻骨的仇恨。他如巨蝶般翩然起身,高贵而冷漠,令到孤惜情也一时怔住了,忍不住被他凌人的气质逼得后退了一步。
君子温润
优雅地拭去唇边殷红的血迹,莫沧知道自己不能再无谓地哭泣,他必须坚强,为他心爱的弟弟,支撑起生命的天空,即使他不在自己面前。一丝冷笑浮现在莫沧眼中,抬手泻出一片紫华,他冷冷开口:"孤惜情,立刻放我们离开!否则我将不惜把你和这鬼阵法一同毁灭!"
孤惜情为莫沧惊人的气势所慑,竟至于片刻失神。然而他荒芜的内心,变态的疯狂早已超越了对死亡的恐惧,站在高高的石柱上,他尖锐的笑声刺耳地响起。"毁灭我?哈哈,你以为你是谁?你连我的人都碰不到,除非你想被我的魔雾化成骷髅!哈哈,莫沧,你怕了吗?你难过吗?你的弟弟就快要死了,他就快要死了!"
"你住口!"莫沧狂怒厉喝,蓦然挥袖,紫芒如电,激射入红雾之中,向着孤惜情扑面而去。
孤惜情高傲地仰着头,忽然咧开了嘴微笑起来,天真童稚的面孔,他的笑容几乎可以欺骗任何人。他抬起小手,在虚空轻轻一划,刹那间那红雾仿佛受了召唤,都向着他的指尖聚拢起来。
莫沧那几乎可以裂石的紫芒便淹没在了这红雾中,无声无息地被化解了。
"什么!?"莫沧浑身一震,手心已沁出了冷汗,他望着得意的孤惜情,蹙起两道修眉。
因为有那一层恐怖的红雾,莫沧即使武艺高强也是徒劳。隔着那层红雾,孤惜情像对待蝼蚁般肆意嘲弄着莫沧与温吟泪,除非他落到红雾之下,否则莫沧便无可奈何!
"真可恶的东西,竟敢攻击我,我要你们立刻去死!"孤惜情的脸上忽然又显出狰狞的表情,在他扭曲的灵魂里,已没有丝毫正常的人性,他仇恨着一切,在那颗封闭的心中,只有他,以及唯一能打败他的叶尔羌,才是世界的全部,其它任何人胆敢冒犯他丝毫,他都要不惜一切地毁掉!
小手再度轻轻抬起,细小的指骨上,猩红的戒指闪烁着妖异的光,抬手间便覆云翻雨,红雾化成了凶狠的巨龙,张牙舞爪地扑向莫沧,所到之处,空气嘶嘶作响,仿佛也受不了这腐化的力量,被撕裂,消腐!
"小心!"莫沧的身影宛如紫色巨蝶,优雅仿佛在舞蹈,他倏而仰身,红雾贴着他的皮肤划过,几乎就差一点儿,他英俊的面孔便要毁于一旦,但即使是这样,仍有几缕随风飘舞的发丝,被生生化成了粉末。
莫沧丝毫不惧,优雅地转身,伸手揽住了温吟泪。
飞舞的身影,宛如殷红的玫瑰纷飞,花谢花飞花满天,世世追寻,这一刻温吟泪已经等待了几个轮回,她终于可以紧紧地抱住莫沧,再也不用放开。望着近在眼前的美玉般的脸庞,即使仍然处在险境中,温吟泪的心中也是无限的幸福,她依在莫沧温暖的怀中,却忘记了这一份温暖并不属于她,然而能奢求到这丁点儿的温暖,即使死亡也可以无悔!
"吟泪!"莫沧拥着温吟泪飞旋在石阵中,仿佛比翼双飞,美得令人窒息。在那样快的身法之下,孤惜情只能看到紫色的衣袂翩飞,仿佛紫荆花在怒放。他引着红雾疯狂地攻击,想要撕毁那一份美丽,然而他却不知,此时莫沧已微微俯下身,附在温吟泪耳际道:"吟泪,快把你的耳环给我。"
红玛瑙的耳环宛如两滴鲜血 在温吟泪的耳垂上,晶莹冷艳。温吟泪眼前一亮,暗笑自己糊涂,怎么忘记了唯一让红雾无可奈何的玛瑙就在自己身上呢?她迅速摘下耳环,交到莫沧手中,信任地望着她所挚爱的男子:"沧......"
淡淡的微笑流入莫沧的眸子,在那深邃得看不见底的纯黑之中,隐藏着难以形容的悲哀。在这个弱肉强食,你死我活的世间,杀戮终究是无法避免的,莫沧幽幽叹息,屈指一弹,两道红芒闪入了红雾之中。
或许是被红雾迷了眼睛,或许是太过疯狂得意,孤惜情竟没有看见那两颗足以致命的红玛瑙,依然如孩子一般,反复翻转他纤小的手掌,仿佛在玩一个游戏,控制着残忍的魔雾乱舞,"哈哈哈,莫沧,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啊!"
孤惜情发现夺命的红玛瑙时已经晚了。他拼命扭动小小的身躯,依然避不开莫沧孤注一掷的攻击,那是他唯一的希望,承载着他对他心爱弟弟的爱与守护,绝对不容许失败!
"噗、噗"两声,红玛瑙分毫不差地一左一右钉入孤惜情稚弱的双肩,他忍不住低声惨呼,鲜血飞喷,在空中划成一道绚烂的绯练,洒入石阵之中,红雾便显得更加妖红。
孤惜情浑身一震,这深入骨髓的两颗红玛瑙,立时已将他双手废去,他引以为傲的一双手!
"该死的东西,你们......啊!"正当孤惜情大怒之时,他忽然听见自己的骨头呻吟之声,惊讶地低下头,他这才知道莫沧的武艺究竟有多么可怕!红玛瑙已经钉入了他的骨肉,但余力未消,竟活生生透骨而出,血肉翻飞!
"啊!"再也忍受不了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孤惜情终于惨叫起来,稚嫩的童音带着哭腔,令莫沧心头一沉,若不是温吟泪告诉他孤惜情的真面目,他几乎便不忍出手伤害这可爱的孩子。
孤惜情终于失去了他孤傲和残忍,惊恐地从巨石柱顶上跌下来,透过红雾,他并没有被腐成骨架,可是阴沉冷郁的瞳仁里,却带着令人心痛的恐惧,他的灵魂已被邪恶包裹,丑陋而扭曲,但是面对死亡的前奏,一刹那间他真正的心却被光明照彻。
原来,他亦是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
从小便生活在这与世隔绝的昆仑山上,没有朋友,没有爱,能够见到的亲人,除了无休止地折磨他稚弱的身体,以及教给他冷酷自私,再也不会给他任何温存。惜情,惜情,这个世上有何情可惜?于是到了十一岁,他就开始抗拒长大,封闭自己的心,仇恨这个世界。
三年之前,他败在了那个妖异如花的男子手下,于是他决定不顾一切地追随他,那样高贵、强大、冷酷,不可冒犯丝毫,这才是他想要的,把一切践踏在自己的脚下!
他也只是个悲哀的孩子,渴望着爱与温暖,然而他骨子里的高傲与孤独不允许他去乞求这一切,可是聪慧如他,又怎么能忍受这日复一日的折磨?
......既然不能爱,那么就恨吧!憎恨这个对自己无情的世界!可是再怎么恨,他的心智仍然是一个孩子......!
不甘地跌到在地,孤惜情已浑身浴血。他不愿在他的敌人面前显出丝毫的软弱,尽力支撑着坐起,孤傲不群,宛如一丛荆棘,让人无法靠近。"好,莫沧,你好!"
莫沧慢慢走到孤惜情面前,俯视着这已然成为废人的少年,不由微微叹息,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他不愿意伤害他。向着孤惜情伸出手,莫沧终究还是仁慈的:"将能避开这红雾的东西交给我,我不想取你的性命。"
"你?"孤惜情抬起头,一瞬不瞬地盯着莫沧悲悯的眼睛,在那双眼睛里,他看到了爱和温暖,可惜却不属于他。
嫉妒之火刹那间令孤惜情陷入疯狂,他尖锐地冷笑,仇恨使他不顾一切地走入黑暗,至万劫不复亦无悔。稍稍将身子前倾了一些,孤惜情忽然象发狂的野兽,死死咬住了莫沧的手。
鲜血顺着孤惜情的嘴唇洒落,他得意地笑,他用余光看见一旁心痛的温吟泪,别人愈痛苦,他就愈快乐。
"如果你一直这样疯狂而偏激,那么你就永远找不到幸福了!"温柔的嗓音如清泉淌过,孤惜情的心仿佛被针刺了一下,他抬起头,望见莫沧,那眼角的一滴珠泪可是为自己而流?
不,不需要!孤惜情早已被这个世界所抛弃,不需要任何人为他流泪,不需要!孤惜情蓦地松了口,小嘴殷红,恶狠狠地瞪着莫沧冷笑:"哈,幸福?我的幸福就是你立刻去死,看到你的血了吗?那是对你的诅咒,你注定痛苦一生,你爱的人离你而去,你自己受到灾厄的毁灭,你将永远背负痛与无奈,并且你最重要的人,也将一并受到诅咒!"
"你住口!"看见莫沧愈来愈白的脸色,温吟泪终于忍无可忍,一个巴掌甩向孤惜情,她恨不得立刻杀掉这个外表天真却心如蛇蝎的少年。"你这种人活该永坠地狱,你永远得不到幸福的!"
"吟泪,住手!"莫沧及时阻止了温吟泪,望着孤僻残忍的少年,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满怀怜惜,或许这一切,都不该怪罪这可怜的少年,既然世界不予他温暖,他又何必温暖人间?经历了太多的凉薄,故将凉薄再回赠人间,用仇恨与残忍对待一切,却不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在毁灭所恨的同时,也将自己一并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