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随着袁飞洪依次进入了永远客栈,客栈的大厅里坐满了人,一个个表情木然地吃着东西,马远行和朱大俠穿梭其间,显然扮着"小二"的角色。
袁飞洪将四人引到一个没有人的台面坐下,轻轻按了按凌霄的肩膀,暗中写个"三"字,然后便转身离开了。
方文轩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袁飞洪,他的年纪最长,处事也最周密。面对另外三个天真单纯的孩子,他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着一切。眼看着袁飞洪上了楼,方文轩才转过头,正欲对冷若寒说什么,却发现后者捂着嘴脸色惨白,忙问:"若寒,你怎么了?"
"我......我想吐......"冷若寒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脸色愈白,方文轩抬头看去,也不禁恶心得反胃,那里一桌的食客,正围着一个大盆大快朵颐,而大盆里装着的,竟是一只血肉模糊的人手!
看着已成为傀儡的人一脸漠然地啃着自己同类的手,满脸的鲜血,这幅景象比地狱还要恐怖!方文轩忍着才没有吐出来,忽然之间,他想到了那个笑靥如花的苗女:玛沁,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他曾对她许下过誓言,说过爱她,于是即便隔着万水千山看不见的红线也将紧紧缚住两人的心。
"刚刚那个人曾经绑架过我和雨儿,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他刚刚在我肩上写了个‘三'字,好像是叫我们去三号房找他,大概有什么对我们说,小莫......"并没有看见"吃人手"那一幕的凌霄低声说道,莫名地望着脸色惨白的冷若寒与方文轩两个,忽然眼前一花,一双大手托着一只大盆从天而降,落在了桌子的中央。
凌霄抬头,却发现手的主人是朱大侠。然后,他听见了星怜雨的尖叫声划破了死寂的空气。
朱大侠端来的,竟是满满一大盆血手!虽然没有血腥味,但如此血肉模糊,让星怜雨几乎要昏过去。
"我们......我们上楼去!"冷若寒勉强地吐出几个字,尽力捂住嘴,生怕他自己一松手便呕吐起来。
人影一闪,冷若寒、方文轩,以及抱着星怜雨的凌霄已到了楼上,转头不看底下一群令人毛骨悚然的傀儡。好半天四人才恢复过来,不得不承认叶尔羌的残忍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韩子衿落到了这样的人手里,会变成什么样子?
凌霄当先推开了三号房的门,果然看见袁飞洪已等在了房中。四人进了房间,关严了门窗,确定在他们声音能传到的地方除了傀儡再没有人的情况之下,凌霄才问:"袁前辈,你?"
"凌公子......亏难你,还......记得我这老头子......"袁飞洪慢慢抬起头,声音已近哽咽,他的眼睛不再空茫,而是染上了一种浓重的悲伤与悔恨。
"袁前辈哪里的话,若非是您让我知道了天高地厚,哪有今天的凌霄。"凌霄上前几步,轻轻拉住袁飞洪,不由皱起了眉头,"袁前辈,何以至此?"
袁飞洪脸色一变:"都怪我啊......当日被钟离先生教训了一顿,我仍不知悔改,带着远行和大侠来寻湿婆城的宝藏。唉,谁知这湿婆城主是地狱来的鬼,每一个来湿婆城的高手,都被他杀掉后做成傀儡......要不是远行与大侠不惜以死护我......我也......"
"那么说,你就装成傀儡留在了城中?"冷若寒忽然问道,他望着袁飞洪,纯净的眼中满是悲天悯人的光辉,平静而深邃,带着令人迷眩的魔力。
袁飞洪一时为之夺目,他竟不由自主地跪下来,伏身于地,虔诚地如同膜拜神明的信徒:"天,你,你是来摧毁这罪恶之地的神么?你来拯救我们么?"袁飞洪喃喃着,他不敢抬头,只是将额头触在地上,颤抖着说:"我潜伏在这里等待机会复仇,那个鬼杀死了我的兄弟,我要向他复仇......可是我没有机会......
冷若寒黯然地望着袁飞洪,有一些不忍,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力量在叶尔羌面前那么不堪一击,他明白自己来到这里与选择死亡无异!"对不起,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神,我的力量不足以与叶尔羌抗衡。"
冷若寒虽然说的平淡,但却隐隐透着令人无法欢迎的力量。袁飞洪站起来,细细打量着这纤瘦绝美的少年,如女子般细腻而惹人垂怜。袁飞洪不由眉头一皱,"既然如此,你为何要到湿婆城来?你可知......"
"我知道!"冷若寒眸中的光辉蓦地一凝,显出几分决绝,仿佛是火山喷发般的炽热与坚毅,"即使化成行尸走肉,我也要搏一把,无论是生是死,我要带回子衿!"
"太天真了......"袁飞洪幽幽地望着冷若寒,叹息:"那个鬼最喜欢的便是美丽的少年,他不会把你们做成行尸走肉,他只会让你们生不如死......趁着那个鬼不在,你们快离开湿婆城吧!"他一把将身侧的凌霄向前推去,厉喝:"快!离开!"
望着昔日蛮横的强盗现在却变成了他们的战友,凌霄不由有几分人生无常的感觉。四周依然很安静,除了五个人的呼吸,一切都仿佛被封在冰中。凌霄转过头,看见冷若寒紧抿着嘴唇,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知道他是绝对不会回头,他张了张嘴,想要劝说两句,却忽然听到一声轻笑:"呵呵,我亲自请来的客人,怎么能离开呢?"
邪恶的青花在窗边幽幽绽放,屋内诸多高手,却无一人觉察到叶尔羌是何时出现,窗没开,门未开,可是叶尔羌,却已经站在了屋中,妩媚而妖冶。
袁飞洪脸色一沉,眼前一片鲜红,铺天盖地的红一团一团地爆裂,染遍眼前的一切!
只在叶尔羌出现的同一时刻,袁飞洪还没开口,他的全身已裂成了五瓣,和着鲜血散落在整个房间中,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一片狼藉,袁飞洪的血化作雨一般漫天落下。
冷若寒长袖翩翩扬起,清冷如月光的残月心法笼住全身,几个漂亮的起落,停在了墙角,可即使是这样,仍有一滴血溅在了他完美无缺的脸庞上,其他三人就更不必说,刚刚拔出剑就已被血雨溅满全身!
缓缓抬手拭去脸上的血渍,冷若寒已出离愤怒,在他纯洁的心灵里,一株代表憎恨的花已开始绽放,但是那朵花,却洁白地要刺痛魔鬼的眼......那朵憎恨之花,是神在憎恨邪恶!"你,你为什么要杀他?为什么杀无辜之人?!"
"无辜?欺骗我的罪是不可饶恕的!"叶尔羌邪恶地钓着,依然美地近乎妖的面孔,却透出连魔鬼也悚然的残忍,"看在你们三个可爱小子的面上,好好记着!第一,我认为有罪的人,通通杀无赦!第二,我得不到的东西,就一定要毁掉!第三......"叶尔羌伸出第三根纤细的指头,微微眯起了眼睛,含笑望着无比愤怒的冷若寒,一字一顿,挑衅而冷漠地说下去:"天、上、底、下、唯、我、独、尊!"
澜沧江水悠悠南去,洗尽无数铅华,月神抱着青色瑶琴静静地伫立在江边,望着对岸的青花妩媚盛开。
皎洁的月光洒满大地,魔的气息包裹着青色的蓓蕾,神和魔就这样隔江对峙,默默签下轮回的契约。
"月神,你在等待什么?神也会畏惧么?"
"青花,众生无罪,红尘有情,你不要再执迷不悟,快快回头吧。"
"哼,天上地下,必将唯我独尊!"
"青花,为何你要说出这亵渎创始神的话语......将来在红尘里相遇,你再一次亵渎伟大的创始神,就是我们命星相撞的时候!"
"那又如何?"
"我们必将有一个陨落,或者......一同陨落!"
......
冷若寒冷冷地注视着叶尔羌,圣洁的月光在他眼中闪烁,隔世相视,只是那已不在单单是一朵邪花。然而前世的契约,在命运的轮盘上,最终还是传入了既定的轨迹。"唯你独尊?你以为你是谁?"
"你可以试试。"叶尔羌懒懒地笑着,邪魅的眼中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气,"我不需要亲自动手,就能置你于死地!单纯的小子,与我作对太愚蠢了!"
"是么?"冷若寒清冷地一笑,漆黑的长发温柔地扬起,残月的光辉渐渐凝聚于他的掌心,散落一片灿烂的美丽。纯白的衣袂仿佛没有重量,高贵而优美地如在舞蹈,倏而间飘若鸿羽,已到了叶尔羌的面前,用神圣的月光笼住这妖异的男子,冷喝:"子衿,在哪里?"
叶尔羌妩媚地望着已近在咫尺的少年,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他的眼睛一刹那间闪过一丝纯净的光泽,竟不由冷若寒一怔,魔,也会有这样的目光吗?
叶尔羌毫不在乎自己已被残月的内力包裹住,他扬起青色的广袖,弹出一股深如大海的劲气,如同筑成了一堵无形的气墙,阻挡住了正欲冲过来的方文轩、凌霄和星怜雨三人,然后,叶尔羌微微抬起头,含着一种莫名的温柔,脉脉注视着冷若寒,看着他的手中剑迎面落下,却没有躲避。
冷若寒虽然已愤怒到了极点,但是看见叶尔羌眼中闪逝的光辉,依然下不了杀手,他的指尖贴着叶尔羌冰冷光滑的眉心落下,留下的伤痕却不深。
殷红的鲜血自叶尔羌的眉心蜿蜒而下,瞬间便凝住了,深沉的红色映在白皙的皮肤上,瑰丽地如同红宝石。叶尔羌诡异地一笑,忽然之间向后退去,冷若寒的残月心法丝毫没有牵制住他,他轻而易举地逸出了房间,凝止于虚空之中,"我得不到你,就只好毁掉你了。"
冷若寒心头一紧,竟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他完全忘记了还有三个同伴在身后,一心一意只记得韩子衿在叶尔羌手中。
叶尔羌甫一离开房间,他所筑成的气墙立刻消失了,方文轩等三人这才如梦初醒,蓦地抬起头,却发现冷若寒已独自追了出去,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哎,他又独自冒险!"方文轩又惊又气,悔不该答应冷若寒来湿婆城,他既然连莫沧的话都可以置若罔闻,那么向他方文轩做的保证,更加是随便敷衍了,更何况冷若寒要做什么事,其他三个人根本不可能拦得住!"真可恶!"
"我们快去追小莫!"凌霄疾道,手腕微转,青鸾剑已然出鞘,三人正待追出窗外,忽然房门被人一脚踢开,星怜雨诧然回首,只见一群傀儡高手已经闪将进来......
青琴有灵
冷若寒一路紧追叶尔羌,丝毫不肯放松,他的衣袂在风中翩翩飞扬,宛如一片春节的白云,丝毫未被尘俗所污染。俊美非凡的面孔,额上渗出点点细密的汗珠,剑眉微蹙,隐隐有着月中神祗的不凡气度。
叶尔羌就在冷若寒前面不远的地方,带着诡异的笑容,对他若即若离,青色的衣衫扬起灿烂的光辉,美的近乎妖的魅力,便在这如青花一样的男子举手投足间释放出来。
大漠斑驳的古城之中,天空也为之失色,如果那两个绝世的男子不是敌人,那幅画面便将隽刻成永恒的美丽!
叶尔羌翩跹若飞,引着冷若寒不断向城东逸去,优雅而美丽。时而如蜻蜓点水,双足轻轻坠地,又倏而远逸,凝立在虚空之中,魅惑莞尔,这妖异如青花的男子,如斯妩媚,眉眼间的风流婉转,竟纤细绝丽,不亚于倾城佳人。
冷若寒一直保持着与叶尔羌的距离,他不敢太过靠近那妖邪的男子,但又怕他再次消失。纯洁而又慈悲的少年,即使他的智慧足以与神明媲美,可是他毫无尘垢的心灵却看不到卑鄙的阴谋/他知道叶尔羌的狡猾,他也堤防着他,可是他还是轻而易举地被引入了可怕的陷阱,当他一路追逐着叶尔羌东去,他却忽视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先前满是傀儡的湿婆城,现在竟空无一人!
那些傀儡仿佛在一瞬间消失无踪,让这本已恐怖的古城,更加阴森可怕,完完全全变成了空域,死域。风呜咽着吹过,也如鬼怪般凄厉地嚎哭。
"陨落的人,果然是你......"叶尔羌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冷笑,他不再后退,缓缓落在空旷的街道上,垂手而立,凝视着随他而来的冷若寒落在离他三丈开外的地方,不由幽幽叹息:"你为什么那么愚蠢,要来我面前亲手葬送你自己?"
冷若寒冷漠地注视着叶尔羌,在他追出来的一刻,那个柔弱一直依赖着别人的冷若寒便已沉睡,现在这个身体中的灵魂,坚强而冷傲,无畏无惧!"见不到子衿,我不会回头。叶尔羌,我将不惜生命向你挑战,子衿在哪里?"
"你这么想要见他么?"叶尔羌无趣地拨弄自己的指甲,圆润晶莹的指甲修的很干净,纤细而修长,"那么好吧,反正你已经夺不走他了,子衿,出来吧。"
"记住了,韩子衿现在属于我了!"叶尔羌一瞬不瞬地盯着冷若寒,一字一字开口,带着几分得意与阴冷,令冷若寒的心不由一沉,慢慢抬起头,冷若寒看见那熟悉的青衣一点点近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看着那青衣的面孔上阴影消失,瞬间连心跳也忘记!
那青衣男子,他日夜思念的子衿啊!
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嘴巴......一切一切,如同永不磨灭的记忆,深深地刻在冷若寒的心上。
十七年来朝夕相伴,生死与共,对于冷若寒来说,没有韩子衿的世界,那世界根本不存在!千里迢迢来到湿婆城,把生死置之度外,当见到平安无事的韩子衿,已恍若隔世。什么冷傲,什么坚强,统统抛弃在这个男人面前。
"子衿,你好吗?"一声呜咽,转眼泪如雨下。
韩子衿停在叶尔羌的身畔,漠然注视着哭泣的少年,英俊的脸上没有一丝心痛不忍,眼里的光泽也不复温柔,他就仿佛被冰封住了一般凉薄的目光,一刀刀剜着冷若寒的心。微微蹙眉,韩子衿无情地冷笑起来:"没用的东西,你只会流泪么?"
"什么?"冷若寒瞬间僵住了,是自己听错了吗?子衿,那个用生命保护他的子衿,竟然嘲笑他没用?这个目光冰冷的人,真的是他的子衿么?!
"子衿,你说什么?我是若寒啊,你,你......"
"我知道,冷若寒。"韩子衿冷冷打断了冷若寒,无情的目光残忍地撕碎他亲手为冷若寒编织的梦,慢慢从袖底拔出青衿剑,他的眸中竟有了点点杀气,"现在我们是敌人!我......
属于青灵!"
"......敌人?!你......属于......青灵?"冷若寒身子一晃,险些晕倒,踉跄地后退,他听见自己的胸膛中传来水晶裂开的声音。
子衿,他最信任的子衿,居然对他说他是敌人!冷若寒心中的世界正在崩析,无涯的痛在他心底如涟漪般扩散,痛得他几乎死去,望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青衣男子,难道彼此的誓言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梦么?还是......
"叶尔羌,你对子衿做了什么?"憎恨的花在冷若寒心底怒放,愤怒的火焰使得苍白地近于透明的面孔显出病态的红晕,他用自己所有的生命支撑孱弱的身体,咄咄望着美丽妖冶的叶尔羌,厉喝:"你对子衿做了什么?叶尔羌,你对子衿做了什么?"
"你以为他说的不是真心话么?"叶尔羌冷笑,微微抬起手,。揽住了韩子衿,温柔地抱住他,眼中竟有几分哀伤的幸福,"子衿是我的,我不会对他下蛊,也不会让他丧失心智......他是真心属于我的!"
韩子衿慢慢转过头,望着揽住自己的叶尔羌,目光一刹那柔和至极!
他有些心痛地攒起眉,"你受伤了?"纤瘦的手指毫不犹豫地伸向叶尔羌的眉心,仔细而温柔地擦拭着瑰丽如宝石的血迹,温暖宠溺的微笑荡漾在韩子衿的嘴边,一如当初,他是那么温柔地对待冷若寒。
"子衿......"冷若寒怔怔地望着那似曾相识的景象,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依然是那么温暖,依然如此微笑,可是那一份温柔的爱,却已不属于自己。
冷若寒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划落眼前,叶尔羌毫不避讳自己的死穴暴露在韩子衿指下,如此亲密无间的感情,原本是属于自己和子衿的啊!"子衿,为什么......为什么背叛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