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玄星似是相当无奈地叹了一声,终是在蔚叶尘的示意下坐到了他的床沿边上。
"好玄星,为什么我要哭死啊?"又打了个哈欠,蔚叶尘这才想起方才自己迷迷糊糊时玄星说的话语。
"还不是你那师父,祁轩祁大哥......"
"祁轩小子,来,陪老夫坐会儿。"蔚老太爷是越看这祁家小子越喜欢,又想想自己家那三个不争气的孙儿......哎,要是有人家一半就该谢天谢地了:一个酸书痞,一朵烂桃花,一根病秧子......哎哎,他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真是没脸去见蔚家列祖列宗了......
"太爷近来身子骨可好?祁轩看您还是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呐!"祁轩顺着他指的位置,欣然坐下。
抬头巡望了一眼,复又道:"太爷好兴致,竟能在这祠堂里住上那么久,蔚家先灵有太爷陪伴必定也是甚感安慰的了。"
对蔚老太爷"搬"进祠堂的理由,蔚叶尘或多或少告诉过他一些,但对于他这么个"外人"......不知者不罪嘛!~~~祁轩很是坏心地暗笑。
果然,蔚老太爷的眼角抽了两抽,"呵呵"干笑几声:"为人子,为人孙,应该的,应该的......"
"哎,可怜我祁家别说是祠堂了......连父母亲的灵位都无处安歇......"许是"触灵位伤情",祁轩沉闷伤痛地道,他垂下眼去,没人看到那眼中有滔天的恨意一闪而过。
"往事已矣,斯人已逝......哎,也真是难为你了......"蔚老太爷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也是一脸晦涩,"想当初,我还和你爷爷计划着要比谁家的儿孙多呢......"
"终究是太爷你赢了。"祁轩抬眸,又是温文含笑的模样,沉稳自信,却让人看了不禁心酸。
"哎,不提了,不提了。"蔚老太爷摆手道。
两人于是品茶对弈话家常,一时倒也欢愉。
"祁轩小子多大了?"掷下执起的黑子,棋局正下得胶着,蔚老太爷忽然问道。
"二十有三了。"执白子的手一滞,复才落下。
"二十有三了啊......我像你那么大时,浩儿都会拿剑了。"
"像我这么居无定所,浪迹四海的,可别苦了人家好好的姑娘才是。"
"这是什么话?人总是该安安定定有个家的才对。"
"家?"祁轩倒是想起了蔚叶尘赖在自己怀里的娇憨样子,心中不禁一热:尘儿心目当中的家,可有他?......一定是有的!
"你也老大不小了,就没有考虑过吗?"
"祁轩倒是觉得现在这样反而自在。"
"胡说!好男儿自当先成家,而后立业!说来大丫头十六岁进的宫作妃子,二丫头也快十七了......"
说到这儿,祁轩已是猜出了蔚老太爷的用意,却仍是不动声色:"冰灵妹妹俏丽可人,将来谁娶了她也是好福分了。"
蔚老太爷把手中棋子放回棋盒中,盯着祁轩看了一会,叹道:"祁轩小子是真糊涂,还是装着不明白老夫的话呢?"
"恕祁轩愚钝,祁轩是真的不知......"
"祁蔚两家世代交好,我曾和你爷爷就琢磨着来个亲上加亲。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若是你父母亲还健在,早该是娶亲生子了。"
......
"他怎么说?" 蔚叶尘漫不经心地问道,随手拈了桌上的蜜饯漂亮地抛入口中。
"少爷你怎么一点都不紧张啊?"玄星晃着他的胳膊,真正叫一个"皇帝不急急死太监","成亲啊!是要成亲啊!"
又被晃了好一阵头晕眼花,加上差一点儿被口中的梅子给噎死,蔚叶尘忙喝下一壶水顺顺气儿。半晌,方才分外怨恨地瞪了玄星一眼,道:"你是想把少爷我先谋杀了,好让他成亲去是吧?"
"少爷~~~"玄星吐吐舌头,讨好地替他捶捶肩膀。
"他又还没答应,你在这儿急个什么劲儿?"又拈了枚蜜饯入口,蔚叶尘闲闲说道。
"咦?咦咦?少爷你好厉害!好神哦!你怎么知道祁大哥没答应的?人家还想吊吊你胃口的......"玄星小声嗫嚅,复而又兴奋地蹦道,"少爷怎么知道的?玄星好崇拜少爷哦!......"
"咳......咳咳......放......放开......要......要死了......"
蔚叶尘再度"惨遭毒手",前一刻还在好好替自己捶着肩膀的手,后一刻就掐上了自己的脖子,好一阵摇晃。要不是早知道玄星一激动就有乱晃人的毛病,蔚叶尘真要怀疑她是大娘派来要谋杀自己的人了......
"少爷~~~啊~~~少爷你怎么脸色发青?啊~~~少爷你不要翻白眼啊!!!喝口茶!快喝口茶!顺顺气儿!!~~~"那厢"祸首"一番手忙脚乱,显然还没注意到自己方才做了何等"惨绝人寰",杀伤性十足的事情。
"没......没事了......"好半天,蔚叶尘终于缓过气来,摸摸自己的脖子,仍是心有余悸。
"少爷是怎么知道祁大哥没答应的?"话题又兜了回来。
"哼!" 蔚叶尘作势不理她。
"少爷~~少爷~~说嘛~~玄星帮你揉揉肩......"
玄星刚要抬起的手又被按了下来,蔚叶尘苦着脸道:"玄星姑奶奶呀,算我怕了你了!依师父的性子,不喜欢必是不会应下的,再说依他那肚里肠子十八弯的性子,加上好歹要给爷爷留几分薄面,定会说些个什么闲云野鹤的无责任惯了,不想委屈了好好一个小姐之类的废话来推搪......"
"神了!神了!少爷说的一点儿也不差呢!"
"陈词滥调,都用了几十回了也不嫌腻味......"
"咦?"
"想当年师父第一次和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红着脸的模样可真叫一个好笑,那会儿还是个兔子模样,现在简直都成狼精了......"想起某人的"恶行",蔚叶尘的话里有些咬牙切齿。
"咦咦?"
"哎,不过爷爷必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定会让师父和二姐先多接触接触,说些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先慢慢培养下感情,也不急于一时'......哎,这事情还烦着呢......"
"哇哦!"玄星是真的相信少爷很很很厉害了,连老太爷的反应都猜得八九不离十的?!这该叫"名师出高徒"吗?
蔚叶尘曲起食指,轻轻扣击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秀元武魁
这些天,蔚老太爷把蔚叶尘的"禁足令"给撤了,说什么看他气色红润,果然是应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顺便陪陪客人,联络联络自家兄姐感情的。
"禁足令"撤了,蔚叶尘却很是不高兴。
为什么?
才不是因为夜里"运动"过量,白天补不了觉的关系!
而是因为:出门总要一群人在一块儿,看着蔚冰灵明目张胆地"勾引"师父偏偏自己又不能去阻止。--他,很不爽!
想来蔚冰灵必也知道了蔚老太爷的意思,正努力联络两家感情呢!再者,哪家的少女不怀春?祁轩生的俊尔不凡,自是让她芳心大动了。她本是个直来直往的率性女子,行事也毫不扭捏做作。
总之,蔚叶尘酸水直冒,从心底一直酸到了牙缝儿。
"本城的上元灯会要整整持续十日方才算结束,所以啊,祁大哥你来得可正是时候呢!每年的正月这里是最热闹的了!......"
蔚冰灵挽着祁轩的手臂正讲得兴致高昂,忽然有人横插进来:"冰灵姐姐,可我看这灯会热闹虽热闹,却也没什么新奇好玩之处啊。"
"尘弟鲜少出门,不知道自然也是不奇怪的。"对于这个从小体弱多病不大见面的异母弟弟,蔚冰灵生疏之余,也只觉得有几分同情,倒也不生厌恶之意,"这打灯谜、迎紫姑、走百病,和各种杂耍技艺百戏歌舞的,也是没什么特别独到之处,各方皆然罢了。但我们这儿的‘秀元会'和‘武魁赛'却可以说是这灯会中最精彩的部分了......"
"‘秀元'?‘武魁'?那是什么?"蔚叶尘问得天真。这些他当然是知道的,他又不真是个养于深闺的小姐,只是找个光明正大的机会缠住蔚冰灵罢了,要不怎能像现在这样:中间插入,左手挽个祁轩,右手挽上二姐?该冷静时要沉稳得当,该扮可爱时也不能吝啬,活泼泼的明媚少年,谁会不喜欢?......当然,他大娘是除外的了。
祁轩对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只觉好笑,倒也配合地装一个毫不知情的外乡人,露出一副疑惑不解的眼神。
听众的好奇自然是大大满足了冰灵小姐的宣讲欲,这和说书唱戏的理儿是一样的,总得底下有人大声附和句"好",上头的人才能继续得下去。
"这‘秀元'是指容貌、才艺惊艳绝伦之人;‘武魁'自然就靠一个‘武'字喽!想当年我大姐尚未入宫之前,可是连着三年夺得‘秀元'名衔呢!"蔚冰灵显得颇为得意。
巍家长女蔚雪岚,冰雪聪明,艳冠群芳,尤其琴技卓绝,被当今圣上赞誉为"剔透玲珑心,空谷幽兰香,回春仙乐响,绕梁三日绝",特册封为"岚贵妃"。入宫至今,专宠不减,可见其魅力。
"冰灵丫头莫忘了:你去年不也摘得了‘秀元'头衔吗?"蔚御书仍是一身偏好的书生打扮,折扇摇摇,好不惬意。
"大哥,人家会不好意思的嘛!"一跺脚,蔚冰灵难得的摆出一副小女儿娇态,倒是更显可爱非常。
"那还是和往年一样,我与大哥报‘武魁'赛,冰灵丫头报‘秀元'会吗?"蔚莫遥一身绛红袍子,却也不显得女气,反倒英姿勃发。
"换换口味,今年我倒想去和冰灵丫头争争‘秀元'去。"蔚御书笑着眨眨眼,"‘秀元会'女多男少,历来胜出者鲜有男儿,玩玩也好。"
"大哥,你去年赢了我就想临阵脱逃了?这怎么行?"蔚莫遥很是不满。
"我那是把机会让给你。"
"谁用你让?明明是你怕了!"
眼见着两人又跟斗公鸡一样,蔚冰灵忙出声道:"好了好了好了!祁大哥和尘弟头一回来,不知可有兴趣?"
"还是不了,看看就好......"祁轩摆手道。
"哎呀,别扫兴了,一起乐乐嘛!"蔚莫遥道,"小弟我还没机会和祁大哥切磋一下呢......我这就去帮我俩报名去!"
说罢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一溜烟地就跑了。
"尘弟不懂武,自然是选‘秀元'咯!"蔚冰灵拍手道。
"算了,二姐,我可怕死这些个麻烦事儿了。"蔚叶尘笑笑。
"那怎么行?难得出来嘛,别不好意思了!二姐帮你做主了!"兄妹俩倒是一个脾气,"哎,大哥,你帮我开路去!人挤人的浑身难受!"
"遵命!我的小姐!~~"
祁轩与蔚叶尘相视,齐齐无奈一笑。
"为什么我要上台给人指指点点,评头论足的?"蔚叶尘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又不是菜场的菜,还要任人挑挑拣拣,称斤论两的......
"为什么我要上台陪他们去打打闹闹的?"祁轩思索着这"打闹"的轻重力度问题,也很是头疼。
"哎--"两人同时一阵叹息。
"在下‘威霆镖局'威龙,人称‘神勇小白龙'是也!"一个虬髯大汉手持两把大刀跃到比武场上。
"噗嗤--"蔚叶尘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偷偷对一旁的蔚御书和蔚冰灵道:"这名字都乱起的么?你们看看他:一不小二不白三不是条龙,顶多生得魁梧这‘神勇'也就还算凑和......嘻嘻,干脆该名叫‘神勇大黑胡子'算了!"
两人听了,"哈哈"大笑:"好名字!好名字!‘神勇大黑胡子'?真是好名字!"
笑声肆无忌惮,听得台上两人都红了脸:一个是憋气憋的,一个是憋笑憋的......
"祁轩。"祁轩颇有风度地报上名字,抿紧唇的脸要笑不笑。
那厢的"神勇小白龙"吹胡子瞪眼外加涨红半张露出来的脸,抡起两把大刀迎头砍去。
祁轩身形移动,只守不攻,却让那大刀半分也近不了身。懒懒地给足人面子,对少二十多招后,祁轩一个抬脚把既不中看又不中打的壮汉给踹趴了下去。出脚迅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直让台下的观众摸不着头脑,却也大声叫好,直呼过瘾。
哎!无聊--至极!祁轩往台下扫了一眼,蔚家那看戏的三人正在往场外挪去。原来是另一边的"秀元会"就快开始了。
蔚叶尘偷偷冲着翩然立于场上的人做了个鬼脸,用口型道了声"自求多福,手下留情"。
祁轩心底不禁失笑:呵,他可爱的尘儿......
下一个上场的人便是蔚莫遥,奇怪的是,他的脸色竟有些暗沉。他眼色复杂地睨了祁轩一眼,喃喃两声:"为什么?......怎么......"
祁轩听不真切,却是一头雾水。
另一边--
"尘弟可有想好呆会儿要表演些什么了吗?"蔚冰灵一脸期待,"是唱曲儿吗?跟爹寿辰那天一样?"
"不了不了,都是瞎写的曲子......"蔚叶尘垂下脸去,显得颇不好意思:曲由心生,尤其是唱出来更是耗费心力,他可不想多生事端了。可是,他真的就不会其他的了啊!......哎,真是麻烦!......
"哪有哪有?!尘弟唱的很好听啊!"
"冰灵丫头,让尘弟自个儿好好想去。你呢,还是操心一下你自己吧,免得到时候得不了‘秀元'又来一顿好哭的......"蔚御书用扇柄敲敲她的后脑勺。
"大哥!"蔚冰灵嗔怒,"人家早就想好了!"
"听你的口气倒是胜券在握了?"
"哼哼~~天机不可泄露!你呢?"
"佛曰:说不得~~说不得啊~~"
"稀罕!尘弟啊,来,告诉二姐......"
三人相携向赛场走去,一路倒也热闹。
秀元会不就便宣告正式开始--
蔚御书是三人中最早上场的。他准备的,原是吹萧。白面书生佳公子,红唇玉萧,倒也是风情十足。
萧声悠悠,缠绵而又清婉,似月下情人间的私语,如泣如诉,如顷如慕,绵而不绝,仿若幽兰化声,直沁人心脾。曲尽,他反手将玉萧收入怀中,提笔蘸墨,在一旁的白绸子上悬腕狂书,正是那几句"剔透玲珑心,空谷幽兰香,回春仙乐响,绕梁三日绝"。遒劲有力,一气呵成。
有曲如此,有书如此,有风流之人如此,确也让众人大饱了眼福,一时间掌声四起。
不多时便轮到了蔚冰灵出场--灵动女子,合该起舞。
没有音乐作陪,没有繁复的衣饰,没有浓艳的妆点,有的只是一袭曳地的素白长衫,仿若盛开于场中央的清水芙蓉。长袖半遮半掩,玉颜若隐若现,身形妖娆轻盈,又若是飞来的白蝶翩翩。
舞姿如舞者之性格,时而娇柔,时而刚烈,似冰火激荡碰撞。每一舞步皆似率性而踏,却都颇耐人寻味。九天仙女,大抵不过如此。
舞毕,惊四座,叫好声不绝。
蔚冰灵香汗淋漓地下场,得意地冲蔚御书笑笑:"怎样?"
"丫头,还真颇有大姐当年的风姿啊!"蔚御书用手指弹弹她的额头。
蔚叶尘也赞道:"看来二姐也想和大街一样,连揽几年‘秀元'回去呢!"
忽而,蔚冰灵一拍脑袋,道:"哎呀,瞧我,尽顾着问你们了。快到尘弟了呢!尘弟你到底是准备没准备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