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憧憬而已?』东方璾扶着少年妻子坐下,语重心长地说道:『玥,你听好,扬方是人,你是你,不需要去憧憬他,更不需要和他比较。』
叶玥却坚决地说道:『不,那个人太好了,我没有自信能像他那样一直陪伴着您,如果照您所说的他只是一个平凡人,那一次就好了,让我明白我与他一样,都是深受您宠爱的人。』
望着心爱女人惶惑不安的表情,以及满眼的泪水,是因为远嫁东方而使她不安吗,还是怀孕的情绪不稳,还是他不够爱她,所以让她这么难以平静?
『好吧,我会安排机会。』
想不到,就这样一去不回。
第八章之二
东方璾翻着手上的卷宗,短短一个多月来,这世间开始发生巨大的变化,除了尚称稳定的东方之外,南方已经实行宵禁,闲杂人等不得在落日后在户外逗留,陆路来往的官兵增多,原本住在西方边关的外域人更是被强迫大批迁移回关外,水路虽然还在他的控制下,但是什么时候会被征为国有谁都很难说……
如果有一天,东方家赖以维生的神龙-----贯穿大陆南北直达入海的河流被人企图夺走,并以东方一族的安危作威胁,到了那个时候,东方璾常在想自己到底会作什么样的选择。
没有了河流和河流两畔无数据口绝对的自主权,等于是活活斩断了无月山庄重要的经济命脉,往年王朝一直默认无月山庄是东方与河流的主人,但是现在他们却想占据这条闪着金光的神龙。
该怎么作,心里已经有底了。
该走的,该留的,早已有数。
这时候,其实最适合一个知己,两杯小酒。
他相信,不久就会有人送上门来了。
***
「什么?现在不能往西方和南方的陆路都不通了,他们怎么还可能往这边来?」南柯吃惊地看着手中已经延迟数天的线报,他作梦也想不到在这十天之内竟然发生这么多事,因为光是应付东方泰给他的压力已经让他十分头痛,但是这还比不上手上那个消息令他吃惊。
东方泰不安地看着南柯的神色,在这节骨眼上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
前阵子那不断吸走他资金的神秘客人总算消失了,但是逝芳的态度却是十分冷淡,摆明了就是要他为数月前寒香馆遭袭的事情负责,否则逝芳不会对东方璾有进一步的行动,而且他总觉得对那个青年而言,即使是面对东方璾这种猛虎,他也只当作一场游戏。
这对东方泰可不是一场游戏!他握紧了拳头,成为无月山庄之主是他多年来的梦想,而且现在整个中原大陆据说南方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王都正在试图控制南方的盗匪流寇和反皇势力,连来往不绝的外域人都被强行遣离王都,连长云山庄都将关内的产业全部交付与朝廷,全部撤回西方去了。
这可以证明那些朝廷的人一边想振作,也一边想吞掉四大家的力量以为己用,假如一道包藏祸心的圣旨下来说要收回大河航运,说不定他梦想已久的无月山庄就轻易拱手让人,谁知道现在那个躲在山馆里的东方璾在想什么?
所谓时势造英雄,这时候正是争夺天下的好机会,应该在王朝全力振作起来前给予狠狠的一击才是!东方璾那小子一定是昏了头了,才会在这大好机会冷眼旁观,他才不会像长云夫人一样,女人家就是胆小,竟然会乖乖地放弃多年打拼的基业爽快地回西方去,东方家全赖无月山庄庇荫,无月山庄庇荫不了他们也就失去了屏障,一旦往海上逃,无月山庄还有要得回来的一天吗?开什么玩笑!
但是尽管逝芳之前已经答应他助他夺庄主之位,但是自从他受伤之后,态度变得非常冷淡。
怪就怪南柯不该派人去试探逝芳,将他彻底地惹恼了,而他那时候没有阻止,其实私心也是想知道那个人的底细,想不到逝芳什么都没说,只是整个动作都停下来。
所以他一直想说服南柯把那个人交出来,至少去向逝芳道个歉,搪塞过去就算了,南柯却厉声拒绝说这样等于背叛自己的兄弟,天底下哪有杀手去向下手的对象道歉的蠢事!
东方泰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了,比起这种小事,现在有谁不知道东方璾和逝芳之间的关系,不少人已经信誓旦旦地说两人定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虽然东方璾目前还未在逝芳房里过夜,但是看他亲自守着卧病的逝芳,就知道他多重视逝芳。
打从很久之前,他就在盘算鼓动逝芳勾引东方璾一事,当初本来是想藉叶怜再次造成东方璾和族老之间的冲突,可是比起身为男人的逝芳,叶怜能搅的局又不算什么了,因为逝芳是男人。
其实有男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只要经由有心人炒作,当然是大大的不得了,现在人们只是口语流传而已,他则恨不得将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这对东方璾可是大大不利的打击,幸好东方璾没有续弦也没有儿子,如果再加上有断袖之癖,这下更可以名正言顺地撤了他族长的位儿,毕竟族人怎么能接受这样一个贻笑大方的庄主?
南柯也是陷于左右为难之中,他怎么不知道逝芳那小子要的是什么,而主上的指示也是要他尽可能配合东方泰的行动排挤东方璾,东方泰的野心有余能力不足,整个东方又几乎是在东方璾的掌握中,不得已他才会找上立场超然又有许多王公贵族作后盾的逝芳。
但是面对东方泰整天汲汲营营地想夺取权势,眼光短浅如井中之蛙,南柯只觉得厌烦,拜托用点脑筋吧,不然在达成愿望之前,这个家伙不知道能活多久?这家伙唯一做对的是,就是介绍逝芳给他。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以为他找对人了。
初见逝芳时,他几乎以为是故人复活,连他都受到这种动摇,那么东方璾……
那个扬方,尽管只是惊鸿一瞥,都会令人一辈子难忘的人。
***
那是南柯的秘密。
当他奉命监视无月山庄而来到东方时,他搭上了一条恰好经过他上岸地点的船,所以他第一眼见到的不是东方璾,而是一个站在船头直直望着前方的美少年。
尽管在船上共处了数天,但是那少年从没将他放在眼里,应该说那个少年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他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东方,直到那传说中的无月山庄出现在他眼前,那少年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低垂的清秀眉眼真像是南方开的大朵白色牡丹花啊,那个少年,他想。
然后一个只是随便一站,已经是鹤立鸡群的男人在岸上对那少年招手,少年看到男人的时候一怔,微微笑开了。
这是只属于南柯的秘密,有关他认识扬方是怎样一个狠角色前,他看到的那个少年。
像花一样漂亮纤细的外貌,个性却是骄傲、冷漠,对无月山庄以外的人事不屑一顾,虽然已经是成年男子,如少女一样的个性容貌在东方璾刻意维护下,始终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那种美在有心人看来总含着一丝诱人入蛊的魅力,高傲的性情更是让人想折服他。
东方璾个性刚正,对叶玥又是一往情深,自然无法发现到他身边这个人拥有多么迷人的外表与内心,但是对南柯这种在生死中打滚的男人说,扬方的美却像是有毒的罂粟,男人都会想碰一次这种恨不得捧在手里,却又想将它四分五裂的美人儿。
每一次暗中注视那个漂亮少年时,扬方每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和动作,有如最为妖艳放荡,外表却又清纯怜人的老练娼妇一样,让他下腹激荡不已。
但是他却永远记得扬方坠崖前脸上那抹鄙夷的冷笑:『别开玩笑了,我不属于任何人,除非我愿意!』
所以他便冷眼地看着那个少年宛如落花一样,白色的影子往山崖下坠去……
既然扬方说他不属于任何人,那么任何人都得不到他!
***
「你到底在犹豫什么?所以现在有什么比讨好逝芳更重要?」东方泰气虎虎地在南柯后面追问道。
「那你要我交出手下任逝芳发落?」
「逝芳已经答应我,只是那个人来向他陪个礼,他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这种事,不会为难他的。」
「那我去就不行?」南柯不耐地一拍桌子。他其实已经登门造访好几次,但是才踏进去就被请出来,鉴于前车之鉴也不能暗中潜入,再说罗家那个丫头这阵子人在那里,看在听月公子份上,怎么样也无法动手,着实让逝芳晾在一边袖手旁观许久。
「只要能抓到东方璾行为不端的把柄,加上他最近不管公事的、视族老于无物的表现还怕不挤他下来吗?」听说现在庄里大小事情都是扬清在处理,教他可恨得咬牙切齿,一个外人把持山庄那么久,他这亲叔却连边都摸不着,怎么不叫人垂足顿胸。
南柯瞟了他一眼,心里暗中叹气,当初选择这个志大才疏的男人就已经觉悟是相当辛苦,想不到这男人说狠辣不足、果断不足,想不到连脑筋都不够,完全没发现他只是外人意图分化东方家的一只棋子,满脑子想的是如何霸占家财作一方的土霸王。
他比起东方璾,不,比起目前南柯见过的一般平庸东方族人,东方璾确是要强得太多了,难怪他一个人可以撑起若大家业,养活这么多庸碌之才。
可是这样的强人,毕竟还是有弱点,一个笑桃花都可以搞得南柯心神大乱,所以可以想见当东方璾看到逝芳时,内心会受到如何的动摇!
而逝芳也真的是办到了,他什么都没有作,却已经轻轻松松地动摇了整个东方,那种动摇的方法是肉眼看不出来的,可是南柯却敏感地嗅到那种不安的气息也开始弥漫在四周,只因为逝芳和故人太像了,让那个严谨的东方璾也因此为之动摇,他初见逝芳那种惊艳的眼神南柯可看得很清楚。
东方璾……南柯到现在还是弄不清东方璾是怎么样一个男人,说他是深沉不露,可是他的举动处处可见至情至性,说他可欺,多年他坐镇无月山庄,东方霸主之位牢不可破,如果不是逝芳突破他的心防,东方璾必然会一辈子这样滴水不露、严谨地守住东方,令人无可趁之机。
可是他自从遇见逝芳之后,却不断出现一连串以往未见的表现,逝芳的确很像扬方,像得让那男人失去了自制,一步步栽进逝芳的眼神中,虽然原本和逝芳预计的不同,叶怜对东方璾似乎没有起多大作用,反而逝芳成了东方璾追逐的对象。
月光下,那道白色的身影轻摇羽扇,就这样撞进了所有人的眼里……
只要是男人,都会想掌握自己捕捉不到的东西,对于东方璾来说,逝芳既是他想挽回的记忆,但是也是他会想征服的东西,可是当事情进行得正顺利的时候,南柯却接到了双重来自不同势力的命令,令他陷入了两难之中。
南柯他们这派的主人是拥皇派的,所以主上极力想排除不必要的皇室血脉,还有日渐强大的四大家势力,原本主上的想法是将这些如背后芒刺的家伙一一彻底拔除,这样原本被东方家独享的大河航运、以及西方的铁就可以先落主上手里,有了这两个后盾,加上北方轩辕漠不关心的作风,还怕主上所拥护的对象无法顺利争得帝位,进而一统大陆吗?
所以时间是必要的,要有耐心等过漫长的时间,等东方璾直到他无法忍受寂寞,再等他对逝芳的好奇与迷乱足以让他犯下难以挽回过错时,再将他整个封死在绵密的网里!
可是现在却打草惊蛇了。
他终究不该命人刺杀「宋言轻」!
当初接下这个命令时,他先是震惊于逝芳没有揭露的身份,接着犹豫了很久,最后只是派一个人去刺探逝芳,试试看他到底还有多少底牌没出,因为逝芳一向不提自己的过往,好象自己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一样,而且因为以前的宋言轻是一个连让人记住都困难的人,现在逝芳的风采,让同一张脸皮散发出截然不同的光彩。
他有点不信,应该只是长得很像的两个人吧?
当年那个傻瓜死掉时,他可是看到白布盖上他的脸,在放进棺材里的。
这两个人,会是同一个人吗?真的会像是主上所猜测,是女萝公子安排的暗棋吗?那未免太高估宋女萝这个人了。
宋女萝这个人是很深沉,很毒辣,但是也很冷漠,除了一个多年前失踪的情人外,对什么都漠不关心,而且寒影山庄也不完全是他的,他虽然聪明绝顶,但是因为正室夫人还在世,所以也一直受制于山庄,直到日前寒影山庄的正室夫人病死才重获自由。
所以他不会这样轻易挑衅东方璾,因为他现在充其量只是一个人,怎么样也很难和东方璾斗,也不可能从三年前就有那个心思去安排这步棋,而且以东方璾的神通广大,总有一天会知道逝芳的真实身份,宋女萝又怎么有把握东方璾不会新仇旧恨一并被挑起?毕竟寒影山庄和东方璾,可是有一段长达十几年的深仇,就算宋女萝不想翻旧帐,也不见得东方璾就会忘记。
所以最该确定的是,宋言轻是不是寒香馆的逝芳?在那张无欲无求的表情下到底在想什么?
『你为什么要答应和我们合作?』
『不为什么,他叫我一时不痛快,我要叫他一辈子不痛快。』
只是这样气定神闲的一句话,南柯直觉逝芳绝对可以令神魂颠倒,比当初他迷恋叶玥更加疯狂,只是因为这样,逝芳非常难以控制。
但是现在逝芳要让对方不痛快的,却是自己和东方泰,在现在这种敏感时机里,连拖过一天都可能错过大好机会。
主上的催促以及东方泰的压力让他陷入两难,逝芳该留,还是不留?东方璾该杀,不该杀?
当此时,他的思绪却因此一转,无关天下大计也无关狼子野心,无关利害也无关得失,只是东方璾若抱住了逝芳会是怎么样的情况。
以前他从未真正想过,现在一想,他却握紧了拳头。
***
谁都无法改变这寒香馆里的一切,寒香馆立红尘之中,却仿佛绝世超然于尘嚣之上,从不见任何人在门外招呼寻芳客进入,但是自有寻梦人踏进来。
进到里面,仿佛一切外在的烦扰都会暂时消失,寒香馆里的女子个个绝俗,春兰秋菊各擅胜场,不管对方是谁,寒香馆的主人都有把握让人流连忘返。
当宋女萝回到房间时,飞花侧身曲肱躺在床上,正睡着,被令一边垂下玉臂挤压的雪嫩胸部微微突出于红色薄纱中,指尖放在她一向不离手的白玉酒壶上,乌黑的长发散在床褥上。
整个房间,唯一的一件,也是最美的装饰品,就是这房间的主人。
飞花的房间很干净整齐,几乎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品,简单的桌椅和梳妆台、床被枕褥全都是清淡的颜色,飞花不谙针线,兴趣就是玩弄乐器和看书,所以她的住处别说是歌伎,连小姐闺房都称不上,只有各式各样的乐器小心地安置在房间四周,也不像其它院落一样因为临水而居湿气繁重,但是通风良好,免得乐器损坏。
这么清静、简单、干净的房里,那个红衣女人在宋女萝眼里,就像是一朵艳丽的蔷薇,让他不惜一切也想得到。
坐到床头,原本闭着眼睛的飞花眼睫动了动,慢慢睁开,一双黑白分明、清澈透明的眼睛,他在想这世界上怎么有一双这么美的眼睛,不带防备、不带算计,真诚地看着他这种男人。
「回来了?」她坐起来,问话的声音仿佛他只是去外面大厅转了一圈。
宋女萝不由得点点头,顿时觉得所有倦意都浮了起来,他不自觉顺着飞花的双手动作,将脸埋进她的胸口。
飞花只是搂着他,任他鼻尖擦过自己的胸口。
「撒娇别超过一刻钟啊。」
「你知道吗?义母也好,生我的母亲也好,她们从来没有这样抱过我。」柔软的、温暖的、只为自己敞开的胸怀,闻着那个人的清香然后放松自己,除了飞花没有人能让女萝公子如此松懈。
「我又不是你娘。」
「你的娘难道不是我的娘?」宋女萝露出少年一样的笑意,淘气地蹭着她肩头。
「是,但是不是亲生的。」
这倒把宋女萝结结实实唬了一大跳,失声道:「什么?」那他之前的挣扎是为了什么?
飞花没有拍拍他的头,也没有抚慰他般的抚摸他的身体,男人不会因为这样而感到欢喜或满足,她只是挑眉一笑,笑中漾出了千千万万真真确确的深情,没有隐瞒也没有虚伪,只是如泼了春雨的桃李,艳艳地开了一树,不相迎,自有人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