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他怎么能告诉青年这朵雪莲是他追了整整五天才从一无赖手里抢回来的。当初还是他与东方祑一起将雪莲送给那无赖,现在竟然要用抢的?!太没面子了。
原本漆黑单调的世界,随着体内毒素的消除而慢慢明亮起来。忽隐忽现的影子逐渐清晰,朦胧白雾渐渐散去,天地的色彩重回了他的视野。
他难掩兴奋之色地抬起头:「煜!我......」
入眼的不是预料中的满心欢喜,却是一张不再充满生机,死灰沉沉的脸。
「我的脸有这么难看吗?」脸的主人故意调笑道。
「怎么回事?」
他慌张地拉着那几欲下滑的身躯,但最终还是无法支撑对方的重量,双双地倒在了雪地里。艰难地撑起上半身,搀起上官煜,不让他接触到寒冷的冰雪。
「剑上有毒。」
「剑?」
「是刚才和那几个黑衣人打斗的时候不小心......」
「伤在了哪里?」
他目光示意着左臂,在青年快要触碰到之前,别开身子说道:「别碰,这毒很霸道。」
「要中毒刚才就中了!」青年一脸沉重地把他左臂拉向自己说道,「你竟然还用这只手来拉我,嫌毒素扩散得不够快吗?」
「难道你要我用右手?」上官煜回敬,「手筋都挑断了,我能拉得住你?」
经他这么一说,偃殇才想起来刚才他为救自己安抚上官耀所做的事,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没事的。」受伤中毒的他反倒安慰起偃殇来,「右手没了,还有左手。」
「都是我的错......」
「不准钻牛角尖!」上官煜深有体会地说道,「我已经封住了几处穴位,暂时不会有事。」
「哪里叫不会有事!」偃殇更加忧心地看着他越渐紫青的脸庞沉声道。
为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还要瞒他?
态度强硬地撕扯开他的衣袖,俯下身,低下头。
吸......吐......吸......吐......
重复着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只求将毒素尽可能多地吸出上官煜的体外,减轻他的痛苦,却无奈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黑色异样血液在他身体里的蔓延。
「怎么办?这是唐门的『含恨九泉』啊!」他焦急得不知所措,完全没有了往日的冷静沉着。
「别再碰了,不然连你也会中毒的。到时候还真成了对同命鸳鸯。」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你知不知道这种毒是没有解药的!」他的双眸不知何时又蒙上了层水雾,「为什么要救我......要是不救我......你根本不会......」
唐门的「含恨九泉」系唐门中首屈一指的毒药。中毒者无药可解,毒素会立刻顺着伤口受损的血脉蔓延至全身上下,并破坏血液的凝固功能,使得中毒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体内的血液流光,而全身上下的皮肤没有一处光泽,如干尸一般,死状甚是恐怖。
「要是你毒发了,我也绝不独活!」
「你!」怎么这人这么喜欢钻牛角尖啊?上官煜很是火大,「我救你一命,是用来这么浪费的吗?」
「我不管......我不管......」
上官煜想伸出手抚慰他,却发现眼前一阵晕旋,便什么也看不清了。
强作镇定地按下偃殇的头,在他耳边细语道:「你听我说......」他唤回了神情有点恍惚的青年,「大哥到现在都没来找我们的麻烦,估计凶多吉少了,但下手的人不是我......」
青年听罢,这才发现上官耀正横倒在十步之遥的地方,一动不动,不知生死,银白的雪已零零落落地撒在了他的身上,颇为凄凉。
「这毒也不是大哥下的,他这人最恨毒。可见他也是被蒙在鼓里的人。那群黑衣人的真正雇主也不会是他......」
「唐棠?」偃殇猜测道。
「他......此刻被我囚禁在馀辉阁的水牢......之中。」
毒......该是在发作了吧......
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没想到自己竟会死在繁若宫,死在当年子祑堕崖的地方。这算不算是报应?
「真正......的......大鱼......已经上......钩了......但是......我却无法在身边......保护你了......」生命随着他的力量在逐渐消失,「你要......小心......能跑......就跑......别管......我......」
「煜......」青年惊恐地呼喊着他的名字,「我不要......我需要你的保护,我不要你离开我......你说过的!我死你跟我死,可我还没死啊!你怎么可以先离开......」冰冷的液体不争气地再度如决了堤的洪水暂态滚楼,沾湿了彼此的脸颊,在雪地上留下了点点班驳。
「别哭......」他温柔地为他拭去眼泪,笑着说,「你哭的......话......我......会心......痛的......殇。对了我好象从没这样叫过你......喜欢吗?」
他不住地点头,死死地拥着他,结果还是抑制不住情绪地大闹起来:「你说你不想再错过......可以怎么能够让我错过......骗子!你是个骗子!」
「对不起......殇......对不起......」他的目光移向远方,白茫茫的一片世界里,他想起了那份独属于他的微笑,「还有,对不起......欠你的......我......现在就还......子......祑......」
青年闻言,如晴空霹雳为雷电击中:「子......祑......」他喃喃地重复着上官煜的话,好生的绝望,「不要!不要!为什么会这样......这不是我要的结局......不是啊!」
他仰天长哭,广阔的天地间只有他绝望的哭泣在不断徘徊回响......
师父......他忘不了你......他忘不了你啊......师父......
但也正是这份「忘不了」才值得殇儿对他动情。可是殇儿是不是太自私?妄想代替师父,结果到头来殇儿却什么都不是......什么也无法得到......
手慢慢地摸上腰间的冰翼,他笑得凄楚:「既然这条命是你救的,就让我也随你去吧!不知道你能否在黄泉彼路上等着我?」他低下头,在上官煜紫黑的双唇上落下一吻,「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这样行不行......煜......」
冰翼出鞘,银色光芒夺人目光,手一曲就要往脖间划去,一条熟悉的绳线却突然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怔怔地弯腰捡起,这才发现那是师父临走前交给他的锦囊!
大概是在他拔出冰翼的时候弄掉的吧!
「当你真的觉得退无可退之时,可以打开它来,相信它会对你有所帮助。」
师父的话,鬼使神差地闯进他脑海......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取出了锦囊中的对象,一包金针,还有一张只写有两句话的纸。
「银铃可救命,金针解封尘。」
银铃指的就是身上带着的那个为自己宁神静气的响铃吧?银铃可救命,是不是说它也可以解百毒?
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一点顾虑都没有地解下腰间的银铃,掰开包裹响铃的银片,取出了那颗世间罕有的药物,扳开上官煜几乎僵硬的冰冷双唇,以口渡之。不消片刻,上官煜的面色慢慢地恢复如常,但仍然冰凉的身躯却还是让偃殇放松不下心神。他把自己紧紧地贴在上官煜身上,兴许是感觉到了温暖,上官煜也使劲地往他身上靠去。他拉下肩上的披风,将两人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却仍是抵不住寒风地瑟瑟发抖。
怎么办?
繁若宫此时早已只剩几块基石,天莲小憩又与这里东西一方,而离尘居却是在这山谷之下,附近也根本没有可以避寒的地方,更何况他根本拖不动上官煜。再这样下去,上官煜没被毒死也会被冻死。
对了,听说运功可驱寒......
可是......这里除了他和上官煜再也没有其它人......
金针解封尘。忽地又想起那张纸上的另一句话来。
师父说过自己有一身得自他的内功,却因为心魔作祟而无法融为己用。
那么金针解封尘,是不是意味着他能运用这份内功了呢?
他用冻得发抖的双手打开了那包金针,每枚散发着药香的金针上都按顺序标明着一个穴位。
神庭、上星、窗会、前顶、后顶、脑户、风府、哑门,还有最后的百会穴。
这条是督脉的穴位线之一,却又有所不同,因为最后一针在百会穴上。百会界于前顶与后顶之间,却放在最后施针,是生是死,就在这一举。
「煜......这回让我来救你......可好?不惜代价地......救你......可好?」他的吻轻轻地落在他的额头、鼻尖、唇上,自己脸上却没有了情绪的起伏,「却不知......结果是否你我乐见......」
语罢,又是一滴晶莹的泪落到上官煜的眼角边,顺着脸的轮廓滑到了青年的手中,仿佛他也知道了青年的决定,伤心地流下了泪水。
第十章
「果然是你。」
把上官煜放到天莲小憩内的床铺上,将披风盖上那不再冰冷却仍畏寒的身躯后,他便转身看向门口。在来此地的一路上,他清楚地知道有人就在他们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这个人是谁,他心里多少有数,而就在方才,对方心神的一松,让他更加肯定了心里的猜测。
一道人影背着光,出现在了门口。一身墨蓝色的长袍,一条银色镶嵌宝石腰带,一把证明其身份的疾风剑,一张有别以往嬉笑面色沉重却充满王者霸气的脸,一个怎么也想不到却让他没有半点意外的人物......
秦夜......
他淡淡地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势,领着秦夜来到屋外早已残剩得只有几根石柱的凉亭前。负手而立,衣袂随风飘扬。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开门见山地问道,目光与之相交。
「你怎么猜到的?」
「当日在飞雁客栈我们相识的那一目,你的棕眸便引我起疑。虽然眸色不甚明显却瞒不过我,而那晚一句『身在南蕃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出卖了你的身份,接着叶挥袖的提醒则更肯定了我的想法。叶挥袖之父叶荣乃兵部尚书,他的身份自然不可能仅是一名大夫那么简单,或许正是朝廷的密探。把这几个疑点串起来想的话......」
「我姓爱新觉罗。」
爱新觉罗?!
这四个字透露出太多的资讯......关外那个充满狼子野心的部族......努尔哈赤之名早已传遍中原各地。
「真正的秦夜是否已死?」
秦夜点头:「七年前死于我剑下。取代秦夜是件很轻松的事,因为之前与他比剑之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所以你挑在那个时候挑战繁若宫与飞雁山庄主人,只为证明你才是秦夜?」
「正是。」
「那么你的目的为何?」
「搅扰中原秩序,消除一切有碍于我军入主中原的可能,尤其是那些自称大仁大义的江湖中人。」
「为什么选择他们?」
「多少算是我的私心吧!」秦夜苦笑道,「他们不该围剿繁若宫的。」
「哎......」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好长时间不发一语,就在秦夜以为他会继续保持沉默前,他移开了与他对视的目光。
「你可曾想过,他根本不需要......」
「你明明就......」
「碧音是你的妹妹吧......」他截断他的话语,「你想以『惜夜佩』引下山的其实是她吧!」
秦夜摇了摇头:「惨遭灭门,我一直以为活下来的是弟弟。当寻得他的踪迹时,引来的却是妹妹。虽然她极力隐瞒,但那份独一无二的气息还是让我发现了你的存在。」
「你们那晚的争吵原来是为我?不过,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大概是我多少有了点心理准备了吧!」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他,「总比床上躺着的那个好点。」
顺着秦夜的话,他将目光移向小屋,眸光略暗:「于是你百般地试探于我?」
「你却像换了一个人,谁也不认得。」
「不是像......」他微微一叹,「我本已重生,却又为你们拖入这个旋涡,如今想再抽身,已是天方夜谭。南柯一梦,终究有醒的一刻。」
秦夜连忙解释道:「碧音她根本不知道偃家与爱新觉罗氏的关系,她......」
「你大可不必解释。」他苦笑道,「我没有怪她。若不是有她的照顾,也许就不会有如今的我。」他又叹了口气,「只是,没想到严唯希的『意乱』还留在世上。他果然不舍得把那东西丢弃,最终还是因为它丧了性命。」
「但此刻我却无比庆幸他没有那么做。」
他透过那张与弟弟极为相似的脸庞,看着他背后那个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可结果就是我救了他。」他淡淡地说,让人察觉不出情绪,「他若清醒,将会是你最大的障碍,但我仍会救他。你打算如何?」
秦夜无奈地耸耸肩:「早在七年前我见到你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我苦心经营十几年的计划必定会毁在你的手里,现在哪有资本来谈打算?」
「孤注一掷,抛开那些个儿女情长,你还是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问题就在于,我根本不想犯下和他一样的错误。」他舒心一笑,「说我优柔寡断也好,说我懦弱无能也罢,我都不想伤了你。」
「你跟他完全不同......」本已暗淡的眸光如今更显隐晦,「你走吧!海阔天空,别再回来。」
「放虎归山,你不担心吗?」
「与我何干?腥风血雨不正是我所愿?」
秦夜忽然吟吟地笑了起来:「也对,我怎生忘了你是他,根本没义务去仗义自己的仇人。」他停了会,「但我还有一事相求。」
「你想让他放宋归真、沉尘衣他们一条生路?」
「他们并非十恶不赦之徒。若不是我,他们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们犯的可是弑师相残之罪,中原容不得他们。况且纵使此时放过他们,他们也会一辈子活在自责与痛苦中。你确信这样对他们公平?说到底,你不过是想赎罪罢了。」
「你说得对,但我想不出其它弥补他们的方法。」
他长叹一声:「也罢,我尽力而为。只是,他们最终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多谢。」秦夜一拱手,便要离去。
「秦夜。」他叫住了他,自怀中取出两块绿光盈盈的玉佩,交到他的手中。
接过两块玉佩,在手上把玩着,他恢复了平时的嬉哈:「不会是让我睹物思人吧?」
「只不过让他们物归原主。方才的情形,你在后面都看到了罢?」他笑得淡然,「今日一别,恐再难有相聚之日......」
「你......」秦夜哽着话语,「跟我走吧!」他伸出相邀的手,「从今往后,山高水远,海角天涯,你我携手以共,可好?」
他默默地凝视着那只真诚的手,心里清楚地知道只要搭上它,自己就能从这个无底的深渊中解脱出来。这个人会疼自己,爱自己,绝不会伤害自己,跟他在一起会是件快乐的事。可是......
他摇着头:「你的手应拉起的是奔腾俊马的缰绳,挥动的是驰骋沙场的刀剑,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秦夜悻悻地收回了手:「说话真是伤人呢!看来,天地茫茫,唯有我一人独闯了,好生凄凉啊!」
「自由自在,或许也是件痛快的事。」他仰天自语,「莫要如我,泥足深陷......」
「你......想原谅他?」
他又是一阵沉默。突然,只觉唇上一暖,是秦夜的轻碰。他一错愕,竟忘了推开。
「抱歉,你的事我本就不该过问。只要你是快乐的,我就会快乐。」秦夜笑笑一扫阴霾,「刚才那个就当讨个赔偿吧!让我白白为你担心了这么多年头。那么,就此别过。保重!」
拱手之后,潇洒地一个转身,很快地消失于茫茫白雪之中。
上官煜醒来时,眼前已是一片夜幕之色。怔怔地看着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周围的布置,都觉十分的眼熟,可仍是模糊的头脑中愣是想不起来熟悉在什么地方。
过了好半晌,他才「啪」地一声,猛地撑起身来。
这里是天莲小憩?!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原本就不太清楚的脑子,如今更如一团糨糊。
只听「吱呀」一声,木门被推了开来。那是锈迹斑斑的金属发出的声响。
上官煜满心欢喜地看向来人,却见非所念之人,失落之感涌上心头。
「公子正在沐浴。」碧音冷冷地看着他,答出了他心中所问。
不待碧音搀扶,他急匆匆地拉上身旁的披风,循着记忆中的方向,快步往着沐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