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夏天————白驹

作者:白驹  录入:01-09

喆明愣住了,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但也只有几秒钟的时间,回过神后他淡淡笑道,"可是如果秦梓然也是女的呢?"
他们对视着,忽然都笑出了声,秦梓然招招手,喆明起身大步跟上,连日来的阴霾似乎一扫而空,两人心中都觉松一口气,随即有说有笑地往公车站去了。
天色愈加深沉,天空好似一块无边的幕布,大大小小的鸟从这灰蓝色幕布上掠过,似乎还能听到啁啾的叫声。

那日之后,两人的默契更胜以往,已放暑假,便整日形影不离,一起翻墙去街道小学的球场打球,一起去游泳馆,游艺场,一起做暑假作业,梓然家中常只他一人,喆明有时便留下过夜,交流互相的藏书,有时聊天打闹。夏日的凉夜,淡淡的蚊香气味,静静流淌的美好时光。
家明杰明的成绩出来,与之前预料相差不大,两人便嚷嚷录取通知书来后要出门旅行。他们的外祖父母尚在,居住在著名的旅游城市,其实也是他们母亲的老家,母亲去世后全家人只回去过一次,父亲便允了他们三人同去,顺道探亲。
许多年没见外祖父母的喆明着实兴奋,他的祖父母在他出生前已过世,在这个城市他们亲戚很少,除婚丧嫁娶的大事外几乎不往来。去看望外祖父母使他觉得自己家跟其他人家一样也是有根有底,不是凭空冒出来的,也似乎不再是往日那个沉闷的家。
临行前他跟秦梓然的道别时说没几日就回来,然而毕竟多年不见,外祖父母的热情加上家明杰明刚大考完的放松心情,让他也不得不跟着逗留了十来天。

秦梓然这边的相关事宜却都已准备停当,他东西不多,只打包了两个行李箱,上车之前他回头往喆明家的方向看了看,喆明旅行还没回来吗。
母亲回头,见他迟迟不上车,不禁道:"这次真的想好了,不会再反悔了吧?不过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他便不再耽搁,上车道:"不会反悔了。"
过几日便有人来清理房子,旧家具都是不要了的,统统被收购到旧货市场,房子因是旧房,质量和地段都不怎么样,一时也没有卖出的可能,便空置着。

喆明回来时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向父亲询问,父亲诧异地看他,"梓然没有告诉你移民的事?你们不是很要好的么?"又道:"很久前就在准备了,他一点都没跟你提?"
喆明不再理他,径自跑到梓然家中,一群搬运工模样的人正往楼下搬一个旧沙发,他跑上楼进梓然房间,东西已经清空,四处都是灰尘,地上堆着一些垃圾。
木窗大开着,风灌进来,没有把他吹得清醒一些,他的思绪反而更乱了,他听到那些搬运工上上下下的声响,站在房中不知所措。
他缓缓走到窗边,透过这窗,能看到对面自己的房间,无数个傍晚他们站在各自窗前互相注视,这些景象忽然变得不真实起来,是他在做梦吗?
他不禁探出头去,伸手抚上一边的木窗。
忽然感觉到木窗上有凹凸不平的痕迹,他低头看,百叶窗造型的木窗,就在他碰到的那一条上,重重地刻了一行字。
天光下,那行字十分清晰,他不禁轻读出声--
不知怎么对你说,我走了

机场去往市区的路上,一辆中黄色计程车内。
秦梓然坐在后座右侧,一路上一直透过车窗在看窗外的风景。
网上看到那一带即将拆迁的消息,趁着这几日休假,他想回国到那边最后看一眼年少时的居所,丽萨知道后缠着要一起来,此时正兴奋地用不甚标准的中文跟司机攀谈。蓦地,她回头道:"梓然回家了,高兴吗?"她总是把"梓然"的音发得很过分,秦梓然笑道:"待会儿带你去看我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丽萨睁圆了眼睛:"男孩子还是女孩子?""男的。""长得帅吗?"秦梓然不禁大笑。
这么多年没见,你变成什么样了呢,喆明。

趁着这几日天好,喆明回老房子收拾了最后一点东西。这些房子快要拆除,他们也早在好几年前就搬离了这里,之后陆陆续续来搬走了这里的东西。家明结婚,杰明大学毕业,最近父亲也开始念叨喆明和女朋友的婚事。
仿佛走出了阴霾一般,生活开始逐渐明朗起来。从前想象过的日子,结婚生子,似乎也并不那么遥不可及,再过十几二十几年,孩子长大,自己到中年,肚子渐渐突起来,或者开始秃顶,似乎也并不怎么可怕,甚至还有些温馨,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一下。
从自己家出来,总会路过秦梓然家,他照例会停下,呆立一会儿。想起很久以前的那日,天黑后他们在梓然家门口,梓然抚着他的脸,他没有避开,反而抬手捂上秦梓然的手,如果没有杰明突然的那声叫唤,会怎样呢?

前尘往事一并涌上心头,他伸手去触那扇门,却听到吱呀一声,门没有关上,他有些惊讶,迈了进去,底楼很暗,要看清必得开灯,他更惊讶地发现楼梯灯也开着,他不禁向上走,听到木楼梯上自己的脚步声,却似乎并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再往上走才发现有另一个身影也在往楼梯边走来。
两人站定了,面对面,昏暗的光线里同时看到了对方的脸,不甚清晰却已足够。
"你长高了,喆明。"秦梓然清朗的声音响起,狡黠的语气,喆明不禁轻笑出声,却没有接话。丽萨却在此时走出房间,看到楼梯上的喆明,"这就是你说的那个好朋友吗?好帅啊!"她佯装陶醉,三人一齐笑了起来。
"未婚妻,丽萨。"秦梓然拉了拉丽萨的手,对喆明道。丽萨调皮地有样学样道:"未婚夫,秦梓然。"再次齐笑。秦梓然看了看喆明,道:"你不会告诉我已经结婚了吧。"喆明歪头笑道:"没有,不过快了。"他看他们站在那里不知该干什么的样子,便又提议一同用餐。
三人就近找了一家餐厅,设施简单却十分尽兴 。出来时已是傍晚,秦梓然两人要回酒店,三人在路边踱着要搭计程车,一路默默无语,丽萨也因为累了不再咋呼,突然她发现路对面有家快拆迁的民俗用品店,外面有几个女人在做女红,顿觉十分新鲜,抛下秦梓然径自去看热闹。

那么多年后两人再次独处,却似乎比以前更无话可说,互相望着,看着对方有所改变但对自己而言却永远都能从人群中一眼认出的脸。秦梓然环顾四周,笑说:"这条路就是以前我们一起去上学的要走的那条,再往前走就是那个车站,我的记性还不坏吧。"他看喆明,喆明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说:"而且在你身后那家快拆迁的花店,就是从前你偷过一枝花的那家。"秦梓然回头,那上面的招牌已经斑驳,却还是能辨出当年的影子,店主正准备收摊,一个人进进出出地忙着,把外面装花的白色容器搬进去,喆明眼尖地看到一大束勿忘我还在外面,趁老板进去时眼明手快地抽了一根,又拉着秦梓然迅速逃离花店门口。
"你变坏了,喆明"秦梓然揶揄他,笑着打量了他一会儿,又道"也开朗多了。"如果说第一句只是开玩笑的,那后一句倒是肺腑之言。喆明伸手把花递给他,"送你。"秦梓然想起许多年前那日的情景,便故意学着喆明当时的腔调说,"谁要。"两人不禁大笑,笑完后,便不知再说什么,只是互相望着。秦梓然想起刚才在旧居,看到自己房间那扇木窗,有一条被锯掉了,正是当日自己刻着道别话语的那条。一定是你干的吧,喆明。他心里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口。
喆明心中想的是,为什么不告而别呢,梓然。可是其实也算不上不告而别,那块木条就是证据,只是没有亲口道别罢了。而在他心中,反正要走,亲口与否也没什么所谓。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喆明把手中的花茎折掉,只留下上面的一部分,伸手插到梓然的上衣袋里,他穿得并不正式,没打领带,里面的衬衫松松垮垮,有些胡渣在脸上,却显出与年少时所不同的俊朗。
两人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都是一同度过的,可谓形影不离,虽然以前就想过终有一天要别离,却不知别离的时光是如此难挨。
"梓然!"丽萨在马路对面大叫,她叫到了一辆计程车,示意他过去。"我先走了,以后再联系。"秦梓然看了他一眼,挥挥手往对面去了。
上车后,丽萨疲累地已倒在一边,昏昏欲睡。他靠上椅背,忽地想起什么,摸摸胸前口袋,那枝勿忘我却已经不见了。
匆忙中掉在路上了吗?他回头往喆明的方向看。
车窗外,梧桐树边的喆明,渐行渐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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