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无垠————白驹

柳若水坐在堂屋里，对面是易辰霜。
不多时，一个随从自院外跑进来。
"怎么样？"柳若水道。
"真的是在野猫胡同，已经打起来了。"随从道，"除了参战的人，现在旁人都已不能靠近那条胡同。"
野猫胡同是永安镇最西边的一条胡同，很偏僻，住的人极少，昨日开始，永安镇街上到处贴满了白蝙蝠的宣战贴，说是在野猫胡同与拂夜宫一战，胡同里的人家昨晚就由白蝙蝠负责迁出了。
"白蝙蝠现在已没有了头目，做事却还这样干净利落，纹丝不乱，看起来那个消息是真的了。"柳若水道。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道："这么短的时间内，那些人就已经结成了同盟？"
柳若水道："别忘了红尘道人，雁荡派掌门，音尘道长和青河镖局总镖头已经到了。崆峒派，雁荡派，点苍派，青河镖局，再加上七星帮，长空帮，旁的不说，就这几个大帮派已经够他们受的了。"
易辰霜道："难怪那什么劳什子联盟底气一下足了不少。这么说来，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现在一定已经很高兴。"
柳若水道："有一点你不觉得奇怪？"
易辰霜道："什么？"
柳若水道："红尘道人，雁荡掌门，音尘道长，青河镖局总镖头，从他们的居住地往永安镇赶，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可是十天半月前，这一系列的暗杀事件根本还没开始。"
易辰霜道："也就是说十天半月前就已有人往外放消息，说拂夜宫的人也到了永安镇，点苍派和青河镖局同他们有旧仇，正苦于无处寻找他们，因此一听到消息就往此地赶。"
柳若水道："那么红尘道人和雁荡派掌门呢？那时华行远和姚云香根本还未死。"
易辰霜皱眉道："难道说......这两个人他一早就挑选好了，他们还没死的时候便已带话给红尘道人和雁荡掌门......"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柳若水干笑道："看起来，他算得还真准。"
柳若水道："拂夜宫的人一定也在暗中查那个幕后主使人，看起来他们也并没有查到。"
易辰霜道："他们也查不出，我们也查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家伙？"
柳若水皱眉道："早知他们的动作这么快，我们早该将知道的那些消息放出去。"
易辰霜道："没用的。如果不是以我们的名义放出的消息，根本不会有人信。"
柳若水道："如果是以我们的名义呢？"
易辰霜道："那只会使我们陷入跟拂夜宫同样的局面。搞不好那家伙倒打一耙，说我们同拂夜宫勾结，想侵吞所有墓葬品。"
柳若水叹了口气，道："他在暗我在明，真是大大的不利。"
两人又陷入沉默。
"对了，怎么不见洛小三？"易辰霜道。
"到野猫胡同附近打探消息去了。"柳若水道。
这时，门边忽然传来几声轻微的脚步声。
易辰霜抬头，看到七夜站在那里，看着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七夜开口道："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出了堂屋，进了卧房。七夜将门关上，转身看着他。
易辰霜在床沿边坐下，淡淡道："什么事？"
七夜道："我要去野猫胡同。"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道："不许去。"
七夜看着他，不作声。
半晌，易辰霜道："去干什么？"
七夜道："我......担心他。"
易辰霜瞥了他一眼，道："他？哪个他？姬恨花？"
七夜皱眉道："你又来。"
易辰霜冷眼看着他。
七夜道："是我......弟弟。"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不作声。七夜道："上次秋红月抓住的八个人中，有一个人就是他。"
易辰霜道："也就是说，现在各地黑市悬赏榜上张贴的拂夜宫九人的画像中，有一张就是他的？"
七夜点头。易辰霜道："哪一个？"
七夜道："菡萏山庄水华会前一晚，你们差一点抓住的那个......叫李十的人。"
易辰霜看着他，忽然冷笑一声，道："想不到你这种没用大哥也能教出那样的弟弟。这么说你当时简直巴不得我们抓不到，知道他们逃走松了口气吧。"
七夜不作声了。
易辰霜道："你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七夜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易辰霜冷冷看了他一眼，道："你根本没必要告诉我，想去就去吧。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自己有几斤几两重你自己最清楚，别帮了倒忙就是。"
七夜道："我知道，所以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去。"
易辰霜看着他，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底下最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七夜道："我说你同我一起去。"
易辰霜道："去做什么？"
七夜看了他一眼，垂首道："不做什么，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平安。"
易辰霜道："是不是平安打完了不就知道了。"
七夜道："万一他......"
易辰霜冷笑："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也活不下去了？你是不是还希望我出手去帮他们？"
七夜抬首看着他，不作声。
"你有病？！"易辰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嚯"地站起身就往外走。
然而他还没出门，就被七夜从后一把抱住了。
"算我求你还不行？"七夜抱住他，轻声道。
"我不会去！"易辰霜没好气。
"你要怎样才肯去？"七夜道。
"怎样都不去！"易辰霜道。
七夜不作声了，好半晌，才道："你要什么都可以，只要我有的。"
易辰霜回过头，道："你有的？你有什么？你的人早就都是我的了，你还有什么东西可给我？"
"既然我的人都是你的了，你帮我一个忙也不行？"七夜轻声道。
易辰霜想不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也有些发愣。
好半晌，才道："你为了他，当真什么事都肯做？"
七夜道："嗯。"m
易辰霜气道："去卖呢？"
七夜道："那也要看卖给谁。"
易辰霜道："卖给谁你就肯了？"
七夜道："你。"
易辰霜不作声了。
七夜也不作声。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身体贴在一起。
午后的日光轻轻从窗子里漏进来，温柔地投落到他们身上。
好一会儿，易辰霜道："你真是，太小看他们了。"
七夜道："这次不同，那么多人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你不知道，我真的很担心他。"
易辰霜看了他一眼，轻叹一声，道："走吧。"
"你答应了？！"七夜偏过头看他。
"先说好，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出手。"易辰霜无奈道。
"我知道。"七夜拿过他的手，迅速在他手背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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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猫胡同。
胡同里此刻已一片狼藉，四周杀声一片，处处刀光剑影，人声刀声、剑气杀气充满了整条胡同，风中吹来阵阵血腥味。
"十夜！"七夜登上一户人家的屋顶，四处搜寻十夜的身影，易辰霜一把摁住他，道："你想死？！"
刚说完，忽然一具死尸从他们头顶飞过。
"我看不到他！"七夜道。
"野猫胡同这么长，可能在别的什么地方。"易辰霜道。
胡同中，七七八八已躺了许多死尸，然而还是源源不断的有人从拐角处，屋子里冒出来，难道整个永安镇的江湖客都来了么？！
正想着，忽然一阵利刃破空的乱响，三四把九环金背刀已从后向他们劈来！
"谁？！"就在这一刻，两人已同时出手。
能将几十斤重的九环金背刀舞得虎虎生风，显见也是行家，两人一回身，一对上手，才看清是三四个紫面虬髯的大汉，边打边喝："你们又是谁？！"
"反正不是拂夜宫的人。"易辰霜道。
"不是拂夜宫的人？"一个大汉打量他几眼，道："那就是我们同盟的人，为什么我没见过你？"
"因为我本来就不是你们同盟的人。"易辰霜无奈道。
"不是我们同盟又来凑什么热闹？！"一听他不是同盟，那几个大汉便没了顾忌，立时刀光如乌云般向两人压来。
反正在这里说自己是踏雪城主也不会有人信，易辰霜皱眉，一把推开七夜，道："一边呆着去！"
他说不轻易动手，谁知一来就开打。
七夜有些气馁，他又不是不会武，虽然武艺平平，对付这样几个人还是可以的。然而易辰霜既已出手，他只能眼巴巴地呆到一边去。
就在这一刻，一条银鞭突然从他身后飞来，如一条灵蛇，卷住他的身子就往下拖！
他还来不及惊叫便已稳稳落到一个人身上，被那人的手捂住了嘴。
殷泪痕？！
七夜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他们现在竟在一间昏暗狭小的屋子里，殷泪痕是透过一扇可活动的天窗将他拉下来的，他人一下来，窗便又合上了。
"你怎么来了？"殷泪痕皱眉。
"你怎么也来了？"七夜也皱眉，难道说--"你也加入了那什么同盟？"
殷泪痕看了他一眼，道："你看我像么？"
既不是拂夜宫的人又不是同盟的人，那么他来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看热闹。
"你一个人来的？"殷泪痕道。
"不是。"七夜道。
殷泪痕看他一眼，道："难道易辰霜也来了？刚刚在上面正打着的那个就是他？"
七夜点头，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殷泪痕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这时七夜忽然反应过来，易辰霜还在上面，便起身想从他身上下来去看看情况，殷泪痕一把抱住他，道"你去哪儿？"
七夜道："去看他打完了没有。"
殷泪痕道："不用去了。"
七夜道："为什么？"
殷泪痕道："因为他马上就要惹上麻烦了。"
七夜皱眉道："什么？"
殷泪痕道："总之你别去就对了。"
七夜道："什么麻烦？你怎么知道？"
殷泪痕不作声。
七夜一把抓住他的手，冷声道："放开。"
殷泪痕没有松手。
七夜抓着他的手，缓缓将他的手从自己身上扯开，一个箭步跳下地。
"看不出来你力气倒还挺大。"殷泪痕道。
"你刚刚说的，什么麻烦？"七夜看着他，面色已变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殷泪痕看着他，淡淡道："他不是嫌你脏嫌你贱，不想要你了么？你还管他的事做甚？"
七夜看着他，不作声。
他和易辰霜在屋内吵架时说的话，他怎么会知道？！
殷泪痕看了他一眼，道："你不必去找他了，现在你跟着我比较安全。"他顿了顿，忽然道："我不嫌你的。"
七夜看了他一眼，那个苍白瘦弱少年般的男子也在看着他，深黑的眼睛像一对黑色的宝石，眼角边的泪痣使他看起来竟有些楚楚可怜。
然而他亲眼见过这个人在瞬息间就要了六七个人的命，毫不犹豫。
他顿了顿，沉声道："他不要我，我要他。"说完转过身，就往屋外走。
"喂。"殷泪痕突然开口。
七夜停住脚步，微侧脸，看了看他。
"你不问是什么麻烦了？"殷泪痕道。
七夜回过头，道："不管什么麻烦，我不会丢下他一个人。"

易辰霜刚打晕了三四个大汉，不知又从哪里跑出来几个人，二话不说提刀就砍，他边打边回头看，却发现七夜不见了。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疾风般从他身边掠过，抓起他就跑。
"是你？！"
这黑影竟是宋雷被杀那日他在巷中遇见的那个青年。
"你跑什么？"易辰霜一把拽住他，停了下来。
"把他们往那边的小树林引。"幽雀道，"他们人太多，胡同太窄，我们根本施展不开。"
"我得找到七夜！"易辰霜道。
"你老婆跟十夜在一起，丢不了。"幽雀道。
"你见到他们了？"易辰霜道。
"废话！他们已先走了。"幽雀皱眉道，"别罗嗦了，快走，骗你我是乌龟！"
说着，施展"草上飞"的轻功，抓起他就跑，易辰霜想他这样的人，必定不会扯这种谎，便也随他去了。
结成同盟的江湖客们此时已杀红了眼，见拂夜宫的人逃走，岂有不追的道理？人潮如蚂蚁般朝他们逃跑的方向涌去，不多时，野猫胡同里便渐渐安静下了来，只剩下死尸和鲜血。
忽然，一间屋子的门吱呀开了，一柄轮椅缓缓从屋里驶出，离开了野猫胡同。

第五十四章

长巷。
污水横流，房屋破败的长巷。
巷里的人却少了许多。
一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坐在一个木桩做的板凳上，看着眼前雕花圈椅中的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的面色显出些病态的苍白，忽然将手提到唇边，轻声咳了几下。
"你中毒很深？"浓眉大眼的青年道。
"嗯。"白衣男子道。
"我错了。"青年道，眨巴眨巴眼，像是做了错事正在认错的小孩儿。
"哦？"白衣男子挑眉。
"我不该还没弄清楚真相就胡乱出手。"青年道。
"你现在弄清楚了？"白衣男子道。
"嗯。"
"你弄清楚了什么？"
"我弄清楚了没有钥匙根本进不去主墓室，还会把命搭上，而钥匙就在你手上。"青年道。
"是谁告诉你的？"
"聂平。"
白衣男子不作声了。
青年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他既能为钱出卖青城派，当然也能为钱出卖你拂夜宫。"
"你给他什么好处？"白衣男子道。
"墓葬品的一成。"青年道。
"那么你现在准备怎样呢？"白衣男子道。
"我准备麻烦你一件事。"
"和我们一起进陵墓。"
"你果然是聪明人。"
"我若不同意呢？"
"那我现在就叫人进陵墓走一遭，就算不能活着出来，对你也很不利吧。"
"我家那几只小崽子现在被那群人绊住了，我自己身子又这样，你真要那么做的话，我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白衣男子道。
"没错，你总算想通了。"
白衣男子看了他一眼，突然叹了口气，道："你若想进陵墓，同我说一声就是了，我一定会答应的，何苦这样大费周章，妄杀了这么多性命呢？"
青年看了他一眼，突然笑出声来，道："是我听错了还是你在说笑？拂夜宫宫主竟在对我说不要乱杀人？"
姬恨花看了他一眼，道："那么今天你给我招来的麻烦又怎么算？"
青年道："我自会帮你澄清，真正的凶手不是拂夜宫。"
姬恨花道："当然不是，真正的凶手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