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罗澜和堂弟罗沧家世既好,人才品貌样样上佳,又颇有几分行侠仗义,惩奸除恶之心,便得人赠"风流侠少"四字。其实平心而论──罗澜自己也承认的,这四字要分两部分来读,风流说的是罗澜,侠少说的是罗沧。罗澜既然得了这麽个虚名,长大时候更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他信奉的是,牡丹花下快活自然很好,至於做风流鬼,那就不划算了。他以己度人,自然觉得天下人也都差不多。况且如今流行的是一夜情,世人滥情得多,长情的少,他这套理论也说不上大错。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他此时也醒悟过来:若赵苏是旁人中的一个,他也不会稀罕了。如今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榆木疙瘩偏偏吃死了风流浪子。
如今他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好好防备旧欢卷土重来,失了先机。还好罗少爷除了风流侠少之外,还有一个登不上大雅之堂的名号。不过这个外号虽然不雅,连罗沧也承认,其实极其管用,更是他为何能在家主之争中胜出的重要原因。罗澜的性格,瞅准一个目标,只要还有一口气在,那就要发挥小强打不死的精神,不论如何,一定要得到。当年憋足一口气和罗沧争家主之位,赢是赢了,自己也元气大伤。更兼凳子还没有坐热,听长辈们念叨家规便觉得乏味,烂摊子扔给罗沧自己便跑了。还好罗沧素来知道他脾性,不跟他一般见识: 如今遇到麻烦,他还得找罗沧帮忙。
罗澜回到市区家中,惊喜地发现两位不速之客,正是林玉诗和罗沧。他大喜之余,也感慨如今罗家的情报才罗沧的管理下,简直都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还没有来得及抒发感慨,林玉诗已经发话,语气中略有责备:"罗澜,小苏呢?怎麽我打手机也没人接?"
罗澜倒愣了:"你们不是为了这个事情回来的吗?"
林玉诗也急了:"小苏出事了?"
罗沧看著二人面面相觑,林玉诗差点动手去揪罗澜的衣领,开口道:"你们先坐下来,慢慢说话。"
他先看著罗澜道:"我们是昨日收到林伯父的急电,这边出了异动,让玉诗回来帮忙处理家务。你这边怎麽回事?"
罗澜倒也拿得起放得下,虽然灰头土脸,但也坦荡荡,长吁一口气,微笑道:"冯子蓝,他当著我的面把阿苏劫走了。"
赵苏醒来时,天色已暮,他舒舒服服地躺在一张宽大柔软的床上,房间里装饰的富丽堂皇,他眨眨眼睛,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地攥著另一个人的手腕。而那手的主人,任他攥著,自己斜坐在床前的地毯上,趴在床沿假寐。他一动,那人也醒了,二人四目相对。
那人微笑:"你昏过去那会儿便死抓住我,抓了这麽久,也不累麽?"
赵苏愣了半晌,仍然拉著他的手不放,良久,他伸手去摸那人的脸庞,清逸俊秀依旧,只是瘦削清减了不少。赵苏轻声道:"子蓝,我这是在做梦的吧。可是你还是挺真实的。"
冯子蓝轻笑:"小苏,你什麽时候便糊涂了?梦和现实都分不清?"
赵苏拉他起来靠近自己,把脸埋入他怀里,喃喃道:"我宁愿是梦──是梦的话,你就不会走,也不会死。我宁愿是梦。"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
冯子蓝伸手抚摸赵苏肩头,淡淡地说道:"小苏,我这不是回来了吗?我不会再走了。你的梦,我帮你实现不是更好?"
赵苏直起身子,胡乱擦去眼泪,看了他一会儿,正正经经地说道:"子蓝,你回来了。"
他想一想:"哟,你也去跳伞的?见了你,我好像吓了一跳,後面的事情怎麽记不清了?我是怎麽到这里来了的?罗澜呢,他在哪里?"
冯子蓝见他突然间一本正经,真像是和许久不见的老同学打招呼的模样,蹙眉看了他两眼,冷笑一声:"你见过安琼琳了吧?"
赵苏脸色白了一白,默默点点头。
冯子蓝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上几步:"你不用再在意她。她如今也做不了什麽。"
赵苏看了他一会儿,微弱地笑笑:"可她是你的妻子。"
冯子蓝偏著头看著赵苏,他一脸凄然,眼神却决绝,想了想,伸手捋起自己的袖子,露出小臂,虽然已是旧痕,可依稀还能看出当初密密的针孔印记,当初的景象不知是如何的触目惊心。他缓缓地说道:"我的岳父大人,因为他的宝贝女儿不开心,恨我入骨,有一段时间每日给我注射毒品。小苏,你说说,我应该如何爱这样的妻子?"
赵苏身子晃了一晃,脸上全无血色,伸手紧紧抓住冯子蓝,嘴巴张了几张,却说不出话来。
冯子蓝在他身边坐下,捧过他的脸,仔细瞧了一会儿,轻轻啄了他的嘴唇一下:"小苏,你可是一点都没变呢。这几年,我好想你。"
赵苏伸出手去,把他紧紧抱住。
冯子蓝低低地笑出声来:"小苏,你也想我的吗?"
赵苏不应,小狗般的,用自己的脸颊蹭蹭他的。冯子蓝掰开赵苏紧箍在自己身上的双手,把他按在床上,赵苏微红了脸,瞪大眼睛看著他。冯子蓝握住赵苏的手,摩挲了几下,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好厚的茧子──是不是?"
赵苏的脸更红了,阖上眼睛,头朝後仰著,这倒是明白无误的邀请了。冯子蓝跨坐在他身上,低下头深深地吻起来。赵苏只感觉到开始的阵阵斜风细雨渐渐变成狂风暴雨,自己只是波涛汹涌中的海面上的一只无帆无桨的小舟,一会儿被掀上浪尖,一会儿又被埋到水下,渐渐出不过气来,身子也起了反应。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 冯子蓝停下来看著他,声音中略带嘶哑:"小苏,你可以麽?"
赵苏轻轻抚摸著他的手臂,声如蚊蚋,却也带了点期盼:"你,可以的吧。"
张爱玲曾评中国男子的心态,女子是要贞烈的好,"贞",是对别的男子贞洁,守身如玉;烈是对自己,热烈如火。西方女子自古就有箴言,一个好妻子应该是 a maid in the living room, a cook in the kitchen and a whore in the bedroom(起居室里是女佣,厨房里是大厨,卧室里是荡妇)。由此看来,虽然中西方男子在对待女子婚前行为的的态度上有很大差别,但是在婚後妻子的表现上,却是惊人的一致。
而对这一点,冯子蓝素来对赵苏相当满意。
赵苏璞玉一块,有点害羞,虽然喜欢饱眼福,但稍微出格点的行为便不敢做。所以他一向不怎麽懂得用一些增加情趣的手段,譬如说欲擒故纵,半推半就,欲拒还迎,低眉回首,却把青梅嗅,这许多小动作,犹如一锅汤里加入了调料,味道更出色。所以在前戏这一块儿,赵苏失分不少。
但是,犹如做饭,若食材成色一般,大厨若手艺精湛,也能做出美味佳肴出来,但若食材上佳,即使不懂做饭之人也能做出可口之食;而小苏这绝佳材料,就好比那五庄观的人参果,就是要生吃,特别是趁鲜生吃,直接切入主题才够味。而且赵苏自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关了灯,闭了眼,便由冰美人变成火美人,让人惊喜不已。
本来麽,老祖宗都说食色性也,释门中人也都信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对於推崇古训的赵苏来说,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表现得"自然"一点,没什麽不好。因此他虽然在技术上有点吃亏,还好有的是返璞归真的热情奔放,弥补了技术的许多缺陷。当初两人第一次,他还有点担心自己会不会把冯子蓝吓住了,等发现冯子蓝惊喜交加的时候,便更坚信,听了老人言,好处在眼前,岂止是没什麽不好,简直是大大的好。
如今两人久别重逢,对赵苏只怕就是久旱逢甘霖。他本来想跟冯子蓝今生有缘无份,两人中间隔著一个地球,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前两日重见安琼琳,一来他当初被安琼琳整得相当之惨,一想到她便毫毛倒竖,而又看到她春风得意,春意盎然的模样,心道她和冯子蓝必定是琴瑟和谐,心中又酸又痛,一时间万念俱灰,连求死之心都快有了。好歹罗澜在身畔,他一想,罗澜还被玉诗抛弃,但他活得不知几开心,自己寻死觅活,那算什麽?自解自劝,情绪又好一些起来,但不免还是有点心灰意冷。所以罗澜提议两人远走,他倒也同意。但他既看到安琼琳,心中不免又希望能看到冯子蓝,心中又隐隐存了几分希望。他以前身边有玉诗,偶尔想到冯子蓝,颇有几分愧疚,觉得对不住玉诗,便把念头压了下去;现在恢复了自由身, 又勾起往事,便把两人之间数月的交好细细回味一番。只是,哪怕当初只有三分甜蜜,经过五年发酵,已经真正是甘之若醴,回想起来,不觉眉梢眼角都带了情色。他自己心里小小地自我安慰了一番,只是苦了罗澜。
後来二人在空中相见,他一是初次跳伞,心里本来就惴惴不安,二是突然相见,心魂巨震,一时手便抓不紧舱门,倒摔了出去。这连番的突变,再加上最後一个"天,这番死定了"的恐惧,终於让赵苏好死不死地在那麽个当口昏了过去。还好冯子蓝考虑周详,也存了趁他跳伞之际动手抢人的心思,得以大难不死。
现在他听到冯子蓝说他和安琼琳毫无夫妻之情,又见他手臂上伤痕累累,一时又喜又悲。喜的是二人似乎可以再续前缘,悲的是冯子蓝这几年的抑郁只怕难以想象。心中本来三分柔情蜜意,添上这悲伤做催化剂,生生地反应成了十分的催情剂,又见冯子蓝情动,他便只要他能快活,自己怎麽样都行。
冯子蓝见他一副献祭的模样都摆出来了,心中也明白他所想,微微一笑,又亲他一下,却自己翻身坐了起来,不再动作。小苏等了一会儿,自己也讪讪地坐起来,低著脑袋,垂头丧气。
冯子蓝不由哑然失笑,伸手抚摸他的脑袋,手指插入到他柔软厚密的头发中,轻声道:"小苏,我们晚点再说──你现在不饿吗?"
赵苏抬头,似信非信,慢慢地摇摇头,迟疑地伸手去拉冯子蓝。
冯子蓝又一笑:"傻瓜......先起来,我们应该很快有客人来了。"
他自己下床,见赵苏还犹疑,笑道:"是你认识的人。如果我估计的不错的话,罗澜和林玉诗他们现在已经动身朝这里过来了。"
他看著赵苏惊讶的表情,接著说道:"如果不是,那我也没有必要跟他们合作了。"
赵苏跟著冯子蓝走到房间的窗户旁边,朝下看去,才赫然发现自己身处山腰的一幢别墅中。此时金乌已坠,苍青色的天幕中已有几点闪闪的星光,山脚下延绵著万家灯火。近处,虽然看得不是很清晰,仍然可以感觉到别墅铁门森立,而内里站著四个荷枪实弹的守卫。
赵苏吃了一惊,林老爷子的排场,似乎还没有这麽夸张。他张嘴想说什麽,冯子蓝摇摇头,催著他去洗澡换衣服。等他一身清爽,冯子蓝已经在一张小桌边等他,桌上摆著几盘小菜,都是二人喜爱的菜式。两人对面坐下,赵苏微笑:"这倒像以前在学校的光景。"冯子蓝颔首,只嗯了一声。可这一声嗯,却使赵苏伸出手,默默地放在冯子蓝手上,他轻声道:"我知道。能再次像这样,我也愿意用一切去换。不管你做什麽,我都会在你身边。"
冯子蓝抬眼看著他,眼神亮了亮,用力握住赵苏的手,明显轻松起来,笑道:"先吃饭吧。客人快到了。"
一辆黑色的宾利悄无声息地驶上了山道,车里的人正是罗澜,罗沧和林玉诗。罗澜一路上车开得飞快,惊得林玉诗花容失色,罗沧安慰她道:"你别怕,大哥十几岁就已经练出来盘山路飘车的本领。他当时同时交好几个女朋友,一个女朋友住一个山头,赶场赶坏了不知多少轮胎。"
罗澜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地开车,罗沧倒好笑:想来罗澜也是历经沧海巫山,如今却为一个男人认真成这样。不过罗澜虽然急切关心,罗沧倒也不是很担心,他这个大哥素来越到紧要关头越是沈得住气,头脑也越清醒。刚才,也是他第一个想到应该来和冯子蓝交涉。
他们三人初见面,两下里信息一交互,都觉得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事情偏偏撞到了一块儿。罗沧虽然说老头子让林玉诗回来处理家务事,但是半个紫宸市都是老爷子的地盘,他说的家事,多来十个清官也难判。况且老头子虽然没有详说,他们也听出来了个大概,有人吃里扒外,勾结了外人,想要夺位。而这有人,只怕还是自己体己人。林玉诗已经数年没有插手老头子的事情,本来也是林四海一片苦心,想让林玉诗自己历练一番,一方面他也想先把自己的家底漂白点再交给林玉诗,免得她手上再染黑。如今他却堪堪地专门把远在千里之外的林玉诗叫回来,显然事情已经到了紧要关头。
罗澜这边,冯子蓝那麽高调亮相,简直就是蓄意挑战。而冯子蓝的身份却又有点特殊。他的父亲冯建丰本来也是和安琼琳的父亲安雄一道,早期在紫宸市也是呼风唤雨的人物。两家结亲之後,关系反而交恶,而两人际遇却有了天壤之别。一方面是安雄步步高升,飞黄腾达,一方面冯建丰如今只是挂名闲职,基本上只是赋闲在家。冯子蓝是他岳父的左右手,却和自己的父亲少有联系。和他对上,自然也是麻烦不小。
还好三人大仗势也见过不少,临危倒也不乱。罗澜突道:"不如我们现在直接去找冯子蓝。"
罗沧一愣,他自然知道情关己则乱,但他也知道罗澜轻重缓急分得极清,赵苏既然并无生命危险,他便不会专门为这事儿去找冯子蓝。罗澜接著道:"我觉得冯子蓝和他的妻子关系有点奇怪。"
林玉诗有点哭笑不得,正要出言讽刺,看著罗沧恍然的模样,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认真想了一会儿,倒也认同:"嗯。直接去找冯子蓝也许更好。"
当下林玉诗让父亲帮忙查到冯子蓝住处,林家在紫宸市耳目众多,很快便有了答复。林玉诗本意想要多带点人过去,罗澜却觉得三人就够了:现在还没到双方大动干戈的时候。林玉诗见罗沧也无反对意见,心中暗暗诧异,也不再坚持。於是三人匆匆吃过晚饭,罗澜充当司机,随即一路狂飙,直奔冯子蓝而来。
赵苏坐在冯子蓝对面,抬眼望去,以前只能在梦中悄悄出现的人好好地坐在自己面前,触手可及,真是做梦都没有的好事儿,便忍不住偷著抿嘴儿乐。可是他边吃饭边偷眼看去,冯子蓝容颜未改,俊美依旧,可是很明显感觉又不一样了。他自己一下子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什麽不对,可是一想到外边那些人,他的心忍不住就向下一沈。这一沈他倒确定了这不是梦:只有在现实中才是有所得必有所失,老天爷是个锱铢必较的小气鬼,每笔帐都算得一清二楚。
冯子蓝看著他脸色变幻,但笑不语。饭後二人坐在沙发上,赵苏捧杯茶,想说的话太多,一时间千头万绪反而不好开口。想了半天,终於问道:"你怎麽知道罗澜和玉诗他们会来这里?"
冯子蓝交叉著两条长腿,双手十指交握,反问:"小苏,你说呢?"
赵苏看著他,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冯子蓝似笑非笑,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他急忙低下头,沈思一会儿:"前几日,玉诗还说短期内不会回来。如今她还没有通知我就回来,说明事情非常紧急,要麽是公司出了问题,要麽是林家出了事。"
冯子蓝赞赏地点点头:"继续说。"
赵苏皱皱眉头:"若是公司出问题,她有可能会先找我商量──我也算是一个股东呢。那这样的话,只能是林家的事情了。"他呼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子蓝啊,你找林家的麻烦吗?"
冯子蓝摊开双手,非常无辜地说:"没有的事──不过是合作而已,有钱大家赚麽。"
赵苏见他不肯说,又想起饭前自己那麽主动,他都白白放过,不由地咕哝道:"你不坦白。"
冯子蓝紧盯著他,低低笑道:"小苏,晚上我跟你坦白的时候你不要叫吃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