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会儿,男人开口说:"你跟他联系过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
"我可以进去等他吧?"虽说是询问的口气,但显然只有告知意味,他自然而然的越过我,进了屋儿。
崩溃!这一什么人啊??= = 但这一行为居然让我相信他有点儿像夏晔他哥--脑子都是并联的。该说他是不懂规矩还是过于自我呢?
无奈之下,我只能拉住他的手腕,给他看夏晔的回复。他盯着手机屏幕,戏谑地笑了一下。那样子用夏晔的话说就是--真他妈欠抽= =
我三点就得到工体,现在不到两点,水龙头修了一半,闯进来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份子,彻底昏厥。
姑姑从小教导我,待人有道,于是乎我还是进厨房给他泡了一杯茶。那人不看我也不看茶,只是泰然自若地点燃了一支烟。为此,我还得从厨房拿出那只刚刚刷干净的烟灰缸。
我有点儿受不了他那态度,遂转身回了卫生间继续鼓捣我那水龙头。随便吧,我坚信至少强盗或小偷不能够是他这个样子的。
大米小米起先还在客厅监视那人,不一会儿也都钻进了卫生间。可见那人有多人嫌狗不待见。错,猫嫌人不待见= =
夏晔是在我踌躇要不要出门的时候进门的,这让我觉得惊奇,他为什么要突然杀回来?动作还如此迅速?显然很有蹊跷。
他看到那男人的时候,我从他眼底读出了愤怒。那是我从未窥见过的夏晔的另一面。我很想问问夏晔那人是谁,你怎么了,可我没有问,因为我想恐怕他不会回答。
从外面带上了门,我下楼,走出小区在街面上拦了一辆taxi。关上车门的瞬间,我回想了一下男人的那张脸--细长的眼睛,冰冷的轮廓,右眼的眼角下方有一颗明显的痣。他跟夏晔不像,一点儿也不像。
是兄弟么?不太可能。可显然,他们之间存在某种联系。
到工体的时候,我迟到了一刻钟,不过还好,孙璐也还没到。调试了设备,从空旷的舞台上方往下看,数万人的场地空无一人,每一张椅凳都是空的,这让我想象不到十天过后这里会是一个怎样的情形。都说光彩背后是颓败,我想这句也可以用到这里吧。
"想什么呢?"孙晓磊的手落在了我的肩上,他嘿嘿地傻笑。真的,总是这样,他似乎总在笑。他怎么能天天这么开心呢?
我微笑了一下表示回答,就又继续手里的活计了。
"孙璐今儿又迟到了,你说大牌儿还真是大牌哈,老干这种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事儿。"
【我能理解为你这是普通人对名人的嫉妒么?】
孙晓磊盯着屏幕看,鼻子里出了一个音儿,伴随着一声"切~~"
【干活吧 有些人的生活你终究无可企及】
"段哥,我发现你最近越来越文艺了。"
【混蛋!该干嘛干嘛去!】
他看了看屏幕又看了看我,"啧"的一声,"我发现你最近骂人顺溜了。"
孙晓磊离开之后,我继续试音,看今天这个架势,指定又是早收不了了。这么想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夏晔看着那男人的那种眼神。他为什么会表现出那样的表情?不明白。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有点儿心慌,那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似乎有什么不祥压在那里,一触即发。
孙璐来的时候四点半都过了,大班人马从灯光舞美、音响效果,全体人员都闲置着,可她并不为所动,脱了大衣交给助理,就走到了舞台中央。她"喂喂"的试着音,顺手把头发盘起来,露出一副干练的模样儿,回头看我:"ok,start!"
真的,人就怕对比,这一刻我觉得赵大牌都比她可爱。好歹赵大牌耍酷都是对着镜头,不是对着工作人员。这女人的大脑估么也是并联的= =
不过并联也有并联的好处,这位不但乐于迟到,还乐于早退。不到八点的时候她给我们开了一个大天窗,放了我们所有人一个大鸽子--着急应酬去了。一片唏嘘当中,众人作鸟兽散。我回放着记录的声音,发现偶像派歌手和实力派歌手果然有着巨大的差距,她的声音尖而利,恐怕不加大混响足以刺激全场观众的耳膜。想到这里的时候,我随手给夏晔发了条短信,【^_^ 忙完了么?】久久无人答复。我觉得索然无味,收拾好东西离开的时候,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舞台设计总监训导着手底下的人,看来就这场演唱会他们还有很多要说的。我跟所剩无几的倒霉孩子们点了点头,离开了工体。
因为时间还早,我去了超市。快过年了,得采购点儿年货。真是开心,夏晔往年过年也是自己一个人,今年好了,彼此有了个伴儿。
左挑右选了一堆东西,结账的时候赶上了超市的晚高潮,队排得很长。我耐心地等着,再次查看手机仍旧毫无音信。他可真是随心所欲,完全不着调么。
那人是谁呢?这么想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很有毅力,从下午想到晚上= =可我就是无法不去想,那种强势的人让人感觉不舒服,往往遇到这种人总会让我顿生反感。真的是他的哥哥么?他又是打哪儿冒出一哥哥?我只听夏晔说过他母亲长年生活在国外,又跟新的丈夫共同孕育了一个女儿,就是他那个可爱的小妹妹。夏晔给我看过她的照片,超可爱的小丫头一个,抱着一只玩具兔子傻笑。也许人只有在童年的时候才知道什么是无忧无虑的快乐,至真至纯的快乐,不掺杂一丝杂质。那么他又是如何冒出来一个哥哥呢?其实我不能相信那人是他的哥哥。天底下有截然相反的兄弟么?一个阴郁,深不可测;一个阳光,没有大脑。怎么想怎么不可能是一个妈生出来的,怎么想怎么不可能是一对父母养育出来的。也许是表哥?可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堂兄弟不会上来就说"我是他哥" 吧?等等...... 莫不是他那位前任?看夏晔那个表情,那个态度,岂止一个厌恶了得?甚至我觉得他怕他。可是也不应该啊。以前听夏晔说过,他那位前任一点儿不靠谱儿,他跟他交往到后期已然被拖完了耐性,显然属于夏晔这方自然分手的样子。那又何来今天的这场厌恶和惧怕呢?
停停,段黎停下来,这么搞下去你肯定得早死,你怎么就那么多揣测呢?其实于很多事情上知道得越多,琢磨得越多,越不是好事儿。
"三百一十七块五毛四。"收银小姐麻木地看着我,我的思维转了回来,递了信用卡给她,无奈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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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我注意到那扇熟悉的窗口居然没有一丝光亮。
夏晔出门了?一瞬间我只有这个想法。
但不应该吧?看了看表,不到十点。兴许是出门吃饭去了?够狠,我可是溜溜儿被饿了一天= =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发出一声脆响。拉开门,整个房间漆黑一片。我把大小纸袋随手放在了玄关,换上鞋往屋里走。因为安静的缘故,我听到了大米小米小肉垫儿踩着地板的声音。想去厨房倒杯水,行进过程中却被不少东西绊到,磕死我了,到底什么翻了?我是猛然发现卫生间的灯光亮着的。难道是我修完龙头忘了关灯?不能够吧,我自认为记忆还算良好,那这是...... 难道那家伙在?这什么路子?一个人体验小黑屋的乐趣么?那可真算恶趣味了= =
咚咚敲了两声门,里面无人应声。我顶了一下门,门居然开了。
夏晔把我吓了个半死,他眼神呆滞地看着我,但......也许应该可能大概兴许不是在看我,只是在看一个方向,我进来的方向。花洒没有落下一滴水,这也是为什么我以为是我没关灯的缘故。这算怎么回事儿?这人赤身裸体,目光空洞,能不把我吓一跳么?
我挪步走近他,他仍旧毫无反应。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身上斑驳的痕迹触目惊心,左胸的下方有一块儿明显的青紫,手臂上、肩膀上还有抓伤。
我也愣住了,伸手去拍他的脸,他的视线仍旧涣散。
你怎么了?我说得很慢,双手捧住他的脸,让他能看清我的口型。
没有回答。
我很想说句玩笑话,你是不是跟猫打架了?可,又如何能说出来?不是嘴上说不出来,是心里说不出来。我知道,他绝对是出事儿了。
让他如此崩溃的事儿。让我如此不敢去猜测的事儿。
(零四)
夏晔
坐在卧室的地板上,从窗口看着外面的天:漆黑的夜,飘零的白色雪花--新年的第一场雪。
我在冬天出生,但对冬天却从来说不上喜欢,不管多少人说冬天的美,我却始终体会不到。冬天于我而言只代表了寒冷和空洞。然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那么厌恶冬天?讨厌下雪、讨厌变得苍白的世界?到底是十一年前那个雪天,还是第二年的冬天让我变了?变得极端,变得敏感。
如果记忆可以自行选择编排,我希望能够遗忘那段时间的一切。只可惜,这不过是个幻想。幻想,就是不可能成真的事儿,说白了,这不过是一场逃避,一个借口。而且,无论再怎么逃避,也终究无法让自己得到解脱,反而只会陷得越来越深,就像陷入泥沼一般,爬不上来,只有等待被淹没的结果。
往后无力地靠着墙,我闭上眼睛。敲门的声音持续不断,一声声沉重的敲打,敲在心头,觉得憋闷。假如段黎能开口说话,他一定会叫我,让我开门,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儿。但那只不过是假设,实际上他不能。我好像太卑鄙了,居然利用他这个弱点让自己躲起来。我几乎可以想象段黎现在会有多急,会有多难受,可是我却不能开门,或者说,我没法儿成功说服自己去开门,我无法面对他。我现在的样子,现在的状态,该怎么去面对他?一旦段黎问我之前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回答他?难道这世上果然没有永远的秘密,不管一直以来我多想隐藏掉一切却都由不得我来决定么?
敲门的声音变小,直至无声。我低下头轻摇一下,果然不是人人都有耐心在这里陪自己耗的。撑着地起身,突然的刺痛让我不由弯下腰,捂上左胸的肋骨靠着墙停下,慢慢地呼出口气,等着疼痛过去。
慢腾腾地走到阳台上,把窗户打开。每动一下,身上就疼得冒冷汗。冷冽的风扑面吹过来,夹杂着些许雪花,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雪的味道那么清晰,清凉的,充满整个肺部。
我靠到窗框上,茫然的看着外面。被雪覆盖的城市,安静无声,甚至有点儿苍凉。是谁说出生在冬天的孩子不怕冷?是谁说出生的月份便是自己最幸运的月份?是谁说冬天的雪能净化一切?
全是屁话。
韩晔......
当他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愣了。
我有多久没用过这个名字?应该有十年了吧?
从跟母姓以后......
那个时候,我丢掉了一切和那个男人有关的东西,包括我的姓氏,包括我对他的崇拜,却唯独丢不掉我对他的怨恨。
韩。那个男人在我出生的时候给我的第一样东西。不,也许不应该这么说,因为韩晔这个名字是爷爷给我取的。好像那个男人也没给过我什么,他唯一给我的只是一场梦,最后还是由他亲手打碎,也是在这样的雪天。对那个男人,我只能说他很聪明,就是太聪明了才骗了所有人。我从没在任何人那儿知道当年那些事的缘由,但其实一切并不是那么难以猜测。
我家在那个年代算是很富裕的一户,爷爷也算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也许就是这种身份的制约,他同时也是个很保守的老人。在选儿媳妇的时候,门当户对是他所一向坚持的。我老妈出生于一个书香门第,身世家事都很优越,自然很得我爷爷的喜欢。那个时代,父母包办婚姻似乎是很正常的事情,那个男人作为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他没有反对的理由,他也不可能会反对,毕竟,除了这些以外,他更是未来的财产继承人。这也是为什么爷爷去世没多久,他就提出离婚的原因,十几年的委曲求全,十几年的伪装,说起来也还真是辛苦他了。就是这么一个恶俗的小说桥断,无聊至极。但就只是这么无聊的剧情,没想到却也能让人崩溃--身临其境的那些人,我们。
环住手臂,手被冻得开始变僵硬,但还是不想关上窗户。我宁愿就这么呆着,让寒冷把神经冰得麻木,似乎这样就不会继续那么痛苦。我当然知道这做法有多幼稚,但对现在的我而言,只要有一点点能让自己逃开的可能,我都会紧紧抓住。
这一瞬间,我突然就发现自己当初对段黎做的事儿有多混蛋。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要留下他一个人,然后自己走掉?也许段黎说得没错,我脑子大概真是并联的。
其实,我并不后悔自己当初的想法,甚至我至今依然觉得一个人只有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对另一个人而言才有希望,对两个人而言才有未来。可现在想来,我当时的做法的确混蛋至极。我没呆在他身边,没给他信心,没给他支持,自以为是的把所有的一切都留给他一个人去解决,让他一个人去面对。我完全没有意识到痛苦的过往怎么会是那么轻易就能走出来的。如果当真那么容易就能遗忘,那么轻易就能舍弃,又怎么可能让自己变成现在的样子?从过去走出来,连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凭什么要求段黎做到?为什么那个时候我没有想到这些?是不是因为自己逃避得太久,久到忘记了当初的痛苦?
现在,终于也轮到我来面对,终于也轮到我要从过往中走出来了。原来,只有在自己去面对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有多难;原来,只有在自己经历的时候,才能有感同身受的体会。段黎用了多大的勇气才下定决心接近我?用了多少力气来劝服自己放开过往?我是不是也能有这样的勇气和力气?
闭上眼睛,我突然觉得很无力。
对段黎,从头到尾,我似乎一直在逼他--逼他见面,逼他自己想清楚。当我以为给他做出最好决定的时候,其实不过是满足了自己的想法罢了;在我以为自己尊重他意见的时候,其实我早就在心里做了选择。我好像从来没发现,一直以来段黎对我的包容,我以为是我在照顾他,实际上却是他在照顾我。他毕竟还是比我多活了几年的人,就算我再怎么成熟,也不可能有他那样的阅历。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这么想的时候,突然间觉得很累,好像一瞬间力气都没了,脑袋里一片混沌,完全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没有头绪,好像对什么都很迷茫。对我们的关系,对我们的未来,突然间很没有把握。
后退了几步沿着墙壁坐到地上,看着雪从外面飘进屋里,我不自觉地摸上手心那道小小的疤--小到不仔细观察绝对看不出来的疤。
我在高中时候的堕落其实和一般的混混没有两样--打架和脏话;纹身和穿孔;大麻和性。那段日子身上很少有完好的地方,没有理由的在身上穿孔似乎是很平常的事儿。三天两头打架,打得满身是伤也绝对是家常便饭。痛感神经那个时候好像特别迟钝,不管什么样的伤也不会让自己疼得死去活来,当然,也许是已然麻木了。那时候的伤到现在,这么多年差不多都好了,留下的也只是很小很小的痕迹。但是除了那些打架的时候留下的伤痕以外,也有一些是就算好了也让人无法忘记的伤。
韩峰,在我身上留下最多伤痕的人。
我皱眉,想到他的时候,后背的伤还会有疼的感觉,这么多年,那伤痕明明早就结痂了不是?记忆里那大片的血,难以忍受的痛楚......
我捂上额头,冰凉的手让我清醒过来。
真的,我根本忘不了,不管到什么时候,不论我遇到什么人,什么事,我终究还是忘不了。我该怎样才能变得不活在过去的阴影中?我该怎么做才能甩开一切?
摊开手,摩挲。
手心的伤是他给我添的第一道疤--被烟烫的疤。也是第一次他和我干的时候留下的伤。当时我有什么感觉?疼,特别疼。不仅是被烫的疼,还有后面被撕裂的疼。奇怪,大麻应该早就让我飘了,飘得丧失一切感觉,包括痛感,为什么当时却他妈一点儿用也没有?JB的大麻,除了让我变得无力,除了让我产生幻觉以外,没有任何作用,甚至让我把那一切记得更加清楚,甚至让我对碰触变得更加敏感,甚至...... 完全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