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毒的一计!云想容不禁打了个冷战。
「谁曾想到那欧阳商竟是个痴情种子,连亲手杀他的女子也能原谅。不过也亏得他痴情,为了古湘盈的名声,只敢化身幽魂出现。」
「又正好让你利用来陷害二夫人崔凝。」
「对!」程暮妍也不否认,「只是老天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抛弃了我!刘四的口供,岷王的出现,竟然让崔墨吟排除了嫌疑。」
「那么为什么要杀古小姐?」
「欧阳商的鬼魂出现一事,让古湘盈像只惊弓之鸟,我担心她随时都可能把药的事情说出去,所以一直想找机会除了她和欧阳商。」程暮妍一边看着顾之暄,一边说着,神情竟如砍瓜切菜那般轻松,「但是机会没等到,你们已经把矛头指向了她,我只有借着她的失常获得一日的缓和时间。趁着陪她的机会,说服她把事情的原委写成一封悔过书,由我代为转交。我知道这几日湘盈都有喝参汤的习惯,待到夜晚小梨到厨房端汤的时候,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以一条白绫绞死她,再伪装成自杀的模样并在她的罗裙上洒了毒粉,等到欧阳商再来时,发现湘盈悬梁,必定会亲手将她抱下。一旦他接触湘盈,他也必死无疑。如此,今日清晨,大家会看到一对同命鸳鸯和一封遗书,不往情杀的地方想都难。」
「只是久候之人未来,你就大胆猜测是我们早一步截住了欧阳公子,于是把罗裙上的毒粉化去,以免阴差阳错地害了之暄?」云想容接道,「可是,遗书如何作假?那分明是古小姐的笔迹?」
程暮妍恹恹地笑着:「你们看到的遗书只是正文的一部分。」
果然!顾云二人相视而笑。只是这一幕又深深地刺痛了榻上的红衣女子,让她心如刀绞。
「其它部分呢?」顾之暄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地问道。
程暮妍把手探入衣袖之内,掏出两张宽窄不一的纸条。顾之暄顺手接过,再拿出之前遗书的第三页放一起,天衣无缝!这才是完整的最后一页。云想容接过顾之暄递过来的遗书,轻轻地将那接在赎过前后的两段文字念了出来。
忆得前日,盈于暮妍姐姐处得一除鼠患之方,乃剧毒。遂,投入花雕之中,携之会商。见商饮之,盈甚心慌,借故离去。当夜,死讯未至,盈已追悔莫及。自此,天惩盈夜夜深受冤魂纠缠,不堪折磨。十五之期转眼而过,君对盈已有怀疑之心,盈亦明此事再难隐瞒,故而书信以告。
盈自知所为之事天理难容,愿以一己之命赎过。
然,死者已矣,一命换不回一命。托暮妍姐姐送上此书,并转盈之心意。倘君许,盈欲闭门残生,吃斋颂经,渡商之冤魂再世为人。若君不许,盈当自尽了结,唯愿暄哥怜之,允盈以妾之身入顾家祠堂,盈必泉下感之。
泪已干,言亦尽,无颜相见,望君好自珍重。
盈 笔
「这么做对你到底有什么好处?」
他怎么也不明白,这种蹩脚的手法太容易被看穿了,为什么聪明如程暮妍还选择这么做?
程暮妍呵呵地笑了起来:「我只不过是想争取一些时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
云想容一身冷汗:「你想杀光之暄身边的所有人?」
「我是想啊!」程暮妍远目窗外明媚蓝天,「可天依然不帮我。当戚水寒和韩汐昭把楚彤那小鬼带来时,我就知道假死药一事瞒不住你们。」
「程暮妍,我且问你。」冷洌之光从顾之暄深邃的眸中流露出来,「羽妍诈死一事,你是否知晓?」
「当然。」女子坦言,「不止诈死,还有她和楚君皓私定终生,珠胎暗结的事我也知道,唯一漏算的就是楚君皓竟然是戚水寒的师兄,还有韩汐昭竟然神通广大到能找到他们。那年,姐姐动不动就往土地庙那里跑,我就起了疑心。虽说往日到那救济乞丐是常有的事,但太过频繁就说不太过去。一打听,果然让我知道了些内幕。原来不久之前,姐姐在那附近的一间废旧宅子里救下一名濒死的男子,每隔一两日就送药过去,并亲自照顾他。日子久了,两人已然心生情愫,不可自拔。此事于我有益,我自然乐观其成。后来楚君皓离姐姐而去,我更极力怂恿她千里寻夫,没想到她竟然怀孕了,暄哥你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下聘礼。我本以为姐姐会抵死不从,可谁知道她为了保住腹中胎儿竟带孕下嫁。」
「当时你是不是就起了杀心?」云想容问。
长榻上的女子嘴角轻挑:「云无瑕,我突然觉得你要是嫉妒起来,也不会比我弱多少。」
还未待云想容脸色大变,一旁的顾之暄已经伸手揽住他的肩头。
「也许你说得不错。」云想容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点头说道,「我的嫉妒之心比你更甚,但我嫉得有价值,妒得有响应。」
「你!」女子怒火中烧,似要从恶狠狠的眼中喷射而出,但很快地她又平静下来,哀怨地看着面前情意深深的两人,「当时我确实起了杀念,不过在我动手之前,楚君皓的出现让事情出现了转机。姐姐提出诈死之计,需要我与她同炼新药。我同意了,但是与她约法三章。一,姐姐从此与顾程两家不得再有半点瓜葛。二,楚君皓也不能与其师门有任何联系。三,姐姐必须在临死之际让暄哥答应娶我为妻。」
「所以即使程羽妍与楚君皓有难,也放弃了求救的机会,但最后为了楚彤,还是不得不将一切告诉水寒。」云想容沉吟。
「七年来,我无时不刻在担心着姐姐的出现,幸好她信守承诺真的断绝了一切关联。我唯一遗憾的就是......」她的眼眶不知何时已经溢满了泪水,心有不甘地凝望着顾之暄,「即使你亲口答应了姐姐娶我为妻,却以三年守丧为借口搪塞于我。若不是有崔凝,还有我爹娘......的施压,你断然不会......娶我,是不是?」
「对。」顾之暄说得决绝。
程暮妍自嘲地笑了起来,顺着划开的嘴角,一丝的猩红淌了出来。
服毒?!
云想容想冲上前去,却被顾之暄的臂腕扣住,动弹不得。
「明知我将死,也不来看我一眼......抱......我一下......给我一丝......温柔么,暄哥?」女子悲哀的眼神即使是深知她狠毒性子的云想容见了也不觉生了一缕的怜悯,「我最后......最后求你一件事......给我和湘盈......同样的......同样......的......名分......我只能......要......那么......多......了......」
随着她逐渐暗淡下的眸光,出多于入的呼吸,她的语声越来越弱,几乎到闻不可闻的地步。顾之暄一言不发,冷情地目睹着红衣美人的香消玉殒。
「为什么不答应她?」云想容不谅解地问,人之将死,就当敷衍也是好的。
顾之暄在同一刻残忍地回答:「她不配。」
几乎是赌气地,云想容使劲地甩开顾之暄的右臂,来到程暮妍的遗体前。道了声「失礼」后,俯身把这刚刚断了气的女子轻轻地放平在床榻上,并为之盖好锦被,抹去唇边的血红。
「好了,你做得够多了。」顾之暄拉起他的手,不理会他的挣扎,径直将人带离了莲意斋。
「放开我!」云想容大喊,「她是那么爱你,那么点点遗愿为什么就不能为她实现?」
顾之暄简直气都不打一处来:「是个人爱我,我就要响应,顾家的祠堂都可以摆下上百个牌位了。更何况她害得羽妍和楚君皓命丧黄泉,还害得楚彤年幼丧失双亲,更害得欧阳和湘盈阴阳相隔,这样的人我如何容她,如何让她入我顾家祠堂?」
「那么湘盈呢?她不也对欧阳公子起了杀意?」云想容反驳道。
「你到底在无理取闹什么?」
怒气让顾之暄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惹得云想容有些吃痛地皱眉。顾之暄见状连忙心疼地放开了手,却不愿让他远离自己地将人拥在了怀里。
「湘盈的情况不同。」他紧紧地揉着人,用最温柔地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是我欠她的,是我害了她。只要欧阳同意,她会是我的妻。」
这句话,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云想容才真正理解其中的含义。而如今他只能半知半解地点点头,不再做任何抵抗,但这个事实还是让他心里油然而生一股酸涩,一点点地扩散至他全身的感官。
「听我说,云。我的祠堂在这里。」顾之暄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这里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一句话,敲在了云想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触动着他的心弦。他伸出双臂,紧紧地回抱住情人,仿佛要将对方融进身体地交颈而拥。
决不放手!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任何事情,这个人他决不放手!即使上天再与他作对,再次意图夺取他的所有,他也坚信人定胜天!
这是云想容当时唯一的念想。
三十
两日后,程暮妍与古湘盈被火化。前者被安葬在其姐坟边,墓碑上只有六个大字「程氏暮妍之墓」。程羽妍的旧坟被重新修葺粉刷一新,并取来夫妻二人的衣物,立下楚氏夫妻的衣冠冢。顾之暄在墓前收楚彤为义子,代戚水寒收下这个徒弟,并承诺以继承顾家为前提的方式培养他。
至于古湘盈,在欧阳商看完她的遗书后,落泪同意顾之暄择良辰吉时让古湘盈以正妻的身份入顾家的祠堂。但条件是,仪式结束后必须让他带走古湘盈的骨灰。在这点上,顾之暄没有任何异议。
事隔一日,早就商讨并签定好通商协定的萧玄策怒气冲冲地来到天香小筑,不容下人通报地一脚踹开了大门,打扰了那对仍相拥而眠的情人。原来崔墨吟趁夜不告而别,连春风楼的虞嫣然也跟着失了踪迹,气得萧玄策当场砸桌摔椅,最后被顾之暄「请」离了顾府。
数日之后,欧阳商带着古湘盈的骨灰,站在了顾府的大门外。
「骆宇......」
话到嘴边却不知如何以续。云想容很舍不得这个朋友,但欧阳商是不可能留在这个地方的。短短的几个月里他经了生离,历了死别。心中所爱临死也不忘成为他人的妻子,而这个「他人」还是他的至交好友,让他情何以堪?
没想到这时,反倒是欧阳商洒脱地一笑:「无瑕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接着他走到顾之暄的面前,收起拳狠狠地击在了他的左肩,「这一拳就当我讨的债吧!好好待无瑕,要是对不起他,我可饶不了你。」
「我会的。」顾之暄握住他的手,兄弟情深地对他说,「后会有期。」
欧阳商抬头看了看顾府的匾额,悲哀透着无奈地笑了笑:「也许吧!」
行了辞别之礼,欧阳商毫无依恋地转身就走。顾云二人也不再送行,抬脚往天香小筑走去。
「其实有一件事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云想容突然说道。
顾之暄狐疑地看他,等待着他接下去的言论。
「九月初四到初七这三日,府上并没有人离开过太长的时间,程暮妍是如何掘坟的?」
顾之暄停下了脚步,想了想说:「也许是雇人吧!」
「雇人啊......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性,但以她的性子能放心一个外人不乱说话吗?还是说她又杀人灭......」猛地停下猜测的话语,云想容抬眼看到脸色凝重的顾之暄,心道不妙,只能没话找话。
「咦?之暄,你的袖子破了个洞?」
明知道云想容打的什么主意,但顾之暄还是配合地才抬起自己的袖子,果然有个半截拇指大小的洞。
「洞不大,不会掉什么东西吧?」云想容说道。
「应该没有。」顾之暄揶揄道,「回去帮我补补。」
云想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就算你顾大老板敢穿着缝补的衣服上街,就那三脚猫工夫的我也不敢下手缝。」
顾之暄心情转好地一笑,让云想容稍微放下了心。在他的下唇轻咬后,一路小跑开去。
「好你个云!给我站住!看我罚不罚你!」顾之暄笑骂地追了上去。
话说另一边,一颗滚动的白玉球吸引了还没走上几步的欧阳商的注意力。他弯下身子捡起了那颗一眼便知质地上好的玉球,透着阳光饶有兴趣地欣赏着。
「这位公子......」
欧阳商寻声望去,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古怪地瞧着他,哦不,应该是瞧着他手中的白玉球。
「你的?」欧阳商问道。
汉子点点头,神情却十分紧张。
看这汉子的穿著,委实不该像是此球的主人。欧阳商不禁有点怀疑,又问了一句:「你如何证明?」
汉子微微低下头,露出了为难的表情,红着脸不知如何解释。欧阳商再往前走了几步,来到他面前。
「没关系,你说清楚了。若真是你的,我不会据为己有。」
憨厚的汉子点点头:「是这样的......」
这一刻,谁也没有想到,一颗小小的白玉球会成为一场席卷全国轩然风波的导火线。
福兮?祸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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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部到这里结束......
外传·暗孽 一
孽障者,乃前世罪恶结果所生之子也。
葑,德启二十四年四月初四,当地俗称的鬼日。
子夜,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那骇人的声响就好似急欲脱出地狱的百鬼叫嚣令人心生恐惧,银白的闪电一道接一地道划裂暗黑的天空,仿佛地狱之门正渐渐开启,连接人鬼的世界。就在这样的日子里,一个孩子来到人世的啼哭声响彻镇国大将军萧阑的府邸,甚至有盖过雷电之势。
「恭贺老爷,喜获麟儿。」
稳婆边说边将那个不再闹腾的孩子用襁褓裹好,抱予了迫不及待推门而入的萧阑。糟糕的天气并没有影响这位大将军的喜悦心情。脸上带着那掩不住的初为人父的狂喜,他抱着孩子在房间里转了好几个圈,待到心情勉强平静下来后,赶忙来到妻子身边,紧紧地握住她的手。
「谢谢,瑛儿,谢谢你。」
刚刚生完产的大将军夫人、当朝的公主殿下拓拔瑛全身瘫软在床榻之上不住地喘息,听见了丈夫的感谢后只是勉强地笑了笑。兴奋的萧阑也不觉有异,一味地逗着自己出生不久的孩子,生生地错过了妻子那凝向亲儿的那道怨恨目光。
「暗夜,玄色。你就叫玄策吧!」萧阑喜滋滋地说道。
德启二十九年,萧阑独子萧玄策五岁。
好读书勤武学的小玄策很得夸奖,其聪颖灵慧与同龄的孩子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让教过他的老师们个个赞不绝口,直说这个伶俐的孩子将来必成大气,为国之栋梁。萧阑喜不自禁,破格同意在五年后让爱子随行身侧学习兵法。要知道,葑国的参军之兵少说也要二十之龄,由此可见萧阑对这个孩子的无限期望。
人道严父慈母,但要说小玄策最畏惧的反倒不是那个身为大将军的父亲,而是大将军府内院那个成天冷情冷眼的母亲。打从他懂事以来,母亲就没有对他展过笑颜,他也从没有得到过来自母亲的温暖与疼爱。一直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的小玄策,为了讨母亲开心,只有更加拼命读书学习兵法。但无论他做多做少做好做坏,母亲看着他时的眼神永远都是冰冷的,冻到骨子里的冰冷。他很想站出来质问为什么,但是母亲那冰冷目光后的凄怨又让他止了步,直到那件事的发生。
四月初四,是小玄策五岁的生日,但这一年过的生日却不比往年。父亲在两个月前率兵出征,根本赶不回来为小玄策庆祝,而母亲在这一日早早地进了王宫。至今他仍无法忘记清早与母亲相见的情景。他从没有见过那样神色中带着慌张与急切的母亲,身为当朝公主的拓拔瑛从来都是仪态大方雍容高雅的存在,何时有过这样的失态?
这日,厨子照例准备了一桌子的饭菜,可小玄策从隅中一直坐到定昏,桌上的饭菜热了一回又一回,也没有半点用膳的心情。他想等母亲,即使要面对的是那个冷若冰霜的人,即使她从来都不曾为他夹过一次菜、舀过一勺汤,他也忍不住想等,毕竟她是他的母亲。
亥时,大门处传来一阵骚动。有点昏昏欲睡的小玄策在意识到可能是母亲回来后,兴奋得倏地醒了神,边往外跑边向身边的下人吩咐再把菜拿去热热。当小玄策跑到回廊时,正巧碰到了母亲。
母亲回来了!正朝自己的小院方向走来!母亲没有忘记自己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