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九————yyzstc

真是欲哭无泪......
不过，他开始叫了一声"阿九"......我竟然这样开心。
我在黑夜里大步奔跑，终於是进了内院。便笔直跑向原先那间木屋，在关上房门前才陡然停住，後退几步，朝书房看去。
那里竟然还有烛光？！还有不小的响动。
心里一点点平静下来。
我静静站立了片刻，轻轻走了过去，用手一试，书房的门竟是反锁著的？！
我在门前直直矗立了很久，才安静的退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了久违的木床上，闭上眼睛。

35誓言
这一整晚我都没有入睡。因此也知道三少爷一直呆在书房。如果我没有猜错他正在努力的去找一本书。
齐三并不是一个擅於说谎的人，即使他很努力的隐藏自己的秘密。
可是我在很早之前便察觉了他的秘密，直到今天才终於确信。
那日皇畿无夜布阵抹去了几乎所有人的记忆，但是至少有三个人例外。
实际上那位可怕的国师甚至故意留下了线索。
皇畿木真保留了消失的那一天的记忆。因为他站在奇阵的中心。
然後是我和皇畿无夜本人。
却还有一个人。正是当时在我看来昏迷不醒的齐三。
虽说稍有偏差，但是仔细想来那棵树......应该勉强是在最後一环之中。
实在是个相当可怕的人。
明明留下了齐三的记忆，却又用法术将他送回房间遮掩事实。他稍微动作便几乎摧毁了我对齐三的所有信任。如果不是之前那场劫难，或者现在的我又将心如死灰。只是十三岁的齐三不知为何选择了装作忘记。
开始我并没有想到原因。但仔细一想似乎可以猜到他的想法......如果是我，恐怕也不会说出。那一日我以为他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反倒给了我们一个意外的转机。
如果那时他问起事情真相，我恐怕立时就会离开。
人人都指著我大叫华罗，我却铮铮不是华罗──
但我发过誓，即使伤害所有也绝不说出真相。
那个死在我面前的人满身是血面容扭曲到处是泪，撕声力竭的让我发誓。我之所以不说不单单因为那个誓言。
"......只要你不说，你就是华罗！尊者千年的夙愿就不会成为灰烬，你难道真的忍心告诉他这样残酷的真相？！只要你不说，这世上就不会再有人知道，只要你不说......"
那张疯狂的脸险些彻底毁了我的一切，我用尽力气才将它几乎忘记。
那时我不过刚刚学会说话，我确实有过机会说出真相。
但是我没有说。
为什麽没有？──为什麽没有？
我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一次比一次更加撕心裂肺，一次比一次更加憎恨自己。直到最後彻底放弃。
如果我知道华阳会作出那样愚蠢的决定我一定早就说出真相然後杀了自己。
却是错。
我横也是错纵也是错，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不错，直到渐渐虚弱昏迷不醒时吞了华阳的半魂，我才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
但是我是那样的不甘心，那样的不甘心......
在我看来一切只不过是个笑话，却有神明一般的人将它看作一切。
华阳啊华阳，你真真正正是个傻瓜！何苦拖了我这个什麽也不是什麽也不懂的怪物进了这个局？
为何又偏偏让我无从选择！我怎会甘心？
我欺骗所有也不会去欺骗自己──我想活，哪怕只有极短的时间，我想不作华罗真正活一次，就算没有将来，没有轮回我也一定要活上一次。
你描述的世界那样美丽，我为何不能亲眼看上哪怕一次？！
但是为何还会这样难过？
只要想到那个连字也认不全的笨蛋正努力在找一本根本不曾存在的《鬼神传》，我便这样的难过，全身被撕裂一般难过。
如果我能哭泣一定会放声哭泣......
但又是这样的高兴。
那夜齐三不顾一切从树上跳下，我才知道自己算是活过一次。连自己都憎恨的自己终於有人会舍命维护，那一刻他叫的是"阿九"，不是"华罗"。
不管怎样，这世上还是有人不认识"华罗"，只认识"阿九"。
因果如何，我从不在乎。
我辛苦作赌也证明了一点──就算是命运，世上从来没有人真心恨的是"阿九"。哪怕他们并不真正了解我，但多多少少会记得这世上曾有过一个阿九。
这便是我的私心。
为了华阳我可以不否认任何人说我是华罗。就算我死了，华阳也可以安慰自己，毕竟曾给了华罗一世的幸福。
但为了自己我绝不会承认自己真是华罗。
这是阿九的誓言──
对自己的誓言。
而我即便天地逆转也绝不会背弃对自己的誓言。
天微亮的时候我走出了房间。
过了很久三少爷打开了书房的门。
他稍稍转身便看见了我。
少年的脸相当的平静，如果不是他的手握紧了拳我想我一定看不出有什麽异常。
不过短短时间，这个天真直率的孩子竟变得如此深沈。我心里轻轻的痛，脸上却不会显出任何表情。他紧紧与我对视，仿佛根本不想移开视线。
我一语不发的回视，也希望就这麽呆到永远。仔细看去才发现这个少年已经长高了许多，竟高过了半个窗掾，只是还是与我一般高。原来短短时日连我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
也许不用再过多久，眼前的人便会成长起来。以他的天性，定能受到众人喜爱，然後获得幸福。
而我却不能亲见。
但至少可以努力一次。
那个人善恶难辨，却执著於千年。
这是他唯一的破绽。
倒也不奇怪月飞吴双对我反复试探。
"三少爷，阿九很饿。"
少年显然一愣。
我心里轻轻的笑，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晚膳时你掀了桌子，我可没吃什麽。难道三少爷你不饿？"
齐三脸上的表情非常可爱。明明气得要命心里憋闷，却还是涨红脸压了下来。
我於是扯了他的衣衫向院子里的膳房里走去。
不情不愿跟在後面的少年甚至发出了磨牙的声音。
走进膳房才发现这里早已准备好一篮子夜宵。
我仔细看著满满一篮子的各式点心，全都是平常我和齐三最喜欢吃的样式，心情也开始变好。
随手拿了几块不错看的点心扔进嘴里。
味道非常不错......
於是开始一块接一块的吃......竟然越吃越饿......？
身後磨牙的声音越来越响。
我终於转身看向齐三。
那个家夥脸色极其难看，睁著眼睛狠狠瞪我。
......实在是很可爱。多少有一点了解了琴兰的恶趣味。
我将手里的一块点心塞到嘴里，然後将另一块递了过去。
三少爷开始发抖......绝对是气的。
於是我将点心直接塞向那张嘴巴。
齐三涨红脸死死闭紧嘴巴。竟怎麽也塞不下去......？
我将嘴里的点心咽下，慢条斯理的说，"少爷真的不吃？"又加力将点心向前塞了塞，这次三少爷抿起嘴巴抵死不从，"哦......这麽好吃你也不吃？"我舔舔嘴巴恶意的开口，面前的人脸涨得更红，"那阿九可吃了哦。"说著便收回手将点心放进嘴里直接咬了一口。
果然好吃......
现在这小子的表情实在是很有意思......仿佛受了惊吓，嘴巴也微微张开，眼睛就快掉出来。
於是我眼疾手快将剩下半块点心迅速从裂开的缝里塞了进去。
这次小小的三少爷吓得捂住嘴连连向後退了几步，险些绊倒在地上。
他的脖子在一瞬间通红──
其实我总在想为什麽齐三这样喜欢脸红，一发作起来如此迅猛，整个一大番茄。不过见多了也见怪不怪，万一哪天他不脸红我还真有些不习惯。
大概是一直盯著他的脸，三少爷终於没好意思把点心吐出来，而是捂著嘴拼命咽了下去，最後挤出声音，"你......你个混蛋！"
我静静看著他。
他放下手，涨红脸咬牙道，"你是故意的......！故意看我笑话！"
我哼了一声。
恼羞成怒的少年突然跳了起来，"阿九，你太可恶！"说著竟又扑了过来。
我想起他打不过我却几次三番想咬我，迅速向旁边一闪。
三少爷扑了个空，狠狠瞪我，突然转身向竹篮扑去。
我一怔，才发现自己上了当。
那小子抱住篮子，伸进手去，开始狼吞虎咽。
我看见他如此糟蹋粮食简直心里快要滴出血来。
冲上去想抢回来，却被他转身躲了过去。
"喂......我还没有吃饱......你怎麽能一个人独享......？"连连转圈，那小子硬是把我挡在身後跟著转圈。
最後终於抓住篮子才发现竟然已经见底。
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
"你这家夥才是混蛋！"我扔下空的竹篮大叫出声。
齐三眉飞色舞好不得意，快速将嘴里的东西全部咽下。
我一气之下狠狠敲了一下他的头。
这一下三少爷终於呛住，开始捏著脖子咳嗽。
我冷冷看著他咳得昏天胡地，脸也由红变白，终於开始觉得怪异。
齐三甚至眼睛开始冒水。
这一下我才著了慌，"你......你......你不会真的噎住了吧......"声音也开始发颤。
齐三流著泪看著我，捂住嘴还是在咳嗽，脸由白变紫。
我一惊，拽住他的衣服向外冲去。
应该快叫大夫，大夫现在就有一个，可是那家夥住在哪里？
我跑到院子里，咬咬牙，大声叫道，"笨蛋吴双！你快快给我滚出来──！"

36前夜
"......就为了几块点心？"
"......唔......"三少爷低垂著头小声呜咽，委屈的偷偷看我。
"......"我扭头看著另一边，死死闭紧嘴巴。
"......"
"......喂......阿九，你到底有没有常识啊......？"
"......"
片刻之後某人的脸开始抽筋。
"那个花瓶有那麽好看吗？你想把它看出个洞来啊......？"终於无法忍受大叫出声，"你个臭小鬼一大清早就把我们全都闹起来，难道不该开口道个歉？！"
我一动不动，完全不屑理会他。
矮个子露出凶狠的表情，用力将齐三拽到我面前，指著他一边肿起的脸大骂道，"你看看你，有必要下那麽重的手吗？你好歹也算是齐家的书童，哪有书童为了抢几块点心把自己少爷打成这个样子的？！"说著竟扯住我的耳朵逼迫我转过面来。
三少爷见我转过头来，立刻低下了头。
我见他的另一半脸白白嫩嫩粉里透红，不禁在心里冷笑......看来打得还不够......想著又握起了拳头。
吴双见我不发一语气得从鼻孔里吐气。
三少爷畏畏缩缩的看我一眼，头低得更下，咬著嘴巴忍住抽泣。
"吴双，还是先给三少爷上点药吧......"最先赶到院子里阻止我暴打齐三的大管家无奈的出言劝道。
"这到底是......？......莫不是被齐九打的吧......？"刚刚赶到的小秋恐怕连梳洗也难以顾及，推开几个围观的仆人，快步走到齐三身边，扶住他的肩，仔仔细细的端详，连柳眉也打了结。
我想起不久之前也给过她一耳光。
果然她直起身子愤怒的看著我。
"不......不是阿九的错......"齐三肿著脸口齿不清的解释，"是我自己吃得太快......"又可怜兮兮的侧过身子扯住我的衣角，"阿九，我不是故意骗你。一开始真的是噎住了......但是咳著咳著就缓过气来了，我，我也是见你著了慌，一时没说出口......你不要生气......"
我冷冷看著三少爷瘪著嘴，眼睛里全是水光。
"少爷，他再怎麽也是个下人，作出这样的事情你竟还袒护他？"小秋咬著牙将三少爷向後扯了过去。
齐三急忙一挣，扭过头去大声道，"阿九才不是下人！"
他站直身体，深深吸气，胸口一阵阵起伏，双手握拳，全然不见方才眼泪兮兮的柔弱样子。
小秋的表情变得复杂，眼里不全是愤怒，反而带了极深的痛苦。
齐三终於平静下来，缓缓开口，"小秋，这许多年来你一直里里外外操劳，很是辛苦。我和二哥都非常感激你，很多时候，我甚至觉得你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我一直很信任你。"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温和，却很有力。
小秋也平静许多，神情有一点点恍惚。
齐三的眼睛非常明亮，声音更加轻柔，"但是小秋，你可能不会明白。阿九他不一样，他与别人不同。对我而言，他非常重要，非常非常重要。我可以原谅当初你们为了这个家赶他离开，我甚至可以原谅齐原那夜对阿九视而不救......但是事不过三......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再去伤害他。"
我静静站著没有说话。
齐三转头看向一边凝著脸的齐原。那个男人眼睛漆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齐三与他对视了片刻，才慢慢扭过头向外面几个还没有散开的仆人看去。
"如果......如果你们还把我当作你们的三少爷......"他微微一笑，竟与齐二微笑时的神情很有几分相似，"请你们以後善待他，就像你们对待我和二哥一样。我们是一家人不是吗？又有什麽不可以说开的呢？如果是我不好，我一定会努力改正。"他转过身来看向我，"如果是阿九不好，也可以直说。他虽然任性，却很心软。如果做错了事，他也会道歉。是不是，阿九？"
我抬起头，仔细著面前少年的脸。
三少爷见我没有说话，微微有些脸红，却是抿著嘴巴咬住我的视线毫不退让。
很安静，四周都很安静，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我偏过头，面向众人。
"他装模作样让我担心，我给他一掌於礼不合，於情可原。但是身份不同，是我一时疏忽，确实是我不好。"
我轻轻开口，三少爷一愣便想说话，却被我的视线所阻，微微张了嘴咬牙忍住。我看了他一眼，便向小秋看去，"你当初为了齐家将我赶走，并不算错，但是我也不是容易相与的人，之後对你不敬，也算是存心报复，如果你要责罚，我阿九也理当受罚。"
小秋脸色一青一白，皱眉抿嘴没有说话。
"但是那日不及山上，齐原身为齐家总管，却单单为了试探我的虚实，让三少爷涉险──"我冷冷盯著沈著脸的齐原，"你出手虽快，可未免太过自信，如果那最後一剑当真刺了下去，你，便是齐家的罪人。"
他的脸微微一白，很有些悔意，不自觉地看了齐三一眼，低下头去。
三少爷似乎是想到了那天的情景，轻轻咬唇。
周围仆人显然并不清楚事情始末，纷纷露出疑惑的样子。
我扭头看向他们，缓缓出声，"不过这些人，与我身份相同，对我也没有恩惠。那日刑堂上可都是对我动过拳脚。"话一出口，几个年轻的仆人都血气上升，面露羞愤，甚至有人忍受不住大声道，"就算二少爷後来说明了事情真相，你当初毫不辩解，怎麽也不全是我们的错！"
说话的人，不过二十左右，身形高大，皮肤黝黑，那张脸虽说见过数次，却是连名字也唤不出来。
可能是我盯著他看了许久，那个青年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後竟涨红了脸。
"我并没有说你们有错。"我轻声说道。
青年微微讶异，本想出口又吞了回去。
"如果是我，也会很生气。踢了几脚也算应当。"我心里轻轻一笑，看了齐三一眼，他的脸短短时间肿得更加厉害，似乎微微皱眉，很是不满。"以後如果给我找到机会，我倒也不在乎踢你几脚，算是有来有往。"我继续说道。
这下子青年人的脸开始由红变黑，小声嘀咕道，"你一个孩子如此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