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里暗藏著火焰,并无作答,仅是冷冷一笑,挺直腰身,看向远方。
那群山背後正是西方瓷博。
"他既让你自己去选,我便送你回去齐家,至此两清。"皇畿木真说完此句,再没看我一眼,举步离开。
感觉很有些疲惫,沈默片刻还是开了口:"齐管家,三少爷在哪里?"
齐原这才从树後面走出来。
他远远站著没有靠近。
"阿九,你好像并不惊讶。"很久他才开口。
"......正好相反,我很惊讶。"我微微抬头,"不过我一直在想,一切是那麽巧。我离开齐家最应该看守好的便是三少,他竟能够带著马走出齐家。掉下崖时根本就是我随便指的路,关键时候却蹦出来一个吴双。而在我落下山崖生死未明後,皇畿木炎认定我是个妖怪又怎麽可能放弃追杀?我上了崖却见不到任何打斗的痕迹,那些男人身上的伤痕也都是旧伤,那时便怀疑月飞与瓷博的二皇子有所约定。从不及山上下来,明明可以骑马,却偏偏骑了世上最慢的驴......但是我没有想到最後二皇子的追兵到来时,出现的竟是你。"
我看向那个外表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本不用出现,但还是放心不下齐三。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并不是皇畿无夜的人,可还是惧怕他的力量继续膨胀,之後吴双月飞几次三番试探於我......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也算是普通大人的做法......只是我竟然试图相信,还特意说自己有位极具异能的亲人,想著你们或许会为了不增加一位敌人而选择放弃......最终还是信了吴双。"
我看向远处的树林,那个疯子终於没有再摧残树木。
"我只是一时心软,也说了实话,‘我只知道自己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因为我活不了太久。'我以为这样可以让你们信任,最终你们竟还是告诉了二皇子我的行踪......是想再试探一次我的虚实?......不过我倒是想问你,琴兰当初是如何到的齐家?"
齐原仔细看我的脸,"你开始怀疑她?"
我微微摇摇头,答道:"不是。我还真的不信他会骗我。所以才向你请教。"
齐原有些惊讶,看了我半晌,刀屑般的脸露出赞许,"倒是被你说对。那个孩子的出现明明最可疑,却偏偏得到了你的信任,她确实是齐家的旧识,出现的也不在预料之中。这个孩子虽然机灵却没有琴家人的奸猾,要说的话,倒是个相当直率的人。"
我转过头看向远处,"他听了一定很不满,很生气。"
微微站直身体,缓缓开口,"不过你们做错了一件重要的事。"向齐原看去,他很认真地在听,"你可知道你们那个共同的敌人到底是谁?怎样的身份?"
齐原的眼睛寒光一闪而过。
树林的另一边,月飞也走了出来。
我看了他一眼,缓缓说出,"如果我真的就那麽死了......"
"会怎样?"月飞皱著眉头问。
我冷冷说道,"一定会有很多很多人因此陪葬。"
两个男人均是一怔。
"我说过,不要触怒他,没有人能胜得过他。"
"你......!"月飞向前迈了一大步。
他怒视著我,双手握拳,似乎在强忍怒气。
齐原的表情也变得复杂。
我心里微微的笑,"又想再杀我一次麽?可惜我很少说真话,说出来却始终无人去信。"
"阿九!你在做什麽!"
我看见齐三拄著拐杖急急的从林中走来。
他的脸上满是汗水,眼睛也发红。
齐原想去扶,被他一把推开。
他咬著牙走过来,站到我面前,狠狠瞪著我的眼。
我面无表情的看向他。
"你可知道你实在太过任性!这半个多月来你受了伤大家都不好受,他们正准备相信你,你怎能这样说话?!"
"难道我要感激他们陷害我?"我冷冷开口。
"他们全是混蛋!你何必与他们计较!你好不容易活过来,却句句逼他们再杀你一次!如果你真的担心皇畿的那个什麽国师做什麽,有很多种说法,你为什麽偏偏去选这麽可恶的方式!"
我冷著脸沈声道:"这些人个个该死,哪里需要我去担心!"
齐三涨红脸,满是怒气,他高高举起木杖,狠狠向後抛去。
然後他扑了过来,死死抱住我,我向後一倒,便倒在了帐篷上。
惊讶之中,齐三楸住我的衣领,大声叫道,"你才是混蛋!你明明和我一般大却这样嚣张,这里人的死活与你无关你就直接作哑巴便好!谁要你担心,谁要你救!你连自己都救不了做什麽管我!你连自己都不在意又何必骗我穿上那个画了阵的长袍!你哪里想过我的心情!我!我恨死你!"
说著说著竟一口咬了上来。
就算我天生体质异於常人,伤还是伤,压到还是会痛的!
双手根本使不上力,竟只能任由疯了的三少爷去咬。这家夥从我的肩膀直接咬到我的脖子,最後竟然企图咬我的耳朵和脸。
"......喂......会痛......别咬......哎......真的很痛......"不是我没有骨气,实在是那家夥咬起来又麻又痒又痛,身上的伤口又难受得厉害,根本毫无办法。
小少爷发了半天疯终於平静下来,恶狠狠的看著我。
"你这样真和小狗没什麽两样。"我看向少年的脸。
他瞪著眼睛,脸却开始变红。
"反正都是你的错!"他又羞又怒大叫道。
我拿这样的齐三又好气又好笑,应承道,"好好好,少爷说是我的错就是我的错。"
"本来就是你的错!" 他更是不服气,眼睛睁得越来越大,也有了雾气。"我恨死你!我恨死你!"这一次是直接把头埋在我身上,手臂不停发抖。
说不定这家夥真是有欲谋的想痛死我......
我静静看向天空,一片金色。
闭上眼睛,眼睛也开始发热。
"齐三,我只是在想一个人如何才能真正去信任另一个人。即便是一次次反复试探就真的能够说服自己?如果到最後人心变得支离破碎又到底是谁的错?为什麽......明明是这样的一个世界我却还是不想离开......?"
三少爷抬起头死死看著我。他的表情扭曲的极其厉害,几乎失去了呼吸。
我认真看他,并没有期待他给我一个答案。
这时有人轻轻走来将齐三从我身上抱起,然後向我伸出手臂。
我看著那张痛苦而年轻的脸,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如果我现在说我从未想过要杀你你是否会信?如果我告诉你我只是相信你能够自救你是否还会继续恨我?阿九,实际上你明明可以躲过这个劫难的是不是?你明知道会遇袭也早就有了准备是不是?你在任何人面前即使是那时也从未真正展现你的实力难道不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为什麽要这样做,为什麽要这样做?"
我静静看著眼前被悲伤和愧疚扭曲了脸的少年,这个从来都装模作样隐藏自己真心的家夥竟然满脸的泪水,而我却狠狠地沈默了下来。
如果真的将一个孩子就这样逼入死亡,或者谁也不会真正安心。
狡猾的阿九......又是何其天真的阿九......但正是这样的自己才是自己。
吴双抠住我的肩并没有用力,受伤的一只肩也还是痛了起来。
所有的人都在等我的答案。
我仔细看著面前少年的眼睛。
这样一个心机深沈远远超出年龄的男孩竟仍旧保留了这样一双清亮的眼睛。
......原来所谓的人心,本质竟这样的单纯。
从未像今天这样说过这麽多话,最重要的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我压上一切作的这一场赌局,无非是想仔细看看人心──自己的心......别人的心。
脑海里竟然出现了另一张扭曲痛苦满是泪水疯狂的脸。
很久以来一直努力去忘记的脸......以为已经忘记的脸......却怎麽可能忘记?
"只是我从一开始便想(作者注:"想"字标个重音。)去相信,这世上不会有人真心害我。"我恍然之间轻轻开口,所有的人都一怔,我看向他们,"我辛苦到世间来一趟,无论怎样都想证明这一点。实际我并没有错,否则也就不会现在还站在这里。"
矮个子少年呆了半晌突然涨红了脸,暴躁的连连退好几步,狠狠用脚踢地。"你个大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你怎麽可以这样拿命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你就算是个妖怪也流不了那麽多的血!你一个笨蛋拖著我们一群人为你操心,你怎麽会如此不爱惜自己!"
"我可是最爱惜我自己!"受不了他的呱噪,我大声打断他。
声音太大,吓得他立刻停止大叫,连自己的胸口的伤也开始痛。
我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用手捂住胸口,冷冷说道,"我只是懒得再和你们算计来算计去,所以一次把事情解决干净。我给过你们杀我的机会,你们自己选择放弃。如果再有任何人要找我麻烦......"我仰头环视众人,恶狠狠的说,"我发誓我阿九一定会十倍的报复。如果再有人想杀我......"
男人们都惊讶的看著我,我冷哼一声,一字一字道,"我一定会让他尸骨无存,魂飞魄散......再也入不了轮回。"
不再看那些呆愣愣的家夥一眼,直接转身走进帐篷,掀起薄被继续睡觉。
33回府
"阿九,你看看这个是什麽字?"
三少爷挤在我身边指著一本书上的一个字问我。
这些日子以来三少爷不知从哪里找来些书,很努力的记字。
就连我伤重在床时也不曾间断。
我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有点奇怪他怎麽会突然问了个这麽复杂的字。
转念一想便几乎满脸的黑线。
仔细看著齐三的脸,他便又开始脸红。
"这个字笔画太多你记不住。"我冷冷说道。
"唉......阿九,我已经记住了......就是不会念。怎麽大家都不愿意告诉我?......"
他撅起嘴巴感到万分的委屈,不依不饶道,"大家都知道就我不知道,感觉很不好......"然後睁大眼睛讨好般的说,"阿九,你就告诉我嘛,那刀上到底刻了些什麽?"
我心里一阵恶心,特别是想到那张装模作样炫耀的脸。竟又想起琴兰作弄人时狐狸般的奸笑。
"......"死死闭紧嘴巴。
就在这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罪魁祸首背著巨大的刀探出头来。
"阿九,齐三,很快就要到绩州了哦~~先吃点东西傍晚就可以到家啦~~"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这时三少爷突然弯腰站起来凑了过去。
......实在是不好的预感......
果然......
"吴双,阿九就是不肯告诉我,那你告诉我,你刀上到底刻的什麽字?"小兔子露出天真无辜的白痴样子。
大灰狼果然眼冒凶光,狠狠敲了一下三少爷的头,"你个笨蛋!怎麽到现在也不认识我刀上的字!"
三少爷委屈的撇撇嘴,"笔画太多以前没学过嘛......再说我问了其他人,他们都不愿告诉我......还露出很古怪的脸......"
吴双皱著眉似乎也有些不解,我却发现他戏谑的看了我一眼。
我扭过头去坚决闭紧嘴巴。
只听见矮个子少年装模作样的炫耀声音,"算啦算啦,我也不想欺负一个小孩子,就告诉你吧!"
我瞪了过去。
吴双咧嘴一笑,露出白白的门牙,我发现这家夥连牙也开始闪光。
非常想将一边的墨盒扔了过去......还是咬牙忍住。
吴双已经手忙脚乱的将背後的刀卸了下来,刻字的一面朝上,搁在齐三面前。
"好壮观哦,竟有这麽大......"三少爷仔细看著,发出惊呼。
"是啊是啊,这可是世上最大的刀,当然字也刻得相当的大。"某人听见被夸连连点头,笑得是十分得意。
"那这两个是什麽字?"三少爷虚心问道。
"是‘超级',就是非常的‘非常'、‘很'的意思!"大灰狼竖起了尾巴。
如果我有表情脸一定已经开始抽筋。
"那这下面两个字呢,笔画好多呢?"三少爷露出一脸兴奋。
"呵呵呵呵,这两个字就是精华啦,这个是‘霹',下面是‘雳'!"
"是吗,原来是‘霹雳'啊......是什麽意思?"
吴双转转眼睛笑得看不见眼,"也是非常的‘非常'、‘很'的意思!"
......明明应该是指的雷电吧......不过用在这里......算了......反正很怪异......
"‘超级霹雳无双刀'啊......"三少爷正潜心领悟。
"就是独一无二、天下制霸、唯我独尊、最最最厉害的一把刀的意思!"某人作解。
四周鸦雀无声,我感到自己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通常一露出这把刀,就仿佛有雷电加身,全身充满神力,极富振撼力,可以单凭气势吓住敌人!可谓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绝对能让人印象深刻,想忘也忘不掉!"吴双越说越激动,每说一句便大力拍一下抖如寒风中枯叶的三少,拔直脖子,似乎顷刻长高了不少。
那叫一个气势......>_<
我忍无可忍将被拍的直不起身的三少扯进马车。
矮个子少年大叫,"阿九,我还没说完!琴兰说过这几个字可有几层玄机,所谓以动写静,平仄有致......"
"砰──!"的一声,那家夥终於倒了下去。
我看了看自己的手,原来一不注意真的将手里的墨盒砸了过去......是什麽时候抓在手里的呢?
三少爷苦著一张脸看著我,似乎很是委屈,小声嘀咕,"也不是怎麽很特别嘛,阿九也不用......"
"加上他那张脸!和他一开始死死蒙著黑布就足够恶心!"我咬著牙恶狠狠的说,"明明是琴兰恶整他,他却想方设法的炫耀,简直是脸皮太厚,谁看了都想揍他一顿。"
齐三呆了一呆,笑道,"原来是这样,阿九,你这麽生气莫不是因为琴兰给他刻了字吧......你有时真的很可爱......"
我一呆,更加生气:"你这是什麽意思?"
以前只要我一生气,三少爷一定会偃旗息鼓讨好我,这一次却反而笑了起来,"果然你还没有发现。阿九,琴兰从不理会她讨厌的人,而且她非常喜欢戏弄自己喜欢的人。她会在那刀上刻字,一定与吴双关系密切,所以你心里早察觉到这一点,便是在吃醋!"
我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反驳,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少年低低的笑,"不过也确实太过招摇,反而不伦不类......"
我静静看著他。
他注意到我的视线也平静下来,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黑色的眼睛闪闪发亮,却隐藏了极深的悲伤。
"阿九......你......"他轻轻唤道,声音略微发颤,但终究没有说下去。
三少爷咬住嘴唇,低下头去,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
"一起去吃东西吧......"然後拉住我的衣衫向车外走去。
经过奉於时便听闻乌已不复存在。
现在所有的西方大陆终於全部归皇畿所有。
短短时日瓷博便成了最可怕的国家。
几乎所有的小国都终日惶惶不安开始动摇,连南昼北月都开始转换态度与皇畿修好。
月飞在我伤势好转不久便匆匆离开。
他直到最後也还是没有真正相信我,毕竟比起普通十三岁孩童,我更像妖魔。
且不说厚著脸皮自称医者硬要跟来的吴双,同行中最为惹眼的是瓷博的皇子皇畿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