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不知道入口在哪里。其实连迷路本身是否存在,也仅是传说而已,几乎没有人相信里面埋藏了金银财宝。
然而秋子却相信它的存在。她不断劝我仔细研究圣经扉页上的咒语,肯定是为了让我找到迷路的入口。
现在,秋子自己也神秘地消失在幽灵塔中,让我不得不相信迷路确实存在。到底迷路的入口开在哪里呢?不对,说不定入口是关着的,所以才让人怎么也找不到。
我忽然记起千草屋小伙计讲的话来。他说他看到秋子拿着蜡烛向上爬,往上的话,上面只有钟楼的机械室了。对,机械室里那些奇奇怪怪的机械装置中,或许就隐藏着迷路的秘密入口。
“等待钟鸣,等待绿动。”
咒语中不是写着钟鸣吗?这栋房子里,只有钟楼上的大时钟会鸣响。那么绿动呢?对了,我记起在机械室里装有一个漆成绿色的金属圆盘。
我对迷路不感兴趣,没去留意咒语之谜,没想到现在为了能救秋子,我一下就全明白了。对,肯定就是这样。我迅速爬上了钟楼的机械室。
推开小门,就来到了大机械室外侧的空间里。机械室里面也许是些复杂的机械装置,可从哪里进去呢,眼前被一面生满锈的铁板挡住了,看不到入口。
在铁板下方中央,有一个直径三尺的圆形铁盘,像个窗户盖。上面的油漆都快掉光了,但还能依稀辨认出原来油漆的颜色是绿色。
仔细一看,在绿色圆盘的下边,挂着一条两寸来长的布片,像是从西服村里上撕下来的。咦,布片的料子不是和秋子昨晚穿的相同吗,看来秋子就是从这里钻进了迷路。
我用力去按绿色圆盘,但它却纹丝不动。我又猜测可不可以左右打开,又用力去拧,可还是打不开。既然上头挂着秋子西服衬里的布片,就说明它是可以开启的。但怎么能打开它,我却不得而知。
“秋子!”
我焦急万分,无奈之下大声呼喊起她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回音。
莫非这西服布片不是撕下来的,而是夹在上头,圆盘那一边就躺着秋子的尸体?我产生奇妙的幻觉,仿佛这厚厚的铁板一下子变透明了,让我看见秋子就倒在对面的地上。
“秋子!”
明知徒劳,但我还是一遍又一遍地呼唤。
仿佛是我的呼喊有了回声,耳边传来“咯吱、咯吱”齿轮转动的声音,接着就是吊钟的声音,时钟报时了。
一下、两下、三下……现在刚好是8点,大钟应该敲八下。
伴随着钟声,眼前也出现了奇妙的变化。生满铁锈的圆盘居然缓缓地动了起来。钟声响一下,圆盘就向旁边移动一寸,露出了一条细小的黑缝。不多时,两寸、三寸、四寸,黑缝越来越宽。
这就是绿色圆盘的奥秘啊。这个秘密的暗门,只有在钟声响起时才会开启。明白了,明白了,咒语中说的“等待钟鸣绿动”,指的就是它。
密室毒刃
第二天吃完早饭,我来到楼下舅舅的书库,想找几张有关养虫园的地图。书库在整栋建筑的一个角落里,外面还有一个五六坪①大的房间,用作休息室。我正要进去,却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尽管听不清楚在讲什么,但能听出是一男一女的声音。
①日本面积单位,约等于3.3平方米。
要是回避他们,我就无法进书库,于是只好轻咳了几声,轻轻推门走进去。真是意外,房中只有三浦荣子一个人站在那里。
我不太想见她。因为就在那天早上,我收到她寄来的一封信,住得那么近她还要写信,实在可笑。打开一看,原来是俗不可耐的情书,所以现在碰上她让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荣子的信写得挺肉麻,啰哩啰嗦说什么全是她的错,请我原谅,离开以后才知道儿玉家对她是多么好,让我替她向舅舅说几句好话,让她重新回到儿玉家,她现在已深深体会到离开我她简直活不下去,云云。
我扭头要退出来,荣子那家伙却飞快地跑到我近前。
“你不要老是躲着我好不好?”
她埋怨我。我挺不高兴,但她这么一说我也躲不开了,就冷冰冰地回答:
“啊,是你呀。”
荣子别别扭扭,埋怨道:
“我太可怜了,不像秋子。”
“就你一个人吗?刚才我好像听到说话声。”
“不,就我一个人呀。刚才我在唱歌,可能是你听错了,除了我没别人呀。”
荣子这家伙又在扯谎。方才分明有个男人的声音,怎么会是唱歌呢。不过,奇怪的是四下里的确没有男人的踪影。
我不再理会荣子,一个人走进书库,在一排排的书架间寻找,仍然不见人影,真是奇了。书库只有我进来的惟一一个入口,那个男子不可能逃出去的。我的确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难道他蒸发了不成。
“你先别找了,我问你,你看了我的信了吗?”
“哦,太忙了我还没功夫看呢。这么近,有必要写信吗?”
我毫不留情面,弄得她也没了辙,一个劲儿直嘟囔:
“你这人真够呛,有时间看书却没时间看我的信。那我就直说了吧,我……真是后悔了,想向你和舅舅道歉。可能你们不会原谅我,但我实在是太孤苦伶仃了,过去的日子是多么值得怀念啊……”
“先别说了,我现在还有急事,没空听你啰嗦。以后再说吧,明天、后天再慢慢聊,现在对不起了。”
我忍受不下去了,推开荣子只顾一个人找我想要的地图。
“好啊,北川,你就这么对待我!你知道秋子是什么人吗?……那我就让你看看,你等着。”
荣子说着些无头无尾的话,大吵大叫像个母夜叉。说完,发疯似的飞奔出去。
我当然没挽留她,倒庆幸省了麻烦,又继续寻找地图。如果当时我要是能知道荣子的用心是那么可怕,说什么也要把她拉回来,也就不至于导致后来的局面无法收拾。可我没有料到,我的敌人不止荣子一个人,另外一个可怕的家伙,早就盯上我了。
为了找地图,我在书库里四处搜寻。靠着一个大书架,我蹲下来仔细查阅,却突然感到背上针扎一样的刺痛。
我猛地转过身来,看见身后伸出一把闪着白光的双刃剑,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我正要定睛细看,剑却消失了。令人奇怪的是,它好像是消失在书架上的一排洋书中。
书库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也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就像变魔术一样,剑横空闪过,刺了我一下。
难道是幻觉?但我哪有时间确认,只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虽然背上的伤像火烧一样疼痛,但我头脑依然清醒,只是倒在地上不能动弹。我想开口喊人来,但却像哑巴一样说不出话,浑身的肌肉都已不听使唤。
真是不争气,可我实在是除了倒在地上什么也干不了。耳朵照样可以听,眼睛照样可以看,头脑照样可以思考,但就是不能动。我只能拼命转动我的大脑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人,却从空中飞出一把剑来把我刺伤。伤痛虽不严重,但仅刺了一下,我就全身瘫了,嗓子也哑了。这可真是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就像做了个可怕的噩梦一样。
我又回想起刚才进休息室之前听到男子说话声的事情,当时我也是只闻人声,不见人影。只能认为书库里有一个肉眼看不到的隐形人了。
难道就是这个像玻璃一样透明的隐形人,此刻正压在我身上不让我动,还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
我害怕起来,感觉就好像进入了一个任何常理都讲不通的魔幻世界。
就在我倒在书架后,处于这种奇异状态的时候,从休息室传来了两个女人的说话声,又有麻烦了。
内殿
石壁对面的通道很窄,只能容我弯腰通过。点着蜡烛一看,眼前有两条小道,一条向上,一条向下。
要下到井底按理说应当往下走,然而当我刚踏上向下去的楼梯时,忽然想起了圣经咒语中写着“先向上登,再向下走”,真险啊,差一点我就中了设计者的诡计。看上去要往下走但必须往上,看上往上走其实必须往下,这是设计迷路的通常手法。所以我要向下去,反而必须先向上爬。
楼梯很陡,几乎是垂直的。由于几十年来无人走过的缘故,楼梯上堆积了很厚的灰尘。我拿着蜡烛仔细一照,发现台阶上有人走过的脚印,肯定是秋子留下的脚印。这回好了,我用不着费心思考怎么走了,只需跟着脚印走就行。
沿楼梯向上快走到屋顶时,楼梯又折向下方,而且坡度更陡了。我顺着楼梯向下走了一段,来到了一个小平台上,接着又是向下的楼梯,然后又是平台,这种构造就像大厦里的紧急通道。
就这样一直经过了四个平台,最后才下到了地底。空气中弥散着尘土潮湿的气息。从这里开始就步入了平地上的迷宫,两侧是石砌的墙壁,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在左侧或右侧出现岔道,复杂极了。
听说著名的英国汉普顿迷官面积仅仅四分之一英亩,但曲折的线路却长达近半英里。幽灵塔地下迷官的面积也算不上大,但迷宫的路线也是迂回悠长。如果没有秋子的脚印给我指路,我立刻就会晕头转向。从秋子的脚印看,她也不是一帆风顺,有时她停下来犹豫不决,有时刚要迈步向右,却又转向左,有时走进了死胡同,又折了回来。地下迷宫也让她颇费脑筋。
沿着细长的迷路在地下绕了很长时间,终于来到一个可称是地下大厅的宽阔场所。这里或许就是迷宫中最神秘的内殿了吧。我高举着蜡烛四处查看,首先看见在大厅中央趴着一个人。
会不会是秋子?我赶紧跑上前一看,服装的样子不像秋子,而是个男的。他身上穿着类似无袖外罩的黄罗纱无袖和服外褂,灰色碎花夹祆,淡蓝色的皮制和服袜子。这身打扮我没怎么见过,不像是现代人。噢,原来是他……
我绕到近前,想把他翻过来看看是谁。谁知手刚一动,尸体就像燃尽的柴灰一样,坍碎在地上,一个骷髅头“咕噜咕噜”滚到了我脚底下。骷髅头上还长着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难看又吓人。
传说的内容是真实的,这就是大富翁渡海屋市郎兵卫的遗骸。几十年前,他亲手设计了这座地下迷宫,却把自己困在其中饿死了。
一种莫名的感慨涌上我的心头,既意外,又不意外,就像在现实和梦幻之间。我朝他的遗骸毕恭毕敬行了一个礼,弯腰时却发现他手里好像还攥着东西。凑近一瞧,原来是一把大钥匙。我想说不定它会有什么用处,就轻轻取下来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好了,总算知道这不是秋子。方才从机械室里借着闪电看到的人就是渡海屋了,这里刚好在机械室的正下方。
我心绪稍稍平静,再次举着蜡烛巡视整个大厅的情况,看来这里还不是最后的内殿,迷路并没有到此为止。
这是一个正六边形的大厅,墙和地面都由石砌而成,坚固得像牢房一样。在六边形的各边都有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其中一个是我刚进来的,那么还剩下五个,到底该进哪一个呢?我想不出来。也许迷路的设计者是以地狱六道轮回为构思,设计了这个地下迷宫,这里的气氛的确也和地狱差不多。
我不知道该沿哪条通道走下去,只好拿着蜡烛在地面上继续寻找秋子的脚印。我发现她毫不犹豫地朝右边的一个洞口走去了,就又跟着她的脚印继续走。
秋子太熟悉迷路的情况了。她曾劝我好好看看咒语和线路图,但我不热心,而她大概是由于从小在这里长大的缘故,对咒语和图都研究得很透,才会在迷路中自由穿行。
这个洞口里面和刚才相同,通路很狭窄,两边是石墙。又在里面来来回回、曲曲折折走了很久。当然一路上又有无数的岔道,可我用不着担心,一直循着秋子的足迹,终于走出了第二段迷路,来到了迷宫的内殿。啊,这回总算到头了,秋子或许就在这里吧。
“秋子,秋子,我来了。”
我高兴得大声喊起来,但却没有回应。大厅中央铺着几张红毛毡,上面摆放着五个旧铁皮柜,秋子就倒在一个铁皮柜前的毛毡上。
啊,难道我来晚了?我赶忙跑上前去。
秋子身边放着一个烛台,上面的蜡烛已经燃尽了。我把手中的蜡烛插到烛台上,借着烛光我发现烛台边还有一个盖着塞子的棕色小玻璃瓶,这肯定就是秋子从千草屋买来的毒药了。
捡起小瓶凑近烛光一看,里面的液体还是满满的,一点儿也没有减少。看来秋子还没有喝毒药,可她为什么面无血色,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呢?
我抱起秋子,用手摸摸她的胸口,心脏还在微弱地跳动。她并没有死,还有苏醒的希望!
我把她软绵绵的身子抱在膝上,揽入怀中,胸膛紧挨着胸膛,我要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冰冷的躯体。她那张美丽的脸无力地向脑后垂着,嘴唇半张,露出可爱的洁白牙齿,紧闭的双眼上低垂着长长的睫毛,脸色虽然苍白,但却清澈光滑。
我想就这样紧紧抱着她直到永远。因为一旦她苏醒过来,我将不得不按照和黑川的约定,跟她无情地决裂。而如果她不醒来,我就随她一同而去,永远和她相依相伴。
过了许久,她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红润,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了起来,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又张开了。
“秋子,是我啊,你醒了吧。”
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含情注视着她美丽的眼眸。
“哎呀,我这是怎么啦,这是哪里呀?”
她慢慢向四周看了一下,当回想起自己身处迷宫时,她惊异地看着我,用虚弱的声音问:
“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我不是在做梦吧。”
“秋子,这不是梦。为了找你,我才来到了这里。因为一直跟在你的脚印后头走,才没有迷路。等我来到这里,就发现你倒在地上,一直抱着你。”
“是这样啊。可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没有死?……啊,想起来了,我刚要喝药的时候,突然间一道强烈的闪电把我击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