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玉焱浅夜

作者:玉焱浅夜  录入:01-06

"我家里......出事了......"我抬头看着他,无法掩盖住声音的颤抖,甚至可以在他瞪大的眼瞳中,看到一个无助的自己。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陷入精神恍惚的境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对陆昊宏说清楚事情原委,只知道他听完我断断续续的陈述之后,拉我跑出公寓,一路狂奔到大马路旁,然后伸手拦了一辆的士。
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松开我的手,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微暖的体温,和有力的脉搏。
至始至终,我的耳边只萦绕着一句话,"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没有小心翼翼,简直是带着某些笃定,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声音清泠而温柔,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如果我知道我的新手机接到的第一通电话便是家里传来的不幸消息,我当初一定不会收那支手机。
父亲出车祸,伤势严重。
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母亲正坐在手术室的门外,一脸憔悴。
"妈!"我扑上去抱着她,轻轻抚着她的背,"别担心,爸一定不会有事的!"
母亲没有吭声,只是深深出了一口气,就好像是掉进深渊的人突然看到一根通往山上的绳索,无助的心情终于有所解脱,安定下来。
"伯母好,我是杰昀的同学。"
身后突然传来陆昊宏的声音,大概,是母亲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我放开母亲,站起身来,"妈,忘了给你介绍,他叫陆昊宏,是我现在的室友,平常挺照顾我的。"
母亲看了看陆昊宏的脸,淡淡笑了笑,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知道她现在担心父亲担心得要死,没有心情去在乎其他,只得转过头朝陆昊宏抱歉地笑笑,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旁,表示理解。
这时手术室的门突然打开,母亲腾的站了起来,对上走出来的护士。
"你们是丁先生的家属?"护士摘下口罩问。
"是。"母亲答着,声音中透着紧张。
"请问你们谁是O型血?丁先生失血过多,需要赶快输血。"
"我是。"母亲上前一步。
"抽我的吧。"我当在了母亲的面前,"虽然我没验过血型,但既然我爸妈都是O型,那我肯定也是O型吧,我妈年纪大了,护士小姐你看......"最后一句话我稍微压低了些声音,护士会意地点了点头,"请这边。"
"不行!"准备带路的护士还没有来得及转身,母亲一把拉住我,声音有些激动。
"妈,怎么了......你抓得我疼。"我不解地看着母亲,她只是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即使我说痛她也没有松开。她的手在抖,眼中写满慌乱。
"还是抽我的吧。"母亲用力把我往她身后一拽,然后掳起自己的袖子。
护士和我一样不明所以,但时间紧迫,于是在仅仅愣了一秒后领着母亲前去抽血。
"妈......"我快步跟了上去,望着还不及我肩高的母亲的侧脸,"我年轻,抽点血没关系的......"
"你给我回去坐着,不许跟过来。"我以为母亲只是怕抽血会影响我的身体状况,可她此时却用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命令着我,甚至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如此陌生,我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没由来的,一阵寒栗袭遍全身。
"......妈?"我音若蚊嗡,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头也不回地随着护士的脚步越走越远。
"到底,怎么回事?"右手被人握住,那种温润的触感让我想起,起码,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转过头看像陆昊宏,他没有回答,只是紧了紧握着我的那只手。
"你说,我妈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她从来都没有凶过我的。"我能听见胸腔里面心脏异常律动的声音,四周的空气似乎一瞬间变得稀薄起来,呼吸变得异常辛苦。
"就算瞒你,也是为你好,每个母亲都是爱自己的孩子胜过自己生命的。"陆昊宏看着我,缓缓地说,他那样的神情,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庄严的宣誓。
"所以,不要怕,要相信你妈是不会害你的。"
他靠过来,像母亲安慰孩子般将我的头环进他的胸前。
我贴着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见他的心跳,有节奏的,有力的心跳。
忽然觉得,眼前的事情,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可怕了。
我缓缓抬起双手回抱住他的背,尽管两个个头相当的男生这么抱在一起相当别扭,但此时的我没有闲情去顾忌,只是觉得,这样能平息某些不安,找到某些勇气。
陆昊宏,我真的离不开你了,不是错觉,真的不是......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第 10 章
"我该怎么办?"从陆昊宏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直起身平视着他的双眼。
"......能做出选择的,这个世界上面,只有你自己而已。"他随着我的动作轻轻松开搂住我脖子的双手,然后一字一顿地回答着。
"是啊......"我的视线越过陆昊宏的肩膀,达到走廊的尽头。那一边的某个诊室里,母亲正在做着抽血的准备,而她,不让护士抽我的血,甚至是强硬到不可扭转的,毫无理由地拒绝。
她有事情瞒着我,全家人都有事情瞒着我,而且,居然毫无破绽地瞒了这么多年......
是不是一直让他们瞒下去会比较好?
是不是因为他们认为不告诉我会对我比较好才一直瞒着我?
而我,是不是该装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装做自己从来都没有好奇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遗忘这件事情,永远不再想起?
可是最终,我无发说服我自己不去在意......
目光回到陆昊宏脸上,他只是一如往常平静地看着我。
我知道,他不希望在我做决定时对我产生任何干扰。
"你会陪着我吗?"我实在没有勇气一个人去面对事情的真相,如果它真的很糟。
他愣了愣,然后转过身走到我的身旁,对我笑了笑。不露痕迹地握住了我垂于身侧的手--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想告诉我,其实他一直都在我的身旁,陪着我。
"谢谢你......"我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不客气......"

到化验处抽了血,我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瘫软在血液科室门旁的长条椅上。
奇怪的是,在等待结果的漫长时间里,我竟没有一丝焦躁或者忐忑。
不是超然,而是茫然,真正的茫然不知所措。
我什么都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等--等那份化验结果,等待那个即将被揭示的事情的真相。
可拿到化验报告单的时候我还是下意识地做了一件十分没常识极度丢脸的事情,其令人窘迫的程度绝对可以列入我丁杰昀此生所干过的糗事排行榜前十名之内。
"请问,爸妈都是O型血的话,有没有可能生出一个B型血的小孩?"对着将报告单递过来的护士,我脱口而出。
好在和蔼可亲的护士小姐只是在愣了一秒后,面带微笑地对我摇了摇头说,"不可能。"
"哦......"令我更加佩服自己的是,我当时居然就这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拿着报告单离开了。
"那也就是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咯。"我走到陆昊宏面前,然后用生平最快的速度得到这道并不算难的思考题的答案。
陆昊宏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凑过来看我手上的单子,生怕我已经被突如其来的事件打击得精神错乱。
"会不会是......搞错了?"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我看得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我能用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语气来陈述这样一个对于常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的事实。
"不会,护士说搞错的几率只有万分之零点几,虽然我最近倒霉是倒霉了点,但也不至于会在这种事情上面也变成反面教材。"陆昊宏抬起头看着我,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如果可以,我又何尝愿意相信?一切的发展脱离常轨,戏剧性得令人觉得匪夷所思。

回到手术室门前的时候母亲已经坐在了那里,垂着头,看起来像寒风中的落叶一般孤立无助。
我的鼻子忽然有些发酸,如果这一切真的没有发生过,那该多好?
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拥抱,想给予安慰,可下一秒,我收回了动作。
甚至没有立刻冲上前去,因为,我根本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她。
我相信她一样不知道要如何来面对我。
好好的一切,突然被硬生生打破,没有一丝先兆。
因血亲而维持着的这种特殊的关系,竟也是如此这般的脆弱......
可是......即便不是亲生的,又怎样呢?
丁杰昀,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她不是你的生母,你又能到哪里去找一个如她这般疼你爱你的母亲?
找不到的,就算找遍全世界,也找不到第二个,这辈子,就只有她而已了......
没有血源关系又如何,打从一开始,她都是你的母亲,唯一的母亲......
我回过头,陆昊宏正站在身旁看着我,大约是读懂我的眼神,他淡淡笑了笑,鼓励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我深吸一口气,对他点了点头后,走近长条椅,坐到了母亲身旁。
我一手搂过她单薄的背,轻轻地说,"爸不会有事的,绝对不会有事的。"
我能感觉到她在我怀里僵住,然后像是经历过几个世纪的沧海桑田般,带着微微的颤动,默默地软化了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划过,没有人再发出一丝声响,并非因为尴尬,只是不多时,瘦小的母亲便在我的怀中睡着了而已。
我没有询问自己的生事,也许是没有勇气面对,但更多的,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我很满足于现在的家庭现在的生活,我的生生父母是谁对于我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也许这么说太过无情,可事情已经过去近21年,既已尘封,便再无需多问。

得知父亲已无生命危险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母亲执意要留下照顾父亲,医院允许留下照顾病人的家属名额又只有一个,不得已,我只有跟陆昊宏一起先回公寓去。
"其实我本来是不能生孩子的......"送我们到医院大门口的路上母亲突然开口,也许因为太长时间没有发出声音的缘故,她的嗓子是沙哑的,说起话来,带些微弱的颤音。
"虽然你爸爸一直说他不介意,但是我知道他其实想要个孩子,我也是,真的很想要个孩子......"她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我的时候,语气忽然轻快了起来,"那年我都三十岁了,工作一直很忙,本来连领养的事情都不做打算了,可是,我碰到了你......"
我回以一个微笑,等着她说下去,"我那时是个护士,在妇产科的育婴房工作,你那时啊,是那儿最闹的一个孩子,可偏偏我一抱,你就不哭也不闹了,我还说这小家伙说不定跟我特别有缘呢,后来还真的被我抱回家了......"母亲笑着伸手捏了捏我的鼻子,"才眨个眼的功夫,就长这么大了..."眼角瞟到身穿的陆昊宏一脸偷笑的表情,发现我看向他之后便马上装作严肃状,快走了两步,先到了出口处。
"妈,你就别送了,外面下寒气了,我明天一早就过来换你。"看到走出门的陆昊宏下意识地打了个冷战,我转过身对母亲说。
母亲点了点头,然后停住脚步。
我转身离去,可手刚碰到门上的把手,便又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带些试探的,却是急促的,"你不问你亲生父母的情况吗?"
我停下了动作,手还握着金属材质的把手,冰冰的,传来室外空气的凉。
"完全没有必要吧,我又不认识他们。"陆昊宏正转过身来看着我,我也就保持着目前的姿势看着他,我们中间,仅仅隔着一扇透明的门。
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听得见我们的谈话,只是在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从他的眼里捕捉到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讶。
他在惊讶什么?觉得这不像是从我口中说出的话吗?
对了,那是陆昊宏的惯用句势,我以前从来不那样说话。
但我明白,那丝惊讶,并非全来自于这里。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母亲的话,像带着高压电流似的,击得我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抽搐不已。
"也许这么想很自私,很过分,但是,打从一开始,我就把你当成我的儿子,我亲生的儿子......我一直在害怕,怕你知道你不是我亲生的之后会想要去找你真正的父母,不要我们了......"母亲讲着讲着,声音颤抖了起来,气息也越来越紊乱。
我深吸了几口气,却还是无法稳住抓着门把的手。
我死死盯着陆昊宏的脸,像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我没有勇气转过头去,我怕我会泪流满面无法自抑。
或者,我怕我会不知所措茫然无法释怀。
"其实......他们......已经去世了......21年以前......"我的心咯噔一沉,果然我无法如口头上说得那般漠然。
我看见陆昊宏的眉头紧了紧,然后下颚的线条硬了硬,我猜想,大概是他咬紧了牙关。
"他们死得有些蹊跷,只是刚好那一天我已经办好了辞职的,准备和你爸一起搬去另一个城市......所以,当时为了最后缅怀一下,我还是去了育婴室..."深呼了一口气,母亲的语气愈加感叹,"你那天就好像有什么预感似的,哭闹得特别厉害,怎么哄也安静不下来,我怕你是病了,就私自带你去检查,哪知道刚一走开就碰到一个同事,跟我说刚刚有一对夫妻出了车祸,伤得挺严重,那个妻子好像还就是我们科室的一个月子都没做完的产妇......我当时不知道那就是你的亲生父母,其实我也一直没去注意夹在你床头的那张纸条上写的父母亲的名字,只是对你的小脸特别有印象,就算每次我不在班的时候床位换过了,我还是能一眼就找到你,认出你......"
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了?
我闭上眼睛,用力捏着门把手,才强忍下将自己缩成一团的冲动。
"只是,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是直觉地认为,不能把你放回去......再后来,那对夫妻死于失血过多,而你床头标签上的名字,就是他们的名字......很奇怪的是,不管怎么查,都查不到这对夫妻还有其他的亲人,所以我当时就决定,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你带走......后来听说似乎有人暗地里搜寻过你,只不过出事当天我就带着你去了别的城市,所以他们没有找着。"

母亲后来对于好心的同事的帮忙院方的故意隐瞒而道出的感激以及对于能收养我的喜悦,我听得亦幻亦真,只是大概知道,是她工作十多年,日日勤勤恳恳,为人也真诚,人缘良好,才有幸帮我躲过一劫。
而当年那个看起来像意外的阴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到现在,也早已是死无对证了......
恍恍惚惚间,耳边萦绕的是母亲飘渺的声音,忽远忽近,就像事情本身一般,缺少真实的触感。
唯一能切实感受到的,是掌心传来的热度,和身体周围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我知道那是陆昊宏在我倒在地上之前冲了进来把我搂在怀里,为了安慰我而不停地揉着我的双手......
我已经无力去思索这样的场景在母亲的眼中看起来是否怪异,只是本能地缩进陆昊宏的怀里,希望能汲取更多的温度......
"那不是我爸妈,那不是......我从来只姓丁的,我只有唯一的一对父母,没有其他的,没有......"我喃喃地,有些歇斯底里,更多的,却是无力。
"是,你从来只有一对父母,你从来只姓丁..."头顶上是陆昊宏的声音,像哄骗着哭闹的孩子般,带着明显的宠溺。
为什么在他面前我总会显得如此幼稚如此不堪?
为什么我只会窝在他怀里对着他哭泣?
也许,那些已经不重要了......
在我难过的时候,他肯给我他的怀抱;在我危难的时候,他肯给我他的双手,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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