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欲----费祭

"有什么可叙的。"卓烨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手指略显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高中三年同学，不，应该是两年半的同学，半年时间我去了美国，三年时间你去了加拿大，三年前你回国后不断在打听宁陆的消息，然后这两年你几乎销声匿迹，直至今年才渐渐因为宁陆而开始联系我们。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有很多事情可以叙？"季景辉慢条斯理地说。
卓烨低咒了一声，转过身来直视季景辉，表情倔强地说，"有关这些，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
"关于宁陆的事你当然不想和我说，那么，关于高中的同窗之谊，你总该不能拒我于千里之外吧？"季景辉微笑着反问。
卓烨霎时噤声，只是带着些怀疑的眼神瞅着季景辉。
"关于我，你，还有方徐阳，曾经情同手足的情谊呢，要不要回味一下？"季景辉继续说。
听见方徐阳的名字，卓烨顿时全身一紧，他的眼睛迅速地瞟向宁陆的房间一眼，然后转为季景辉，这时他的眼神已逐渐转怒，腾腾烈焰在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告诉季景辉自己的忍耐很有限度。
"不想说吗？"季景辉笑了笑。
"你明知道的，季景辉。"
"哦？"
"方徐阳是宁陆最大的创伤。"
"那么，他对你来说又是什么？不会也是创伤吧？"季景辉的话语更加挑衅味十足。
卓烨猛地一拳砸了过去，一边低吼着，"不要拿这些事情开玩笑！"
季景辉却敛去了笑容，轻易地接住卓烨的拳头。
坐在沙发上对峙着的两个男人，眼神都不再那么友好。
"我没有开玩笑。"季景辉压低声音说，"我所说的，都是你再清楚不过的，事实而已。"
"那段时间你不在国内，你从谁那里听说了什么事？你又知道些什么？！"卓烨边低吼着，边又一拳接一拳揍了过去。
季景辉渐渐挡不住卓烨坚硬的拳头，只得退后一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卓烨，你以为我身在国外，就真的不能知道你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季景辉的好脾性似乎被卓烨磨光，换上了冷冰冰的语调。
"呵！你知道了些什么事情？"卓烨也站起身来，逼视着，怒问着。
季景辉对上卓烨的眼神，语气忽然软下来，"方徐阳的离开，不只是意外吧？"
卓烨的身体忽然一震，原本如同火球般的眼睛也同时暗了下去。
"虽然肇事者没有抓到，但那不是一起普通的车祸，对吧？"季景辉继续追问。
"别问我......"卓烨用力地握着拳头，头也撇向另一边，"别问我......"
"我一直在想，原本恨不得插入宁陆和方徐阳中间，恨不得与宁陆形影不离的你，为什么那场球赛一直没有露面。"
"别说了......"
"而且，他们俩出事后，你立刻去了加拿大。"
"别说了！"
"卓烨，你真能因为伤痛欲绝而躲得那么远吗？"
"我让你别说了，你没听到吗！！"
卓烨狠力地将一个拳头砸了下去，却是砸在茶几上，玻璃的碎裂声与他的怒吼声同时响起，接着卓烨面带冷笑地望着一抹鲜血从自己的拳头渗了出来。
"别问我，别再提起那件事，季景辉，我知道的事情，不代表你也需要知道，我做的事情，更不需要你的理解。"卓烨有些喘，却一字一句用力地说。
季景辉顿了顿，然后淡淡地说，"希望你真能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你走吧。"卓烨低声说，然后冷淡地站起身，将拳头包在一块浴巾里。
"好。"季景辉面对送客的声音，只是微微一笑，走到门边，他突然回转过身来说，"我来，还有另一件事要告诉你。我和程颖，现在在一起。"
"......是吗？恭喜。"卓烨头也不回地说。
"嗯，我会好好待她。"季景辉似乎表情认真地说完，随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卓烨直至听见关闭声，才声音黯然地说：
"我们这群人，是场孽债。"

宁陆长久以来有严重的失眠症，所以每晚入睡之前都需要服食一至两颗安眠药片。
卓烨已经对宁陆的这习惯习以为常。一开始他担心宁陆会利用这些药片寻短片，但宁陆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举动。也许那时候崩溃疯狂的宁陆，早已经随着他消逝的记忆一同消失了。
然而，自从季景辉来访的那一晚起，卓烨也开始无法入眠。
甚至于，将自己的精神打压到极度疲累以后，闭上眼睛，也享受不到安然的梦乡。只会呈现出一场场恶梦。
方徐阳穿着宽大的篮球队服，站在场中央拍打着篮球，朝着身侧的宁陆说笑着什么。宁陆也表情温柔地笑起来。他们一同练球，一对一斗牛，争抢之间却仍只有一派祥和的场景。
宁陆屡屡住院，方徐阳每天都去医院，并且带上亲手熬制的营养汤。他们即使待在浓烈药味的病房里，也在用眼神传递着旁人理解不了的惬意之情。
卓烨看见学校放榜时方徐阳永远在第一名，而宁陆紧跟其后，自己的名次却总是中等。他有些忿忿不平地前去找那不知是否藏了学习秘方的两人，却看见两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相拥着接吻。
宁陆被卓烨发现了自己与方徐阳的事情，却只是一脸坦然地告知他们在恋爱。充满幸福感的宁陆，比任何时候都光洁耀眼。忘了自己严重的病症，一心期盼幸福的他，对其他人也温和无比，就像天使一般。
卓烨在梦中看着宁陆一次次地回头微笑，那笑容却不是朝向自己。卓烨听见宁陆声音柔软地说："你要留在我身边，不能离开我一步。"
种种幸福的场景，却将睡梦中的卓烨扰得满头大汗。
拼命想醒过来，拼命想从恶梦的状态中抽离，卓烨却始终只能躺在床上翻转呓语。
"宁陆，是我的，是我的......"

3

"卓烨，你最近的精神很不好哦？"一名女同事在茶水间遇见卓烨，看见他黑眼圈浓重的样子，不由得询问。
"嗯。"卓烨搭下眼皮不多作回答，但倒完咖啡转身，又禁不住用力揉了揉眼睛。眼皮，又在跳了。
黑眼圈什么的对一个男人而言不足挂齿，但眼皮跳了一整个早晨，不由得令他有些不安。并不是迷信因素在作怪，而是他早晨出门时就产生些许不祥的预感。
宁陆关在房间里好几天也不出门，每次的饭菜都由卓烨敲门送进去，但拿出来的时候饭菜仍丝毫未动。
仿佛回到宁陆刚刚被他找到，被他带回这个家中的日子，宁陆也不再正视他，成天趴在窗边一副冷淡的模样。
从上一次宁陆莫名发怒开始，家里的气氛都一直处于低气压。被卓烨砸坏的茶几已在第二天就重新换过，卓烨也自认为拳头上的伤掩饰得很好，季景辉的来访也应当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才对。
卓烨想着法子变换着饭菜的花样，几乎把自己所能施展的那一部分厨艺全豁了出去，但宁陆看也不看一眼。
卓烨并不强求宁陆同自己说话，只要宁陆能够健健康康地活着就好。但这个愿望似乎也被宁陆拒绝了。
这个早晨诡异得令他在公司里一刻也坐不住，临近中午时，卓烨终究还是请了假奔回家去。
卓烨在这家外资企业中谋得高薪职位实属不易。从家中出走后，家里人对他的失望，也势必使得自己会四处碰壁。好不容易寻到一份足以维持自己与宁陆生活的工作，他也一直想努力珍惜。
但比起工作，宁陆绝对更重要。
卓烨跨上这两年从未换过的机车，他的自身用品向来能省则省，但花在宁陆身上他丝毫也不节俭。只要宁陆能够露出笑容，哪怕只有一丝笑容，卓烨都愿意拼出命来换取。
宁陆的笑容，已经很多年未曾见到了。
卓烨一边苦恼地思索着中午的饭菜该怎么做才能送入宁陆的嘴中，一边将机车开得光速前进。
将机车随意地摔在某个停车位置，卓烨一路冲上三楼，拿出钥匙打开屋门，便直接走向宁陆的房间。宁陆的房门依旧紧闭。象征性地敲了敲门，并轻唤宁陆的名字，卓烨便掏出属于这个房间的钥匙，将门打了开来。
窗边的宁陆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地背向着卓烨，瘦削的肩头在宽大衣服的掩饰下更令人心生怜惜，纯黑色的短发看上去依旧如黑色绸缎般光滑。卓烨却从来不敢在宁陆醒着的时候碰触那张脸和发丝。
卓烨站在门口又轻唤了宁陆一声，仍旧没有任何响应。连回头的动作也没有，宁陆完全将卓烨隔离在了另一个世界里。
卓烨黯然地垂下眼睛，正要转身走向厨房，刚迈出一步，又硬生生地停了下来。
他忽然又走向了房间中，朝宁陆的位置接近。每走近一步，都感觉自己的眼皮跳动得更加剧烈。
手指刚搭上宁陆的肩头，便感觉到一股足以灼烧了指尖的热度。不寻常的热度包围了宁陆的整个身体。
"该死！"卓烨立即将宁陆拦腰抱起，表情懊恼地朝外跑去。
上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半年前，还是一年前？时间隔得有些久，卓烨几乎已经忽略了宁陆的身体状况。这明明是他最应当小心谨慎的啊，真该死，居然忽视了！
卓烨抱着宁陆冲进出租车里后，便一直心情忐忑地咒骂着自己。

"营良不良，再加上连日的风寒，他的身体经不得这么折腾，作为他的朋友不是应当注意到这一点吗？"医院诊室中，医生厉声厉语地将卓烨训得低下了头去。
连日的风寒？宁陆那天跑出去，回来以后肤色那么苍白，自己竟未注意到他的身体是否有不适。也许从那天开始，宁陆便染上了风寒，所以一直没有食欲......卓烨握紧了拳，痛恨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
"还有，他的心脏，需定期来进行检查，如今已经有了不良的反应，如果更严重的时候才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医生又抛下一颗重型炸弹，震得卓烨的头猛地抬了起来。
"心脏？有什么......不良反应？"卓烨发觉自己的手心已渗出汗来，声音也不自觉地发着抖。
"先等进一步检查的结果出来，他需要好好休息与营养的补充。"医生冷淡地说。
卓烨连连点头，眼神焦急地瞟向门外，恨不得立即奔去病房。
入院手续办完之后，卓烨急忙赶至宁陆的病房。走到病床前，见到宁陆微微不安稳的睡着的脸，他连忙伸手抹平宁陆微皱的眉头，呆望了一阵，才虚脱一般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如果更严重的时候才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医生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回旋。
这句话，两年前也曾听到过。当时的自己也如同遭受晴天霹雳一般呆在那里，却无技可施。
当时的卓烨无法原谅自己受欲望的摆布而伤害了宁陆，后来的卓烨才会开始禁欲一般的生活。因为宁陆的身体不能碰，宁陆的心脏受不得半点折磨。
他从来都知道，却一次次地犯下错误。
"原谅我，原谅我......"卓烨用手掩面，不自禁地连声颤抖地说。
"快醒过来，我不会再伤害你了，永远不会再伤害你了......"当初跪在病床边声泪俱下的卓烨，似乎与今日的卓烨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卓烨一拳拳击打在自己身上，像是要将曾经的自己的影像击碎一般地用力。

"卓烨？你怎么会在这里？"
从药房领取了心脏病类的药物后，卓烨头也不抬地在走廊上走着，却被一个声音唤住。
抬头望去，是一个面容清秀神色有些许忧郁的女人。
"程颖。"卓烨的嘴张开又合上，最后还是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曾在校园中以一抹微笑征服众多男生的少女，如今也已变成了感情内敛的女人。卓烨与程颖并排坐在凉亭下，相互对视一眼便转开头。
"他，还好吧？"程颖有些拘谨地问出口。
"季景辉没有跟你说吗？"卓烨微瞟了她一眼，"他很好，和我在一起。"
程颖点了点头，露出一丝勉强的笑，"那天接到你的电话，我也去找了他，但没有找到。"
"他是自己回来的。"卓烨虽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仍不得不说。
程颖明显讶异地望过来："宁陆，现在很依赖你吗？"
依赖？卓烨不由得因这个字而笑出了声。
"怎么？"程颖不解。
宁陆对自己的感情，最不可能是依赖吧。甚至连信任也算不上呢。卓烨心里想着，脸上只是露出麻木一般的神情。
"对了，你为什么会来医院？这种时间，不是应该在公司的吗？"程颖忽然想起自己唤住卓烨的用意。
"我......"卓烨掩饰地将手中的药盒往衣袋里塞了塞，"没什么，只是出了点小问题。"
"那天，景辉说你受伤了。"程颖欲言又止，眼神淡淡地望了望卓烨拳头处已经结痂的伤口。
"呵，现任男友说起前任男友的受伤？他有没有添油加醋地说自己有多勇猛？"卓烨不知不觉地便说话带了刺。
程颖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却并未生气。
发现自己如同跳梁小丑般可笑，卓烨也立即压下了心头莫名的怒气，站起身来，"我还有事，先走了。"
"卓烨。"程颖也跟着站起身，焦急地唤了一声。
"我的话，不用放在心上，说笑而已。"卓烨见此情景，立即掩饰焦躁地换上一脸无所谓，连道歉也只是无所谓的态度。
程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轻声问："你在意我与景辉在一起的事吗？"
"你说呢？"卓烨有些嘲讽地笑着，"你喜欢的人，从来不是我。我有必要在意吗？"
纵使程颖再如何鼓起勇气，也无法反驳卓烨的话，只能怔怔地站着，直至卓烨迈出几步，才急急地开口说：
"卓烨，如果宁陆有事，不要瞒着我们。"
卓烨的脚步愈来愈快，几乎跑着向住院楼而去。

宁陆直至第三天才醒转。卓烨也几乎在医院中陪了三天三夜。
望着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开始眨动，然后幽幽地朝自己望过来，卓烨的狂喜之情几乎溢满了整张脸。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饿不饿？身上还痛不痛？"卓烨有些错乱地问出一些问题，但手指却不敢贴上宁陆的身体测试他的体温。
"我......"宁陆盯着他许久，才干涩地说出一个字。
"什么？要什么？尽管和我说。"卓烨弯下腰，一脸惊喜地回答他。
"喝汤......"宁陆发出声音的同时脸上的表情似乎很恍惚，眼神也开始在病房中游离起来，"想喝汤......"他只是重复着这几个字。
"喝汤是吗？好，我马上去弄。"卓烨一跃而起，乐颠颠地朝外跑去。
跑到病房门口，他才惊觉这是在医院而并非自己的家中。于是，他又转过身来，语气微歉地说："我回家去将汤熬好送过来，可能要一些时间。"
"......嗯。"宁陆只是发出一个轻声的单字节音。
但这个回应已令卓烨的情绪高涨到顶点。宁陆终于理睬自己了，不是一脸怒向，也不是置若罔闻，而是对他有了切实的需求。
即使这需求小得可怜，也足够让卓烨欢欣雀跃。
回家途中买了一些食材，卓烨便一头钻进了厨房里研究起了美味营养汤的做法。毡板的一侧放着烹饪大全，以往令他备感煎熬的图片与汉字，如今也成了赏心悦目之物。卓烨一边翻看着一边发出阵阵傻笑，全然不觉自己第一次接触到熬汤有任何难处。
好不容易才将手中的食材全部切好，并且依照书中的指示分不同时间将食材放进去，在高压锅与微波炉两头团团转，等到营养汤热腾腾地盛出时，已是夜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