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越国诏----绛袖[下]

作者:  录入:01-04

吕赢最怕见血腥,这时惊骇异常,却无能为力,他只是一个念头,这时候若是赵无恤在......
可惜,他不在了!
[危命欲催]
血泊中的凤琅不知死活。
禹夕的脖颈被掐,挣扎不得,那肉顿时化作浓稠的汁液,慢慢灌进她的嘴中,随阵阵的腹痛,禹夕惨叫着。
"你要干什么!"吕赢见到这样的情状,只能在自己身体中拼命挣扎。
"岁星已耽误百年,我与它拆分不开,就助它成型。"
"没有心,你也变不回商羊!"
"阻止不了宿命,就看着它完成。"
"我不许你这样做!"喉中的怒吼艰难挤压出来。赵无恤不在,他只有靠自己,为他身边这些人,行越,妻子,孩儿,牧......突然翕的手停住了。
"没用的!"翕努力控制住这不听话的部分,手停滞在空中,纹丝不动,翕没来由一阵惊惶,他恶声道: "凶戾出生后,我彻底成为妖魔,那时我要将你的魂魄拆碎,彻底吞吃掉!"
"不会让你得逞的......"吕赢拼命控制着身体。"凤琅。"
凤琅闻言挣扎着慢慢爬起身来,他血流满身,咬牙抽出匕首。
"......杀我!" 吕赢沾染鲜血的嘴唇,努力张合着。
"不行!"
"快杀我!" 既然本就是拣回来的性命......
"不行,公子,"凤琅惨白着脸,颓然道,"我无力为之......寻常刀剑根本杀不死你!"
"杀我!"吕赢只觉得身上炽热无比,蠢动着什么东西,他咬着牙,属于他的力道将嘴角咬破:"不能容你如此肆虐,那样行越就完了,我一定要阻止你!"
"明明如此怕死,怎又不惜命......"
有人在门外叹息着。
那人面色苍白,一身黑衣溶在夜色中,挺拔高大,他看来憔悴,面额上满是伤口,眼神平稳坚毅,犹如神祗立在那处。
吕赢眼中望见,以为自己看到了鬼魂,可是并不是鬼魂。再熟悉不过,总在他危急之时解救他的困厄,赫然是那赵无恤。
"不要想着死!" 赵无恤手指中紧握的剑,朴实无华,他沉声道:"吕赢,你在吗?"
赵无恤的剑指向他。
翕一甩衣袖,将吕赢魂魄暂且压下,傲然看着这个凡人:"现在出现又有何用,你能杀我? "
赵无恤无言,横剑而立。
吕赢踉跄走向赵无恤:"只有你能杀我的,我知道!"
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念,吕赢只觉得惟有此人,真正有本事将现在的自己了结。其实他心中,何尝不希望他能再次救他?
吕赢觉得奇怪,自己这微弱的精神怎能与上古异兽的魂魄相抗衡?但他发现他已然做到。以前无能为力,现在他却能努力的争夺着对身体的制约,越是努力,心志越是清明起来,仿佛有什么力量正苏醒,就在刚才片刻,难道是天助?
翕压抑不住那迈开的脚步,忽而愤怒,惊诧道:"你......你就是我,怎么能阻止我?"
赵无恤祭起手中剑。
"是......是水......"空气中微弱的波动,让翕感到不舒服,它猛然醒悟,"不,是杀伐之气......"
"这是......玄刍!"凤琅靠到柱子边,惊诧地看着这传说中的器物。

赵无恤从昏迷中醒来,觉身上阴寒入骨,如万针蹿刺一般,痛不欲生,他强忍着这痛楚,将牙根紧咬,满口腥甜。
他深知自己已经遭擒,如此巨变下,并不能十分清醒,抬眼之际,耳边轻微响起动静。四肢无法动弹,被锁链牢牢扣住,地牢之中几乎没有光亮,可他夜能视物,见面前老者正是大司寇魏舒。他手中一把匕首,颤巍巍走近。
唰,一声。青铜锁链立刻断裂。
"司寇......你怎么在这里?"赵无恤这才发现,四下虽为刑地,竟连个看守都没有。
"老头儿正要问你,怎不早些离开?"老者摇头叹息。
赵无恤被松下,抚摩腰后匕首未曾拔下,昏迷时候浸蚀去他七成真气,若非现在醒觉,不多时候恐怕就命归黄泉了。
将那寒刃取下,点穴止血,眼前的大司寇转身道:"跟我来!"
赵无恤跟了他去,两人穿过阴暗的甬道。
"这里是?"
"泯公之墓。"
"曲波?"
"非也,在王城之下。"老人手中持火炬,步履蹒跚。
赵无恤发现周围灰尘厚积,空气腐朽,仿佛百年不曾有人来过。
"大司寇,为何救我?"
"国君有难,而老臣无力救援,只能依仗您,赵将军。"
"大司寇!带我去见吕牧,我身上黄精可救他一命!"
老人回头看他:"你难道不是心向公子赢?"
"我心向他,不曾想扶他再登君位!"
老人望了望眼前的年轻人,突然了悟,只是摇头:"不成!不成!"
"大司寇,这是去哪里?"
"出去!"
"往何处?"
"老儿祖上是跟随泯公的家臣,当初泯公误信妖孽而兵败,在诸侯面前被逼自裁,下葬时候,昼暗如夜,诸侯惊恐纷纷撤离。"
赵无恤一惊:"您知道商羊之事?"
魏舒道:"老儿一大把年纪,位列百官之前,总有些道理。"
魏舒老迈的步子停歇下来。
幽暗的甬道到了尽头,火把照亮处,一片宽阔的空间,正中则是墓室,没有任何殉葬品, 魏舒指着那可以称为简陋的石棺道: "这是义冢,真正的国君棺椁在......在莫留。"
赵无恤一怔,道:"边关?"
"原先不是边关,乃行越国葬吉壤,地宫之宝被劫掠一空,那东西却未曾失去。就是那柄杀过妖孽的剑!"
老人扣开背后石门,鲜活空气流淌而出,他手指密道:"出口就在曲波,你的神驹,我已经留下给你。"
"大人要我找到那剑?"
"是。"魏舒道。
"地宫已经为水所淹!"
老人苦涩一笑:"所以,老儿拼起身家性命不要,来救将军。"

"......你在何处寻来的!"商羊眯起眼睛,面目狰狞道,"当初斩我的剑!"
"就在你刻意掩没的地宫之中。"赵无恤道。
翕切齿道:"竟能被你找到!"
"无恤黄精护体,可以闭气深潜。有千里追风的骏马直往边关......可惜,赶不上救国君性命。"
茫茫河水,边关中的地宫早被国人遗忘,却收藏着国君的陵寝,赵无恤单骑飞驰到那里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这时候他才知道当初那妖孽不露声色,计退云楚,原来是为了隐藏这个秘密。
一人下潜,黑暗的地宫满是寒冷的河水,而墓穴所在,更无从知晓。
赵无恤不得已,单凭悍勇,纵身而下。赵无恤强压住的寒伤耗损着他的体力,每潜一分都如扛着千斤巨鼎,漆黑中更是无从找寻。
既然那妖孽刻意隐藏,应该就在这里!
他往最湍急的旋涡而去,水如兽爪撕扯他身体。一瞬,赵无恤觉得自己将要昏厥,可是现在不行,如果真的昏去也许就此在也上不了岸......那个人还需要我来照管,不能死在这里啊......
咬舌尖,一股腥甜和尖锐的刺痛让他保持着神智。他睁开眼睛,发现手摸到了光滑粘腻的石壁......

"帝君把剑锻出,原本是给我的,我却将它交给了雨......"翕伸出手去,"现在,既然你替我找到了,就将它还给我!"
赵无恤横剑道:"我手中剑,当初就是为斩你!上头还留着你的血迹!"
玄刍朴实灰暗,但刃上的血迹清晰,仿佛这柄剑锻造之时就是如此模样。
"好,拿它斩我,你能下手么?"翕轻蔑地看着他。
赵无恤神色阴沉,他握紧剑。
"吕赢,你若能听见,且听我言,我只刺你一剑,玄刍吸纳魂魄,可以封住这妖孽,而你的性命就看上天成全,若得不死,再问我的罪吧!"赵无恤朗声道。
"赵无恤......下手吧!你早该下手。" 吕赢泪涌而出,是天要亡,谁都救不得,哪怕是这个人!
他本是个天生懦弱之人,从来未曾被逼到这样的境地,他也没想过,有一日竟希望这人快快动手,一剑刺向他,哪怕身死也并不悔恨。
"住手,你要杀吕赢么?"躺在地上的禹夕突然嘶声叫道。
翕面目扭曲,默念真言,随着那清冷眉目间一道煞气,握在赵无恤手中的剑颤抖不已,赵无恤紧握着剑,却再也无法动弹,突然间血丝蔓延下他的五官,如同先前凤琅所遭逢的一般,而赵无恤咬了咬牙,手中的剑泛出乌沉沉的光,剑刃悲鸣着。
"凡人怎能够杀我!"商羊傲然道, "看你有多大能耐!"他身体中另一个魂魄猛地翻腾起来,翕的异能顿时被阻止,他震惊异常。吕赢难道不是他衍生而出的魂魄么 ?竟能与自己对抗到这个地步,根本不像是自己的一部分......
从刚才开始,就有些不对劲......
"你即是我,怎么能够抗拒我!"
"我才不是你!"吕赢倔强地抵抗着,手慢慢的攥起拳头,手臂艰难的垂下了。
"杀,赵无恤,我的性命本就是......你的。"吕赢颤抖着身子,贴上太庙那朱红的巨柱,虽然艰难,却决然。
"怎么可能!"翕不明白,他竟敌不过这样一个凡人的魂魄。
魂魄一阵骚乱,灵犀乍闪。
其泣喤喤,
朱芾斯皇,
室家君王。
如果出生的话一定是个男孩,为行越的国君......
如果他出生的话!
"......你不是我,你是他!"
一瞬间,妖魔恍然,一丝慌乱。
那没有出生过的魂魄,它连同魔星一同吞吃了......
一瞬间的惶惑迟疑,和早就注定好的神祗的圈套。
赵无恤看出破绽再不迟疑,纵身而上,猛地将剑刺向那瘦削身影。
风在殿中激荡,朴素的锋刃上血痕弥漫开来,竟成为万道魂影,随剑泣升腾起来。

[危命欲催]
"住手!"女子的尖叫,也在这时候响起。
赵无恤一惊,硬生生停剑,但是他功力损减,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收回自己最后的倾力一击,亦有所不及,禹夕双手握住了剑尖,剑尖停在胸口,刺进一寸,血从纤细的指间流下来。
"禹夕!"吕赢惊慌地叫出来。
电光石火下,翕冷笑出声:"赵无恤,这就是你的能耐?!"他伸手臂一记重重推搡,禹夕狠狠撞在剑上。
"你!"禹夕胸口一片殷红,她回头惊异地望一眼,而有着冷酷表情的妖魔看着她。禹夕倔强地咽下鲜血:"你,你这妖孽,吕赢......与你本不是一人......从他身上走开!"
眼泪慢慢从吕赢的眼眶中涌出,翕厌烦着这身体的反映,轻蔑道:"你现在才知道,却不是太迟?"
"不......"禹夕将视线转回,望向远处太庙供奉之处,"还不算迟......"她说罢,猛地抓住剑柄,用力......那纤弱的手臂决然施力,忘记疼痛,剑刺入她胸前,贯身而过,猛地刺进吕赢的身体,她没有丝毫迟疑,直到手中剑传来刺中庙柱的坚实感,而这时她的力气也耗尽了。
吕赢没有喊叫,他彻底忡愣住,不可置信看着贯入他身体的剑。
"女人......你!"他要挣扎,吕赢却伸手,紧紧抱住禹夕的身体,艰难的叫喊:"禹夕......你怎么能这样对自己!"
"叫我夫人,你是我的......"禹夕无力将话说完,她慢慢垂下头去,嘴角一丝鲜血流下。她为将门之后,性情如斯刚烈,却是谁也料想不到。
赵无恤走上前来,咬牙抓住剑柄,神色凄楚,他猛地又向前一贯,剑彻底将两人钉于廊柱之上,再无挣脱余地,殷红的血从柱子上流淌而下,渐渐溢出血泊。

赵无恤抓着剑柄的手指用力而发白,他已力尽,身上伤势未痊,流血不止,只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强自支持下,喃喃悲声道:"帝君若有灵,让行越避过这劫难!"
他的叹息祷告和鲜红魂影缠绕在奄奄一息的禹夕与吕赢之间。

都城百姓见王城太庙之上,云气激荡,隐隐红光,纷纷出门来看,指点惶惑,伴着连续敲打的罄声,不知道这征兆是凶是吉。
天地间气息引动,远远的,太庙中祖宗牌位被狂风吹倒,大地颤动,天空中的星辰也仿佛感应着明灭不休。
赵无恤的手感觉到热血的潮湿,他睁眼看见那粘稠鲜红的血如同被什么牵引,从伤口沿刃尖攀附而上,若隐若现的魂气将垂死之人包裹,他和她的血皆慢慢流向了赵无恤执剑的手,这双满是鲜血的手上,不知道何时覆盖上了一个虚无飘渺的幻象,一双神祗才有的手,借凡人的模样显现。
血蔓延上赵无恤的手臂,濡湿他的衣裳,仿佛听到一声吩咐,双手的幻影印在他胸前。
......黄鸟,还记得百年前,你吐下精魄,是为哪般?
倏然,剑抽出,赵无恤拄剑在地,剑刃上的血痕已然不见。他沾染血污的躯体,散出一片昏黄的光,背上腾起一双暗淡的羽翅,接着一只色作金黄,凤鸟般的飞禽双爪勾住一团红光,飞腾起来。那鸟儿模样凶戾,比之商羊更甚十分,虽然是虚象,威仪凛凛。
双手的幻影遥遥指向西面天空,黄鸟徘徊一巡,尖啸响彻天地,振翅冲天而去,在雷鸣电闪中越飞越远。
闪电劈下,太庙大火起,君王遭难,宫中缭乱纷纷。

云楚都城-延春
司天官冯粟夜观天象,见行越方向夜透天光。他细细辩来,刹那大惊失色汗如雨下,颤抖着老迈的身躯:"来人备车......我要见陛下!"
他连夜赶去行宫"深阁"。
此时国君因回师时候略有风寒,在别馆休养,所有政事公文皆送那处,却不许闲杂官员请见,唯大夫弥真,令尹费奢及把手此宫的上将军尚仙获入其中。
老天官十万火急到深阁的峡谷之前,就被拦下,关隘上卫士森严,连通传也不肯。
恰这时候,尚仙巡视经过,见那老翁,却是熟人:"可是冯老先生?"
冯粟急忙跌下车来,道:"将军,我有话说。"尚仙疑惑地被他拉到一边。
"先生何事如此匆忙,深夜闯到深阁?"
"将军,您乃陛下心腹,我老儿直言莫欺......"老人凑近低声道,"行越出大事了......我观星象,南面有魔星出世......"
尚仙在端木先生门下学过星象,但不信气数命理,他道:"国君这时候已经歇息,不如明日再报。"
"不行!这事不能迟,魔星已然出世,跟百年前一样乃是场大劫,周天子那时......"
尚仙苦笑:"这都是虚妄之言,当初不许国君动玄冰石,那又如何,不见祸患临头!"
老头面色阴沉:"将军不信,国君的荒唐举动,也许便是引动了这灾祸啊!如今国君微恙,便是......"
尚仙变色:"大胆!妖言惑人,来人拿下!"
老头兀自道:"我见那魔星向西北去了!那是戎地所在,万万不能大意啊,这乃成周之大难!国君要保云楚,非要先灭魔星不可!"
尚仙摆摆手:"带他下去,明日再说。"
朝廷自设司天官起,要随时报与君王。尚仙蹙起俊眉,面色依然沉郁,如今国君的病情......真要告诉他这无稽的厄兆?事发于行越,却不知道那驽钝痴呆,却又偶尔变狡猾的公子嬴,以及那难缠的"师兄"赵无恤现在如何了?难道是他们搅出的事端?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未免天马行空了,哪有可能!他望向行越方向,隔着那么遥远,却还是看到冲天的的奇异血光,正在那个方向升腾,但不知道怎的越来越衰弱,他回望西面星空,暗紫的天枢星,今日竟格外明亮。果真在西戎方向,天象开始变化了。

推书 20234-01-05 :白色的雨----一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