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制着手部的抖动,不自然的伸向自己面前的遮蔽物,明明以前也被要求褪下过面具,却第一次这样的不谐调,或许是预感到,短暂的平静,立刻就会随着脱落的面具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事实是,直到我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一切都还是平静的,我接下来所做的,不过是融入了这种死一样的安静中。
"我可以不顾一切的杀掉你,但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分辨不出性别的低沉嗓音,轻轻地震动着我此刻已变得异常纤细的听觉,熟悉却陌生的感觉,我已经不由自主地被这声音征服,哪怕他的话中句句昭示着死亡。
......
慢慢的睁开眼睛,似曾相识的情景,似曾相识的经历,又一次短暂的失去记忆。手不由自主地抚上脸庞,碰触到的只有冰冷的面具--什么都没有改变,却好像一切都在改变。
感觉到不远处的视线,无意识的朝着感觉的方向望去,只对上了女孩冰冷的灰色眼睛。绝望的痛楚,眼神中带着怨恨,嫉妒,以及毁灭般的疯狂。
接着她跑开了,我茫然不知所措的望着她的背影,然而那却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娇小的身躯,我所习惯的生活,我所乐于享受的宁静,都被她一并带走,甚至我的灵魂,我的生命,也都将随之而去。
第二天,娜娜失踪了,永远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她死了,对吧。"
当我独自面对着可能是凶手的女人的时候,坦然地说出了突然想到的真相。看到那张美的诡异的脸时,突然窜入脑中的想法。
面前的女人只是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你觉得呢,如果她死了,你要怎么办?"
"为什么?"
"你觉得会是为什么。嗯?"
想不出一个合理的理由,确实,为什么。我思索着答案,因为不可能,才搜索着一切的可能。那张恐怖的脸也涌入了这些可能中,伴随着孩子那句"没有一个女人愿意提起丈夫心底真正心爱的人"一起定格在了脑中。
也许,这就是答案,禁忌的秘密。
我正要开口,却见那双赤红色的眼眸盯着我,像是看中了她的猎物,被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猎物。
她知道我要说什么,也知道我们共同分享的那个秘密,属于她的秘密。
"如果她是我杀的,你会找我复仇吗?为了你心爱的女孩。"
故意用了这么亲密暧昧的词,却很贴切。尽管并不能完全理解爱的含义,然而如果不爱娜娜,我想不出自己究竟还能爱谁。
只是那一刻,我眼前却出现了另一个身影,瘦削的身体裹在漆黑的长袍中,脸上总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如夜一般美得安静,毫不张扬。
但下一刻那身影却被我硬生生的推出了脑外--在这个时候,我不允许自己脑中出现娜娜以外的人。
"那孩子泉下有知,也许会开心的笑吧。"
又一次洞悉了我的想法,语气却没了往日的戏谑,接着她叹了口气,牵我进了内室,拉开了紫色的屏风,将我带入了另一个世界,安静而纯白的世界。
纯白的羽衣缠绕着银发女孩的身体,如仙女一般浮在半空中。如雪的发丝飘散,妖异之美震撼着我的视觉,无法错目。
"她为你变成了这个样子,吃惊吗?"
金发的魔女转过身来,赤色的瞳孔中映着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仍然是那张惨白单调的面具,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面具下会是一幅什么样的表情。
"不仔细看看这张脸吗?"
扬手拨开女孩四散的银发,让那张并不算惊艳的脸完全的展现在我的面前。偏圆的粉红色脸蛋,上面零零星星能够看到几颗小雀斑,小巧的鼻子,尽管有些塌瘪却并不影响美观,微厚的上唇给人一种俏皮的感觉,直觉这是个笑起来很可爱的女孩。如果换上一头平凡的棕红色或橘金色长发,也许会很不起眼,但却毋庸置疑会是个令人看过之后精神愉悦的可爱女孩。
陌生的女孩,却散发着无比熟悉的气息。
我懂了王后的话,但,却不明白面前的一切。
"娜娜得了一种病,可能永远都长不大,一直维持着童年的样子。"淡淡的口气,像在诉说着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只是刹那转身将表情隐匿,暴露了她心底的感受,"我捡到她的时候她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不过当时她也就只有这么大,负责照顾她的宫女最先发现了这件事情,我很好奇,就让她跟在我身边,我帮她治病,而她当我的试验品。懂事以后,她一直以为这是诅咒,因此她让我教她魔法,让她变成一个正常的女孩子,享受女孩子的幸福。而遇到你之后,她更坚定了这个信念。可惜......"
"为什么不帮她?"无法抑制自己隐约有些愤怒的心情,我迫不及待的发问道,面前的女人是全国最强的巫女,拥有至高无上的法力和地位,却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女孩自己向命运作无望的挑战。
面前的巫女终于转过身来,赤色的眼眸紧紧地盯着我,那一刻,她是在抗议,对我无端的责问。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力,以及掩盖不住的悲伤。
又一次转过身去,在我们短暂的沉默之后又缓缓开口道:"我也想去挑战命运,只可惜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命运,魔法可以破除诅咒,对于有些东西,却无法根除。比如疾病,还有感情。我无法医治她的疾病,一如她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感情,她爱你,帕特。从很早以前,早到我们都没发觉。"
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理解的东西,面前的女人,却告诉我它竟然就一直在我身边,而我,我们却都没有发觉。这样的结果,我难以置信,或者说,无法接受。
"眼见着你一天天的长大,脱离了孩子的稚嫩,像个真正的男子汉,而她却只能是个孩子,永远只是个孩子,所以她比任何时候都更迫切的希望长大,甚至不惜......"
长叹一声,我们都知道的结果,我终于明白,娜娜对魔法如此的执著,原来并不仅仅是一个孩子强烈的好奇心。只是这一刻,来得太迟,方式又太过残忍。
将娜娜的身体抱下来,面前的巫女没有掩饰她的悲伤,她缓步走到我面前,让我接过女孩已经冰冷的身体:"抱着她,好好的安葬了吧。不幸中的万幸,她的魔法只是照猫画虎,并没有真的惹祸上身。"
死亡难道还不算是最大的祸?至少在我的经历中,人们都在逃避死亡,不惜一切。
惨淡的笑容浮于脸上,她洞悉了我的想法,却没有回答。
"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比死更悲哀的事情,只是我还没有遇到,或者说还并未发现。
"聪明的孩子。"赞许般摸了摸我的头,宠溺的目光,仅仅是像看着一个孩子,长不大的孩子。
第 15 章
我无法想像,失去娜娜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然而我确确实实的失去了她,在我还没有准备的时候。
于是我又变成了孤身一人,谣言总是传得最快的。不到2天,所有的人都相信了我是那个凶手,只是方式不同,程度不同,受的诅咒不同。这里的人包括我在内似乎都没有见过真正的诅咒,但为什么就会那么轻易的相信自己或是他人受了诅咒。
所幸,我无法逃避的那个人不在乎,因为她知道真相。而另一个我在乎的人,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或者说他很早以前就是那样小心翼翼。
"吃点东西,成长期的男孩子应该老是吃不饱吧。"亚雷斯大人温和而敷衍的笑容,我无法抗拒,当然,也拒绝不了那食物。
苹果投入了已经变成了无底洞的口中,有去无回,我有时候也会纳闷,明明吃了很多东西,却无法抑制饥饿感。
"已经很高了,再过两天我要看清你的脸可就不容易了。"小小的用手比划了一下我们之间的差距,我所追逐的那个虽然单薄,却能够为我遮挡一切的身影,不知不觉间变得......需要保护。
肩头突然变得像停了一只海德拉鸟一样沉重,这样的成长,比死更可怕。
将会没有依靠,而我仍然是个不明真相的孩子。
"帕特,你会成为一个出色的男子汉。我想......娜娜她也这么认为。"他似乎是忍了很久终于说出了这句话,"所以她才会,拼命的想要追上你的速度。"
"然而最后的结果是,因为爱我,她......"
尽管亲历过无数次,我确开不了口说出那个字。
"有时候爱一个人,和那个被爱的人没有关系。"亚雷斯大人认真地看着我,平等而真诚。"娜娜他什么都不让你知道,是她的方式。以后你会明白,爱和被爱。"
同样辛苦。
娜娜为了爱我失去了生命,而被爱的我忍受着失去她的煎熬。
"果然,还是无法理解......不过你还有时间,等你爱过,就会明白了。"
没有看我,目光是望向广袤的天空,他眼里映着的是淡淡的蓝色,还是另一个人的身影。谁的身影,想到这个,我心底莫名的抽痛。
"我记得,我好像没允许你在这里和不相干的人闲聊吧。"不知从什么地方现身的金发女神,用戏谑的表情饶有兴致地看着亚雷斯大人慌张的样子。
"没有人告诉你,只有居心叵测的人,才会偷偷摸摸的给小孩子吃东西。"纤指一扬,我手里的果核灰飞烟灭。
"我只是......"
"撒过谎,才会用更多的谎去圆,不是吗?我敬爱的兄长。"轻轻的用手指封住亚雷斯大人的嘴唇。
身形近乎一样的两个人,面对面,像白昼和黑夜相会,日月交替的瞬间,无法错目。
"既然感情真的这么好,一个月后的勇者盛宴,让帕特当你的侍从吧。"
"爱莲,别这样。"
"对噢,我好像忘了,兄妹之间也应该是男女授受不亲的。"夸张的退开几步,小女孩子一样的天真。
"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帕特他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16岁以上的男孩子就有权参加这宴会了。女人,就算想去也去不了。"隐隐的哀怨,说到"女人"。
"我......"
"什么,都别再说了。我什么都不想听,没有条件。"倔强的昂起头,像小孩子耍赖,让面前的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这样,为了让帕特不出丑,我可以破例的把他借给你一个月,记住是借,一定、绝对要把他还给我。"撒娇的口吻,却丝毫的没有违和感。只是这种亲昵的态度,亚雷斯大人眼中,却布满恐惧。
最终,短暂的凝视面前的胞妹,目光深邃而复杂,一片沉默。我好像又听到了一声来自心底的叹息。
右手感到来自另外一只手的体温,牵引,方向仍未知。
然而,我信赖他。
纵然,几个字清晰入耳。
----"对不起。"
第 16 章
勇者盛宴--V国每年一度最盛大的宴会,甚至比国庆日更受重视,尽管共同欢庆的,只有全国一半甚至更少的人口。这是属于男人的聚会,成年的男子,似乎范围狭窄了一些,却没有人提出过半分的异议。
多数情况下,是由男人来保护女人,所以似乎勇者等同于男子成为了一种想当然。在男人心里,也在女人心里。
当我紧随着亚雷斯大人踏入殿堂,形形色色华装美服像装饰品一样站在一起的宴会参与者映入眼帘。脑中却忆起了女孩生前传述的那些话,关于另一个女人,最勇敢的战士。不知道她是否也曾立于这群人中间,成为宴会中一抹鲜亮而独特的红色。
"不用太紧张。"亚雷斯大人回身拍拍我的肩膀,挤出的笑容极不自然。没有面具的掩护,也许真正胆怯的人是他。
黑色瞳孔中戴着面具的脑袋轻轻点了点头,僵硬的像劣质的磕头人偶。
四下突然一片寂静,大厅深处赤红色的屏风被掀开,神之子优雅的降临,冰蓝色的盔甲,冷冽、庄重,令人不得不心生敬畏。他举杯走下神坛,众人纷纷顶礼膜拜。这时亚雷斯大人已无暇顾及我,慌乱的转身,行礼,双肩颤抖,然而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重复着1个月以来的礼仪修习成果,我将头埋得很深,只希望这张惨淡的面具,不会成为一个被瞩目的焦点。
冰封铠甲的主人终于还是驻足在了不远处,洪亮而威严的"平身"从我头顶飘过,像是来自天边的神谕。
下一刻,是欢呼。--狂欢由此开始。
"亚雷斯,这是你的新侍从?"好奇的目光投在了面具上,果然还是无法被忽视。
"回陛下,这孩子是......"
"哦我想起来了,是那个受了诅咒的孩子吧,他今年成年了?"没想到时至今日,王上竟然还记得那短暂的一面之缘。
"啊......是啊......陛下,就是他......"亚雷斯大人慌乱的解释道,"他今年刚成年,所以艾莲,不,王后殿下让我带他过来见见世面,其实不是......"
"别这么慌张,男孩子见见世面太正常了,管他是不是你的侍从。"宽大的手掌举了起来,重重的拍在了我的肩膀上,豪迈不羁的笑声,所谓的男子气概,大概就是这样吧。我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憧憬。
成为这样的男人,也许每一个男孩子都曾这样梦想,我也不例外。
似乎是放心了,亚雷斯大人接下来的笑容明显轻松了许多,主动端起侍者送来的酒杯,向我们共同的君主致敬。
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人群中爆发出如雷的掌声,自认颇有胆识的男人纷纷主动举杯上前,想得到心中英雄的认同。
而我们,自然被冲散。
独留原地,唯有我为伴。
"您不要上前吗?"我看着黑发男子手中依然盈满的酒杯,而心里竟是隐隐的只希望一直这样下去。
"没关系"独自将酒喝下,亚雷斯大人苦笑道,"现在,他还不需要我。"
表情中带着浅浅寂寥,那个男人的隐忍在我眼中竟显得那样的--美。我为只有自己独享这份美丽而小小的愉悦,却也明白,让他拥有这表情的,是另一个男人。属于全国的男人。
夜半,酒宴高潮已过,不胜酒力的人早已在椅上烂醉如泥,就算是千杯不醉的壮士至此也已经步履蹒跚,各自靠在柱边或请示之后离席。我身旁依然清醒的男人,似乎一直在等着一刻,每一次都在等着。
他轻轻上前,扶住依然举着酒杯的男人,用纤细的身体,撑起那具伟岸的身躯。慢慢的,把男人扶上了宝座,而后坐在男人身旁,任由那副身体慢慢的倾斜,让那颗金色的脑袋枕在自己腿上。
温柔的轻抚那些张扬的发丝,低垂着头,以至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想,那张脸上洋溢的,是我从没见过的宠溺。
隐隐的心痛,看着高高在上的两人,十数级阶梯,注定与我无法相交的世界,只属于那两个人的神域。我不明白两人之间有什么,若明白,也许只会更加的痛。烦恼不必烦恼的东西,哀痛享受不到的哀伤。
妄求之苦,把握不住。
也许是天都不忍看这样的幸福,殿外的电闪雷鸣敲破了原有的平静和和谐。
猛地抬头,惊惧的表情掩盖不住,一抹白色的身影闪过,亚雷斯大人放下依然昏沉入睡的王上,疯似的追出殿外。
"爱莲!!!!!!!!!!"
殿外的呼喊,隐入了狂风之中。
独立于殿中,周围的世界全然改变,所有的勇者变成了雕像,所有的立柱,变成了参天的大树,直入阴沉的天空,望不到尽头。
幻觉,还是真实,参不透,我一时失去了思考。
也许这世界只是一场梦境,但为什么缓缓而来的男人那么真切,真的让人从心底发寒。
一把扯下了我一直以来的伪装,大睁的瞳孔中映出一张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脸。
"你终于回来了。"有力而温暖的拥抱,我跌入了那个怀抱,在还没准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