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命告诉自己现在是非常时刻,学校的孩子丢了,也许出事了,还是很糟糕的那种,我用最快速度冷静下来,然后在还没有来得及重复一遍关于电话那头"老王八羔子"所在地点之前,就听到了一串急促的敲门声。
打开门,看到面前站着的男人的时候,我慌张到忘了擦掉还在腮边慢慢蔓延的眼泪。
白一君。
"你刚才干吗呢?我打了那么多遍你都不接,原本我从家里给你打的电话,结果你老没反应,我想我还是干脆自己过来找你算了,我可不想吕思北没找着又丢了个程小波啊,我还想明天踏踏实实上班呢。"看到我,他愣了一下,随后绕过我就往屋里走,他在屋里有点滑稽的踱着步子,手头还比比划划的,就好像他平素在讲台上或是在教学汇报演讲里一般投入到自己的世界当中去了,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脸比平时都红,手比平时都哆嗦,脚步比平时都混乱,语调,也跟着愈发慷慨激昂起来,"我开车来的,然后把车停你们家小区门口了,保安不让我进来,我原本说给你打电话的,结果还是没人接,保安就说没人接就是不能我进来,我一把就把小狗日的推岗楼儿里去了,然后一边给你打电话一边跑上来我容易吗我?你说我他妈容易吗我?你说--"
"那个,吕思北......怎么失踪的?"
我终于无法忍耐问了出来,一是这个问题我认为还是比惊讶白一君逼急了也会骂人,和听他汇报自己的半吊子违法乱纪破坏小区治安的行为过程更重要,另外一方面,是我实在不愿意再看着他那种紧张得都快抽搐的样子了。
白一君紧张了,他越紧张,就越罗嗦,而这正是在我不久之前刚刚问过他为什么那么罗嗦的时候,他亲口告诉我的。
"......他跟雷震生可能是闹别扭了......可能吧。"音量降了下来,语调也平缓了许多,白一君抹了一把脸,然后走过来,也给我抹了一把脸,再然后就用那种已经降下来的,平缓了许多的,更像是个沉稳大气的男人的音量和语调对我说,"别哭了你,是我错了好吧?我不该硬让你去见我爸妈......你先跟我去找吕思北,等事儿都解决了在解决咱俩的问题,你可记着啊,我跟你低头认罪了,别生气了,也别一人儿跟家哭了......"
后头的话他没来得及说完,因为一阵脚步声过后,几个保安站在了我那还没有关好的房门前。
后头的事可想而知,仓皇的对以为我将要或者已经被寻仇的对象碎尸万段的保安们做了解释,道了歉,又锁了门,下了楼,上了车,出了小区,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眼睛看着车窗外耀眼的霓虹,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他刚才是跟我所谓的......"低头认罪"了。
我有点想笑,笑到嘴边,却有点鼻子发酸。
我终于想起来我们为什么吵架了。就像是他说的,他逼我跟他回家来着。他说这是必定的过程,还说不想一辈子就这么遮遮掩掩下去,他宁可跟家里谈崩了吵翻了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了也要让他爸妈知道我、接受我。
我想,如果我是个女人,我一定会高兴死了,我一定会铁了心的把后半生都托付给这个为了我能和家里撕破脸的男人,可是......很不幸的,我也是个男人,我骨子里那与惰性、低血压和还有待商榷的情商指数反其道而行之的、蓬勃茂盛的大男子主义不允许我像个小媳妇一样去面对极有可能发生的,白一君与他家人的战争。
结果,我拒绝了。
结果,他急了。
结果,我们俩都急了。
鸡吵鹅斗。
是谁说两口子吵架就是这么没有内容来着?我倒觉得内容是有一些的,只是没有缘由,因为都动了感情;也没有原则,因为太在乎彼此;更没有期限,因为只要有一方先低头,鸡也好鹅也好,全都会在对方的歉意中化成一汪春水。
我就是这样。
或者,可能......白一君也是这样。
"吕思北,跟雷震生,怎么闹别扭了?"
我尝试用这种问题叉开我的思路并使之回到正轨上来,我觉得我的脑子不能再乱了,或者至少我要用冷静的,坚如磐石的扑克脸面对随时可能被找到在路边游荡的学生,但当我们真的不经意间发现了真的在路边游荡的吕思北的时候,虽说扑克脸依旧坚如磐石,但我的脑子却比之前乱上加乱了。
那小子哭得比我还惨。
说实话我真想抽他一顿,在现如今社会治安这么每况愈下的夜晚的大街上,一个还穿着校服的、漂亮到一塌糊涂的十七岁少年,很难让我不去想那些隐藏在灯红酒绿中的邪恶眼光中可能会流露出来的东西,会怎样在他身上游走。我也很想拿出年级组长的威严,好好训诫一下这个连最起码的自我保护意识都没有的蠢孩子,我甚至想连他们家雷震生都一并绑来问罪然后就地正法枪毙了算了,但是,当我和白一君在路人异样的眼光中把吕思北拽上车,关好门,在我刚想对这蠢孩子发作的时候,他居然一下子扑到我怀里愈加嚎啕失声了。
于是,我所有的过激想法,都在白一君给慌到想自杀的雷震生打电话的声音中,和致使雷震生慌到想自杀的吕思北的呜咽声中,化为一股青烟滚滚而去了。
"行了,别哭了,先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你家长知道你跑出来了吗?先送你回家还是......"
"不用,我家里以为我今天住......别人家。"话里有话当中摇了摇头,吕思北抬起头来,轻轻挣脱开我安抚的手,有些愤恨的抹了把脸,然后向后靠在了车椅子背上,他就如他这个青涩的年龄的所有耍酷的男孩子一般很酷的拢了拢头发,吁了口气,然后用还在微微发颤的声音强调,"我没事儿,程老师,您放心,我明天会好好上学去的,白老师,您也不用打电话了,我跟雷震......不是,雷老师,什么事儿都没有,真的。"
"晚了,我已经打完了。"合上手机的翻盖,白一君从驾驶室回过头来,跟我对了个眼色,然后看向吕思北,"不管怎么说,先找个地方把事儿说清楚了,你说你们俩没事儿,谁信呐,少‘此地无银三百两'了,我们不瞎,也不傻。"
"那、去我家吧。"我提议,"你再给雷震生打个电话,告诉他别上这儿来了,直接去我家。"
"哎,成。"点了点头,白一君再次拨通了电话,简单的交待之后,他发动了车,在下一个路口掉过头之后,直接向我家的方向驶去。
一路无话,我想车里的三个人恐怕都是各有心事的,白一君还好,开车过程中想必他也不敢太胡思乱想,吕思北肯定在惴惴与忐忑,因为我看到这孩子习惯性的在用脚跟碰车厢地面,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一方面想着怎么从雷震生那儿把事情原委问出来,一方面想着怎么在这件事解决之后解决我跟白一君的事儿,然后,在惴惴与忐忑中,车停了,三个人下了车,上了楼,开了门,进了屋,落了座。
我给孩子倒了杯水,沉默地接过,他照旧看着杯子发呆。
"你小子都不知道说声谢谢啊。"白一君坐在沙发上,一幅紧张过后的疲惫,他抱过拼命赖在他身上撒娇的小白,一边给小东西挠着下巴颏一边给了吕思北一句不太像是训斥的训斥。
"哦,谢谢程老师。"机械地道谢中,吕思北抬起一边已经有些红肿的眼皮看着我。
"算了,形式主义就免了。"我也给白一君倒了杯水,然后看着小白抢占先机在杯子里舔了好几口,"你先歇一会儿,等人都到齐了再说。"
"不用了,我还是回家吧。"听我说等人到齐了再说的时候,拿着杯子的手震了一下,吕思北放下水杯,试图站起来时却被白一君阻止了。
"你废什么话呢,让你干吗就干吗,老实给我在这儿呆着。"用颇具师道尊严的不容反驳与对眼前这个指尖苍白颤抖的孩子的怜爱相交融的语调下达着命令,白一君和我对视了一眼,然后开口,"你也先去里屋躺会儿吧,等雷震生来了我就叫你,待会儿保安要是打电话来我就让他们把雷震生放进来。"
"......不用了,就跟这儿......"我的话没说完,白一君突然站起来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拽着我就往卧室走,直到进了屋,随手半掩上房门,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才重重叹了口气。然后,在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之前,就一把把我用力拽进他怀里。
"哎......"我想挣扎,却怕外面的孩子听到些什么,于是我老老实实接受了这个也许有着无数层深刻含义的拥抱。我听着他火车提速一般的心跳,感觉着我也跟着提了速的脉搏振颤,回应一般的伸出手,在他结实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
白一君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在这个持续了不到十秒钟的拥抱里尽情呼吸着我那和他一样的洗发水的味道,然后慢慢把我松开,他解脱般地做了个深呼吸,接着指了指我的床。
"去躺会儿去吧,等雷震生来了我叫你。"
"......哦。"我神志有些恍惚,于是口齿也跟着"恍惚"起来,我说,"你呢?你要不要也躺会儿?"
"啊?"他似乎真的是比我反应快,或者说他比我更早回到了自己平日的状态,于是,那种只属于白一君的"坏"浪荡荡的浮上了那张臭脸,"你是说,让我跟你一块儿‘躺会儿'吗?"
老实说,要不是外头还有个吕思北,我就采取暴力了。
"你知道我家客厅里有一种叫做‘沙发'的东西吗?"我面无表情,"去那儿躺着,别睡着了啊,吕思北要是又丢了就是你没看住他,我倒好说,雷震生那关你就过不去了。"
"是、是。"轻轻笑出声来,白一君那特有的"坏"蒙上了一层......几乎可以说是幸福的东西,他活像是个刚被小妻子"训斥"过的大男人一样笑得幸福到了显傻的地步,然后,他持续着脸部上扬的线条端起了那杯床头柜上的水,送到嘴边喝了一大口。
我看着他,看了好半天,然后转身上床,拽过枕头,在极度忍耐着笑意的自我折磨中背转过身。
"......我躺会儿,雷震生来了你就叫我,出去时候帮我把门关上,然后你好好劝劝吕思北。噢对,还有你可能忘了,你刚喝的那杯水小白在你之前喝过好几口了。"
背后的家伙沉默了半天,我真后悔当时没仔细看看他的表情,白一君在很认真的沉默之后终于叹了口气,然后边往外走边低声咕哝:"......幸亏早给它打过疫苗了......"
听着房门关上的声音,我抓过杯子,嗅着隐约还残留在上面的白一君的味道,再也忍不住地低低笑出声来。
第三章
我做梦了,我梦见了白一君在我睡着之前给我的那个令人窒息的拥抱,在梦中,这个拥抱并没有只持续了片刻,它变得极其悠长,极其粘腻,极其火热,而随后而来的,便是一个更加悠长、粘腻、火热的深吻,法兰西式的那种,最让人动情的那种,白一君最擅长的那种。
然后,我醒了。
伴随着令我极其尴尬的、下半身的蠢蠢欲动。
说良心话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了,自认为青春期早就过去的大男人居然因为一个简短的梦就这么欲火焚心,对我而言这是有点丢人的。不可否认我是个略显古板的学院派人士,甚至如果我没有掉进同志圈子的话,我几乎可以说是个卫道士了,然后,就是这样的一个我......
因为梦见了白一君甜到发腻的嘴唇和甜到发腻的吻就......勃起了。
揉了揉太阳穴,我低声告诉自己要冷静,但是来自背后的声音却让我被吓到心律失常。
"你怎么了要冷静?"
我的玉皇大帝!是白一君!!
"你!你什么时候......"一下子坐了起来,转过身看着侧躺在床上,手撑着下巴看着我的家伙,我不由自主嚷了出来,虽说这个惊吓相当有效的让我的下半身也在脑充血的同时疲软下去,但我还是有些恼火自己的窘态被他尽收眼底。
"嘘嘘嘘,别嚷。"赶紧朝我比划了一个手势,白一君轻轻坐起来,"雷震生来了,就在外头呢。"
"啊?来了?那我出去。"
"先别呢,再等会儿。"抓住想要下床的我,白一君压低了音量,"先让他们俩聊一会儿,咱俩别那么急着当烛台。"
"那哪儿行啊。"我也压低了音量,"万一谈崩了呢?"
"不会。"白一君略显疲惫的笑了,他拍了拍自己身边我刚刚躺过的那片地方,明显话里有话,"都发展到这种关系了,没有什么说不开的。"
我看着他,看了挺长时间,在这挺长的一段时间之内我甚至不能确定自己想了些什么,然后,我叹了口气,再次躺了回去。
"......现在的学生真了不得,我上高中的时候什么都不懂。"揉了揉眼睛,我意义不明的苦笑了两声,"就连同志是什么都不懂。"
"别逗了,你哪儿有那么单纯。"身边的家伙故意哼了几声,"你不懂?我可记得咱俩头一回的时候,我紧张得要吐血,你可是挺轻车熟路的啊。"
"你说什么呢?"侧过脸皱着眉瞪着他,我有些气愤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什么叫轻车熟路啊,我只不过是在他之前交往过几个人罢了,而且那都是在上大学之后,我的整个高中时代都是在重点学校的重点班里与书山题海搏斗中度过的,不用说男朋友,我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甚至可以说,高中时候的我不仅仅可以说是清白,更可以进一层说是纯洁的了。而事实上也就是因为中学时代的过度纯洁,才导致了一脚踢进大学校门之后对于自己看到的大千世界瞠目结舌的我,在意识到自己的取向时,毫不犹豫的勇敢出柜了。
"我就是有点儿不爽。"白一君看出了我的表情变化代表的含义,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转而趴在枕头上,"跟你那个啥啥之前,我可一直都是处男之身啊,说起来你应该赔偿我初夜损失。"
"啊?"我控制不住地一下子笑出声来,"别逗了,你处男?谁信啊。还有你说你紧张得要吐血我也没看出来,我觉得你那时候挺如火如荼的,也挺专业的。"
"那叫男性本能!"白一君稍稍抬高了音量,"再说了,我如火如荼是为什么啊?还不都是因为你那时候太诱人犯罪了,对了,还有,如火如荼不能用来形容床笫之事,你别糟踏成语。"
"触犯你职业尊严了?"我笑得有点坏,然后在突然意识到他话里的问题之后收起了笑容,"噢,那时候诱人犯罪,也就是说现在不具备诱人犯罪的条件了,难怪呢。"
"什么难怪?"他有点紧张了。
"难怪某人想要把我带到他家长面前,怎么了?怕曾经美好的关系由于我的不再诱人犯罪无法维持下去,所以想用公开关系这一招来稳固关系,原来如此。"
"......"白一君没有在我意料之中的那样立刻窜起来反驳我,他出乎我意料的沉默了,然后在我担心是否已经触怒了他的时候又突然开口,语调异常的坚定,"不是。你错了三个地方,首先,你现在比当初更诱人犯罪,其次,咱俩的关系不是‘曾经美好',而是‘一如既往的美好',第三,我不是为了稳固关系才打算带你见我爸妈的。"
我无语了,我从没见过白一君如此坚定的表情,那眼神看得我有点良心遭受谴责的感觉,我甚至觉得我不能正确看待"丑媳妇见公婆"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误,就在那一刹那间,我几乎认为自己早就应该梳妆打扮跟白一君手拉手往他们家走了。
"那是为了什么?"语气软了许多,我收起了自己审视一般的眼神,"我一直忘了问你到底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