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情人----viburnum

作者:  录入:01-04

"是啊......所以才直接就跟我说你死也不去是吧?"白一君把脸埋在枕头里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怕我爸妈反对。"
"不止。"我也跟着叹气,"不止这个,我主要是怕丢人。"
白一君没有说话,我知道他这种反应代表他明白我的想法了,也认同了,理解了,白一君知道我是个好面子的人,我从始至终就是个好面子的人,对我来说,脸面在许多时候比什么都重要,虽然我自己也明了这种带点儿沙文情怀的观念实在是没有必要,可事到临头的时候,我却总控制不住在顾及事情能否成功之前就先顾及脸面能否成功维持住。
幼稚。
一瞬间,我察觉到了自己的可笑。
不仅执着于脸面问题是可笑的,就连因为碍于脸面而和白一君吵架也都变得可笑起来,甚至是更加可笑,愈发可笑,可笑之极。
我又想起刚找到在街头游走的吕思北时,他那种失魂落魄的表情来了,我想如果真的让我失去白一君,我大概也会是同样的表情。不,我一定比他还失魂落魄,因为白一君对我来说,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了,更进一步说,他已经成了我精神层面的一部分,没有了他,我空虚的不仅仅是房子、床铺、更是我的整个灵与肉。
想到这里,我有点庆幸意外情况使我们的关系化险为夷,因为以我的脾性,想让我先朝他低头是不可能的,我估计我宁可选择调动工作远远躲开他,也不可能采取低姿态跟他认错。很有可能我会把对不起三个字烂在心里而不是脱口而出。
"那,如果我......"停顿了一下,我连自己都惊讶的,故作轻描淡写一般的开口了,"如果我......答应跟你去呢?"
我声音很小,我怀疑白一君没听见,因为他还是保持着那个把整个脸都埋在枕头里的姿势,他就这么保持这个姿势好半天,直到我受不了轻轻推了他一把。
"你憋死了?"
"不。"声音含糊却掩盖不住其中的笑音,"是美死了。"
我想说,你死去吧老混蛋,你死了我就立刻找个别的男人来当终生伴侣,但是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白一君一把拽了过去,他抓着我的袖子,让我用非常奇怪的姿势倾倒了身体,倾向他那一边,倾向了转过身来的白一君,然后慌乱之中没着没落的被他结结实实在嘴上亲了一口。
啊......谁说梦境都是反的来着?这就是我说的那种吻,这就是我梦到的那种吻,那悠长、粘腻、火热,那法兰西式的,最让人动情的,白一君最擅长的亲吻。
我醉了。
头脑很清醒,但心却醉了。
他很霸道也很轻柔的吻我,上唇,下唇,舌尖,齿龈,每一个我喜欢让他碰触的地方他都很小心的碰触到了,他始终知道,也乐于顺应我的喜好来让我仔细享受他的亲吻。
我能感觉到他的脸部仍旧是上扬线条,我能感觉到他连唇角都是上扬的,于是这个亲吻不仅让人动情,还让人跟着他的情绪一起有了愉悦的成分,有了那么一点点不符合我们年龄与身份的窃喜与欢腾。
"真跟我去吗?"结束了意犹未尽的亲昵,白一君低下头,食指指尖轻轻沿着我的手背线条滑过。
"你想好怎么说了?"我反问他。
"嗯,想好了。"点了点头,他翻身坐起来,边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边开口,"早就想好了。"
"那......"我想问他到底打算怎么说,可我还没来得及问,就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言语。
雷震生在敲门之后稍稍打开了一点门缝,然后探进头来。
"那个......我们谈得差不多了,没事儿的话我就先把他带走了啊。"
"啊?"
"啊?"
我和白一君异口同声。
什么呀你就把他带走?我还没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呢!心里想着自己身为年级组长的职责,以及被白一君传染了许多的,喜欢探听他人隐私的不良癖好,我一下子翻身跳下床,蹬上拖鞋就往外走。
"等会儿,先告诉我你们俩到底怎么了。"
"就是,大晚上的玩儿失踪,我们总得知道知道原因吧。"白一君在旁边帮腔。
"咳,其实也没什么。"雷震生干笑了两声,胡乱抓了两把自己漆黑的头发之后,他结结巴巴的说出了令我立刻犹如五雷轰顶晴天霹雳凉水浇头怀里抱着冰一般的,他和吕思北吵架的根本原因,"我就是说......那什么,我就是说要带他上我们家,然后那什么......就跟......跟我爸妈介绍介绍他来着。"
我愣了。
白一君也愣了。
我想除了惊讶他们那一对儿和我们这一对儿吵架原因的惊人相似之外,白一君的怔愣中大概还有一丝惊喜,因为他正用那种好像找到了一个知己一般的,接近于感动的眼神看着雷震生。
"是吗......"老白强忍住笑低头揉了揉太阳穴,"那他说什么来着?死也不去?"
说实话,我真想从后面立刻扑上去掐死他。
"对啊,他真这么说来着!"雷震生的语气很是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再说句实话,我现在想立刻扑上去掐死他们两个。
"啊,我猜的,猜的。"抹了把脸,白一君往外推了推雷震生,"走吧,我帮你劝劝他。"
"不用了不用了,这件事我们俩商量好了。"
"怎么商量的?"我追问。
"还能怎么商量,我妥协呗,不管怎么说,他还没毕业,是我太急躁了。"雷震生表情复杂的摇了摇头,然后回头看了一眼瞪着眼前茶几上的水杯发愣的吕思北,叹了口气,"确实是我太急躁了,也难怪他受不了。"
该怎么说呢,这时候的雷震生,让我第一次透过他的黑框眼镜看到了他那格外深邃的黑眼睛里面流露的,百分之一万的赤胆忠心。我相信这种赤胆忠心我在白一君的眼神里也刚刚目睹过了,虽然包含的成分略有不同,可都是一样的绝对的、不容妥协的坚定与执着。
这让我几乎是有些自卑的了,我承认在这一点上我有着令我自惭形秽的懦弱与畏缩,可能这是从我大胆承认自己同志身份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的,或者说也许我当初也有过像他们这样的勇敢与坚强,但在这个圈子里涉世已久之后,我便再难以提起自己的勇气。我不再奢求什么,更不敢谈及或是贪图自己得到别人的认可,尤其是对方父母、家庭的认可,对这种没有一条法律在保护着的关系的认可。
也许在我认为自己已经大胆面对自己身份的同时,就再也不敢面对它了。
也许和我这个在圈子里混了许久的人相比,白一君和雷震生反而真的有一种初生牛犊的勇敢与顽强。
"那你打算怎么办?"把雷震生叫住,白一君轻声问,"毕业了就带他回家?"
"那是一定的,这事儿,我决不打退堂鼓。"雷震生一字一顿的强调,然后转身往客厅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有点茫然,脑子里还都是刚刚的自省与自责,白一君回过头看着我,轻轻笑着凑到我耳边说了句话:
"这事儿,我也决不打退堂鼓。"
说完,他带着那该死的得意的表情跟着雷震生走到客厅去了,只留下我一个满脸通红的愣在卧室门口,我脑子里和心里都满满当当的,前者满是白一君刚刚说过的话在一遍又一遍的复制并粘贴。后者,在我心里一遍又一遍复制和粘贴着的,是我一刹那间发自内心深处的,真切的回应。
"我也是!"我在心里这么对他喊。

□□□自□由□自□在□□□

吕思北很勇敢,一个学生,首先敢于面对自己的性取向,其次敢于和自己喜欢的老师摊牌,再次敢于克服一切源自于伦常的压力和源自于内心深处的自我谴责,他固执的和雷震生在一起了,虽然他知道彼此都没把握能坚持多久。
雷震生也很勇敢,一个老师,首先敢于接受学生的示爱,其次敢于把这段关系真刀真枪的开展起来,再次敢于发自内心的要把它延续下去并且公开出来,他固执的和吕思北在一起了,而且他知道自己非要和他在一起不可。
我想,在某种立场上,雷震生比吕思北要更有勇气,他居然敢把一个涉世未深、容易混淆一时冲动的誓言和一字千金的诺言的孩子的感情就这么接纳下来了,最主要的是,他也在这段关系中把自己的情感加进去了,如果换个立场,换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我大概没有办法坚持到最后吧,我是个谨慎的人,虽然在谨慎中曾与可能长久下去的情感若干次的擦肩而过。
我又想,在某种程度上,我又是个幸运的人,至少,我遇到了白一君,和他的关系让我几乎觉得自己是个敢爱敢恨的人了,我对他,对和他之间的这种关系,在乎到了令我自己都惊异的程度,我惊异自己也会如此认真,会同样渴求一段传说中的天长地久,会让这个也许不够出色也许过于出色的男人就这么牵着走了这么久,甚至,连我自己现在也动了要和他一直就这么走下去的心思,虽说,还带着那么一点点的恐慌与畏缩。
......
那天的事儿是那样的,吕思北和雷震生并没有在我家停留很久,他们在把事情解释清楚并且再三道谢与道歉之后离开了,临走的时候我问他"以后你打算怎么办?"他说"看着办,我们跟你们不一样,你们......很让人羡慕。"
事后我问白一君,雷震生所谓的令人羡慕是什么意思,他想了想之后从背后抱住我。
"同龄人,而且都是成年人,独立的。"
我在心里赞同他的观点,没错,对于我们这种虽说时下很流行却仍旧属于突破道德禁区的关系而言,作为两个同样是独立个体的自由的成年人,远比其中一方还是不具备完全独立生存能力的学生要容易得多,至少,分分合合中不会带有青少年独有的那种青涩的伤感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谁说的,你要是真和我分了,我会死的。"白一君看似有一搭无一搭的说着这番话。
"谁听你放洋屁啊,现在说的这么煽情,当初吵架的时候你态度比我可恶劣多了。"我也看似有一搭无一搭的回应他。
然后,他把我抱得更紧。
然后,他在我耳边吐出灼热的呼吸。
然后,他突然轻轻咬住我的耳廓。
然后,他说:"这周末,你跟我......回家吧。"
"......"抿紧嘴唇,闭上眼,我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点头,"好。"
那天晚上我们并没有爬上床去进行那种古老而又神秘的仪式,而是裹着同一条毛毯,抱着狗,窝在沙发里聊了很久很久,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事,我给他讲雷震生和吕思北的故事。
私下里,雷震生曾经跟我说过他和吕思北是怎么开始的,某年某月某日,那是个邻近暑假的日子,刚刚结束了地狱般的判卷体验的雷震生正在办公室里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补觉,他听见有人敲门,刚想说请进就看见一个学生推门进了屋,那就是吕思北,然后,在雷震生刚想问他为什么不知道喊报告的时候就只见那孩子反手锁了门,又走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靠在暖气片上看着他。
"干吗?"他问。
"雷老师,我跟您说件事儿。您先听着,听完了再说话,您要是不爱听可以把我轰出去,或者您要是觉得我挺恶心的可以往死里打我一顿好让我死了这条心,我想了多半年了,今天非说不可了,要不我会憋死的。"吕思北缓了一口气,然后接着开口,"反正明天就放暑假了,您就是现在说多难听的话我都能用一个假期想办法给忘了,要不大不了我可以利用这个假期办转学,再或者您要是根本不想听我说刺激您的话也可以现在就让我走,就当我没来过您这儿,您大可以拉开窗帘敞开门接着作您的人民教师,所以......"
雷震生愣了,然后有点头晕目眩,因为吕思北哭了,在正式开口摊牌之前,害怕被拒绝又知道自己千分之九百九十九会被拒绝的矛盾心理把这个大胆的孩子折磨得很惨,那惨里边可以说还带着一种壮烈,这种豁出去了的感觉,雷震生只在上小学时从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炸碉堡和狼牙山五壮士的课文里读到过,现如今它出现在一个泪眼朦胧的孩子的表情里,一刹那间,这让雷震生有点莫名的冲动与感动。
他想,这孩子多可人疼啊,谁来好好疼疼他呢?
然后,等吕思北说完自己的想法之后......
他想,这孩子多可人疼啊,哎算了,就让我来好好疼疼他吧。
......
我讲完的时候,白一君都笑得让我觉得他有点成心了。
"特好笑是吧?"我瞪他。
"没有没有。"抓起滑落的毛毯一角,白一君终于停止了笑声,"我就是觉得你讲故事的口气太逗了,要是我讲,换个语气能把你说哭了,信吗?"
"信,信,你们学中文的最擅长的不就是煽情嘛。"我轻轻给了他一胳膊肘。
"不是煽情,那叫抒情。"白一君纠正我,然后把我抱得更紧。
其实那天晚上我还想问他到底打算怎么跟他父母说我们的事儿来着,但是疲倦和似乎已经久违了的温存让我们的谈话越来越偏离主题,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主题,等到我从昏昏沉沉中勉强睁开惺忪的睡眼时,发现那家伙已经在打呼噜了,均匀的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平静的表情,这些让我看得几乎出神了,拍着良心说话,他并不算多帅,可就是这个单眼皮小眼睛还长着一张猫嘴的男人,成了现在我唯一一个愿意对他点头说句"Yes,I do."的对象。
真是奇迹啊......
我在心里轻轻叹息,我和他的故事,还能离奇曲折到什么程度呢?
我开始胡思乱想见到他父母的场景,所有可能的和不可能的情况都在我脑子里一一上演,然后,就在设想已经演变成模糊的幻觉时终于枕着白一君的肩膀沉入了梦乡。
后来的那几天,我过得有点失常,我容易走神,甚至还曾经在课堂上讲错过一道题,这让我有些懊恼,一向追求完美和无微不至的我不能容忍自己有这样的堕落,于是我格外期待能让这种失魂落魄划上句号的日子快点到来,但是......也有些恐慌它的到来,因为那与其说是一个终结,还不如说是一次审判。
"没事儿,不就是见我爸妈嘛,紧张什么,来,多吃点。"白一君还是那一脸欠打的笑,他指着面前的盘子让我添菜。
"就好像要判死刑了一样。"放下筷子,我看着他,"就好比有人告诉你还有三天你就得吃枪子儿了,这时候面前有一桌山珍海味,要是你,你吃得下去吗?"
"吃得下去。"嘴里塞满了东西的家伙声音含糊的立马回答,"反正还有三天呢,谁知道发生什么,三天时间可不短,发生什么都有可能,万一要是从枪毙改成无期徒刑了呢?"
"那还不如给我一枪来个痛快的。"我苦笑了一声,抓起筷子,"好,死就死吧,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实际上我那时候的话只是说说而已,我没有想过它会变成真的,而事实证明,在那个周末,我果真被扔进地狱里去了,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
礼拜六,我跟白一君回家了,然后,事情和我想象中的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发生发展开来。
我见到了他的父母,一个是事业有成的儒商,一个是温文尔雅的闺秀,该怎么说,严父慈母,这是我能够用来形容白一君家庭的唯一词汇,我能感觉到三十来年前这个家是由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人组合起来并且一直经营到如今的,不容易,严肃而且严格的男人和天真而且温存的女人是个有着很多差异的组合,不过,在对待我和白一君的这件事情上,他们的意见完全重合,完全一致,有着无懈可击的完美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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