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让我回家。"
"然后呢?"
"跟你分。"
"然后?"
"调动工作。"
"还有?"
"再也不许跟你联系。"
"还有什么?"
"......没了。"
"真没了?"
"真没了。"
"是吗......"
我看着他,看到他几乎毛了,白一君皱着眉,然后突然苦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后来呢?后来你说什么了?"我用步步紧逼的疑问驳回了他的疑问。
"......我还能说什么?!"片刻沉默之后突然的音量抬高吓了我一跳,白一君猛地站起来,神色中稍稍透出了一点崩溃,"我能同意吗?你说我能同意吗?!我最受不了的除了你老那么悲观主义就是你怀疑我,你说你都躺在重症监护病房了怎么还有力气犯这俩毛病啊?我得说几遍我对你是真心的?我得说几遍我对你是一见钟情?!你还别老说我学中文的过度浪漫情调,你也别说我幼稚,我要是没对你动真格的也不会这么幼稚。是,对,没有法律保护咱们,没有大红的结婚证书作保障,可你睁开你那俩大眼珠子瞅瞅,现如今有结婚证的还剩下几对儿没离婚?啊?你们班,我们班,咱们年级,你数过吗你?我告诉你程小波,现在你敢再问我一句我会不会跟你分手我就真跟你分手,然后我就找一女的结婚,多难受我都认了!哎,我就不信你不难受,咱俩就用后半生各自难受去吧!"
白一君在屋子里踱步,他每次一着急就喜欢靠在屋子里踱步来发泄,而事实上这次他是真的急了,因为他不光走来走去还声音洪亮,他双手插兜,说到心神俱焚处,手就从兜里甩出来比比划划,他说了好半天,还喝退了听到声音不对探进头来询问情况的值班护士,然后,在看到我渐渐泛红的眼圈之后,他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并最终放弃踱步,静立在我床边。
他不再说话,我也没有开口,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我偏过头去不看他。
然后,我感觉到他由焦躁变得不安的呼吸一点点靠近我,我听见他又坐了下来,我保持着这种折磨人的沉默,直到这种沉默被白一君冷静下来的声音再次打破。
"......小波,别怕咱俩会分,这种事儿,你越怕就越有可能发生。你不怕,它就发生不了,你不怕我也不怕,我不怕有人反对,只要你跟我统一战线,谁反对我都不管。只要你多给我一点儿信任,我就什么都不怕了。"说这番话的时候他语调格外轻柔,也格外煽情,这让我突然意识到他对我是一贯如此的。多情而又专情,白一君对我异乎寻常的执著也正成了我恐惧的原因,白一君给我异乎寻常的幸福感让我神经质的担心会不会有一天失去这幸福。
我想,归根结底,都能证明一个事实:我对他,也是真的,真得很彻底,彻底到让我害怕。
"小波......"慢慢凑过来,白一君轻轻帮我捋整齐额前的头发,他温存的指尖从我的额头滑到脸侧,然后是嘴角,接着,他低下头,微微抬起我的下巴,用试探的、抱歉的、热情的疲倦的眼睛注视着我,并最终吻住了我的嘴唇。
忍住了想哭的冲动,认真配合他结束了这个亲吻之后,我叹了口气:"我只是不愿意让你为了我,跟家里闹翻。"
"谁说这是为了你了。"带着点狡猾的笑声蓦地响起,白一君嗓音略显沙哑的凑到我耳边低语,"这是为了我自己。"
"你自......"我后面的话没来得及问出来,因为他突然再次夺取了我的嘴唇,不过这个吻略为短促,随后,他把脸埋进我肩窝,隔夜而生的胡渣在我颈侧磨蹭出一阵微微刺痛的酥麻。
"不是早说过吗......"白一君咬住我耳垂,语调煽情却格外认真,"没有你,我会死的。"
......
我想,我能那么快的恢复,绝对是白一君的功劳。
后来的几天,他没白天没黑夜的陪着我,从学校下班就立刻赶过来,然后一直照顾我到我睡着。那段时间他从没回过家,应该说这间病房几乎就成了他的家了,他给我打饭,帮我翻身,甚至伺候我上厕所。说实话我很尴尬,很难堪,很不好意思,可他却一副轻松而且无所谓的样子。
"现在不实习一下,等你老到动不了了怎么办?到时候我得管你呀。"他从床下的架子上拿起刷洗得白得发亮的便器,语调格外坦然。
"你别闹了......"我软绵绵的想要拒绝,脸烫得都摸不得了,我发誓如果我有力气打他我一定好好打他一顿,打死了算我的。
"谁跟你闹了,来来。"白一君说着就要掀我的被子,嘴里还念叨着哄小孩一般的话,"来,小波波,嘘嘘了~~"
"我自己来!"用没在打点滴的那只手按住被子不许他动,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瞪他,"与其让你帮忙,还不如让护士......"
"护士?不行,你太好看了,我怕她们趁机对你动手动脚。"皱着眉头,白一君很认真地说。
"只有你才会做这种事!"我压低音量冲他喊。
"我本不想趁火打劫的。"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我刚才说的话,白一君点了点头,"不过既然你提醒了我,我决定试试看。"
"不行!"终于快疯掉了,红着脸,怀着想要杀了他的念头,我逼不得以说了实话,"这......多脏啊......我从手术之前到现在,一个礼拜没洗澡了......"
"那算什么,往后的一个月之内你都不能洗澡呢。"
"那我可以自己解决,也不用你管啊。"
"没事儿,我愿意管你,再说等我有个三长两短或者老得不能动了,你也可以管我啊。"
"那就到那时候再说!现在你先别管我!"我真想抓起床头的八宝粥罐子开他的瓢儿,这老混蛋老流氓老王八羔子,他一定要触及我的自尊底线吗?他一定要看我害羞到无地自容的表情吗?他一定要......
不,绝对不行,绝对的。
终于铁青着脸对他表示了我的决心,白一君总算投降了,不过嘴里还在唠唠叨叨:
"至于这么害羞嘛,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过多少次了,摸也摸过亲也亲过舔也舔过的......"
"......你应该庆幸杀人是犯法的。"咬牙切齿瞪着他,我却觉得自己与其不够凶狠,因为脸颊上的潮红已经在说明一切了,我只是害羞而已,害羞到不能再害羞了。
于是,那几天,白一君对我的无微不至并没有成功渗透到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外,他所谓的"嘘嘘"问题始终是我坚持自己解决的,我决不能让他帮我做这件事,表面上说,是不好意思,抛开表面说深层次的,还是不好意思,只不过表面上是不好意思让他为我做到这个程度,深层是我怕他碰我的时候会让我有更丢脸的反应。
半个多月什么都没做过了,我想,在这种羞耻到极点的情况下如果被他碰到而情欲萌动的话,那就不只是羞耻到极点了,简直是羞耻到让我可以直接去死了。这些想法我不打算让他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鬼门关一日游之后,在身体状况如此不佳的时候还在想这种事情,当然,这对他来说也许是件好事,甚至他可能会因此很高兴,很骄傲,很自满,但对我来说,这很可怕,很可怕,还是很可怕......
回归正题。
细细盘算,我在医院住了十天整,前几天我每天都要输十六瓶各种各样的消炎药和葡萄糖溶液,从第三天开始往后递减,第四天,我终于离开了重症监护病房,第六天,我可以在不输液的间隙慢慢散步到楼下小花园了。第八天,我给校长打了电话,告诉他不要来看我,我很快就能回学校。然后,第十天,我收拾东西,自己坐出租车离开了医院。
我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到了学校,我想给白一君一个惊喜,因为原定是准备让他下班之后开车去医院接我的。
到学校的时候正是上课时间,和保安打了招呼,我按着还微微有些作痛的刀口慢慢上楼,心里有点庆幸办公室在二层,我微微喘着掏出钥匙准备开门,但当我的钥匙还没有碰到锁眼的时候,却听见里面传出我再熟悉不过的那个声音。
"你别为我操心了,我真不要紧。"
是白一君。
操心?他在和谁说话?我停下了动作,下意识的屏息认真听着。
"你还没事儿哪,要是我遇上这种事儿肯定崩溃了,两头儿出问题,一边是家,一边是程小波,也就是你,真抗得住。"
说话的是雷震生,我听得出来,但我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我只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什么叫两头出问题?白一君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那你就这么真跟家里闹翻了?"又是一句不放心的追问,对于我,却有如晴天霹雳。
闹翻了?白一君和家里?真的闹翻了?
"咳,也不能说就是闹翻了,都在气头上......"
"这还不算那什么算闹翻了?"雷震生的语气有点不可思议,而他接下来的话就更是让我一阵阵耳鸣不已。
他说:"都断绝关系了还不叫闹翻了啊?"
"当啷"一声,一串钥匙掉在地上,我用手捂住嘴,刹那之间只感觉能在耳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紧接着,在屋里片刻的沉默之后,门一下子被从里面拽开了,站在我对面的,是白一君。
他诧异的看着我,诧异中还有些不知所措。
我诧异的看着他,诧异中还有些悲愤交加。
我想弯腰捡起钥匙,身体却动弹不得。
我想开口说话,却在霎时间全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由□自□在□□□
无言的相对是最折磨人的,我现在深切体会到了。
白一君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我一脚门外一脚门里,我们两个完全愣在门框以下的这一平方米范围之内了。
"哟,你自己回来啦?快进来啊。"说话的是雷震生,他表情紧张,语调尴尬,动作机械,从椅子上站起来,慌手忙脚拽出两张卫生纸,这家伙冲着门走过来,"来来,你来,我走。"
"你干吗去啊。"白一君有一种眼看罪魁祸首要逃跑的表情。
"厕所厕所。"摆了摆手,雷震生绕过我们俩,朝楼道另一头跑去。
于是,这里的情况愈发难以收拾。
"我不是说要去接你嘛。"白一君抓了抓头发,弯腰捡起钥匙,然后把我轻轻拽进屋,随手锁上门。
"我自己可以回来,不用你麻烦了。"放下手里的东西,我坐在自己久违了的那张椅子上,松了口气,刀口有些微微作痛,我没力气跟他绕弯子,所以我决定开门见山,"你跟我说说吧,刚才我都听见了。"
"说什么?"条件反射一样的问了我一句,白一君在看到我皱眉的时候连忙改口,"噢噢,你说那个呀,咳,没什么,我爸妈不是当真的。"
"嗯,那你是当真的?"我语调出奇的冷静。
"我也不是啊,哪儿能那样啊,不管怎么说是亲爹亲妈......"他那幅嬉皮笑脸的鬼样子让我有点怒火中烧,我刚想发作,白一君在医院里跟我说的那番话却突然闯进我脑子里,我还记得他焦躁不安的神情,我还记得他踱步的声音,我还记得他抱着我的温度,我还记得他说的那句"没有你,我会死的。"
"算了......"我叹气,叹出了心理的想法,真的,算了,我没脾气了,我舍不得跟他发火了,于是我伸出手,像请求援助的伸出手,"过来。"
白一君很听话,他就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样乖乖走到我跟前,轻轻握住我的手掌。
"小波,没事儿的,过了这一阵儿就好了,到时候再慢慢磨合......"
"闭嘴。"他的话被我有点蛮横的打断了,我把他拽过来,指头沿着他的手臂往上走,然后绕到他身后,缠在他腰间。我抱着他,把脸贴在他身上,虽然耳侧并没有靠近他的心脏,我却似乎还是能感觉到有急促而且有力的心跳声传过来,啊......我明白了,这是我自己的心跳声,若说是百感交集,那么这正是我目前的心情,我现在的滋味,非是百感交集不能形容。
"小波......怎么了......"白一君有点声音发软,他知道我怎么了,这个画蛇添足的追问无非就是想让我亲自说出来。我不要,我要怎么开口说我的心情没法说?该说是感动吗?感动他为了我舍弃至亲骨肉?该说是愤怒吗?愤怒他发生这样的事情居然也不告诉我一声?该说是烦恼吗?烦恼他终于用这种手段把我逼上了绝路?我现在正是在绝路上,我除了跟着他就这么走下去没有其他选择了,白一君让我觉得我欠他的,虽说我并没有主动做什么,但归根结底是我的存在毁了他的家庭原有的和谐。我讨厌这种亏欠别人的感觉,却又沉浸在一种难以言表的,小小的自虐的伤感之中。
"那个......你能稍微松开一点吗......"带着有点紊乱的呼吸,白一君轻轻动了动,他怕动作大了会碰到我的刀口,但是就是这个细微的、磨蹭一样的挣扎让他的尴尬愈加尴尬了。
"你......这也太诚实了吧。"突然感觉到这家伙的身体变化,我一下子从之前颇为动情的境界里清醒过来,看着他已经膨胀起来的部分,我红着脸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危险。
我坐着,他站着,我抱着他,脸贴在他身上,准确地说是贴在他的......下腹部上,再加上刚才那种煽情的气氛,天哪,这种情况他没有反应才怪!
"兽性大于人性......"我偏过脸去,手却没有完全离开他的身体。
"这叫人性本能。"白一君轻轻拉开我的手,然后走到窗前,一把拽上窗帘,我看着他的背影,又条件反射的看了看已经锁上的房门,接着我抬起头,迎上他目光闪烁的眼睛,我看到他瞳仁深处的信号,我知道我的眼神也早就回应给他同样的讯息了。
真可怕,所谓人性也好兽性也罢,我居然在手术刚刚结束一个星期,刀口还会偶尔疼痛的情况下,在大白天、在学校、在办公室里,有了和这个让我心里腾得烧起一把火来的男人亲热一番的念头。
天使说,你是老师,你是年级组长,你是头顶着人民教师光环的圣职者,你是个正派人,你不能这么做,你对得起自己的职业吗?你对得起你的学生吗?你对得起生你养你的父母吗?你对得起人民的期望吗?你这个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
魔鬼在一旁轻蔑的冷笑了一声,就一声,然后,他说,老师也是人啊。
我喜欢用词简练的人,所以我掉进了魔鬼的甜蜜陷阱。
白一君把我抱起来,让我坐在桌子上,让我基本和他的视线持平,然后,他吻住我,吻我的额头、眉梢、眼角、鼻梁、脸颊、嘴唇、颈侧......当仔细的亲吻变成难耐的啮啃时,我被他发烫的掌心包裹住了同样发烫的部位。
"雷震生......会......"抱着他,不知是想分开还是想搂得更紧,我克制着低吟提醒着彼此随时会发生的事情,但白一君一点也不打算理会。
"他不傻。"轻轻笑着,一脸坏人相的家伙拉住我的手带到他股间。
好吧......
他不傻。
我投降了。
于是,我认真而又有点急躁的配合他的动作,我几乎不能判断现在最热的到底是哪里,他的?我的?还是我的脸?还是我的格外敏感的刀口?
"小波......我的事儿,你不用管,也不用替我着急,家里我能应付,我就是应付不了你......我就怕你生气,就怕你心重。只要你什么都不想......光想着我,就没问题了......"
带着粗重呼吸的声音响在我耳际,伴着耳廓被啃咬的感觉和吹在耳垂的热度,我觉得我快要化掉了。手上渐渐加快了速度,我报复一般的在他锁骨咬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