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秦通只得又回过头来。
珺玮看着他,犹豫了片刻后开口道:"你再待会儿行吗?"
"我得去换衣服啊。"
"换完了赶紧回来行吗?"
珺玮的眼神已近乎于哀求了,秦通只得答应。他明白,珺玮心中的恐慌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消失的。
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休闲装后,秦通走回了珺玮的房间,他关了明亮的日光灯,然后走到床边,打开床头的小灯。
"行了,你好好休息吧。"他作在床沿,帮珺玮掖了掖被子。
"我睡不着了。"珺玮揉了揉眼睛,然后抬头看着秦通,"你怎么不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秦通一惊,他没料到珺玮会问这个,想了片刻后,他挑了一下眉毛:"我大概能......想到。"
这句话一出口,最令秦通惊讶的是珺玮居然低笑了起来,但他虽然嘴角带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你想到什么了?嗯?我这样......是不是个好素材?你以后可以写在小说里。"
"别胡说。"秦通一点也不想听珺玮说这句话,他转过脸,看向门口。
"秦通,当初,上大一的时候,你知道我和沈放的关系之后,是怎么想的?"又一个让人没有心理准备的问题。
"我啊,我吓了一跳。"秦通拢了一下头发,"然后,也就没什么感觉了,我倒是对这个不像别人那么敏感,毕竟是社会现象,不承认反正也是掩耳盗铃。"
又一声笑传来,笑得秦通脊梁骨一阵发冷。珺玮看着天花板,低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俩都是疯子?这么多年了,聚了又散,散了有聚,分分合合,就是一男一女也闹不到这个地步。你是不是觉得我和沈放在一块儿的时候就跟女的似的?我是不是已经特女性化了?"
"没有。"秦通否定。的确,珺玮和沈放在一块儿的时候是显得比较爱撒娇,又粘人,可他却并不女性化。
珺玮似乎有三重人格,在外人面前,他是冷冰冰的,不易接近的,一张漂亮的脸总是没有什么表情,话也不多。于是,在上大学时他是出了名的冰山美人。和秦通在一起时,珺玮是个普普通通的好朋友,说说笑笑,气氛很融洽。可一旦和沈放在一起,他就完全换了个样,似乎连四散的荷尔蒙也充斥着甜德发腻的味道。
和沈放在一起时,珺玮似乎什么都敢说,丝毫不隐藏真情实感,这种与平常叛若两人的变化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通有一点是比较困惑的,那就是珺玮从不向秦通隐瞒他和沈放的事,他可以边哭边说自己对沈放的感情,可以讲述他和沈放的快乐日子,甚至可以不加掩饰地告诉秦通他和沈放发展到什么地步。
这便是秦通的一个负担了,知道别人的隐私,不能说出去,只能越积越多,这种沉淀的感觉相当不舒服,尤其是当沉淀的是珺玮和沈放的事时,这种不舒服就愈加明显。
秦通总觉得珺玮和沈放并不是简单的同性恋者。他们两个相当特殊,珺玮小时侯失了记忆,沈放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他们又同是孤儿院中长大的,这样的一对,自然与众不同。珺玮不承认"同性恋者好不了多久,男人和男人之间没有真正的爱情"之类的话,沈放虽然有过不少的性伴,也想让自己承认珺玮所不承认的那些话,可最后他放不下的,仍旧是一向以极认真的态度对他的珺玮。
"他们两个到底在干什么呢?他们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秦通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我今天的家教七点半才完,回来的时候又堵车,我晕车晕得快吐了。"珺玮的话打断了秦通的思路,他咬着牙,努力侧过身来,"后来,我想歇会儿再给沈放打电话,说我今天不过去了。可没想到我在三楼花房里睡着了。沈放跑到这儿来,他还穿着医院的住院服。我让他给喊醒了,当时我一睁眼,就看见他哭了。"
"后来呢?"秦通顺承地问着,可话刚一出口,他就意识到问得不是地方,刚才珺玮的惨状已经能证明一切了。于是,他只得又换了个问题,"那,他什么时候走的?"
"我也不知道。"珺玮摇了摇头,"可能得十点吧。"
十点?十点?!这不就是秦通回来的时间吗?也就是说,秦通回来时,说服刚走?
"那个......"秦通咬着下唇,他一时间也不清楚自己想说什么。他虽然表情还算平静,但脑子里却完全乱做一团了。好半天他才终于理清了思路,于是,一个问题猛地闯了出来:"你......听见车库里有什么动静了吗?"
"车库?"珺玮对此很意外,"车库怎么了?我没听见有什么动静啊。"
"喔。"秦通对于珺玮的回答并不感到在意料之外,刚刚见到珺玮昏昏沉沉的样子,秦通差不多能想到他不可能听到车库的动静。
"车库到底怎么了?啊?"珺玮看见秦通有些怪异的表情,进一步追问。
"没事,真的没事。"秦通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他的思路现在已经转到那空荡荡的车库了,他在想,会不会是沈放把车开走了呢?可是,他从来没听说过沈放有驾照啊!但想来也就只能是被沈放开走了,因为如果有人从外面想进入车库的话,那警报器一定会响的。只有从正厅的侧门进车库才不会触及警报。照此论来,那车一定是被沈放开走了。
"你想什么呢?"珺玮察觉到秦通的失神。
"我想......"秦通看着门口,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脸朝珺玮微微笑了笑,"我想明天去医院打沈放一顿。"
听到这样的话,珺玮愣了一下,接着闭上眼,哼了一声:"那他必死无疑了。"
"我能打得死他?"秦通没明白珺玮话里的意思。
"他要是没病你肯定打不死他,可他现在这个德行,估计你骂他几句,他一生气就能气死。"珺玮说话时毫无表情,连眼神也是有点呆呆的。
又叹了一口气,秦通站起身,他已经不太受得了这屋里的气氛了。
"行了,已经半夜了,你睡吧,要是有什么事就叫我。"
珺玮看着秦通,点了点头。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秦通躺倒在床上。他闭上眼,觉得自己连脱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刚才的一幕幕在他脑中闪过,从他去医院看沈放,到在联欢会上的尴尬处境,再到堵车的马路,最后是珺玮的惨相。秦通有些纳闷,沈放怎么从医院跑回来了呢?他怎么回来的?他怎么能对珺玮那么野蛮?!他真的把那辆车开走了吗?那他把车开到哪儿去了呢?他会不会在路上出交通事故呢?
"撞死你狗东西也好!"秦通低骂出声。沈放对珺玮的举动让秦通有些受不了,虽然从根本上讲这不关他的事,可珺玮无论如何也在他这住了不是一年两年了,如果说得温存一点,秦通已经习惯性地将珺玮当作自己的家人了。现在闹出这样的事来,他觉得受辱的不止是珺玮,也有他。
他有时候觉得沈放真的很混,一个几乎没有什么优点的人居然把珺玮迷成那样。吸烟、喝酒、打架、纹身、厌学,又没有正经工作、稳定收入,再加上染发、穿孔和脏话,沈放如果用苛刻一点的标准来衡量,可以说是一无是处的。他凭什么能吸引珺玮?凭什么能让珺玮哭过那么多回?凭什么做出今天晚上这样的事来?!他算个什么东西?珺玮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也许,真像珺玮所说的,沈放一旦温柔起来就真的能让人迷醉吧。
"不成!"秦通咬着牙又坐了起来,他突然又想到了空空如也的车库,他突然意识到沈放似乎不会回医院,否则就不会开走他的车。
这个念头的确吓着了秦通,如果说服没回医院,那他开着车去哪里了?
"不会吧......"一系列最坏的猜测在秦通心里转来转去,这个让他有些反感的沈放似乎又让他放心不下了。
又愣了一会儿,秦通下了床,然后走到电视机架前,拿起手机,打开。在翻到手机中的电话簿之后,他拨通了沈放病房的电话,可一直响了七八次铃声也没有人接。
果然!沈放果然没有回医院!
可是,医院难道就没有发现少了一个病人吗?不会啊。
正想到这儿,一声电话玲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静。秦通吓了一跳,然后反应过来响的是他书房的电话。他立刻奔到隔壁,连来电显示都没看一眼:"喂?!哪位?"
对方似乎是从公用电话亭打来的,因为可以听到马路上的噪音。
"秦通,是我。"这个声音让秦通一阵心率过速,是沈放!
"你在哪儿呢?"他用尽力气才没有使自己喊出声来。
"珺玮怎么样了?"
"你还好意思问?!"沈放的问题在秦通听来太荒唐了。
"......珺玮没事吧?"这声音听起来不能再心虚了,而且还透出一种格外的疲惫。
"你说呢?你还是人吗你?!你有人性吗?啊?!"虽然努力压抑,可秦通还是低喊出声。
好半天,沈放那边就只是沉默,惟有重重的呼吸声传来。
"那个,我把你车开出来了。"
"我就知道。"秦通冷笑了一声。
"秦通......我......天亮之后就回去。"
"你还敢回来?你死了算了!"
"我想,跟你......解释一下,我和珺玮......"
"那你直接跟珺玮说去吧。"秦通刚想挂掉电话,却听见沈放的哀求。
"求你了,先别挂!我知道,珺玮没法接电话,而且......那个......我不敢现在听他说话,我先冷静冷静......"
"你冷静个屁!你干出这种事来也不怕天打累劈啊?!"
"......这他妈是我跟珺玮的事,你丫管不着!"沈放终于骂出了声。秦通听到这儿,一下子挂了电话,然后在电话铃再次响起时一把拔掉了电话线。
--2007年11月15日 0:41--
凌乱的床铺,满地的烟头,以及刚才被沈放一把扯下来的窗帘,屋里一片狼籍,简直像发生过搏斗。
沈放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他一只又一只地吸烟,直到屋里的烟雾已经呛得他快要流泪了。
疯了一样地闯到秦通家,只是想见一眼珺玮。超过几个小时听不到珺玮的声音,见不到珺玮的样子就能把沈放逼疯。他已没心情去想珺玮是否真的在家了,而当他在顶楼花房见到珺玮时,紧绷的心弦仿佛一瞬间断掉了,泪腺也随之崩溃。
他都不记得自己具体做了些什么了,好象他真的已经成了野兽,所有的行为都完全赤裸裸地出自于潜意识,出自于本性和本能。
在整个过程中沈放一直在流泪,泪水滴落在珺玮的肩膀和脊背,也烫在他自己的心上,烫得他痛彻心扉。他为什么要哭?!他做出这样的事来居然还有脸哭?!也许正如秦通所讲,他是该让天打雷劈的。
"婊子养的!"沈放任烟灰掉在自己身上,他好象在骂自己,但又好象不是。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他在骂谁了,心里堵得厉害,堵到他想用力呕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从未这样野蛮过,野蛮到让珺玮渗血!他不想这样,可行为却不受控制。
为什么珺玮连喊都不喊一声呢?!就像以前他挨父亲打时一样,就像孤儿院里的坏孩子们欺负他时一样,就像每次沈放情绪用事给他难堪时一样,珺玮似乎是不懂得喊叫的。
这个绝色的男子心里到底潜藏了什么样的隐秘呢?就连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沈放也不清楚。即使有过再亲近不过的接触,即使有过不知多少次的肌肤之亲,他也不能真正了解珺玮的念头。是啊,肌肤之亲只是肌肤之亲,虽然身体那么贴近,但隔着彼此皮肉的两颗心却宛若有千里之遥。
在急促的喘息过后,沈放突然从混沌中惊醒,他抱着珺玮哭,一种从未有过的罪恶感让他已没了言语,只是哭。
"你赶紧回医院吧,我不要紧。"珺玮闭着眼低语。
沈放没有放开珺玮,他不想放开。
"你走吧,到了医院给我打个电话。"珺玮仍然没有睁开眼,他朦胧中用指尖游走于沈放的肋侧,"你走吧,赶紧走吧。"
走吧!走吗?真的该走吗?!沈放不知道,但他不敢继续呆在这间屋子里了。他只能走,是逃走。
他的确是逃走的,开着秦通的车逃走的。
他从心底对此感到悲哀,当初承诺过珺玮将来用车子接送他上下班,可最后却只是一句空话。其实有很多承诺都已成了空话,沈放曾是那样容易承诺,也是那样轻视承诺,可现在不能履行承诺过的话,这是一个何等的讽刺!而自己不能实现给珺玮的,只要秦通想,就能轻而易举地实现,这又是一个何等的讽刺!
当从珺玮房间里出来时,他注意到了车库里那辆车,还有正厅茶几上的车钥匙。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开走那辆车的。离开珺玮的四年中,他学到了车本,可他没有告诉珺玮。就算告诉了又能怎么样?他哪儿来的钱去买车?去带珺玮兜风?接他上下班?这已成了天方夜谭了!早就成了天方夜谭了!
"真操蛋!"弹开手中的烟头,沈放撑着地面慢慢站起来。他踱到窗前,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
吃过晚饭,吃过药后,护士便没再来过沈放的病房,这就是他离开医院那么久没人发觉的原因。再加上电视开着,就更不容易引人怀疑。
回来后,他给珺玮打了电话,可是没人接。沈放清楚得很,珺玮根本起不来,怕吵的他没有在卧室里装分机,只是用正厅的电话和别人联系。而关着卧室门,再加上珺玮的状况,他很难听见电话响,即使听见了,也几乎不可能走出去接。
珺玮让他走,赶紧走。沈放明白,珺玮是怕秦通回来看到他在这儿,如果秦通见到了,会和沈放拼命的。
但思虑再三,他还是给秦通打了电话,在这个时候,他觉得恐怕只有秦通能帮他和珺玮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无论如何,他也要对珺玮负责,这不仅是一种忏悔,更是本能,男人的本能。如果连这点勇气都没有,那他根本不是人,他一定会遭天打雷劈的!
沈放看了一眼满屋的狼籍,他先是弯腰捡起窗帘,重新用小夹子夹好并装回横梁上,然后又整理好床,扫走地上的烟头。最后,他关掉了一直开着的电视。
他坐在椅子上,环视屋里,视线落在了电话上。他刚才是用公用电话给秦通打的电话,这之前给珺玮打的电话也如此,他不想用病房里的电话,因为住院的费用是珺玮出的,他不想再让珺玮多掏电话钱。
将手伸进衣兜,他摸到了刚刚打电话时用的磁卡和一把冷冰冰的车钥匙。
第十三章
--2007年11月15日 6:39--
一辆黑色的豪华车停在青领别墅区的甬路旁,车里正是沈放,他将车的引擎关掉,摇下车窗,然后将烟夹在左手指间,伸出窗外。
早上很早就起床后,沈放冲了个澡,然后换了一套便装。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竟觉出了几分陌生,已许久没见的天然黑发,憔悴的脸,瘦了不少的身材,过去的紧身衣服现在穿起来竟肥了不少。唯一不变的,就只有胸前的吊坠了。
早上的青领别墅区行人很少,只有个别遛狗的人。沈放看着他们从车旁走过,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他现在只有吸烟才能冷静下来,答应珺玮要戒掉,可昨天晚上他却买了好几盒。
他现在还是不敢立刻去见珺玮,他不知如何开口,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秦通。
几声狗叫响起,沈放无意中往窗外一瞟,发现是一条尚幼小的斑点狗,后面跟着一个人,得体的装束,轻松的步伐,一头长发披在肩上。
在沈放认出来者之前,对方已先认出了他。
"哎?这不是沈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