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况,像他这般身心都已不再干净的,连陪寝都嫌污了王爷,又有什么资格去接受王爷的情义呢?
紧紧地咬住下唇,攥紧了双拳,生生断了到口的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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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月止步门前,未转身,背对着叶阳聆,缓缓道:"聆,从小到大,我都是一个人。三十年了,惯了。直到谦煜领了你来。是我太强求......"幽幽一叹,"现在我已习惯身边有你,便是你不愿见我,也别离我太远。王府的院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避着我该是足够了。"
说罢跨出门去,迈开大步走至廊下尽头才停了下来。
深吸几口气,一手撑着柱子,一手捂住剧烈起伏的胸膛。
苦笑。
时至今日,他竟才识何谓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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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身颤抖,叶阳聆的泪水源源不断顺着眼角向下滚落。
他,他把王爷逼到了何等地步!他那高高在上的王爷,几时向人低过头?
他伤了王爷!可是,从他沉默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又怎可能再完整?
他只觉着血液被一点一点抽走一般,像是曾经的毒发那样,生气也一点一点弱了下去。
五脏六腑又拧又绞的让他喘不过气,满头大汗。如果不呼吸,是否可以再也不受这种骨髓都颤抖的折磨?
终究忍不住声音,脱口而出的却是笑,叶阳聆自己都愣了愣,便愈发觉得可笑,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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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约约听得笑声,伏月有些诧异地调头回走,立于聆门外。
还真是难听的笑,笑得这般苦涩这般绝望,当初若是先听到这笑,怕是打死他也动不了心吧?
是悔?是恨?是无奈?是心痛?为聆?还是为他自己?
伏月只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那凄苦的笑终究化为悲泣,伴着咳嗽与喘不过气的哽咽,哀恸到像是天崩地裂了。
伏月没有勇气再跨进那扇门,伫立门外,只能任由那一声声呜咽撕扯着他支离破碎的心。
许久许久,不知是不是累了,聆终于安静下来。
伏月沉默地倚着门廊,直至东方泛白,才缓缓地走回书房。
又是五天了啊。账房里的叶阳聆停下手中的笔,不觉得叹了一声。
一手托着腮,叶阳聆呆呆地望着窗外,想到自那夜起又是五天没见到王爷了,他就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少了几分,打不起半点精神。
虽然伏月派人来要将他的东西迁至东厢,他却不肯。他才不愿过那种明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却见不着面的生活。但是,五天过去了,他还是没勇气主动去见伏月。
手指无意识地抚上王爷吻过的唇,直到现在,一想起王爷,他的心还是会一阵一阵抽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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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却又骤停于房门外,似是在犹豫该不该进,叶阳聆转头望了过去。等了片刻,门还是被推开来,伏月的书童小乔拉着他姐姐小娇踏了进来。见叶阳聆面无表情地望着他们,俩人虽是满脸焦急却胆怯了几分。
"公,公子......"到底是姐姐先开了口,话没说全,泪先噼里啪啦向下滚,口气却不那么和善,"快去劝劝王爷吧。王爷病了好几天了,吃不下饭也不吃药,成天就是待在书房里。斫爷也不在,除了公子,王爷是听不进谁的话的!"
闻言叶阳聆跳了起来:"怎么不早说!"说着急匆匆地便往外冲,"王爷怎么病的?"边走边问,语气不由自主严厉起来。
小乔战战兢兢地带着哭腔:"前些天王爷只是嗓子哑了,后来就开始又打喷嚏又咳嗽的。问王爷,王爷也只说是受了点风寒,过几天就好了,可乔一点也不觉得王爷快好了。王爷什么都不吃,就只能喝点茶......"
明知不是身边这两人的错,叶阳聆还是忍不住怒骂:"怎么都没人来告诉我!!"
"王爷不让。"小娇跟着叶阳聆的步子几乎是一阵小跑,"王爷说公子大病初愈不能操心,要公子好好调养着身子,谁要是多嘴要被罚的。"
"大家都说王爷是因为公子才病的。"小乔忍不住问,"公子,是真的么?"
"乔!胡说什么呢!"小娇连忙喝止,有些尴尬地看着停下脚步的叶阳聆,"公子,小孩子不懂事......"
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是聆的错!聆对不起王爷......"
原本对叶阳聆多少有些埋怨的小娇不由得心软了几分,看着那满脸焦急一张俊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便知他心里肯定好受不到哪里去,再怎么能干,到底也还是个孩子。
聆转了转心思,交待这二人:"交待膳房先熬着粥,等下我给你个方子,你按上面写的把药材备好,粥八成熟的时候加进去。王爷平日里对膳食极挑的,这会儿没了胃口自然吃不下饭。先让他们炖个乳鸽盅,大骨汤做底,加些红枣银耳羊肚菇,记得把油都去了。差人去窖里取些腌菜,乳黄瓜之类,稍加些麻油就行。再清拌个素菜,一个时辰差不多就煮的好,煮好了一并送去。"
说完便要走,又道:"我只当没见过你二人。日后问起,你们也当没来找过我,免得受罚。"
"是。谢公子。"二人对视一笑,急急奔向厨房。公子,到底是记挂着王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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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外,叶阳聆正了正神色,掩藏好那满脸的担心,从容地跨了进去。
"放桌上吧。"伏月眼未离书头也没抬。他当是乔送茶来了。
"王爷要喝茶么?"叶阳聆走近几步。
伏月明显消瘦了几分,淡淡的声音有气无力,他心下便像被狠狠挠了一把。
"聆?"听到熟悉的声音,伏月猛地抬头,明显凹陷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
聆的目光却黯了几分,王爷的状况较他想象更为严重。平日里便带着几分苍白的面色如今又抹了层蜡黄,下巴也是密密麻麻的胡子茬,愈显憔悴,只有那双眼眸依旧犀利。想来自己不在身边,王爷也没唤他人来伺候着盥洗,打理仪容的。伸手摸了摸伏月的额头,一手搭上他的手腕,片刻,挂着委屈幽幽道:"王爷莫不是厌了聆?为何病了也不唤我?聆这就配药去。王爷还是躺一躺的好,等会儿聆直接把药端王爷卧房去。"说罢便转身向外走。一担心,那些个胆怯羞愧也没了踪迹,满心想着王爷在发烧,再这么下去,会伤及腑脏的。
伏月却紧紧扯住急匆匆的聆的袖口。
"王爷?"叶阳聆诧异地对上伏月的目光。那带着惊喜又犹豫的目光让他猛然间一阵战栗。
伏月像是要确定什么一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叶阳聆,末了,露出一抹笑:"太好了,你还肯见我!太好了!"
从未见过伏月这般开心的笑容,怔怔的叶阳聆被那一句话说得鼻头一酸,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他吸了口气,板着脸:"倘若等会儿我把药端去卧房时见不着王爷在榻上躺着,那聆便再也不见王爷了。"说罢挣开伏月的手,冲出门去。
伏月低头看了看方才扯住聆的那只手,既而紧紧地握成拳。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这该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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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伏月被叶阳聆软磨硬逼地被迫休息好几天。他自己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不过是受了点风寒。却拗不过难得顽固的聆,便悠闲了几天。
上门拜访的朝臣们一律被叶阳聆以"王爷身体不适,公事改日再议"为由挡在门外,只有谦煜不怕死地硬闯,还不怀好意地取笑二人太有默契,要倒一块儿倒。
自那日起,二人似商量好了一般谁也不提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日子仿佛又回到了过去。
然而两人却也感觉得到,某种不言而喻的微妙气氛,在看不见却又实实在在存在的另一面,把两人的心愈发紧密地系在了一起。
二人的关系也似乎有了微妙的转变。
转眼间,入冬来的第二场雪又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
拨云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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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叶阳总管较平日里更为忙碌起来。
王府的惯例是除夕夜全府上下去缔仙阁吃年夜饭,而后给每个人放半个月的假,直到元宵节那天再吃顿团圆饭,算是过完年。所以这年货的备置,岁末红包,一年生意的收入清算等等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在年二十八之前完结。
叶阳聆正在账房核对开销数目,冷不防地谦煜突然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扯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拖。
"王爷,这是怎么啦?"叶阳聆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手中尚未放下的毛笔甩了一路墨点。
"别问那么多,反正二哥说这事儿归你管,你快随我去前厅。"怕聆逃跑,谦煜边扯着他边说。
"什么事归我管?"聆甩开胳膊站在原地,"王爷您把话说清楚,去前厅干什么?我帐还没算完呢!"这匆匆忙忙的到底是要干吗啊?
谦煜皱着眉头瞥了他一记,眨眨眼,开始叙述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天谦煜把太上皇的一车货品拉回去之后,直接告诉他父皇,因为他说不过他二哥,所以东西和他一起被轰了出来。他本意是想让他老爹别再异想天开地送东西去晔王府了,不想老头子手一指,派了个人与他同行,又加了两车东西。这回儿,那人在前厅等着呢。
"您是说王爷让您来找我?"叶阳聆一脸茫然。
"是啊,二哥说你现在当家,让你看着办。"谦煜两手一摊。
"几时变成我当家了?"叶阳聆惊诧不已。王爷专把烫手山芋丢给他。
"反正二哥是这么说的,他说他听你的。"谦煜撇撇嘴,酸溜溜地道。
"这几时又变成他听我的了?"叶阳聆嘀咕着,满脸懊恼。认命地叹口气,"您是说那个姚大人是太上皇派来游说王爷的?"
"嗯。姚儆善辩,朝中上下无人能敌。我看除了二哥,怕是没人说的过他。"谦煜大为挠头。
叶阳聆垂下眼眸,抚着下巴,善辩吗?
"聆,你可说得过那人?父皇也罢当今圣上也罢,都被他驳到哑口无言过。"姚儆倒是贤臣,不然也不至于气得天子常嚷嚷着要罢他的官却又舍不得。他那张嘴,活人能被他说死,再被他说活回来。
叶阳聆微微一笑,随口唤来身边经过的小厮:"小义,去把藏书阁的徐公请来。"
"是,公子。"小义应了声便向藏书阁跑去。
"聆,我记得徐崇是个结巴吧?"谦煜眨巴眨巴眼,"好端端的喊他干吗?"
"待客啊,我这会儿忙得很。"叶阳聆说着便往回走。
"你,不会是想让他去与姚儆舌辩吧?"声音颤了几分,王爷他胆子小,禁不起吓啊!
"正是。"叶阳聆笑眯眯。
"你疯啦?!"谦煜瞪大双眼。不是他耳朵不好使,就是聆还没睡醒。
"王爷何出此言?"聆不解地停下脚步望着谦煜。
"你你你!"谦煜一手指着他,气得直抖,"你竟然让一个结巴去和本朝首屈一指的辩才舌辩?"
"无妨。"走进账房,叶阳聆不以为然地坐下,复提笔拨着算盘,边算边记,"王爷尽管放心,待会儿只管领着徐公去前厅便好。"
适时,小童已领着道骨仙风的老者走进来:"公子,徐伯来了。"
"公......公......公子,叫......叫......老朽......有......有何......何事要......吩......吩咐?"一脸谦恭的徐崇一开口却能把人给憋死。
谦煜翻个白眼,转过身直叹气。他不管了,要是那东西非留下不可,二哥可别来怪他!
"徐伯,府里来了位客人,劳烦您去招待一下。只是,千万别允了他收下宫里送的礼。"叶阳聆忙起身,笑眯眯地请托。
徐崇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光:"是......是是,公......公子。"
谦煜重重叹口气,与徐崇一道向前厅走去,路上不免嘱咐:"徐公啊,姚儆要送的可是太上皇交待的东西,你有多大能耐都得给我使出来哟!"明知是不辩已败的局,好歹也鼓鼓士气。
"王......王......王爷......弗...放心,老朽......定......定......定会......尽......尽力......而......为。"
徐崇本是翰林院三品书文,写得一手好文章,为人谦和,只是一说话能让人发疯,因此常遭人奚落耻笑。不知何时辞了官,想必是不耐众人排挤。后却在晔王府见着,方知他跟了二哥,做了幕僚之一。
"嗯。"谦煜耐着性子听,受不了暗叹。
徐崇不以为意地笑笑。世人眼浅,肯这般耐着性子听他说话的已不多,又能有几人如伏月那般与他谈天说地却毫无厌烦之意?他摇摇头,不紧不慢大大方方地踏进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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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儆一人在前厅独坐了半晌,心中颇有些不快。
方才上山便是受人挟持般被蒙了双目,这会儿到了宅第大半天的也没个人招呼着。便是当今皇上,见了他也是免跪赐坐,礼让三分,几时受过这般怠慢?无奈奉太上皇旨意不得已而为之,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气耐着性子等。好半天终于有个人进来,他面色不善地起身,眼见来人,却怔了一下。
"徐大人?"徐崇怎么会在这里?
"老......老朽......还......还......还在......想......想着......哪......哪位贵......贵客,原......原......原来......是......姚......姚......姚大......人,别......别来......无......无恙......恙?"徐崇笑眯眯地拱拱手,"老......老......朽朽......早......早已......辞......辞官,莫......莫......再唤......老......老朽......朽......大......大人。"
虽说姚儆私下里一向敬重徐崇,但一听他那快断气一般的话,还是不禁蹙起眉:"徐公怎会在晔王府?"
"说......说......来......话......话......话长......"徐崇摇摇头。
"哦。"姚儆点点头,望见谦煜走了进来,连忙起身施礼。
迟一步进来的谦煜听得那话直翻白眼。唉,就是短话到了他的嘴里也会变得很~~很长!
"不......不......不提......提了。如......如今......老......老朽......在......在府......府里......管......管......管管......管书,偶......偶......偶尔......写......写......写些......些......文......文章。"徐崇很和善地开口,让人受不了却又不好发火。
姚儆眯着眼,不时点点头,一句话下来,脸已有些僵,隐隐地觉着前两天刚好的牙又因上火有疼的迹象。
"呃......那......你家王爷在府中么?"怎么他说话也不利索了?
"王......王......王爷......有......有事......暂......暂......暂不在......府......府中,姚......姚......姚姚大......大......大人......有......有......有何......要......要事?"徐崇问得一脸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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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儆忍不住揉揉脸,微微喘几下顺顺气:"下官奉太上皇旨意,送些年货于王府,上皇嘱咐下官定要将年货送达并恳请王爷笑纳。"
"哎......哎......哎呀!这......这......这......可如......如......如何......是......是好?"徐崇惊讶道,"王......王......王爷......不......不......不知......几......几......几时......才......才......肯......回......回......回府......啊!"
姚儆的太阳穴一跳一跳:"王爷是出远门?"
徐崇摇摇头:"王......王......王爷......欲......欲......前......前往......何......何处,老......老朽......区......区......区区......区区......一......仆......仆从......的哪......哪......哪里......敢......过......过问......问。王......王......王爷......所......去......去何......何方......几......几......几时......回......回......回府......府......府中......只......只......只有......总......总......总管......叶......叶......叶阳......阳......阳阳......公......公子......知......知......知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