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聆心中只惦记着伏月的怒气。平日里心性淡漠的伏月在提及与宫廷相关孰人孰事之时便一反常态,眼神中都透着犀利。他很想知道究竟是为何,却也清楚有些事并非他可过问。
"若不是前些日子我去了趟南海,这会儿我该在漠北帐篷里吃着烤全羊啦!每年去防秋少说三四个月,年都不能回来过。今天我正得意着能赶年会,闹元宵,谁知道一堆乱七八糟的事都找上门了。一会儿让我到这巡查,一会儿让我到那练兵。烦死人了,早知道王爷我就不回来了......"谦煜开始滔滔不绝地吐着吐水,本该在二哥面前叫叫苦,不想还没来得及坐稳板凳就被派过来遣过去。本是兵部的差事这会儿还得他出面,那帮没用的老弱病残!这会儿好死不死又是为这事儿过来,进门便被二哥瞪得心惊胆颤,想想就不合算了,反正聆也不是外人,还不趁机一泄心中的怨气?
说了半天,谦煜有些口干舌燥,终于停了下来。这会儿,叶阳聆已经取过府印盖车上了。
"行了,印都盖上了。"叶阳聆望着这么一车货品,想象谦煜驾车的艰辛,"这多么东西运上来可不容易啊!"外人进不了山,他当初被谦煜领来时也是被蒙着双眼坐马车中,辨不了路的。
谦煜未搭腔,却若有所思地看着叶阳聆。叶阳聆见状,只是微微一笑便转身把府印放回原处,待他自伏月房里出来,却见谦煜立于门口。
"你不问么?"谦煜似是有些疑惑,目光看似不解却隐隐透着别样光亮。
"问什么?"叶阳聆反问,心下暗想若是心中有事,便不似往常般没个正经样儿,到了晔王府的谦煜果真是全无防备。
"你就不好奇二哥为何讨厌宫里的人?"他边走边问。
好奇?他当然好奇!叶阳聆垂眸,幽幽道:"倘若王爷想说,聆总会知道的。"
谦煜明白他指的是二哥,沉默片刻,又道:"倘若我要你劝二哥留下那东西,你怎么说?"
叶阳聆脚步顿了顿,抬头对上谦煜的双眼,还是那般温温的笑:"王爷何必为难聆?你我都知道结果如何。"
"若你去劝,那可未必。"谦煜声音轻了几分。
叶阳聆笑意更浓:"聆不劝。聆只做王爷希望的事,让王爷高兴的事。便是六王爷说聆忘恩负义也罢,要打要罚都虽您意,聆只听王爷的。"
谦煜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双再无笑意的认真双眸,许久,露出一抹笑。
叶阳聆转身继续前行,轻叹:"其实你早知我会这么说,又何必试探?"
谦煜嘿嘿一笑:"你太聪明了,不好玩。"又戳了戳聆,坏心眼地多加了几分力,"我说你怎么滚不起来的?明明比小桃红圆的多!"说罢撇撇嘴钻进屋子。
叶阳聆被那内力戳的一阵麻,瞪着门扉,暗想真该让天下的百姓看看他们心中的谨公到底是个什么样。
"王爷,都办妥了。"叶阳聆将钥匙呈给伏月。
伏月接过钥匙点点头:"谦煜,九皇叔都送了什么过来?"
谦煜没料到二哥这么问,怔了怔才道:"也就些药材补品暖玉疗石的。前阵子皇叔北上狩猎,猎得一白虎,想着是个灵物便放了山林,不想返途时那虎叼一虎子丢于马前,后见远处等着三只幼崽,怕是送子报恩。那幼虎倒不怕人,瞧着挺讨人喜欢,他知你府里范大头会驯兽,便让我一并送了过来。"无论何时,九皇叔心里终记挂着二哥的。
许久,伏月轻叹:"也罢,皇叔送的就留下吧。其余的拉回去。"
谦煜双眼一亮:"是,二哥,我这就去办。"
"王爷......"叶阳聆欲言又止。
"我知你想说什么,无妨"伏月闭目向后仰,靠着椅背。
"可是......"退了太上皇的东西却收了靖王的东西,这,真的好吗?
"聆,九叔他......"伏月顿了顿,似是不知该如何继续,"反正那些个东西你也用的着。"
"聆才不要那老虎......"叶阳聆头皮有些发麻,脱口而出。
方才那有些伤感的气氛被聆这么句大实话一打岔,浑身都失了力气,伏月无奈又好笑:"白虎乃灵物,通人性的,怕是你日后欢喜都来不及。"
叶阳聆不再开口。他知道,靖王的礼本是可收可不收。伏月心思他岂不懂?用的着的哪里是那白虎,是那暖玉药材。
靖王,贤者也,虽文臣而身被战功,广结天下贤士纳以为客,上宾以待。帝幼三岁,爱其材亦感其忠,待若良师,委以重任褒以厚誉。便是当今圣上凡大事亦必商议于他。每年送至他手中的奇珍异宝无数,既是送给伏月,定是极品中的极品了。
谦煜也说了,先前送的都退了回去,这回倘若不是为他,伏月怕是不会收下。
心口有些闷。
末了,叶阳聆也叹了口气。
是夜,叶阳聆又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虽不是太清楚原委,但他怎么着都觉得王爷单单收下靖王的礼品不妥。犹豫老半天,他一骨碌爬了起来向伏月卧房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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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冷!
站在伏月门外廊下,叶阳聆有些后悔怎么一个头脑发热便大半夜地跑到王爷这里。他出来的太急,只套了件外衣。方才只顾往这儿跑没觉着怎样,这会儿站门外不敢进便察觉寒风凛凛,冻得直哆嗦。
这会儿怕是过了子时了,王爷八成是睡下了吧?叶阳聆犹豫着进还是不进。不过都来了,也不情愿这么着就回去。
至少......看一眼王爷的睡颜?
不管那么多,便是王爷问起,只管回复外面太冷便好。
心里有些痒痒的,明知这么做欠妥,手脚却不听使唤,叶阳聆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小心翼翼地踏进去。
屋里飘着香薰炉上散发的淡淡草香,壁炉内炭火烧得正旺,叶阳聆不由得上前几步。
稍觉暖意之后,他试着轻唤了声"王爷",却无人应答。莫明其妙地一丝安心悄悄浮现,胆子大了些,边更轻地再唤一声试探,边蹑手蹑脚地迈进内室。此刻心跳快了几分,聆的手脚都有些发抖。可当他适应了屋内的黑暗,却发现榻上却空无一人。
"咦?"他愣了愣。王爷呢?情绪大起大落,一时间便有些茫然。
方才经过书房没见着亮光,他方确定王爷定是歇了。这会儿又不在书房又不在卧房,都这么晚了......
哦!忽然眼睛一亮,恍然大悟的叶阳聆急急奔出门去。
伏月半个身子浸在温水中,背靠玉壁,手执翡翠夜光杯,轻啜着玉露琼浆。浴室内四角,夜明珠散发淡淡光晕,争相辉映着月牙白的柔光,似是将那明月搬了进来。已有几分醉意的他有些昏昏然,偶尔的飘飘欲仙也不坏,嘴角挂着丝浅笑,晃了晃翡翠盏,迷蒙地望着微微波动的清亮酒液片刻,便举杯仰头将那香醇美酒一饮而尽,一股灼热便顺着喉咙直下腹胸。
正欲续杯,察觉有人进来,他懒洋洋地转头。
"聆?"他眯起眼,心底一颤,恍惚中不识是梦是幻。
"王爷。"叶阳聆走近伏月,"我是来......王爷喝酒了?"
平日里滴酒不沾的伏月此刻目光失了几分清澈却也少了锐利,常年近乎苍白的面颊因那酒气染了些许生气,如瀑般墨黑长发挂着水气一绺绺倾泻于雪白玉壁之上,氤氲中一举一动较平日里迟缓便透着股慵懒。被这判若两人的伏月这么略带倦意地斜斜一睨,叶阳聆便卡了喉咙一般无法言语,面上却火烧一般滚烫起来。
"一点点。"伏月嘴角微微扬起,便是勾魂摄魄一般望得叶阳聆呆呆地跪坐一边失了神,无意识地伸手取那青铜酒壶为王爷续酒。
伏月却忽地凛眉,一把抓住叶阳聆的手腕:"你就穿这么点?"察觉手中所握之物异常冰冷,不由得有些恼怒,随即用力一扯。
叶阳聆惊叫一声跌入池中,带翻了铜壶,顷刻满室酒香。冰凉的肌肤猛然浸于热水中刹那间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抹了把脸,忙费力地褪下已然钝重的衣物。
待到叶阳聆亦是裸身,伏月伸手捧住那张红扑扑的脸,略带满意神色,浅笑道:"不冷了吧?"
心脏怦怦跳,聆明知这么望着不复以往淡漠的伏月似乎有些危险却移不开眼,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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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泛着氤氲的水漾明眸直直与他对视,伏月幽幽地望着望着便感觉似乎会陷入那眼波的柔媚中,心下忽起调戏之意,伸手摘了聆头顶束发的玉簪。
羽绒般柔滑绵密的发丝悠然而落,一丝丝一缕缕掠过那莹润若白瓷却单薄的肩膀,没入水中,浅浅颤动的阴影交错,愈显那带着些许讶异的清秀面容粉雕玉琢般白皙剔透。
压抑在心底的某种情愫已然蠢蠢欲动。
待聆终于回神想起此行目的,已不知过了多久,惊觉自己目光放肆便急忙移开视线,深吸口气,哑声道:"王爷,聆,聆是想说,聆想了许久,还是觉得王爷收下那礼有些不妥......"
伏月完全不知道那红润的双唇到底吐露了些什么话语,望不到已垂的明眸,伏月意犹未尽的目光落在了眼前一开一合的口唇之上。他早先便觉着那即便是不说话也微微上翘着嘴角的唇型怎么看都是挂着丝笑意的,却不知近看竟这般诱人,似那江南水乡生着的樱桃果,红润润,水灵灵的,不知尝起来是否也是微微的酸中透着隐隐的甜。
为何他之前没仔细看过?是不曾留心还是唯恐着了迷便就此惦记着?
伏月脑子里似有团迷雾,理不出个头绪便索性不去理会,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也是他渴望已久的事。
借着一丝酒意,他低下头,含住了叶阳聆有些冰冷的唇。
轻轻吮入那两片滑软的樱桃瓣,舌尖滑过唇角,引诱般启开唇齿,探了进去。
叶阳聆懵了一下,随即怔立当场。
伏月发出一声朦胧的喟叹。远胜于他想象的美妙激发了长久积聚的渴求,紧紧揽住怀中僵直了的身子,愈发激烈了索求。舌尖掠过一颗颗牙齿,逗弄般滑过略略干涩的上颚,卷起不知所措的舌,欲拔除一般狠狠吸吮,纠缠,翻搅......紧拥的手臂力道不知不觉间加重几分,想就这么将怀中的温暖融入自己的血肉之中再也分离不得。
怀中的身体渐渐瘫软下去,酥软难耐的呻吟隐隐溢出,若有若无地回荡在满室的朦胧雾气中。
叶阳聆被这突如其来的吻惊得脑海一片空白,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便是口唇被激烈掠夺,几欲让他喘不过气来,双脚顿时没了气力。直到他觉着天旋地转之时,伏月才放开他,渐渐恢复神智的他猛然清醒。
这,这,这......王爷,王爷,王爷竟然......!!
叶阳聆下意识挣扎,推开伏月转身便要逃,无奈水中进退不那么敏捷,刚转身就被伏月一把扯回怀中,将他牢牢地困于那结实的胸膛与璧台间动弹不得。他僵在那里止不住地打颤,说不上的情绪涌上心头,茫然间连该想些什么都弄不真切。紧贴着后背的胸膛是那般炽热,他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剧烈心跳,耳边是急促的喘息,他还从未见过这般情绪的伏月。
这该如何是好?这该如何是好?慌乱中没了主意,只觉得后背愈发滚烫,熔得他已快站不稳。
半晌,伏月的声音缓缓响起。
"不要逃,聆......"那不复淡漠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明显的压抑,却有如木槌般字字重击叶阳聆的心鼓,"聆......我......并非戏弄你......"
叶阳聆猛地瞪大双眼,心跳骤停了几拍。这才惊觉着腰眼上抵着某种硬物。
究竟是温泉的水温还是王爷体温让他晕晕乎乎几欲融化其中。
恍惚间,夜明珠的柔光模糊了原本便朦胧的视线,何时那玉露琼香已融入了满室的湿润气息中,让他彻底失了气力,醺然欲醉。
他瘫软在伏月的怀中。
叶阳聆在榻上整整躺了五天,躺得四肢无力腰酸背疼。他那身子本就不堪一击,这回被冷风一吹又受了点惊吓便实实在在地重病一场。虽是受众仆从婢女的悉心照料,他还是浑身难受的紧,头昏脑胀的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吃了药也不见好转,只能整日昏睡,睡得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可是,为何他这几日来都没看见王爷的身影?
难道王爷那夜说的只是醉话?难道王爷后悔做出那样的举动?
王爷,已经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叶阳聆蜷缩一团,紧闭双目,心中一阵绞痛。
伏月的一句话,把他压在心底的那份逆伦之情统统搬上了台面,让他逼着自己承认,其实,他早已沉沦了。
是何时他也陷入了他心底排斥的事中,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或许是王爷那天人般绝美的面容,清清冷冷飘飘逸逸,却时不时对他浅浅一笑;或许是王爷那双千年寒冰的双眸,犀利让人不敢正视,却在望想他时加了些许温度;或许是那日,王爷紧紧拥住他,安抚他,让他得到了他渴望已久的温暖;抑或是王爷在轻轻说出"我绝不容人再欺侮你"时,那种伫立如山的坚定......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但他一步步地陷进去,一点点地沉溺在王爷对他的宠爱中。
他不贪心,也从未奢求过,他只想终其一生陪伴王爷,服侍王爷。
可伏月的一点星星之火,转瞬掀起灭顶的燎原烈焰,将他无欲无求的假象摧毁殆尽,让他不得不面对真正的自己----其实,他是很贪心的。
他想独占王爷的宠爱,独占王爷的笑容,独占王爷的温柔,甚至......独占王爷的心!
伏月可以用一句"我那时醉话"就此了结,可他日后如何面对王爷?那平和的表象已被打破,他的心已不再无欲无求。
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枕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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榻上的人动了动,榻边的人影也动了动。
"聆,你醒了么?"伏月淡淡的声音回响在静谧的房中。
叶阳聆缓缓睁开眼。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的雪色反射出微微光亮,让他尚分辨的出物中摆设。
"王爷......"不自觉一个激灵,慌忙起身。心又开始怦怦跳起来,他还不知该如何面对伏月。
"聆,你躺着别动,我有话对你说。"伏月的嗓音极度疲惫,干涩而沙哑。
叶阳聆的心紧了一下。
他顿了顿,似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缓缓继续:"我对你......确有爱慕之情。这并非一时冲动也非儿戏。倘若你难以忍受,我不会再提,也不会为难你。倘若我亦令你难以忍受,我便不再见你。......聆,你......可愿与我共效比翼?"
叶阳聆许久没有作声,久到伏月几乎以为他睁着眼睡着了。
喜静的伏月初次觉着这静竟是这般沉重,似那积雪,压弯了劲松的枝头。而这份沉重又岂是那积雪般一抖便落?
末了,伏月心中长叹一声,带着一丝绝望与苦涩,轻轻道:"明日我派人将你送至东厢房,至此,我不会再踏入东厢一步。我对你只一事相求,不要离开晔王府。你要怎样我都答应。你睡吧。"
伏月黯然转身。他似乎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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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伏月一番话,叶阳聆有些恍惚。
他是不是没睡醒?他是不是还在做梦?王爷怎么可能对他有意?虽然王爷一直都很宠他,可是......
爱慕之情?
心中似乎突然堵了什么,闷闷地难受,仿佛又要咳嗽一般,喘息都艰难起来。
即使王爷有意,即便他亦迷恋王爷到想哭的地步,他也不能回应王爷。
王爷贵为王储,且不说王公大臣们多少人盼着他登基,也总有一天要娶亲生子,他怎能让王爷背上"断袖之癖"的名声?王爷英明盖世,多少人景仰,日后定要青史留名的,他岂能毁了王爷一世名节?
他受不得王爷因他的缘故遭人非议!若是那样,他即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啊!!
再万一,若王爷只是一时冲动,日后难免后悔,那时,又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