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这样好吗?Tetsu,你以前不这么斤斤计较的。"Ken有些着急了,而他的话也成功地让我前所未有地生气了。
我斤斤计较?我斤斤计较了吗?好吧,我计较了,我又怎么能不计较?!我在乎你啊!我对天发誓这辈子只这么在乎你一个人,可你现在却要结婚了!
"真他妈俗!"我低低咒了一句,Ken立刻皱紧了眉头,我头一次在他面前说脏话。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笑了笑,然后吁了口气,"其实这事也很正常,你是男的,我也是男的,我不可能和你有什么结果,你们家那么传统,结婚是必然的。"
"Tetsu--"他似乎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半天,他才又开口:"我即使结了婚,咱们也可以......"
"你了解我。"有这一句话,就可以挡回他的所有话了。
Ken了解我,他太了解我了,所以他应该清楚我的原则。我不是可以在一生中爱好几个人的人,我也不是可以忍受偷偷摸摸地做情人的人,要好,就好到如胶似漆,不好,就干脆断个干干净净。
"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悲哀。
我想,我也不知道,那时侯我只想挽救我仅剩的一点尊严,我做男人的尊严。
"总之,你夏初要回老家了是一定的吧?"我站起来,用连我自己都惊讶的冷静表情对着他。
沉默了好半天,Ken点了一下头,他的动作显得特别心虚。
"那好,你走之前跟我说一声,我就不送你了。"
"Tetsu。"他突然两步走到我面前,眼睛有些充血,"真的......不行吗?"
"不行。"我摇头,没有问他话里的意思,但结果是一定的。不行。无论是做情人还是别的什么事,我都不会妥协。
有时候就是这样,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突然到犹如当头一棒时,人反而能冷静下来思考问题。当两个人都没有退路可走的时候,也就只能硬往前闯下去。Ken的方向是逃不掉的婚姻,我的方向是放弃Ken。
细想来真的好俗,多少像我们这样的人因为其中一人的婚姻而葬送掉维持许久的恋情。伤心的人那么多,再多我一个又算什么。
我曾经以为我和Ken会有一个惊天动地的结局,后来才明白所谓的惊天动地只能在小说和电影里见到,我们活在现实世界,不能脱离现实的束缚。
所以......呵呵,真是他妈的俗透了!
那天,就是我们分别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们都理智得让我想为这天树碑立传了。Ken把拳头攥得紧紧的,紧到骨头关节"喀叭喀叭"响,我把牙关咬得紧紧的,紧到太阳穴一阵阵的胀痛。他有几次想抬起手来,但都没有,他怕我会拒绝他的拥抱或是碰触,一定是。
他没有任何举动,没有说话,没有碰我,连多看我几秒钟都没有。
幸好,我想。
幸好他什么都没做,否则我的所有坚持就全完了。只要他问我一句"为什么",我说不定就真的把心事全盘托出了;只要他碰我一下,哪怕只是一下,我说不定就跪在他脚下了;只要他再多看我几秒钟,我说不定就哭出来了。
所以,幸好他没有。他的什么都没做维持了我可怜的自尊。
可是,那时侯,我其实是真的希望他能多看我几秒钟的......
先离开会客室的是我,我走了出去,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回头。我不知道Ken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因为走出会客室后,我就疯了一样地跑出公司,乘上出租车逃回家了。
我那天砸坏了家里所有能砸坏的东西。然后缩进墙角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来一口?"Hyde赶来了,他坐在我旁边一片狼籍的地上,把打开的啤酒罐递给我,我没有接,而是从他嘴里拿掉香烟,深深吸了一口。
我出乎自己意料地没有剧烈咳嗽,只是被呛出了眼泪。真的是被呛出来的吗?我不知道。
"Hyde,你那儿还有地儿吗?"我嗓音沙哑地问。
"......你什么时候过来?"他清楚我的意思。
"现在。"我掐灭了烟,然后把烟蒂弹出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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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我搬到了Hyde那里,初夏,Ken回老家了。
我没有送他。
他走后,我去美容院剪掉了一头长发,我没有留下剪下来的部分,没必要。
我曾经想过,我和Ken就像缠在一起的两棵藤,必须分开时只能用坎的、撕的、扯的,各自都会受伤,也都会有对方的残枝还挂在自己盘结的枝条上。但时间一长,残枝自然会枯死、脱落。
我等着他纠结在我心上的残枝死去,在我窒息之前。
那年,我24岁,Ken25岁。
还算年轻,我想,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太年轻了,我又想,以后怎么还有那么长的路?我得一个人走下去了?
分手,原来如此简单啊......简单得到现在我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它已经是事实了。
从那之后的六年,我没再和Ken联系过。
六年......不短呢,我想。
第四章
"Tetsu,我的内裤哪儿去了?"只围着一条浴巾的Hyde在屋里转。
"衣柜右边第三个抽屉。"我应着,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电视屏幕。
"袜子呢?"
"旁边那个抽屉啊。"我答道,"你也算这房子的主人,怎么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不清楚?"
"你再说,还不是你给我收拾的,收拾得我什么都找不着。"
"是你弄得太乱,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我不收拾行吗。"我回头冲客厅反驳着Hyde,再回过来时看见屏幕上一片爆炸景象和一个大大的"GAME OVER"。
"宝井秀人!你怎么老在关底给我捣乱啊?"我扔掉手柄,垂头丧气地躺在地毯上,"又死了!"
"重新再来不就行了。"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走进卧室,边走边用毛巾擦头发,"我一会儿去看Sakura,你自己在家玩儿吧。"
"哦。"
"你不出去吧?"
"不出去。"
"那我不带钥匙了。"
"行。"
那是我在Hyde那儿住的第三年,Sakura将在那年的六月刑满。从某种角度来讲,日子过得真的好快,还记得我们上大二时Sakura出事,工作后的第一年他开始服刑,一转眼,就到了现在。
Hyde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坦然面对Sakura的事,现在他说"我去看Sakura"的口气就像要去看一个朋友一般,已没了往日的沉重。该怎么说呢,我觉得Hyde长大了。
我辞去了广告公司的工作,开始在一家杂志社做美编,虽然名字出现在每一期杂志上,我却觉得自己躲起来了,可能是因为编辑部要比广告公司简朴吧,没有大落地窗,没有夸张豪华的装修,没有复杂的楼道和五米挑高的大厅。我藏在干净温暖的小办公室里,心情平静了许多。
常常会想Ken,一想起来还会心痛得厉害 ,但我能尽快冷静下来,可能这也是一种成长吧。
从搬到Hyde这儿之后,我就再也没回过原来那个家,我不想回去,不想看见临走前被我砸坏的东西,不想看见每一件曾经沾染过Ken味道的东西。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有勇气去打开那扇门,至少不是现在。想到这儿,我又觉得我还不够成熟。
我原想,等Sakura出狱之后就另租一间廉价公寓住,把原本就该属于他们两个的窝还给他们,可是,事情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
我知道世事无常,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发生在我周围就显得特别无常,也许是我太敏感,也许是我已经经不起更多"无常"的刺激了。
六月,天气闷热得让我整天开着空调,太阳光很毒,穿过让人窒息的水气晒得地面像烧烤的铁板。
周五的工作结束后,我迅速离开办公室,搭上人满为患的地铁回家。走出地铁口,走进住宅区,乘电梯上楼,直到站在门口,我都只想着好好冲个凉,然后尽情放松一下。可就在打开门的一刹那,我只剩下惊讶了,什么冲凉什么放松全丢到一边去了。
满地狼籍,屋子乱得就像当初我毁掉我所有家私时一样。宽大的落地镜碎了,蓝色玻璃的茶几碎了,杯子碎了,展示柜里的工艺品碎了,到处都是碎片,折射着吸顶灯的光。
提心吊胆地走进卧室,我看见缩在床角的Hyde。满屋子都是烟味,床上地上全是烟头,雪白的床单上到处是被烟烫黑的痕迹和烫出的小洞。
Hyde看见我,却犹如没看见一样,只瞟了一眼就深深地把脸埋进手臂和双膝之间。
放下文件夹,我小心地走过去,坐在床沿:"怎么了?"
半天,Hyde抬起头来,看着我,语调冷冷的:"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凭直觉我知道,这事绝对和Sakura有关:"Sakura?他怎么了?"
"哼。"Hyde苦笑了一下,额角抵在墙上,"我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无情了。"
"他说什么了?"
"没有,他哪儿有那么大的善心,还‘说什么',他......"Hyde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狠狠地咬了一下食指,他继续说,"今天我去看他,这本来是最后一次看他了,因为下礼拜他就出来了。可谁知道......我今天一去,人家告诉我说......说他上礼拜就已经出狱了。"
我一下子呆住了,我万万没有想到会是这样。Sakura隐瞒了变动之后的刑满日期,然后一声不响地走了。
"那......他去哪儿了?"
"不知道,这哪儿找去啊。"Hyde叹了口气,"我终于明白什么叫无情了,真的,终于明白了。你说,Tetsu,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无情的人呢?"
我无话可说,而Hyde则反反复复说着"无情"两个字。
"你说咱俩怎么都这么倒霉啊?嗯?咱俩招谁惹谁了?凭什么倒霉事都让咱俩遇上了?咱们以前的同学有的早就成家生孩子了,咱们还在这儿为这种屁事折腾,我真不明白为什么。Tetsu,我快27了,我觉得我折腾不起了,我真的折腾不起了!"
他说这些话时,脸上是我从没见过的哀怨和无奈。
"那就......别折腾了。"我低声说着,然后站起来,抬手扯掉领带,"我现在收拾屋子,你要不要帮忙?"
Hyde看着我,紧抿着嘴唇,然后重重叹了口气:"你怎么......就这么冷静呢?"
没错,我是冷静,现在这种情况,我不能不冷静,难道要我和你一起埋怨老天不公平吗?我做不到,咱们两个不能都沉沦下去,必须要有一个人是清醒的。你懂吗?Hyde?
屋子里的沉闷气氛持续了两个多月,我觉得我快疯了,我真想就这么借着上班一走了之,逃离这种郁闷情况。但我忍下来了,不忍又能怎么样?我总不能扔下Hyde不管吧?
那时侯,我觉得我比自己想象中的要坚强,然而在后来的事情中,我的坚强开始变质了。
九月初的一天,我回家,意外地发现Hyde在吃抗抑郁药。
我心里一紧,紧到发疼,白色的药瓶,红色的药片,血红血红的,让人看了只觉得心悸。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吃的?"我严肃地问他。
"上个月。"Hyde似乎是无所谓地一笑,然后拉开一个抽屉,"你看,我已经吃了这么多了,还得再吃一段时间。"
我看着抽屉里或空或满的药瓶,突然间涌起一种莫名的愤怒。
"不能再吃了。"我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他刚刚在吃的药,扔进抽屉,然后把抽屉整个拽出来,端在手里。
"干吗?!"Hyde意识到我没在开玩笑。
"扔掉。"我往厨房走。
"为什么?!"他追我。
"你不能糟践自己,这种神经性药吃多了能要你的命。"
"还给我!"他拽住我的衣襟。
"不行。"甩开他的手,我把一抽屉的药全倒进垃圾箱。
"Tetsu!!"Hyde立刻急了,他扑过来把我推到一边,然后去抓垃圾箱里已经沾上污渍的药瓶。
我当时只觉得脑子像溢满了快要沸腾的热血一样,把空抽屉扔在地上,我一把抓住Hyde的衣领,把他往浴室拖。
"你放开我!!小川哲也!你凭什么管我?!听见没有,你放开我!!"Hyde拼命挣扎,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硬是扯开了我外套的袖子。
但我没有放开他,一把把他塞进浴室,我打开凉水喷头就往他头上和身上浇。
"你看看你现在的德行,你还有人样吗你?!挺大的人了,怎么这么没出息?!不就是一个樱泽泰德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啊?!他不要你了!!你还以为他能再回来?他凭什么回来?他回来干什么?看你那一抽屉药瓶?你他妈傻不傻啊?!你就是攒一箱子,一柜子,一屋子药瓶他也不会回来了!!"
我喊得声嘶力竭,凉水也弄湿了我的衣服,Hyde就更是狼狈,他想挣脱我的束缚,但力气已经渐渐没有了,只剩下虚弱的挣扎。
我停下所有动作看着Hyde那张水淋淋的脸,然后扔下喷头,一转身走出浴室。我拉上磨砂玻璃门,任凭Hyde怎么敲也不给他开门。
"Tetsu!你开门,让我出去!听见没有?你放我出去!"磨砂玻璃在重重的敲击下发出刺耳的响声,我死死拽着门把手,就是不松开。
Hyde气急败坏地在里面叫嚷,我听见他砸碎镜子的声音,听见他扯掉浴帘的声音,但这些声音不足以掩盖他的嘶喊。他用最恶毒的话诅咒我,然后继续用力敲门。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Hyde的声音才渐渐小下来,透过磨砂玻璃,我看见他模糊的轮廓靠在门上,身子缩成一团。
"Tetsu,求求你开门,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吃那种药了。真的,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开开门......其实,我图的是什么啊......我不是就指望着他能回来吗,Tetsu,你可怜可怜我不行吗......"
我前所未有地心酸,一向高傲张狂的Hyde第一次用这种哀求和乞怜的语气跟我说话。松开一直紧攥着的门把手,我拉开浴室门,看着全身是水,跪在地上的人。
"起来。"我伸手去拉他,但那时我万万没想到Hyde在我弯腰时一把把我拽倒在浴室冰凉的地上,然后扑上来,死命吻住我。
我从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发生,也绝对想不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
但有如啃咬一般的吻是真实的。
冰凉的嘴唇和灼热的舌头是真实的。
我不知道我反抗了没有,
我只记得肌肤摩擦的触感,难以形容的疼痛和Hyde一直在流泪的眼睛......
浴缸里是温热的水,Hyde把脸窝在我颈侧,手臂环绕着我的肩膀,手指插进我的头发。
"Tetsu,我不能没有你,以后我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别不要我,啊。"
我没有反应,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水是热的,我却觉得冷,打心里向外渗着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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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yde从那之后真的没再吃过那种药,他开始认真画画,控制烟酒,调整作息,每天收拾房间。
我从编辑部回来时,饭菜总是已经准备好了,吃完饭后,洗澡水也已经放满了,洗过澡后,干净的浴巾就整齐地叠放在洗手池旁边。
电视频道永远都在我最喜欢的节目逗留,阳台的躺椅靠背永远都调节在我最喜欢的角度,淡淡的香水、口香糖、空气清新剂......
我茫然了。
Hyde在做什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让你爱上我。"他指着我的胸口,"给我,行吗?"
我的心吗?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