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爱是这样----viburnum

"你就住我爸妈那间吧，已经收拾干净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站起来，深吸了一口烟，"我去给你拿被子，你先去泡个澡吧。"
后来的事，我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做的，泡澡，上床，睡觉。
我穿的是Ken的睡衣，裤脚和袖子都折了两折才不会太长，但还是显得肥，肩线根本和我的肩膀对不上，所幸裤腰是松紧带的，我的胯才不会挂不住。
原来，Ken的身材和我的差这么多啊，他就够瘦了，这么说我岂不是更瘦？我已经憔悴成这样了？
窝在被子里，我使劲往里钻，能闻到的全是Ken的烟味，这被子是Ken的吗？应该是吧，否则哪里来的烟味。
我突然间又想哭了，虽然穿着他的睡衣，盖着他的被子，却前所未有地空虚。没有被包围被拥抱的感觉，因为那个怀抱早就不是我的了，我只在这里靠闻着他的味道聊做安慰。
我头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可怜。
不知何时睡着的，只记得那晚睡的不好。
我做了一夜乱七八糟的梦，先是Ken小时侯的样子，短发，瘦瘦的，他帮我打架，我站在一边吓得动都不敢动，接着是那年在海滩上，蓝天白云，后来便是一些支离破碎的镜头了。我一夜间醒了好几次，这么不安稳的睡眠我很少有，这次更是最严重的一次。
我知道我在怕，我也知道我怕的是什么。我怕明天天一亮就什么都回复到我最讨厌的状况了。Ken会赶我走，我只能丧家之犬一样地离开，我想，如果那样的话，我宁可这辈子都不再见到他。
紧紧抱着被子，我闭上眼，拼命劝自给停止胡思乱想，赶快睡觉。
神啊，求求你，如果不能治愈我心上的伤口，就不要再在上头撒盐了吧，它已经失血过多，快要干涸了。给我一个平常正常的结局吧，救救我吧，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住了。
神啊，求求你，真的，求求你。

 

第五章

墙上的整点报时挂钟敲了九下，我一下子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再看面前，早饭已经凉透了。我一个早饭居然吃了将近一小时。
我看着凉掉的点心和豆浆，愣了片刻，还是决定都吃掉，因为是Ken做的。
但凉的东西果然不适合我的胃，或者说我的胃受不了凉的，半小时之后，我开始胃疼。于是，我又爬回到床上，蒙上被子。
我想，如果时间就此停住该多好，就让我窝在满是Ken味道的床上永永远远这么窝下去。我不想面对现实，现在我不得不承认我是个逃避现实的人，一牵扯到Ken的问题，我就立刻想要逃避，因为现实太过残忍。
头脑的昏昏沉沉伴着胃里的隐隐作痛，我不知什么时候又睡着了，被叫醒时才发现已经是傍晚了。
Ken穿着一身警服站在床边，看见我茫然地瞪着他，表情格外无奈："不会吧，你睡了一天啊？现在都六点多了。"
"哦。"我坐起来，"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他摸了一下我的头发，"中午吃饭了吗？"
"中午？没有，胃有点疼。"我把乱糟糟的头发弄整齐。
"那我给你买点药去吧。"他解开领扣。
"不用了，现在没事了。"我转过脸，不去看他敞开的领口。
"那哪儿行啊，万一你又疼起来，我这儿又没胃药，怎么办？"Ken转身走出卧室，"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Ken，别去了，我真的没事了。"我从床上跳下来，想追上Ken。
"不行。"他已经在门口穿鞋了，"你躺着吧。"
"药店不是离这儿挺远的吗？"凭记忆，走路大概要十五分钟左右呢，"你开车去啊？"
"那边那个24小时超市你还记得吧？楼上新开了一个药品区。"系好鞋带，他站起来，回头冲我一笑，"不知道吧？我也是才知道。"
说完，Ken转身走出了房门。
我无言了。
那家24小时超市还在啊？我怎么能不记得，倒是你，Ken，你还记得那时侯我大半夜的让你去那儿给我买香蕉吗？我是逗你的，可你却当真了。那天你实习刚回来，记得吗？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九年？十年？
真的已经很久了，想必你已经忘了吧。
就在我怔愣时，电话铃突然响了起来，我犹豫着要不要去接，可就在我决定去接时，突然响起了录音电话的警示音，紧跟着穿出一个声音。
"Ken，是我，Yukihiro。你还没到家啊？不会去泡酒吧了吧？队长让我提醒你别误了时间，明天准时集合。就这样，再见。"
我听着对方的声音停止，突然间反应过来那是谁，Yukihiro，淡路幸宏，Ken以前的搭档。
他们明天有任务吗？准时集合？几点？
我猛地觉得自己呆在Ken家真是在给他添麻烦，他是警察，是说出任务就出任务的人，好不容易回家歇歇还要为我去买药。
没有比我更差劲的了。
开门的声音响起，进来的是Ken，他手里拿着的不仅是药，还有一大串香蕉。
"刚才Yukihiro有电话，我没接。"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东西。。
"哦，知道了，谢谢。"Ken转身关好门。
"我应该谢谢你才是。"我就那么傻站在那儿看着Ken的每一个细微动作。
Ken脱掉鞋子走进客厅，与我擦肩而过时顺手摸了一把我的头发："你现在怎么这么多礼了？以前你可不这样。"
"是吗。"我抬头摸着他刚刚摸过的那几缕头发。
"以前你那么能耍赖，现在......"Ken走到茶几旁，把手机掏出来，然后小声嘀咕，"哦，没电自动关机了啊。"
"现在怎么了？"我想知道我在Ken眼中的样子，现在的样子，分别六年之后的样子。
"现在啊......"他想了想，"现在客气了。"
是客套了吧？应酬感强了吧？让人觉得产生距离了吧？好象没有激情没有血性了吧？
Ken按了电话上某个键，听了一遍Yukihiro刚才的录音，然后在侧脸看了我几秒钟之后笑了："你还在那儿站着干吗？"
"哦，哦。"我如梦方醒地走到餐厅，把香蕉和药放在餐桌上。
Ken走进来站在我身后，似乎是在考虑着说什么，片刻后，他开口："晚上想吃点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了吧，我不饿。"我回过头时正迎上他的眼神，于是，我立刻有点慌了。
"不吃东西哪儿成啊，你中午就没吃什么，晚上再饿一顿，明天你就起不来了。"他像责怪孩子的父亲一样抬起手摸了摸我的头发。Ken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老摸我的头发啊？
想来一定是我不小心把那句话咕哝出声了，Ken笑了一下，然后往厨房走，："我不习惯你留短发，看着好象都飘起来了，没下垂感了。"
"难看吗？"
"怎么会，挺好的，显得挺蓬松的，还显得特年轻。"厨房传来Ken开橱柜的声音。
"我都30了。"我低声说。
"一点都不像，你还是以前那样。"
是吗？真的吗？算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是你说的我就相信。
我走到厨房门口，看着正在翻冰箱找做饭材料的Ken，心里忽然升起一种超乎寻常的满足感，我真希望日子能永远这么过下去。两个人住在温暖的屋子里，一起起床，吃早饭，吃晚饭，然后在饭后一起散步，看电视。简单、平凡、温馨。Ken啊，这种日子我在十年前甚至更早就憧憬过呢。
你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跟你提起过，那时我怕你说我幼稚，而现在，这些想法早就成了妄想了。
对啊，早就成了妄想了，你我都不再是过去的你我了，你有了你自己的生活，而我，还没有找到我想要的生活。可能没希望了吧，我有时会这么想。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真的老了呢，我变了很多，忧郁，消极，程式化。可你呢，你还是那么好，至少对我是这样，Ken，不要对我这么好，这会让我产生奢望的。
我看着Ken的脸，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好象我在几百年前就认识他了，又好象从没见过他。我就这么闯进他的生活，在分别了六年之后再次闯进他的生活。
我突然觉得这顿晚饭我不能吃了，我是偶然脱离了轨道的小行星，终该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我已经在Ken这里呆了够久了，如果再吃一顿饭，恐怕我就真的走不了了。说不定我会求他让我留下，说不定我会主动要求做他的情人。不，我不要这样，我不想陷入恶性循环中。
所以......
"Ken。"
"嗯？"他转过脸看着我。
"不用做饭了。"
"啊？"他有点诧异，"我都已经准备......"
"什么都不用准备了。"我冲他笑了笑，"我该走了。"
"走？去哪儿？"
"回家。"我低头，"回我自己家。"
"那......"Ken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出口，"那我送你吧。"
"不用了。"
"走吧。"他没有理睬我的拒绝，洗了一下手之后就绕过我走到玄关，"我送你。"
我看着他穿鞋的背影，拼命抑制自己想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
"你胖了。"我小声说。
"能不胖吗，老家的水养人。"他笑了笑，惹的我眼眶一阵发热。
坐在Ken的车里，我从始至终偏着脸往窗外看，天全黑下来了，我从车窗玻璃看着反射在上面的Ken的影子。我一动不动地看着，就好像要把他整个灵魂都看到眼睛里然后就闭上眼再也不睁开了似的。
我真的好想哭。
从他家到我家的路很近，开车的话至多两三分钟，可我却希望这两三分钟能变成两三个小时，甚至两三年，开慢一点吧，Ken，再开慢一点吧。
车子最终还是停了，Ken吁了一口气："到了。"
"谢谢。"我坐着没动。
"坐警察开的车，感觉怎么样？"他看着我。
"像现行犯被抓了。"我低下头笑。
"我要是能抓着你这么漂亮的现行犯，也算没白当一回警察。"Ken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打开车门下车，他绕到我这边，帮我把车门打开。
我没敢抬头看他，只是轻轻下了车。
Ken跟着我走上台阶，停在门口。
"你快回去吧。"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别开脸，"快回家吃饭吧。"
"嗯。"他应着，却没有动，好一会儿才又开口，"以后，有时间的话......就一起出去玩儿吧。"
"好。"我抬手揉了揉干涩到发疼的眼睛。
"还有，跟Hyde和好吧，什么事......别太较真儿。"
"嗯。"放下揉眼睛的手，我点了点头。
"那我走了。"他轻声说。
"再......"我本想抬头向他告别的，可那句"再见"还没说出口，我已经被一股迅猛的力量扯进Ken的怀里。
Ken死死地抱着我，手臂力道大得像要把我揉碎了似的，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喘息声，听见他重重的心跳声，听见他好象由心底发出的叹息声。
我全身开始发抖，抖到几乎要站不住了，我的脸紧贴着他的胸口，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我咬住哆嗦个不停的嘴唇，用力大到几乎让自己喊出声来才算忍住了没让眼泪掉下来。
好一会儿，Ken的力道终于放轻了，轻得好象就是在和朋友拥抱道别。他拍了拍我的背，然后终于松开了手。
我拼命保持着平衡，用力低着头，我不能让他看见我的红眼圈和印着齿痕的下唇。
"我走了。"Ken往后退了半步，然后似乎很轻松地说着，"你这儿该好好打扫打扫了啊，你看这台阶上，还有窗户......"
"嗯。"我点头。
"再见。"他双手插兜，跟我告别。
"再见。"我的嗓音有些沙哑，说话时嘴唇又开始发抖。
我木然地站在门口，看着Ken走下台阶，看着他走到他的车子旁边，看着他上车，又看着他离开，然后我的眼泪便停不了了。
看来果然没有奇迹发生啊，本来嘛，我身上能有什么奇迹发生？灰姑娘变不成公主，丑小鸭长不成天鹅，青蛙不是王子的化身，奇迹怎么可能眷顾到我？我周围有的只是现实。
听见了吗？小川哲也，你周围只有现实。
所以，回来吧。
恨恨地擦掉眼泪，我转身掏出一串钥匙，找出已经六年不曾用过的那把，插进已经锁了六年的门锁。
"咔哒"一声之后，我拔出钥匙，抬手去开门。可门就像有什么东西挡着一样，开起来有种阻力，接着就是一阵"沙沙"的响声。
是纸吗？我家里怎么会有纸挡在门口？摸到一旁墙上的开关，我开了灯，然后在灯亮的同时完完全全呆住了，我只觉得脑子里在一瞬间雷霆大作，震得我几乎失聪。
颤抖着手关上门，我一下子靠在墙上，然后又顺着墙滑到地板上，我控制不住地发抖，比哪次都抖得更加厉害。
地上是堆积如小山一样的信件，每一封都是同一规格的信封，同一面额的邮票，同样的寄信和收信地址，同样的笔迹。
是Ken的笔迹！！
我觉得全身都在被灼烧，再次涌出的眼泪好像立刻就能被烧干了。
我从没像现在这样心痛过，我想喊，却喊不出声，我憋闷得想把一颗心带血呕出来。
我觉得我真的要疯掉了！
呆呆地迟愣了好半天我才慢慢爬起来，我没敢随便拆开任何一封信，而是一封一封地按日期把所有信整理好，然后，我看了一眼门上窄窄的送信孔。
这些信都是从那个窄缝投进屋里的，一封封在地上积攒，直到多得挡住了门板。
邮戳的日期最早的是六年前，最晚的是上个月，每封信的日期都相差一周。
一共是三百一十二封信！
手指发抖地拆开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我从始至终眼泪就没有停过。
"......Tetsu，我回到老家了，家里见我像见了宝一样，可我却一点也不兴奋。Tetsu，我想回去找你，真的很想......家里说了相亲的事，我没表示任何态度，听说对方是个很漂亮的女孩，可我听那些话的时候满脑子想的都是你，真的......"
"你还在恨我吧，我想也是，Tetsu，你没给我回信，没关系，你不想回的话就只管看好了，我会每周给你写信的，就当在看我的周记吧......我昨天见到相亲的对象了，从始至终我一直低着头，妈很生气，一直骂我......"
"......Tetsu，我退婚了！真的，不是骗你，我是真的退婚了！我觉得我不能答应这门婚事，否则会毁掉三个人，那个女孩，我，还有你。我现在什么都不在乎了，给对方家长下跪也好，趴在地上叩首赔不是也好，我都不在乎了，我豁出去了......给我回信吧，你如果肯原谅我，我就立刻回去，谁也别想拦着我......"
"......为什么不给我回信？还是说你根本连看也没看就扔掉了呢？我觉得你不是那种人，Tetsu，我想给你打电话，可是不敢，因为怕你还在恨我......"
"......我在这儿的派出所找了一份无聊的差事，不过很清闲，可以有很多空余时间。我常去老宅后面那条河钓鱼，水很清，现在像这样清的河水已经越来越少了。我穿着爷爷的木屐走在河边的木板码头上，感觉像回到小时侯了......Tetsu，还记得咱俩头一回见面吗？那时侯我已经搬到城区两年了，你才搬过去，刚一开始我老觉得你有点傻傻的......Te，我想你......"
"......家业由堂弟继承了，一方面是由于我主动推给了他，另一方面，恐怕就是因为我在婚事上让家里人失望了吧。不过这样也好，什么事都不用管反倒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