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亲----田终

然后这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女生出来以后这一群人就聚在擎天岗的夜雾下闲聊，顺便看着那光害下残存的星星。海树很识趣的闪到人群最外围自己躺，他身边唯一的人是阿霖，而阿霖正忙着跟另一边那群人闲聊打屁没空理他。
这样也好，海树想。反正这一天内发生的事情不少，他正好在这天宽地阔下整理思绪。他一直很喜欢擎天岗的这处公共温泉，偏僻又安静，而且这里是父亲习惯带全家来的。海树的父母年轻时很爱玩，常常带着小孩上山下海的到处跑。从前父亲还常回家的时候，他们偶尔会半夜一家人发疯冲上山来这里泡温泉。
那个时候海树还不知道他的家庭有多乱，总以为父母不管怎么吵架总还是相爱的。在漆黑的山上一家人窝在一辆车里感觉特别安心，因此这个地方对他来说充满了家庭的温暖回忆，无论天气再冷再湿这里都让他觉得舒服，打从内心感到安祥。
看着云朵遮掩下的稀疏星子，刚才反胃和长时间说话的后遗症渐渐出现在海树身上，他开始觉得昏昏欲睡，而且越来越冷。于是他把外套裹好一点往下拉到屁股，然后努力保持清醒听旁边阿霖炫耀天文学知识。不过，他本来就没有那么多体力熬夜......
「海树，你真睡啦？」
海树张开眼，转头看到阿霖的脸就在旁边。奇怪他刚才记得阿霖躺离他有段距离的啊！为什么现在他们肩并着肩，而且阿霖的外套在他身上？
「啊，抱歉。」
海树反射动作的坐起来，深夜的擎天岗上现在只剩他们一群人，而基本上这群人也差不多都睡着了。
「她们说要等看日出，你还撑得住吗？」阿霖也坐起来，刻意压低音量。「对不起喔把你吵醒了，我想说睡着了会比较冷才帮你披衣服，可是不知道干嘛又嘴贱问了一下。你继续睡没关系。」
「不用了，我外套够厚。」
海树笑着把外套还给阿霖，半夜上山的经验他可比这些人多太多了，因此他穿了防水防风又保暖的外套，怎么看都比阿霖给他的那件薄风衣强。而且阿霖外套下穿的比海树还少，只有一件运动衫，在这春末的山上绝对太冷。
「对不起喔，把你拖出来到这么晚。」阿霖抱歉的说。
「没关系，我很喜欢这里。」海树躺回地上轻笑。「我才要谢谢你拖我出来呢！对不起跟你抱怨了那么多，不过轻松多了，谢谢。」
「对你有帮助就好。」阿霖穿好外套也躺下。「你好像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最不快乐的，总让人很想......嗯......」
阿霖的话在这里突然古怪的打住，海树疑惑的看过去，看到他用力在搔头。
「我在讲什么啊？对不起不要理我，我身体又比头脑先动了，讲些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的东西。」阿霖尴尬的搔头。
海树除了笑以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依稀感觉到阿霖好像有什么差点脱口而出，可是因为觉得说来不妥又打住。看来阿霖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跟别扭的自己完全不一样--海树边调整姿势躺好，边打从心底这么想。
海树没有再说什么，基本上人家不想说的事情他绝对不会逼人说。奇怪的是阿霖之后也不说话了，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偶尔扭一下变化姿势。海树很认真想了一下刚才自己有没有做什么会让别人困扰的事，结论是没有，所以他确定阿霖是在想他自己的事情，于是没过多久他又睡着了。
好不容易盼到了曙光从群峰中挣扎出头，一群严重精神恍惚的大学生才爬起来准备回家。海树在严重睡眠不足的状态下爬上阿霖的车，一边赞叹阿霖终于放慢车速一边努力保持清醒。他不想吃早餐不想欣赏周末清晨的台北，他只希望赶快到家，好结束这漫长的一天。对，是一天，对大学生来说一天不是凌晨零点到下一个凌晨零点，是从起床到爬上床的这段期间。海树想念他的床，和咕噜咕噜的Fatima。对了回去还得先喂猫，不然它八点会准时把主人叫醒好上学去。
就在海树的殷殷期盼中他们停在公馆的巷子里，海树急着想要道别好回去爬上床摊平，却被阿霖不识相的叫住。看来，阿霖很不舍得让这天结束。
「海树，可不可以等一下。」
已经爬下车的海树眼神迷蒙的看着阿霖，早上的阳光好刺眼，他努力睁眼，逼迫自己不要那么像一滩烂泥好听阿霖说话。
「怎么了？」他很有礼貌的问。
阿霖把机车熄火然后低头犹豫了一下，应该时间不太长，不过海树站在那里觉得一个世纪过去了。他好想睡觉，阿霖要说什么明天再说不可以吗？
「......交往。」
阿霖终于说出一串话，不过实在太小声了。在睡眠不足的耳鸣中海树只听到最后两个字，而且他确定自己听错了。
「呃你可不可以讲大声点？我听不到。」他抱歉的说。
「我说，你可不可以跟我交往啦！」阿霖还是没看海树的脸，不过音量倒是大到海树觉得太大声了，只差没在巷弄间轰隆作响。
海树狐疑的看着阿霖，感觉自己的头脑像一团浆糊。阳光还是很刺眼，耳鸣还是嗡嗡叫，他确定刚才阿霖问他要不要跟他交往。不过这种对话实在太匪夷所思了，诡异到海树觉得这是他因为睡眠不足产生的幻觉，不然就是他误会阿霖的意思了。
「你说，要我跟你交往？」他问。
「嗯。」阿霖还是低着头。
「我们不是已经在『交往』了吗？」朋友之间的动辞是用「交往」没错吧？
「不是啦！你知道我的意思吧？我是说像男女朋友那样。」阿霖着急的终于抬起头。
海树很努力的搅动脑壳里那团浆糊，试着了解刚才接收的讯息。不过那团好像已经变成孔固力了，没有什么思考作用。
「我是男的耶。」他提醒阿霖。
「我知道，我也是。」
「你是同性恋？」
「不、可是我就是......」
海树谅解的拍拍阿霖的肩，安慰他要他别这么着急。他知道早上人的神经都比较纤细敏感，特别是睡眠不足的时候。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一定是太累了。」他体贴的说。「人睡眠不足的时候都会胡说八道，你先回去睡觉，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不是，我......！」
「好好我知道，你先回去睡觉。」海树打断阿霖的辩白。「不然吃个早餐再睡也可以。睡饱了比较清醒我们再讨论，好吗？就这说定了，明天起床打电话给我，掰掰。」
海树满意的看着阿霖乖乖闭嘴发动车子回家，他没有功夫管阿霖是否看起来垂头丧气，他忙着上楼倒饲料喂猫然后把自己洗干净摊在床上。然后他自由落体的进入梦乡，把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的所有大事小事荒唐事都丢远远的去了。
11
海树那天下午睡到天快黑才醒来，熬夜加上睡太久的下场是让他头痛欲裂。他在昏沉中爬起来冲了个澡泡了碗面，拉起窗帘摄取城市傍晚的灯光，恍惚间还差点踢到路过的Fatima。他在还不肯停止的耳鸣中瘫倒在书桌椅子上，皱着眉头努力赶走残馀的头痛。
虽然睡了将近十二小时，可是他头脑中有一部分完全没有休息到，似乎整个睡眠过程中那块区域都是清醒的。因为这种不健康的现象，所以他还很清楚的记得今天早上告别前阿霖说了什么，就像十几分钟前阿霖才对他说过一样。
阿霖问他，要不要跟他交往？
什么跟什么啊？海树莫名其妙的想着，阿霖是不是日本漫画看太多了？竟然在现实生活中冒出这种话来。「要不要跟我交往」或「请跟我交往」这种话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现实生活中听到，事实上最早他在不知道什么漫画上看到这种台词时就觉得很别扭。这种话根本不是中文，他抱怨。
不对不对，海树发现自己的思考完全不受控制的探究起台湾当代口语中文受日本文化的影响，不得不把游荡的思路拉回主题。他现在最大的问题应该是：阿霖想要跟他变成恋人关系？一个男人向他，另一个男人，求爱？这件事情实在荒唐到过了头，海树想应该不会是他自己作梦梦到的。没错，有时候太过真实的梦过了一段时间会被记成事实，这种让人无力的现象的确曾不只一次发生在他身上。可是，这次的不是梦，他确定自己的记忆没有问题。
海树从椅子上撑起来，爬到放电脑的茶几前把电脑按开。趁着开机和拨接上网路的时间，他把面和茶杯挪到桌上的空位。不知道该怪拨接网路太慢还是一碗泡面太少，当他连上BBS站而且马上接到阿霖水球的时候，面已经没了。
★　rainboy　 起床啦？
To　rainboy：　嗯
阿霖大概是很早就起了床，没事就挂在BBS上吧？海树突然又发现了另一样住宿舍的好处：网路至少又快又便宜又不计时收费。
★　rainboy　 吃饭没？
To　rainboy：　刚吃了泡面
★　rainboy　 啊...本来想找你去吃饭的...
To　rainboy：　呃 抱歉
阿霖停了一下没丢水球过来，海树趁机爬起来去食物柜挖吐司，一碗泡面显然不够。回来才坐定，刚好看到阿霖的水球丢过来。
★　rainboy　 你排斥同性恋吗？
海树开面包袋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跳上键盘。
To　rainboy：　不会啊 怎么了？
水球间的空档大到足以让海树拿来报纸垫好、挑出面包咬一口，然后才出现。
★　rainboy　 你会觉得我很怪吗？
海树含住全麦吐司楞了一下，看来阿霖说要跟他交往这件事不是作梦。
To　rainboy：　你在说昨天的事？
★　rainboy　 ㄟ...我想是今天早上......
海树差点笑出来，不愧是阿霖，这种情况下还有精神注意这种事。
To　rainboy：　是，抱歉^^；
阿霖沉默了蛮久的，久到海树慢条斯理的吃完第一片面包又拿了另一片吃完，还是没有反应。
To　rainboy：　还在吗？
★　rainboy　 嗯，还在
★　rainboy　 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　rainboy　 之前看到你跟廖宏机那样玩，以为你比较能接受这种事
★　rainboy　 看来是我想太多了 ^^；；
To　rainboy：　等一下 我没有说你很怪或什么的啊！
★　rainboy　 可是那样被告白你还是觉得很奇怪吧？被吓到了吧？
To　rainboy：　是有一点 我以为你在开玩笑
★　rainboy　 我不是，我是真的发现我喜欢上你了
★　rainboy　 就像疯了一样，突然满脑子都是你，很想保护你 希望能让你快乐
这下该海树答不出来了，还好是在BBS上看到这种赤裸告白，要是直接面对面他一定会很笨的愣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还好，至少一个人坐在电脑前面时他有多一点时间想一下。他现在在想，面对一个如此认真告白的人，他当做玩笑的态度是否会伤害对方？
To　rainboy：　以为你在开玩笑是我的错 我没想到你是认真的 对不起
★　rainboy　 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想过你会说好 ^^；
★　rainboy　 毕竟同性恋这种事情......
海树想了一下，才很慎重的打下回答。
To　rainboy：　不 不是 我不是因为你是男的才被吓到 我是根本没想过这种事
★　rainboy　 ^^；
To　rainboy：　姑且不论性别 我不觉得我们很配啊
To　rainboy：　我一直觉的我是个很自闭的人 跟你天差地远
To　rainboy：　而且我一直把你当朋友 所以觉得很奇怪吧
阿霖停了一下，似乎是在确定海树说完了才丢来水球。
★　rainboy　 那，我们以后还可以做朋友吗？
海树想也没想就打出回答。
To　rainboy：　为什么不行？
★　rainboy　 ......
★　rainboy　 谢谢
接下来阿霖就没在丢水球过来了，海树百无聊赖之下逛起熟悉的看板。看着社板上一些讨论书展庆功宴的灌水文章，他开始好奇起来，阿霖说「突然」就喜欢上他了。那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多久了？
To　rainboy：　还在吗？
★　rainboy　 在啊
阿霖的水球出乎意料的快，看来就像早已打好等着他问这句话一样。
To　rainboy：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　rainboy　 问
To　rainboy：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怎么喜欢上我的？
★　rainboy　 呃...一定要讲吗？
To　rainboy：　不讲没关系 我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To　rainboy：　觉得不舒服的话就不要讲 对不起
★　rainboy　 没关系，反正都已经告白了，有讲没讲都没差
★　rainboy　 之前讨论很多事情的时后，我就觉得你是个很特别的人
★　rainboy　 感觉就不像一般人那样，好像经过许多大风大浪
★　rainboy　 会很多事，很厉害的样子
To　rainboy：　这样吗^^；
★　rainboy　 当然那时只是感觉啦！你也知道我是靠感觉过日子的单细胞笨蛋 ：P
★trainboy　 然后后来社游去阳明山，大概知道了一点你家的事情
★　rainboy　 那时就突然觉得，蛮想替你分担这一些的
★trainboy　 而且你愿意跟我讲那些，我也蛮感动的 感觉出来你信任我
★　rainboy　 然后书展的时候跟一起办活动，发现你真的像我想的一样很厉害
★　rainboy　 老实说你对我来说实在太显眼了
★　rainboy　 就像跟我完全不同时空下，默默闪耀的星星
★　rainboy　 乍看之下不起眼，很温和 可是却含着意想不到的光和热
★　rainboy　 只是因为大家都隔太远了，所以才看不出来
★　rainboy　 呃...这样说好像很恶心 抱歉恋爱中的人都会怪怪的^^；；
海树不觉得恶心，反倒觉得有点感动。在他心目中阿霖才是那个散发出光和热的人，是轻易就能吸引众人目光的太阳。阿霖拥有一切他羡慕的特质，而今天竟然反过来这样说他。
To　rainboy：　我该说 谢谢称赞吗？
★　rainboy　 不客气^^；
★　rainboy　 我会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让你困扰的
★　rainboy　 不过你看了那些还敢跟我做朋友吗？ XD
其实海树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为了这件事情疏远阿霖，他喜欢阿霖，毫无疑问的是这样。不过想当然不是阿霖希望的那种喜欢。
To　rainboy：　我不在乎 也没什么敢不敢的 我算是双性恋
★　rainboy　 @@
海树高中认识阿机前曾喜欢上一个乐队的同学，事实上想想，好像是因为那个同学他才认识阿机的。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他知道某种程度而言自己会对男人的身体起生理反应。不过他不打算跟阿霖解释这个。
To　rainboy：　我也曾经喜欢上同学 所以我了解你的心情
★　rainboy　 廖宏机吗？
To　rainboy：　不是 你够了喔 = =
★　rainboy　 哈哈抱歉，不过这是不是说我还有希望？
To　rainboy：　不是 我说过了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不是因为性别问题
★　rainboy　 我怎么不记得你有说不想跟我在一起 XDD
藉由那个表情符号，海树彷佛可以看到电脑的另一头阿霖皮皮笑开，可爱到欠打的样子。他也忍不住笑起来。
To　rainboy：　原来我忘了说啊？那真是抱歉我现在说：
To　rainboy：　"我不想跟你交往，我们不适合"
To　rainboy：　这样可以吗？ ：）
★　rainboy　 呜我被拒绝了
To　rainboy：　是的 非常抱歉^^
★　rainboy　 那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喔？
To　rainboy：　可以啊 只要你想的话
★　rainboy　 OK，好那我去吃饭了
To　rainboy：　好 掰掰
★　rainboy　 掰
12
从那天之后阿霖就没再跟海树提过这个问题。日子还是照过，课照上试照考，推研的同人女社团还是一如往常的和阿机串通一气拿海树取乐。唯一不同的，是海树发现现在他被玩的场合下，阿霖会刻意转开目光不看他们。另外他在BBS上遇到阿霖的机会变多了，聊天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他们从生活小事聊到世界大事，社会上各种杀人放火抢劫也是好话题。海树跟阿霖讲法律，阿霖跟他讲科技，这两个人几乎无所不聊，不过他们很有默契的不提到感情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