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叶谕熏[第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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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墙外四十里外是秦军的驻守,城墙上跪的是秦国的百姓。赵嘉得意的游走在秦人的身後,手一挥,一刀刀落下,一个、两个、三个血淋淋的人头便从墙头上扔下。
「可恶!」赵嘉发觉他没有激退秦军,挥手又带另一批秦国人上来。秦国人的哭、痛、悲伤、无助、漠视,全成了刀下的草芥,没有任何价值的丢到墙下。
按照这样大批大批的杀法,那很快的就会轮到小主子,罔极明白,赵嘉的用意是希望能引他出现,就算不行,起码还有一把剑。
终於出现了,小主子看起来并不安份,至少比起其他受死的秦人来说,他展现他应有的骨气。但也自然呈受不少赵兵的痛打。
於是他站了出来,决定不等记空带来的消息,也不等秦军退兵,他紧握剑把。在刀锋架在小主子的脖子上的刽子手之际,他已经做好救人的准备。
他眯著浅栗色的眼,正要跳上城墙......
「庆陵君到──」
「什麽?!」罔极一愣,他立即缩回角落,却仰著头盯著现身的赵堤。
赵嘉也搞得一怔,诧异王叔怎麽会在这一时刻出现。「他来做什麽?」他低语忿忿不平的说。
「放开他们,你已经杀够多了。」
「我在祭旗,不杀,秦狗是不知道赵国人的厉害!给我动手!」他厉声吩咐刽子手,刽子手举刀正在砍下小主子,赵堤马上抓住刀柄,瞪著赵嘉不放。
「住手!」
刽子手为难的不知道该听谁的,因为右左两边都是得罪不起的公子贵族!
「窝囊!给我滚开!」他立即推开刽子手并抢了的大刀,不信邪的正要朝小主子的头砍下,赵堤强力握住赵嘉的手。
「你不知道这麽做,反而会让秦军无顾後之忧来攻打邯郸出师的藉口!」赵堤气得呼吸不禁急促:「你今日杀了秦人,明日秦人就会杀了更多的赵人,你明不明白!」
「我什麽都不明白,我只知道杀一个也是杀,杀一百个也是杀!」赵嘉的手下拉住赵堤,他提力准备砍下,在墙头的罔极拔出了剑,也准备提气要救小主子。小主子眼睁睁看著刀锋高高举起,张大著嘴什麽声音都发不出来。
「报!──」一名探子骑著快马扯著嗓子大喊,所有的贵族百姓抬头全望向同个方向。
「秦军退兵了!秦军退兵了!秦军退兵了!」
「嗄!」赵堤一听到消息,顿时之间松了一口气。在喘口气後,他立即下令:「快!再找几个探子去探消息。」
不到半刻,探子全报的全是同一个消息,这消息一出,举国欢腾。
罔极也松了一口气,这就表示记空办到了,好样的!
赵嘉虽然听到这个好消息,但表情上到是十分不满,便一脚踹著小主子的胸口,将所有的怒气全发在他一人身上。「混帐!算你好狗运!给我带走。」
他离开时,没注意到小主子眼中散发恶毒的目光,在被赵嘉的手下带上囚车时,他望著赵堤,赵堤反而觉得这个小孩十分眼熟,心想要问他时,小主子却立即开口:「你的恩情,我会记住的。」
「那到不必。」赵堤低声说著,望著小主子坐上囚车,摇摇晃晃离开街道,他仍然想不起来这个面熟的小孩。反而是耳边一直不断传来庆祝的欢呼,想来这场秦国攻打很令百姓难熬吧!
「季伯,传我令,赵国百姓,可以欢庆三日。」
「是!」
他抬起头看的尉蓝的天,蓝得令人心旷神怡。美丽而无暇的天,怎麽会是来打战的日子呢?赵堤淡淡吐了一口气,如果他在,也会认同他的话吧!
罔极一旁看著他仰望天空,心里有著难於言语的愁,不知道何时才能化解?如果他不是赵人的话,那该有多好!透澈不挂一云丝的天,不应该存在著仇恨吧!
但,为了要救小主子,有些事是要被牺牲的。
他望著「庆陵府」良久,良久......避免不了的事情,还是要踏入这一步了。

星约霞披,月光如华,草木为证,天地成双。
赵堤被赵王偃招入宫内。赵堤向他行礼後,让赵王偃赐坐。
「最近还是沉浸在酒乡国泽里吗?」赵王安并没有望头看著他,反而拿著竹简批写大臣的上书。
赵堤看著比他大二十岁的王兄,也只是淡淡的回应:「回大王,戒不掉,无可奈何。」或许王兄希望他最好不要清醒。
「还记得十年前那个惊动朝野的事吗?」
赵堤摇头。
「也对,那时你还小,还在後宫学习著。」
不知道是讽刺还是陈述,他已经懂得不该回嘴的时候就不会回嘴。只是静静等著大王他下一句要说的话。
「当时秦国人质偷跑回国,留下仍在襁褓之中的儿子。」
「喔,好像是有这怎一回事。」
「目前襁褓中的儿子失纵了,这个孩子是秦国王孙,十分重要。现在我们不能确定秦国是否还会在攻打我国,所以,庆陵君,你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秦国王孙找出来。」
「嗯,确定这个秦国王孙仍在赵国?」
「这是你的职责了。」赵王偃笑著:「好了,下去吧!」
「是!」
这是个难题!都十年了,那秦国王孙是否还在赵国都是个问题?怎麽可能会办到。他回到府上,头痛的揉著太阳穴,心烦挥手赶去送茶的仆人。
「主子。」闰儿轻声叫唤。
赵堤懒洋洋抬起眼眸,「最好有重要的事,不然别烦我!」
「那个......那个......」闰儿被主子一说,也搞不清这件事是不是重要的事,吞吞吐吐拖个老半天。
「说吧说吧!反正心烦的事也不多这一件,你就说吧!」听闰儿说话,他更难过。
「呃!......上次......上次躲在季大夫花园子的......那个人,找、找主子您呢!」
「啊!啧!你、你怎麽不说快一点!」赵堤立即弹跳了起身,正要前去又忘了问:「他在哪里?」
「仿竹夷。」
赵堤等也不等前去,当初怀念著水夷村的一切,於是在花园一处盖了与水夷村相像的布景,有著青葱的竹林,绿绿的水潭,还有个小亭子,那是当初与罔极每次出现的地方,他刻意造得一模一样。结果五年过去了,真正的心中期待的人没有来,反而是一群酒鬼好友大肆催残他的「仿竹夷」。
只是真的没想到,盼著盼著,他真的来了,他心有无限欣喜,恨不得飞奔到他的身旁,上次他受伤他好担心,况且他有好多好多话想问他,好想好想......

一个转弯处,他到了仿竹夷,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下来。他望著罔极的背影,呼吸不禁急促。
望著他背对著他,长发如瀑在斜阳下有著光的流动,风吹轻拂他的侧影,飘飘而淡然,沉静而醉心。他轻唤:「罔极。」
罔极转过身,带著浅浅的微笑,用真挚的目光望著他。
「真没想到你的『仿竹夷』做得真好,池潭可以抓鱼吧!」

「真没想到会是你,我真的没想到!」他忘情地上前拥抱著罔极,在抱的一刹间,罔极愣了一下,心虚的感觉在心的另一处震动著。
他是真心的!罔极晓得这个事实,他将脸庞埋在他的肩上,努力降低自己不安的情绪。
「我、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问什麽?」
「你问吧!」罔极离开他的肩膀,径自坐在石椅上,他知道赵堤会问他什麽,心中早有腹搞来应对。
「你......为什麽要离开水夷村?我回头找你,你已经不在,我心......揪著都痛了。」
「我和师父、小毛头回楚国了。」
「上次赵嘉是怎麽一回事?」他命令下人将酒送上来。
「如令小毛头有他母亲照料,我学艺又告一个段落,有时在梦里回想在水夷的日子,心中不禁挂念,於是便来了赵国。却没想到碰上秦攻赵之事,在离开邯郸时,却遇上公子嘉,他......」罔极尴尬浅笑,啜著一口酒便不再说了。
赵堤想起季伯所说的,赵嘉对追捕罔极的感觉很怪,一时之间说不上来。如今看见罔极的神情,更加深季伯的猜想。
罔极是绝色,他有著男女各有特色的优势,相揉和著的美貌,原本是不相干刚毅、娇柔,在他身上却相溶的恰到好处。
这本是理所当然,当他第一眼见到他时,不就对他沉迷了吗?更别说赵嘉也对他有好感。
只是这种感觉浮在心里头实在不快。
「罔极......」
罔极别过身,他不想看见赵堤用担忧的神情望著他,那种炙热的眸光,他很怕自己会沉沦。在重要的一时一刻都不该接受醉人的温柔。一丝毫都不行。提醒自己的职责,他必需要这麽做。
「我来是来见你的,就像我们初见的那一天。」罔极於是他立刻对著赵堤,睁著明亮的眼眸。
「真的......」他望著罔极那被风吹动的黑发,在他肩上飘著,他轻佛著罔极细腻的秀发,在手中把玩著,於是笑著说:「十八了吧,怎麽不加冠?」
罔极低头见著赵堤温柔的手轻抚自己的黑发,又抬头看著赵堤象徵成为男子的冠帽,不禁低头微笑,最後抬眼望著他:「我的国家是要到二十岁才能加冠。所以仍披著这一头烦人的发丝。」
「也对,七国之中,楚国以及秦国是要到二十岁才是成年,不过你这发丝,很好看,不留著加冠,多可惜啊!」赵堤有所领悟的想起。
「那不成,这样就变成小毛头了。」
赵堤轻笑出来,但不知道为什麽?这次再见到他时,竟然有著虚无飘渺的感受,是自己感应错了吗?但那陌生的感觉是什麽?难道五年的分离让人生涩了吗?
还是......
「留在我身边吧!」如果重新在一起,那种陌生不快的感觉会消失吧!「罔极,留在我身边,就像五年前那样。」
「但公子嘉他──」
「好歹我也是庆陵君,他不会对我放肆的。留下吧,在我的身边,好吗?」
对不起!
他说了谎,他的目的就是就是赵堤要让他留下!为了小主子,身为秦人,他必需这麽做。
□□□自□由□自□在□□□
翌日的夜晚
赵堤的收藏很多,但大多不是一般贵族爱收藏的兵器,而是乐器。
罔极走访赵堤的「仿竹夷」旁的一座竹屋,他一眼就认定那是五年前为他造竹屋时的模样,朴质而简单。赵堤彷佛喜欢它的简单,可能是符合赵堤本身的淡泊。也有可能是──那是自己的缘故。反而真正的竹屋却让自己烧掉了。
他走进赵堤竹屋的世界,见满满竹屋全是乐器,有皮鼓、排钟、竽、瑟,还有桌子上那赵堤最钟爱的「颜勿琴」。
「你来了。」赵堤像是等他好久,他立刻起身,欣喜地就像孩童般。「我常来这里,当然是无法忘怀在水夷村的日子,我靠著印象逐一建造,可能有还些出入,但我尽量相似。」
罔极有些诧异,他没想到赵堤对过去在水夷村的日子难以忘怀,只是五年後,他不晓得陡留下什麽情感让他迷思,只觉赵堤太傻,傻得让人不禁感到莞尔,就算这样想,他在面上不留任何表情。
「有玩过这个吗?」赵堤拿起小钟锤交给罔极。
「什麽啊?」他望著眼前一排排随著大小依序的铜钟,那是重要庆典才会摆放的乐器,相当的大,几乎占了一面墙。
「来敲敲这个。」他指著较大的钟。
罔极不疑有他并抱著好玩的心态敲下去,发出沉沉的庄严回声。
「对,还有这个......」他指著比较小左边算第三个。
罔极敲了,这个较为轻脆且响亮。
「是了,待会这个敲两下,宫、商商、角(古代乐音)......对,是这个中间敲两下,宫商商角角羽角商......对!在这里──不!是小的那一个......」
罔极莫名随著赵堤的指导,依序敲出他所有道出的乐音。
「等一下喔!我弹琴时,数三下就开始敲,就按照我那样讲得去做。」
罔极看著赵堤的认真,感到好笑,於是他也就认真起来,等待他的指示,去敲著方才的他要求的钟。
赵堤开始弹了铮铮的琴音,罔极没多久也跟著敲打,只是敲到一半,那个熟悉的曲风顿时让他为之一怔!
不是「蒹葭」,而是「成双」!
星约霞披,月光如华,草木为证,天地成双。
罔极想到什麽,心里头一怔,突然间说不出话来。只把小钟锤放下,像是受到打击般,整个人陷入沉思。赵堤看了他,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只随著他不好去打扰。
「抱歉,我、我出去一下。」罔极丢下赵堤奔向院中的池潭,他胸口痛得不禁深深吸口冷气,望著池潭发愣。
那是五年前的夜晚,两名小男生朝天欢呼一声,从岩石上跳入湖中,溅起老高的水花。「哇呜!」两人同时探出身来,拚命摇头甩出更大的水花。
「罔极、罔极,你看你看!」赵堤指著他身旁猛叫。
罔极抹去脸上水渍,正纳闷左右张望,「看什麽?」
「是月光,你浸在月光圈里!」赵堤望著眼前这美丽的情景,罔极的身影周围被月光围绕,银白色光影圈住了他。
「好美喔!我也要!」於是赵堤走进水波光影里头,与罔极圈在一起。
「是啊!好美。」罔极赞叹的看著周围,彷佛是专属自己的月光。这个月光里,只有他跟他。
「我做歌给你,好不好?」
「咦!要做歌给我?」罔极诧然。
「没错,嗯,我想想......」他抬头看著月光,月亮旁一些零碎的星星,顿时他觉的星星很像女子出嫁时,嫁衣上的垂挂宝石。他低头一沉吟,便缓慢道出:「星约霞,月光如华──」他看著罔极,罔极的背後是幽静的竹林以及冲天云霄高的大桧树,激动不禁说出自己的渴望。
「──草木为证,天地成双。」
罔极一听著成双,他错愕的不知道说该什麽,任凭赵堤拿出一块方绢,就这麽轻柔柔的盖在他头上罩著。
「不成不成,那我不就成了姑娘了。」罔极反对扯下白绢。
「那我当。」赵堤随和的将白绢盖在自己的头上,张开双臂在月池中旋舞,高声唱著方才做的词曲。「星约霞披,月光如华,草木为证,天地成双......」
之後赵堤拉著罔极上岸,两人穿起放在岸边的衣裳。赵堤一向有带笔的习惯,他沾了沾铜罐里的墨,写下刚才做的词曲在白绢上,等墨乾後,他卷成长条状,圈住罔极的手腕上。
罔极微微诧异,带著惊喜的目光看著他,「你要送给我?」
「对!我想成双,就只有你跟我。」赵堤紧紧抓住罔极的肩膀,并上前拥抱。
罔极内心充满欣喜,他从来最没有这麽开心过,虽然他不清楚可以跟他在一起多久,只暗暗祈盼可以能永远这样下去,保持不变。
罔极跳跃著步伐回到竹屋之时,抬头更见到门口记空带著嘲弄的目光,彷佛在等著他。
罔极一看到他,脸色微微一变,想装若无其事擦身经过,但在经过时,记空突然抓住罔极绑著丝绢的手腕,无礼地问:「这是什麽?」
「不用你管。」罔极想甩掉他五爪的束缚,但甩开前,却被记空抢去打开来看。
「哼!什麽草木为证,天地成双,根本就是狗屁!」
「我不淮你的诬蔑!」他愤怒著。
「什麽成双?男人与男人之间根本不能成双!」记空轻蔑将白绢旁甩开,感觉上它是一个很肮脏的东西。
「做什麽?!」他要去抢回来,但被记空抓住了肩膀,将他甩到地上,在他尚在泥地未爬起来之前,记空一步步靠近他,阴沉的黑影笼罩他,让罔极感到压迫不禁地倒退。
「你忘了你的身份了吗?」
罔极倒抽一口冷气,泪水就开始在眼眶打转:「不!我没忘,可是......」
「你记得就好。」记空打断他的话後,不屑转身正离开时,他背对著他说:「秦国的战士是不能掉泪的,再怎麽苦,都要把眼泪吞进去!」
罔极含著泪水,憎恨的目光瞪著他,握紧双手,很想很想狠狠揍他。
记空看穿他的想法,嘴角斜一边的冷笑:「哼!你还只是乳臭未乾的小子,想打我,你的火候还不够呢!」
他说得没错!
思绪回到五年後,已经十八岁的罔极,呆呆望著池潭,而後的情形就是去到市集,赵堤失踪後再出现时,已经是尊贵的身份。他们之间的距离更是天地之遥。
所谓成双,今生今世根本不可能。如今再次听到,是何等苦涩的滋味?但他却哭不出来,至从记空在那个夜晚,将他濒临死亡的瞬间,他就失去掉泪的能力,就算是师父过世,他的泪水静止在浅栗色的眼眸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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