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宰相----易水西风[下]

"你！"
水断天毅然转身离开，我冲着他离去的马车大叫--
"你还是不是个人--！"
后来，雁程还是去了沂州，整整一个月我每天都心急如焚。不过好在他最后平安回来了。
但是，他为什么会平安回来，那个水断天难道良心发现？
我渐渐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每当说起水断天时，雁程的笑容中似乎多了一些情愫，双眼明亮如晨星。一丝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然后--
他竟然去了酬天门的所在--冥岚岛！
雁程你这个笨蛋！你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个水门主是个只认钱的无情无义又冷血的人吗？你不知道你屁颠屁颠地满心欢喜的去享受你那所谓的"假期"只是去赴一个陷阱吗！你平时的聪明机智都到哪里去了，还是说你被那个水门主迷昏了头？！
等等--被水门主迷昏了头......难道......雁程你......
这是我最不愿相信的答案。
后来......
雁程回来了。
气势汹汹地找我爹谈判，想要阻止同伽兰国战争的发生。
其实......那只是我爹设计的，又一个为了陷住他的圈套而已......
他全然不知，只是信心满满地奔赴塞北，带着执着而坚强的笑容......
我不想知道，当他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时，会是怎样一副悲哀的表情......
羽燕的箭，在前方等着他，我爹的人马，埋伏在途中。
雁程......我无力阻止我爹......
对不起。
可是......你不要死......
我只能这样每天祈祷着......
原来，无能的我，竟连自己最珍视的人都保护不了......
我好恨......
深秋的一个雨夜，我和他重逢了。
雨帘中他的身影，瘦削，却依旧笔直。
他的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毫不畏惧地逼视着我。
原来，他把我当成了敌人。
原来，他从未注意到我对他一丝一毫的......无法启齿却也无法舍弃的爱意。
原来......在他心里，我只是个路人。
过客而已。
他的眼神成功地激起了我的怒意，我感到内心深处一直压抑着的另一个恶劣扭曲的我正逐渐苏醒。
那个"我"在遇到雁程时，曾一度隐没了踪迹，而今天与他的重逢，却被唤醒了。
雁程，你好厉害呵......
雁程......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掳劫君王，深夜出逃，这罪名可不小啊。
水断天怎么没和你在一起？被抛下了啊......雁程。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像你这么......高尚。我们......都是为了各自利益而活的......我、我爹，还有，水断天。
风雨肆虐中，我像一个冷血的恶魔将心中愤恨向那个人倾泻，眼见着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颤抖到站不稳，我的心底竟升腾起一股复仇后的快意。可是......
水断天半路杀出，打乱了我的计划，雁程被他带走，而我只是将小皇帝又一次软禁。
忘不了雁程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冷雨中无助地挥舞着的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是徒劳。
我看到水断天看着雁程的眼神，爱怜、痛惜，仿佛即使给他整个世界，他也依旧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看着怀中人，默默地，看着悲痛欲绝的雁程......
而我......彻底失去了他。
雁程又一次去了冥岚岛，只是这次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在期盼着什么吗......盼望他回来？虽然......想见他，可是......却希望他不要再回京师。因为，京师已是重重伏兵，只待他一踏上京师的土地，就是牢狱之灾。
雁程，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水断天了......
呵呵，好三八的问题啊......你一定会笑我吧。
那就换个问法，你......为什么爱上的是他，却不是我......
哈哈，好像问来问去还是一个问题哈。
......
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不是我......
你告诉我啊。
那天从爹的书房出来，看到朱三正和他手下的人兴奋地说着什么。
"哈哈哈，杀了个‘片甲不留'啊，爽！"
"那个小妮子还拼死抵抗，说什么等秦雁程回来收拾咱们呢，哈哈哈，我好怕怕呀！"
"哼，死鸭子嘴硬着呢，他们的秦雁程早就傍上酬天门门主，这会儿说不定在哪逍遥快活着呢，还会管他们，要我说啊......"
我听不下去了，冲上前一把揪住朱三的领子。
"你们！说什么‘片甲不留'？杀了谁？！"
雁程，你现在在哪。
在哪里都好，只是，不要回来。
你知道吗，云温、雨润、荒寒、奕凫......都死了。
死在宰相府。
听他们说，云温......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唤着你的名字，她告诉他们，你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你一定不知道吧，云温，一直很喜欢你，一直一直......看到了她，我仿佛看到了自己。
我将他们葬在郊外，为了避开我爹的耳目，连墓碑都很简陋。
我排下几个碗碟，为他们斟满酒，默默地坐着，想着他们，想着你。
要我怎么告诉你他们的死，都是因我爹而起，要我怎么告诉你，我没能及时赶到，没能助你的朋友一臂之力。
我知道，就算是我告诉了你，你也不会怪我，你只会自责，将所有的过错都担在自己肩上，像以前一样，可是......那是我更不愿看到的。
秋风愈加萧瑟，衰草掩映中，四个惨白的墓碑是那么突兀......
我仰头，望见了西方的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彤红，美丽，而残忍。
雁程......
别回来。

番外二 （3）
我又像以前一样，总是往宰相府跑，只是这一次，宰相府中没有我想见的那个人。
偌大的庭院渐渐荒芜，地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掩盖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惨案。秋风起，落叶翻飞，又重重坠落。
我在湖心亭中自斟自饮，意识恍恍惚惚。
似乎能听到从院子深处传来你的笑声，清脆爽朗，好像世上所有烦心事都不曾烦扰过你。
依稀看到了你的脸，快乐的悲伤的倔强的狡黠的佯装坚强的......每一张......都令我心碎。
喂，雁程，你为什么这么喜欢喝酒？明明没有多少酒量，每次喝醉都是我送你回家，你很麻烦的，知不知道！
嘿！你说什么？你说你酒量赛武松？哈哈哈哈，有本事你也给我打条"大虫"试试！
喂，冥岚岛......真有这么好玩......让你和小皇帝都乐不思蜀？恐怕......不是冥岚岛好玩，是那里有你们牵挂的人吧。
咦？你的脸怎么这么黑？掉煤堆里啦！
等等--！
我蓦地睁大眼，看见了眼前的带着破草帽抹着大黑脸的雁程。
"哈哈哈哈......你......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我笑趴在石桌上，不住地颤抖。
"还不是被你逼的。"他小声嘟囔着。
"傻瓜......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不呆在冥岚岛，明明有他的保护......为什么要回来......"
像是在问他，也像是在问自己，我颤抖着抚上他的脸。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他爱上的，偏偏是你......"
他不解地眨着眼，楞楞地地看着我，一脸关切的样子。
我使劲搓着他的脸，搓掉他脸上的煤灰，看他痛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轻笑起来。
"嗯，变干净了。"
情不自禁地，我贴上了他的唇。颤抖的、柔软的触感，让我有种想落泪的心酸......
他的眼睛陡然睁大，让我突然从恍惚中清醒，猛地推开他
"--你怎么回来了！快走，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还没有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木头似的呆坐着。
"听到没有！快走！"我站了起来，揪起他的衣领把他往外拖。
然而......已经来不及......
雁程，被我爹关进了地牢。
书房的门被一个人粗鲁地踹开，一个白色的身影迅疾地闪入，下一秒，泛着寒光的长剑直抵我爹的喉咙。
"水断天！你要干什么！"
我厉声质问，但他根本就没看我一眼。
"裕渊侯，放了雁程！"
"水断天你把剑放下！"我大叫。
"你听到没有！"水断天冲着我爹吼。
我看见我爹蜡黄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花白的胡须不住地颤抖，他不动声色地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会意，连忙退出房间......
仍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天儿，你为了他，竟不顾我们的父子情谊？那个秦雁程，真的值得你们这么在乎？我是你爹啊！"
"我从不这么认为。"
"天儿！"
"雁程没有做错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你在暗中策划！而我，也不过是你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为了你的贪念，为了你的欲望，你伤害了多少人！收起你可笑的嘴脸吧，不要假惺惺地用父亲的名义来让我同情你！"
当我带着一干人马冲进书房解救我爹时，看见我爹手握着带血的剑，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颤抖着喘着粗气站在那里，而水断天......手捂着受伤的肩膀，冷笑着看着我爹。
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我们行动起来，又一个身影破门而入，一片哗然中带走了水断天--似乎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
没等我们回过神来，朱三来报，说鸾和殿被攻破，酬天门的人带走了小皇帝。
我爹......昏倒在地。
侯府现在乱作一团，我爹卧床不起，国君被劫持，当朝大臣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到侯府，顶着"慰问"的名义来试探我爹，想要知道他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忙乱之中，他们似乎忘记了一个人--雁程。
几天后，我去地牢里看他。
"嗨！好久不见。"他惨白着一张脸，倚着墙笑着和我打招呼。
"你......"我惊讶于他的笑容，仍然是那样云淡风轻，瞥见他单薄的衣服下几条带血的鞭痕，我不禁皱眉。
"伤口好些了吗？有没有上药，还疼吗？"
"不疼......也可能是我麻木了吧。"他依旧云淡风轻地笑着。
我楞楞地看着他，心想他娘怎么生出这样一个怪胎......眼中清亮的光芒从未被污浊掩盖，即使伤痕累累，却仍是一副淡然的样子，没心没肺地笑，全然不知身旁默默看着他的人的心痛。
或许......你的淡然，是因为你的有所期待，你......在等着他吗？
我不愿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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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我守在我爹的病床前。
四周很静，能听到北风卷过琉璃瓦的声音。
"千崖。"我爹闭着眼睛，幽幽地开口。
"什么事，爹？"
"秦雁程，现在还没死吧。"
"......没。"
"呵呵呵呵，我裕渊侯一世英明，想不到最终竟栽在一个小毛孩手中，先是先皇和小皇帝，然后是你，甚至......天儿......"
我不语。
"唉，也罢，我也时日不多了，也不想和他再计较些什么了。我死后，千崖，天下就是你的了。"
"爹，您别说什么死不死的话......"
"不必安慰我了。千崖，你要明白爹的苦心，勾心斗角一辈子争得‘天下'，还不是要给你的吗。人啊，就算想要的再多 ，也逃不过一个‘死'字啊！"
"......"
"爹这一辈子，明争也争过，暗斗也没少斗过，知道我最遗憾的是......我的儿子，我裕渊侯的儿子，竟不认我这个爹......他从小被我的仇家掳走，我以为他凶多吉少，等到找到他的时候，他竟不认我！呵呵呵，我从没感觉到我竟然是这么的失败。"
一滴细小的泪从我爹的眼角渗出，沿着枯黄的沟壑滑落。
我不知道我该说些什么。
时间又过去了一个月。
那天我去地牢看雁程，他闭着眼睛蜷缩在一角，似乎是睡着了。我轻轻地走近他，看到了他敞开的衣领下布满带血的鞭痕，鼻头一酸，忍不住抚上他日渐憔悴的脸。
雁程......你......好傻啊......
雁程......我......为什么连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雁程......
对不起......
然而，他还是知道了他的家人的死讯。
我带雁程去郊外的邑山。一路上，他只是木然地低着头，偶尔会对我的安慰的话报以一丝惨淡的微笑，那双清澈的眼中，已找不到焦距。
冷风中，他跪在墓碑前，双手抓着地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一直一直......没有哭，而他身后的我，却早已泪流满面。
残阳如血。
突然觉得，我们是如此可悲。
雁程望着家人的墓碑却无能为力，我望着悲伤欲绝的雁程却无法安慰......想要走上前紧紧抱住他，告诉他不要伤心还有我......却嘲笑自己的卑微，笑自己不自量力......要知道......他，从未正视过你啊。
后来--
那天，朱三来报，说伽兰国三王子已攻陷王宫。那个三王子手中掌握着我爹和伽兰国上任君主密通的罪证，正准备着想要和我爹翻翻旧账。
我爹大惊失色，连忙让我打开雁程给他的那个装着信件的木匣......木匣中的信件倒是真的，只是，我爹并没注意到那些信只是我爹写给伽兰国国王的信，而伽兰国国王写给我爹的回信，并不在木匣中。
我爹怒极反笑，口中叫着"好一个秦雁程"，一时气血攻心，猝死。
同一天，水断天攻入地牢，带走了雁程。
我仍记得他对我说的最后的话--"‘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荣成万古枯'。"
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然而，又何曾拥有......
我登上了皇位。
有时，俯瞰着满朝文武百官，会不自觉地搜索那道纤细的、白色的身影......明知找不到，却在每一次的失落后，再一次追寻。
深夜，企盼那个人来入梦，对着他的幻影痴笑......却在醒来后，发现枕边的点点濡湿。
叫我如何忘记你......雁程！
不觉间，自己养成了一个习惯，总喜欢在日暮时分，登上宫中最高的台阁，向南方眺望。
一条晶亮的小河，在葱绿的掩映中蜿蜒向远方，流向我未知的地方。天空中，云朵被夕阳染上一层温煦的颜色，让人有种温暖的辛酸。
晚风拂过，送来丝丝草木的清香，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头--
暮春的天空，会找到北归的大雁吗......
但愿，你不要忘记了归程。
番外二 完

雁之归程（8）
梦回江南，阳光和煦。
被江南的雨水滋润千年的小镇，愈发古朴灵秀。
古巷深处的大院里传来清亮的童声--
"桂花糕！我要吃啦~~"
"不准！"
"雨润姐姐怎么也欺负人！"
"不是我欺负你，夫人有令，为了惩罚上次你和奕凫偷喝奕将军的酒，不许你吃零食啦。"
"不要啊~~~"
"哈哈雨润姐，我看这招对付雁程还真好用。"
"云温你最坏！"
"哈哈哈哈，坏又怎么样？我们有桂花糕吃，你、没、有！"
没有桂花糕吃的小男孩涨红了脸，嘟着嘴，想要生气却又自认倒霉。他忿忿地跑到一边，蹲在地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两个小女孩相视一笑，稍大一点的女孩将一个用白手绢包裹的东西递给另一个女孩，轻声嘱咐："呐，把它放到雁程枕头底下，别让他看见了。""好的，呵呵，那个小笨蛋，还不知道夫人只是吓唬他而已。"
浑然未觉的小男孩，正专心地看蚂蚁搬家。
江南的雨季，就要到了吧。
雨季后，将是一个更加明媚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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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醒时分，我怅然若失。
眼前一片黑暗，似乎在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亮，是烛光吗，已经是晚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