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传----清水吾心

老汉笑道："凤凰山何其大，公子不知道的是还多着呢。来来来，我与你们看样东西。"说着引丹卿青涟绕到屋后。只见屋后空地里零零散散种了些一人来高的灌木。那植物长势茂盛，葱葱郁郁，层层叠叠如同绿云一般，中间结的果子却是鲜艳明亮的红色，夹杂其中，星星点点，煞是扎眼。
"这叫‘万金娇'。"老汉摘下斗笠，拿在手里作蒲扇摇。
"可有什么典故？"丹卿问道？
"哈哈哈，公子说有，倒真有。说来话长，不知公子有没有耐心听老汉磨牙？"
丹卿还没说话，青涟走上一步说道："愿闻其详。"
"哈哈，好。那我就讲讲。说，想当初洪荒时代，火神祝融与水神共工交战，水神大败，羞愤之下撞向西方不周山，撞倒了撑天的柱子，天柱断裂，天塌半边，山林起火，洪水涌出，龙蛇为祸，猛兽作乱。人民死伤无可计数。
有家人，姓名已俱不可考。只说是为避洪水，躲到了此山上，一躲数月，饥饿难耐，找到此果，爱其红艳，就摘了来吃。却不料，这果子虽然好看，却辛辣无比，莫说吃，就是果浆粘到皮肉上，都火辣辣的钻心的疼痛，顷刻就红肿起来。那些人不敢再碰此果，怎奈饥饿难当，心想情愿毒死，也不愿饿死，就采食此果，也不知毒昏过几次。不想常此以往，竟克了此毒，也尝出些滋味来，越发的爱这辛辣，倒把那酸、甜、苦、咸都不愿吃了。就这样过了几辈子。
有一天，北部有位妖王带着位仙子游历到此。到了用饭的时刻，这家人就捧出此果奉献。那位仙子见果子红艳可爱，不假思索，拿起就吃，不防备给辣的面红耳赤，眼内喷火，口中冒烟。一头栽进妖王怀里，啪嗒啪嗒的掉眼泪。妖王见她如此娇憨可爱，顿时心情大好，非但没有怪罪，反而说道：‘若无此果成全，哪得卿卿纵情？'就下赐了万两黄金当作酬谢。从此后，这果子就取名叫做‘万金娇'。"
青涟听后，用眼角斜了斜丹卿，冷冷的说道："我竟不知道还有个如此窘的‘仙子'。"
丹卿听出青涟嘲讽他，也不好说甚么，只低着头，红着脸。却不想那讲故事的老汉会错了意，以为青涟质疑自己，说道："公子不信？以为是我小老儿混说？"
丹卿忙站出来辩解道："不是怀疑老伯。事有疏漏，却已久远，谁还去考证不成？今日这段事儿能供我们茶余饭后谈论一遍，听了觉得有趣，一笑也就完了。"
青涟仍说："无论真假，倒是动人。"
丹卿干笑了两声道："天色不早，咱们还是回去吧。"说罢回头向老农又作了一揖，道："叨扰半日，就此告别了。"
青涟道："老伯，你那万金娇能否送我几颗？"
丹卿皱了一下眉，扽了一下青涟的袖子，问道："你要那个作甚么？"
青涟一抬小脸儿："人家施以万金相赠，你自是不看在眼里，还不许我留个纪念吗？"
丹卿给噎的没说出话来，只得笑了一下，却比哭还不好看。心里想："原来青儿吃起醋来这样厉害。现在要不哄好了他，怕是以后的日子就更难挨了。"
出了草舍，走出一段，峰回路转，到了一处密林。丹卿突然从后面搂住青涟。青涟一惊，道："干甚么？"
丹卿厚着脸皮道："你心里清楚。刚才不就是因为这个和我生气吗？"
青涟扭着身体拒绝道："不行不行，快放手。我说过的，不能在这荒郊野外苟合。"
丹卿道："家里有小蕊不方便。乖乖，你听话别动。"
丹卿以为青涟是半推半就，没想到他真的不依，死命挣扎想要逃脱。丹卿也不敢太用力勒掯他，只得放了他去。青涟一脱身就朝外跑。出了密林，跑的累了，顺势伏在地上喘息。丹卿跟上来，尴尬的很，低声问道："青儿，碰你也不高兴，不碰你也不高兴。你怎麽了？"

这时青涟的身边有一小片洼地，因前几日下过雨，故积了一片水，映着头上蓝天白云，清晰的好像一面镜子。丹卿无意间瞥见了，叹道："果然神奇，这天上的景都到地下来了。混沌初分以来，天地还未曾这样近过呢。"想着就也蹲下来看，但见那云彩白的无一丝杂染，又心想，我住的天庭后园，也有许多这样的云彩，那时我们常常撕着云彩玩儿。想着也伸手去撕，却不料手一碰水，涟漪泛起，将所有的幻境都冲破了。

第二十六回 活华佗分辨花柳病 神将军掩身做盗贼
丹卿因问青涟："青儿，我碰你，你不高兴，不碰你，你也不高兴。这究竟是怎么了？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吗？"
青涟背对着丹卿，一语不发。
丹卿常常叹了口气道："算了，都是我不好。今后我不逼你就是了。"说着上前搀扶青涟："地上凉，小心别冻着了。"怎料想青涟不领情，一把打开丹卿的手，仍别过身去。
丹卿真的摸不着头脑了，不管怎样，总不能就让他在地上这样坐着。丹卿上前，抓住青涟，凌空就抱起来。青涟一惊，不断的挣扎不依，一个没留神，"啪"的赏了丹卿一记响亮的耳光。把丹卿给打懵了，直愣愣的看着青涟。青涟也唬了一跳，心里自后悔起来。
"青儿，"丹卿叹道："我喜欢你。好喜欢好喜欢。我对你的心，苍天可证，日月可鉴。为了你，我受了多少苦，多少凌辱。你知道吗？为了找你，我低三下四的求凌南王府的那些衣冠禽兽。我对他们说，我可以什么都答应，什么都从命，也可以什么都放弃，什么都不计较。只要能让我再见你一面，只是，见一面。青儿，我的心，你真的不懂吗？真的要我掏出来给你看看吗？"
青涟在丹卿怀里，用两只手紧紧捂着脸，双肩不住的抖动，眼泪顺着手指缝淌出来。哭了好一会儿，听丹卿又安慰道："好了好了，青儿，别哭了。我并不是要你难过才说这番话。不要哭了好吗？"
青涟经此一劝反而哭得更凶了，由饮泣到嚎啕大哭。丹卿也不再说话，只是轻轻地抚着他背后的长发。青涟索性放开手，搂着丹卿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哭。丹卿含着泪笑道："小青儿....."
哭得良久，青涟止住悲声，从丹卿身上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泪。
只见青涟目光涣散，冷冷的对丹卿说："是我对不住你。我这个样子，不该厚着脸皮回来见你的。可是，我实在是想你....."说着眼泪从已经红肿了的眼睛里又流出来。
"那篇诗稿，原在凌南王府的，怎么到了我手里，你还猜不出吗？"
"青儿？"丹卿大惊："你，你......"
青涟低头伏在自己膝盖上哭道："别问了，求求你别问了。"

自那日山中回来之后，青涟就突然生了病，脸色一日比一日蜡黄，身子也越发瘦弱。小蕊懂些医术，草草的给青涟切了脉，倒也不像有甚么大事，就没开方。丹卿放心不下，吩咐小蕊典当了些东西换了些补药炖给青涟吃。
可是青涟一连服用了几天补药，病情非但没好，反而越来越重了。小蕊又细把了脉，也有些慌了，偷偷的与丹卿交代："哥哥，我看青涟哥哥这病来的不善啊。这刚开始是只是虚弱乏力，进而越来越重。这正是重症的苗头。"
丹卿大惊，忙问道："是什么病？"
小蕊面带难色，支支唔唔的说："我也尚不能确定。好像是......"
"你说啊，当真要急死我吗？"
"好像是，花肥症。"
丹卿闻听这话真如五雷轰顶一样，张龙、李虎、栾小平、苏瑾手下那些人等等一瞬划过脑海，丹卿吓的打了个寒战。定定神又一想。忙又说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小蕊挠挠头说："是不可能。还要劳烦哥哥好好问问青涟公子是如何患的此病，找对病因，方可对症下药。"
丹卿闻听此言，又苦苦追问青涟，可是青涟一见丹卿逼问他，就埋头哭，逼得紧了，反复就是那几句话："丹卿，我对不住你，我骗了你。像我这种人，早该死，早该死......"
一旁的小蕊也看不下去了，对丹卿说："算了，哥哥。别问了。小蕊再想想别的办法好了。"

青涟的病一日重似一日。小蕊每天反复给青涟把脉，这天终于对丹卿说："青涟公子的病渐渐能看出与‘花肥症'不同。可是好像凶猛更甚于‘花肥症'。"
丹卿急忙问："怎么说？"
小蕊答道："青涟公子所患此病，起初两三日是举重作事，挥汗如雨。接着元气大伤，逢冷必病。之后又会四肢酸痛，五脏防响。若是病倒中期，身上会生痘疮形如饭粒，易破血，恶肉突出且有根，翻开如花朵模样。且阳物与鼻梁处，首先溃烂脱落，然后是面上生出黑点，洗拭则眉毛随手脱落。若是病到后期时，皮翻肉烂，须发尽落烂成一团。从医书上看，此病确系是花柳一流之症。凌南王下手果然阴损歹毒。青涟哥哥的病状虽在初期，可之前发病过数次，身体依然侵蚀透了，便是扁鹊在世，怕也是救不了了。"
此言一出，真好像晴天霹雳。丹卿摇晃了两下，还是没撑住，摔倒在地上。可是那眼泪却一滴也淌不出来。只喃喃自语道："当初我许愿，求上天让我见青儿一面，哪怕赔上我的命也心甘情愿。哪知道，我真的和青儿不能长久。怎么办？青儿不在了我可怎么办？"
丹卿突然抬起头，甩了小蕊，挑门帘进了青涟的屋子。青涟正在床上修养。看丹卿进来，这样一种脸色，就知道他已然知道了实情。忍不住心里一痛，默念道："该来的总要来，躲不了的。"想到此，就睁开眼睛，眼神勇敢而坚决。丹卿知道青涟的意思，眼圈顿时红了，说道："青儿，这不是真的。算命的神仙曾将说过，你有二日护身，又有九子莲心。你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丹卿不提九子莲心还好，一提此事，却是如同揭开了青涟的伤疤一样，只听青涟冷冷的说道："如你所见，我的身上的病，是脏病。病发时，人会肠穿肚烂而死。在凌南王府我第一次发病,受尽了病痛折磨。凌南王看我实在难看，才叫人把我扔出去的。他不知道我有九子莲心，有九魂九魄能活九回。还以为我死了，只当是抛尸。我一个人在荒郊野外昏睡了好几天，才慢慢的苏醒恢复过来。可是，丹卿，我身上的病不好，只要我还有生气，就会再侵蚀一回，这个九子莲心，长在我身上，反倒成了最残酷的刑具。"
"别说了，你别说了！"丹卿用手捂着耳朵，大声的喝止青涟。青涟却不为所动，少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不过已经不要紧了。我已经发病六次，熬过这一次，我就解脱了。只是，我的样子会变得很丑。丹卿，你还会喜欢我吗？"
丹卿不等他把话说完，一转身推门走了。青涟定定的看着那扇门，眼泪静静地流出来，默念道："对不起，红亥。我成了这个样子还厚着脸皮回来见你，你嫌弃我，也是应该的......"
丹卿回自己屋子去了，一夜无眠，他想了好多好多。东方见白。又是一天开始，丹卿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突然鼓足了似的，一翻身从床上下来，随便披上衣服，趿拉着鞋，就跑到青涟屋里。青涟正躺在床上流眼泪，只见那个枕头都叫泪给打湿了，就知道青涟一夜未眠。丹卿一纵身，跳到青涟床上，不由分说，掀起被子钻了进来，青涟一惊，喊了声："不要！"
丹卿却笑了，说道："青儿，我想了一宿。以前我见不到你那么难熬的日子都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呢？凌南王能让你长病，我就能给你治病。小蕊看不了，不一定别的大夫看不了。我带你到城里去，咱们找最好的名医看。看好了，咱们相濡以沫，白头偕老；治不好，咱们也高高兴兴的共度余生，犯不着哭哭啼啼的。青儿，你活一时，我守你一时，你活一世，我守你一世，你死了，我随你一起去，黄泉路上也与你作伴。这样安排，你满意麽？"
青涟闻听此言，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安慰，倒是也顺畅了不少。他低下头用手捂着自己的脸，小声说道："你真的不嫌弃我麽？"
丹卿轻轻扯开他的手，只见那手捂的地方，已经窜出几个小小的，如同米粒似的水泡。丹卿笑笑，低头轻吻上去，小心翼翼的用舌尖舔着那处肌肤，毫无惧怕厌恶之意。
青涟又哭了。
丹卿却一直笑着。
嘴里说道："傻瓜，我说过，你在我眼睛里，永远最好看。你当我只是说漂亮话打趣你吗？我还要谢老天给我这个机会来证明呢。"
青涟呜咽道："我何德何能？要红亥今生这样对我？"
丹卿长叹了口气，说道："青儿啊，这世上的凡俗人，皆以为已经‘失去之物'最总要，因而生出许多怜悯，惋惜，悲痛，绝望诸多情愫。可是，他们错了，最重要的不是已经失去了的，而是身边正拥有的。‘珍惜眼前人'的道理，你不懂吗？"
正在此时，突然门一响，小蕊由外面走进来，对着丹卿说道："青涟哥哥的病有法子治了。"
丹卿青涟一听，都吃了一惊，忙问道："怎么治？"
小蕊说道："有一种神药，叫做‘反魂丹'。哥哥听说过的吧？"
丹卿听后不说话了，思量了好久，又看看身边的青涟，把心一横，猛地回头对小蕊说："反魂丹，全天下只有一个人有。可是去向他讨要是没可能的。不如我把药偷出来如何？"

第二十七回---第二十八回 万事皆休尘埃落地 大仇得报英灵归天
书接上回，且说丹卿闻知能救青涟的只有仇家凌南王手里的"反魂丹"。思量了些许，说道："我把药偷出来如何？"
小蕊没料到丹卿如是说，先是一惊，少许又道："谈何容易。"
丹卿道："总要试上一试。"
青涟听了，也不依，拉着丹卿衣角直摇头。
小蕊道："我倒有个主意，不如这样，哥哥去求求胡大洋好了。我知胡大哥一向爱慕哥哥，早巴不得与哥哥相处。哥哥要是去求他，他定会答应的。反正要偷，叫他偷总是顺手些。"
青涟问道："丹卿，胡大洋是谁？"
丹卿脸红到脖子根儿，吼小蕊道："我才不见他。"
小蕊道："哥哥面皮薄，就让小蕊替你去说说好话，或许他能答应。"
丹卿歪过头冲小蕊挤眉弄眼，指指青涟说道："你不要再提此人了。"
小蕊会意，不再说下去。呆了一会儿，就退出来，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果然丹卿也跟出来。
小蕊说："哥哥，这事你有何打算？"
丹卿道："我有个主意。化装成个女子混进王府，伺机盗药。"
小蕊为难道："怕不妥吧。"
丹卿道："你放心，我不是鲁莽之人，也有些手段。此番盗药，我势在必得。实在不行，大不了我撕破了脸皮求凌南王去，总之，先救活了青儿，一切再从长计议。只是，家里青儿要劳你照看，他是病人。你可千万仔细啊。"
小蕊说："这个哥哥放心。"

这一日，本来是烈日当头，晴空万里。却不料午饭过后，一片乌云由一阵风自西向东的送来。黑压压的的一片压在头顶上，仿佛人翘翘脚就能够着似的。街道上摊铺买卖见乌云恶风来的不善，均收拾家什散去了。路中行人亦加快的脚步，匆匆行走。不大工夫，天上豆粒儿似的雨点砸落下来，街上也几乎见不着人影了。
偌大的道上，清清冷冷，只有一个女子，手执油纸青花面雨伞，身穿绣牡丹大红色纱裙。悠然自若的走在道中央。凉风吹过，掀起裙纱一角；雨打伞面，浸润些许妆容。真是风姿卓越，雍容闲雅，美妙的不似这俗世上人。近看细瞧，只见这女子将青丝斜挽，鬓插一朵大红牡丹花。无妆素面，已然倾国绝色，精心装扮，更是颠倒众生。有诗比喻的是：妖冶好像狐妲己，柔弱犹胜病西施。可是美貌太过，也隐隐的透着不祥祸像。天下人谁不晓得，妲己妩媚亡商治，西子风流灭吴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