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传----清水吾心

"何苦来，"丹卿叹道："你护我良久，最终也难逃这样的下场。丹卿，你后悔吗？"
前世丹卿仙子的绝色容貌鲜明于脑海之中，与自己现在的样子一般无二。突然红亥笑了："丹卿，我救不了你。原本为了你，我应该好好活着。可是，恐怕我，救不了你了。既然你我已合二为一，那或生或死，你就随我一起吧....."这才是：
借你花身护我灵，借你芳称作我名。
早知祸患由你起，何苦顾我不顾命！

一阵清风拂过，送走几片落叶。丹卿长叹一声，顺着风吹的方向，下山去了。

李家村。
早就废弃了。
当初一场大火，烧得片瓦无存。
丹卿游走在断壁残垣之间如鬼魅一般，任由入秋的凉风拨弄发丝，任由夜空中的老鸦呱呱嘲笑。
丹卿突然笑了，越笑声音越大，直笑得泪流满面。真好笑，真好笑。原来哭和笑都是一样的滋味，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好累啊，丹卿一头栽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抱起丹卿，轻轻呼唤，见丹卿仍醒不来，就慢压人中，少许，丹卿方缓缓睁开眼睛。
只听那人说："公子，公子你醒了，真是吓死我了。"
"小蕊？"
"是，是我。公子你受苦了。"
丹卿闻听，再难自已，将脸埋在小蕊怀里，大哭起来。小蕊用手轻轻擦着丹卿脸上的污泥泪痕，看到他脸上的伤，不禁戚眉，小声道："是谁这样狠心？破了公子的相。"又看到他肩头的伤，更抽了口冷气说道："公子伤的不轻，不能再耽搁了，快去我家暂歇，让小蕊好好帮你瞧瞧。"
"你家？"丹卿不解。
小蕊笑道："说来话长，自牡丹楼一别，小蕊没得去处，又恐老鸨追赶。就来到这城郊废宅安身。这里原本是户富户的住家，只因一场山火，全村惨遭横死。这里亦成了废墟。人人皆言这里闹鬼，都不敢靠近，倒成了我藏身的好地方。"
"山火？！"丹卿有些激动，连声音都微微颤抖。
"公子，不要乱动，小心伤口。"
"哈哈，凌南王果然是势力庞大，一手遮天，竟然，竟然成了山火。哈哈。"丹卿压着嗓子笑道。
小蕊闻听此言，又一皱眉，劝丹卿道："小蕊不知道公子有何冤屈。可是，小蕊还是那句话，劝公子不要和凌南王为仇作对。他现在平复了边北，就要班师回朝，真是功劳赫赫，正是如日中天，公子是无论如何也敌他不过的。"
丹卿仿佛没有听见小蕊说地什么，只喃喃自语道："不原谅他，我绝不原谅他！"
到了李宅，在外院一处未完全烧毁的屋子，却见有小蕊简单布置的草榻等起居用具。小蕊麻利的安顿了丹卿，就到外面烧火汲水等要为丹卿处理伤处。
丹卿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苦笑了一声，说道："小蕊，你知道吗，这里是小红姐姐的住房啊......"
说着又扬起头，对着空屋说道："小红姐姐，丹卿回来了，你出来陪丹卿说说话好吗？丹卿好想你。以前你看管着丹卿时，无论丹卿如何胡闹你都不恼，更不会不理丹卿。现在怎么了？怎么不理我呢？不会的，你不会不理我。我知道了。是他们砍断了你的喉管，所以你说不了话了。不要紧，丹卿还能说话，丹卿替你说，替你伸冤..."说着又两行热泪淌了出来...

第二十二回 故友念情护残红 旧信沾灵幻莲青
李丹卿自本家旧宅住了几日，自得小蕊照看。
这一日，小蕊自外面采买回来，见丹卿对着窗外发呆，遂凑上去问道：
"公子，想什麽这样出神？"
丹卿回过头对着小蕊笑了一下，小声说道："蕊儿，你如今不再记恨我了麽？"
小蕊笑脸盈盈："什么事我要记恨公子？"随说着用手拆扯丹卿肩头裹着的纱布："不要动，让我来换些新药。嗯，几经没甚大碍了，还好没动着筋骨。"随着纤纤细指灵巧的摆弄，小蕊说话的口气平静的有如说家常般："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公子不要多想。或许是我不对，不该安排公子住在这里，给公子平添的许多烦恼。不如我求求胡大哥，给公子另寻个去处？"
丹卿一听此言，登时恼了，一把推开小蕊，别过头也不说话。
小蕊怔了一下，又凑过来仍说道："公子不要如此，胡大哥不比苏瑾、栾小平。自公子出事以来，他一直打探公子下落，想要出手相帮。小蕊也得他多方照顾...."
小蕊的话还没说完，丹卿就打断他道："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当初若不是他三个在山上觊觎我青儿，哪会引出后来王府到我家要人的事情？害我满门皆死。真的以为我记不得了吗？凌南王府的人，没一个是好的！"说完又别过头。
小蕊见丹卿情绪激动，也不敢再多话。许久，小蕊才说道：
"丹卿哥哥，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麽？今天是中元节呀。今天城里的人都烧包，放河灯。方才我出去，也买了些香火纸钱。晚上我陪你一起祭奠亲人可好？"
"蕊儿...."
"不要动。"小蕊说着，把手指又攀上丹卿脸颊，将纱布拆了。只见两道血痕依然红艳，正对着小蕊脸上的肉色花瓣形胎记。小蕊皱了皱眉，砸了砸嘴道："真是可惜。"稍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对了，我给哥哥看样东西。"说着转身出了屋门，不多时又进来，手里一个花盆，盆中一株牡丹花苗故孤孤零零，凄凄楚楚。
"这是？"
"是我从西山牡丹园救下的。"小蕊笑了笑："哥哥出事后不久，京师张出官榜，说哥哥是杀人散病的妖孽，不久就有人拿着铁锨镐锄到牡丹园，将园中牡丹都刨死了。是我趁他们不备，救下了这一株。"
丹卿闻听，笑了一笑："都是我，一席‘活花肥'戏言，招惹出了这些事。蕊儿，大恩不言谢，日后我定会报答你的。"
小蕊笑道："我要你现在就报答。笑一个与我看。"说着贴上丹卿，纠缠不休，直到逗得丹卿真的浅笑了一下才作罢。

到了晚间，用罢饭后，小蕊并丹卿带着火纸到了宅外找了一处就祭拜起来。
李夫人之死，直教丹卿痛断肝肠，只见他一边烧拜，一边失声痛哭。小蕊见状，不声不响的躲开了。
丹卿哭了许久，实在累了，扑在地上抽泣，隐约间又忆起青涟的话。青涟曾告诉自己。中元鬼节，亦为佛家盂兰盆节，当初目连尊者的母亲堕入饿鬼道，吃食入口即化为炙碳，要受饥饿之苦。尊者因感母恩，遂求教佛祖超度。佛为说《盂兰盆经》以修孝顺励佛弟子。
丹卿自语道："孩儿不孝。在世间杀伐太多，罪业深重。必会连累母亲在地下受苦，教孩儿如何是好？"思至此又哭了一回。正是：
七月十五焚纸香，掩映哭声月苍茫。
长夜漫漫君不归，冥钱化尽着泪凉。
如此也不知又过了过久。丹卿起身离开回去。也不知小蕊哪去了。想是早就回去歇下了吧。
丹卿步履蹒跚，又挪了好久才回到宅门前。正欲回到房里，突然觉得里院中好像有人。那里早就烧毁不能住人了，小蕊在这里作甚么？丹卿好奇，又拐回探看。只见那人却不是小蕊。口中还念念有词，细听来，念的是：
......愿使现在父母，寿命百年无病、无一切苦恼之患，乃至七世父母离恶鬼苦，生人天中，福乐无极。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乃至七世父母。年年七月十五日，常以孝慈，忆所生父母，为作盂兰盆，施佛及僧，以报父母长养慈爱之恩。若一切佛弟子，应常奉持是法。
丹卿脑子"轰"的一声。三个字犹如镌刻般的在脑子里--"曲青涟"！揉揉眼睛看去，见那人背对着自己，身材修长，一袭白衣，清新脱俗，遍体莲香.....
"青涟！！"丹卿激动的浑身打颤，忍不住呼喊出来。
那白影听见呼声遂回头来看，却用袖子遮着面孔。丹卿一跃而上，扑到那人身上，用手紧紧扯住那人衣袖，死死的不撒手。那人也不说话，只微微挣动了几下。丹卿却觉得怀中一空，臂弯里的人如春雪般化去不见了，定睛细看，只有一缕白烟腾空而去。
是梦吗？未免也太真切了。
丹卿觉得青涟的衣袖好像还在手里，低头看，哪有什么衣袖？却是一张晦暗发黄的白纸。
打开白纸，只见上面两段文字，笔墨深浅不一，分明是原有一段，后又填补一段。字迹一致，却是出自一人之手。只见第一段写：
倾城牡丹栽成盆，土为金沙水为银。
碧玉托的朱颜色，遍体生香醉人心。
蝶蜂虫蚁皆迷恋，万千花卉自称臣。
回眸一笑为牵引，终究两心变一心。
朝露未干已相见，山泉水好洗轻尘。
牡丹丛中相邀宴。酒不醉人花醉人。
日落西沉赏黄昏，君赏落日我窥君。
夜深随君入厢室，此刻春宵值千金......。
只见第二段写：
我知天不遂人意，有朝与君各东西。
朝间不能见君面，暮间不得闻君音。
朝朝暮暮火中煎，钢刀剜心油淋肝。
好似君容犹在前，泪已哭干看不见。
多少梦中重见面，心何不死常挂牵。
深入空门进深山，素食缁衣了此生。
但愿来世再续缘，生生死死总相连。
不管海枯坚石烂，无心树死花儿残。
俗世不见曲青涟，与君双双登仙台。
丹卿心中原本是五味杂陈，看完此诗，却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就这麽，呆呆的杵立到天亮，竟然疯傻了。
天亮透时。小蕊到丹卿屋里不见丹卿，急得四下寻找，看见丹卿呆呆的立在院子里，忙上前招呼，见丹卿呆呆傻傻，小蕊也急得哭了，一面怕打着，一面呼唤着："公子，公子，莫要吓我......"
唤了许久，丹卿方缓过神儿，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诗稿，忍不住热泪潸潸，说话的语气却平静的反常，声调则嘶哑的吓人：
"想不到，我与你，一个是，独守青灯伴古佛；一个是，漫漫红尘人皆夫。"
小蕊不解，低头看到丹卿手中拿着张书稿，就夺下来看。读完全诗，也明白了七八分。就安慰丹卿道："公子不要如此，依小蕊看，这是好兆头啊。公子请想，好端端的，这诗稿怎么到了公子手上？分明是公子用情至真，打动了上天，将青涟公子的消息透露于公子，说不定，你们见面之日不远矣。"
丹卿回过头来看着他，问道："是真的？可是，可是，青儿已经出家为僧了。那我怎么办？"
小蕊笑道："公子为情所困，真的连青涟哥哥诗的意思都看不出来了？你看看，这诗中所说，什么‘来世再续缘，生死总相连。'什么‘海枯坚石烂'什么‘与君登仙台'这那里是出家人说出的话。他纵真有出家之意，心里这样惦记着公子，也修不成正果，怕是不日就要还俗了。反而透给我们他的下落，这周围没几座庙，待我去寻他，说不定就寻着了。"
丹卿听小蕊一席话，竟听得入了神。觉得小蕊说的十分有理。真是：闻友之言连说是，再看传诗频点头。
"啊，有理，说的极是。那我们这就出发可好？"
原以为小蕊定会依从自己前去，却不料小蕊一板脸拦下了。要问所为何来，且看下回。

第二十三回 胡门正鬼宅惧刺猬 老鸨子娼楼陷鼠魇
接上回，说丹卿听了小蕊之言，迫不及待的就要启程去寻青涟，却被小蕊拦下了。只听小蕊说："哥哥万万去不得，一来，哥哥有伤病在身，还没大好，不宜劳动；这二来，现在满城里通缉哥哥，哥哥一露面，先招惹的官府，反倒误了事。这第三，哥哥没听过找人不如等人这句话？依小蕊看，青涟公子既然有信到此，难保不会自己也寻了来，那时，他找你，你找他，弄到两岔里岂不可惜？哥哥听小蕊一言，就在此耐心等候，由小蕊代劳去走这一趟，难道哥哥还信不过小蕊吗？"
一席话说的丹卿默不作声。少许问道："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小蕊说："慢则一月，快则十日。"
丹卿闻之，只得答应。小蕊就着手忙活给丹卿准备生活用度的东西，溜溜的忙了一整天，将一切安排妥当，又休息的一夜，第二天方辞了丹卿，启程走了。自此之后，丹卿每天依栏眺望，望眼欲穿，盼着小蕊早日回来。

约莫有过了十日。这一天天色已晚，丹卿恹恹关了房门，心想又是一天过去，却仍不见小蕊回来。正想着，突然听见前头有声响。丹卿大喜，忙夺门出去，拐出院里的断墙，却看见来人并不是小蕊。丹卿失望之余，用眼细看来人，原来来的是胡大洋。
一阵恨意涌上："这个禽兽害我还嫌不够，竟找到这里来。真是欺人太甚！"可转念一想又生生的将怒火压下来："此人是小蕊的旧识，他虽可恨，可小蕊待我情深意厚，又替我奔波去寻青涟。我若杀了此人，必伤了我俩的情意。"想到这里，丹卿收敛杀意，一转身，绕到别处去避而不见。
且说胡门正，还真是来找丹卿的。前些时候小蕊曾将丹卿之事对他提起过，他心里就一直挂念着放不下，之后一连十几日不见小蕊，终于忍俊不住，约摸着寻到这里。道路崎岖，到时天已大黑了。
小李村全村惨遭横死，怨念至深。这怨念是否是存在死者心里？死者已死，不得而知。可它深深植在活人心里是一定的。胡大洋心里清楚的很，当初在凤凰山下见到曲清涟，惊为天人，那容貌，那气韵，与自己主子凌南王要找的人极为吻合。自己不报，以苏瑾、栾小平的为人，又怎会不报？遂捷足先登，报与了王爷。谁知道竟给小李村招来了杀身之祸，又害了丹卿。自此自己每天受良心责备，痛不欲生。那一日，同乡小蕊带丹卿来见。再见丹卿，他竟然出落得如此美貌，只看一眼自己的心就突突乱跳起来。爱慕、愧疚扯在一块儿，想见丹卿，见之有愧，不见丹卿，相思日甚。真把人活活的折腾死。最终还是把苦水往肚里咽，强忍着不见丹卿，实在忍不住了，就悄悄的躲起来偷偷看看他。真是狼狈可笑之极。
后来苏瑾事出，胡大洋也隐隐知道事情的原委。他对苏瑾之死毫无悲悯，反而觉得他活该作死，切齿之余，还有些羡慕他。可丹卿出走令胡大洋甚是痛苦。若说之前丹卿在身边，总可略平心事，还能常常去偷看几眼，那现在连这个也不能了，上天真是绝情的很。
自此胡大洋每天光顾牡丹楼。
真好笑。心爱人在时，不敢来；敢来了，却是因为心爱之人不在了。不管丹卿屋里现在住的是甚么人，胡大洋也不碰她，就是想在这丹卿住过的屋里呆着，聊慰相思之苦。哪知就是这小小的慰藉也不能够长久。
玉树公子不在了，牡丹楼的生意每况愈下。后来传出的妖孽传播瘟疫一说，更使这处昔日繁华之所成了众矢之的。老鸨子是叫苦连天，连连叹道："这可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悔不该当初听信苏瑾之言，说甚么将李丹卿引发京师瘟疫的谣言散播出去，教他万劫不复。现在可好了，李丹卿是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而自己辛苦了一辈子经营的牡丹楼，却要‘万劫复'了。"曾经神气活现的老鸨子也一下萎靡的许多，再到后来，干脆关门闭户，不做生意，只求早日躲过这风头，他日找机会东山再起。
这天，老鸨正闷在屋里没事情做。这老鸨原是个闲不住的，一连憋了几天，真真要把人活活给憋死了。这个当儿，却听见有几个小童儿在门外吵闹。老鸨随骂咧着随出来查看，只见是几个小孩逮住个大耗子，正逗着玩。老鸨也是实在憋慌了，就遣散了小孩，把老鼠提到自己屋里，用胶紧紧粘到块板上。找了根绣花针在耗子身上乱戳。那耗子身长半尺有余，膘肥肉厚，颇为有力，被老鸨一戳，直痛的唧唧乱叫，用力扑腾，怎奈皮毛被粘着，逃脱不得。老鸨见状也来了兴致，扔了金针，取来红烛，将那滚烫的蜡水滴在鼠皮上，更刻意往针刺出血的地方并头眼上滴。那老鼠疼得张着嘴叫，露出来一寸长的两颗鼠牙白森森的好不吓人。那条粗壮尾巴几乎要摇断了似的摆动。老鸨就取出剪刀，由最粗的根处将老鼠尾巴‘咔嚓'绞了下来。最后料想鼠要死了，索性提来开水往老鼠身上烫过去。那老鼠原本不动了，被这一烫，又唧唧的惨叫出来，随后又不动了。老鸨玩够了，顺手将死鼠扔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