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青传----清水吾心

李丹卿也长到一十五岁，也是个"翩翩少年郎"。学堂没好好上一天，大字没学会念一个。整日里追猫撵狗，玩鸟逗虫。随着年纪增长，渐通人事，他看见村上有那略有些姿色的年轻女子，也学别人颠儿颠儿的追过去轻薄调戏。真可惜这荒诞泼皮像祸害了一张清秀俊俏脸。
更不公的这两人偏又是一家。如李丹卿般好色的岂有放过曲清涟的道理。丹卿瞧见青涟倒好像是蜂飞千里找到花蜜，狗饿三天看见肥油。那往青涟身上一贴，分明是块大个人形膏药，再难揭的下来，便是揭下来也是粘沾绵连的难受。众人看在眼里，都摇头直叹：难为青涟，难为青涟...
二人性子也差了极远。青涟好静。只爱弹琴读书，也常常陪夫人参禅礼佛，烧香布施。丹卿好动，最闲不住。前些日子他背着夫人偷跑到城里，当即被那繁华景象迷住了。正巧那日京里勾栏院扎架子搭戏台，唱了出热闹的剧儿。丹卿喜欢的什么似的。心里就想：这里如此热闹。想我家也颇有些家私，为何不在这里买一处宅子安置住下，强似在那鸟不拉屎的小李村百倍。回家将这些话与他娘说了，反讨来一顿好骂。原来李夫人顾忌着他的身世，只指望他安安静静平平淡淡的过完此生，如何会同意他安插去那是非之地。丹卿并不知道夫人苦心，还对那繁华念念不忘。
说这一年新春佳节刚过。因李家好静，即使是春节也不十分热闹。青涟倒是没甚么，可憋坏了李丹卿。这日丹卿多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昏昏沉沉。见清涟进屋来，就拉着他说道：
"青儿，这年过的好没趣。过两天上元佳节，你陪我去城里看花灯如何？"
青涟说："正月十五乃是佛寺展示佛宝舍利子的日子。我早已定好去观瞻佛宝，怕不能陪你前去了。"
丹卿如何肯依，拉着青涟又纠缠了半日，青涟只强忍着，丹卿看青涟一直隐忍的模样好可爱，不觉酒往上撞，越发放肆起来，只见他竟用扇子托着青涟的下巴，学起那日勾栏院里听来的淫词艳调：
"翻云覆雨总一般，桃花错做杏花看，早知不入时人眼，多添胭脂画牡丹。"说着一口酒气喷在青涟脸上："青儿，你就像那戏里的人儿那么漂亮。"
青涟气得脸色发青，已是忍无可忍，一把甩开他，狠狠的说道："李丹卿！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要是爱那热闹，你自己去便是了。从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想来是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我的缘分也到头了。"说罢摔门去了。
丹卿没有防备，这一甩力道又大了些，他又喝了酒，他一个没站住重重跌到在地上。又一席话说的他目瞪口呆，直望着青涟摔门而去，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这之后几天，丹卿都没再纠缠青涟。出奇的冷清，让青涟心里又有些不忍。琢磨着那天的话是不是说重了。有心找丹卿理顺理顺，话到嘴边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到了上元节那天，丹卿果然还是没再找青涟，而是一早就带着小青小红进城去了。青涟秉性善良，丹卿如此表现，让青涟心里很不是滋味。到了晌午，青涟也启程去庙里。他一直也心绪不宁，早无心去观宝了。想着想着想的多了，竟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莫不是丹卿会出甚么事吧?!"一抬头刚好到了西山牡丹园。
就在这时候，青涟忽然听见身后远远的有人呼唤自己，回头看，原来是小红，他心里"咯噔"一下。
"出什么事？"
小红一脸焦急，整个人已跑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不好了，出事了。丹卿少爷，丹卿少爷，丢了，人多，冲散了，咱们怎么也找不着他。"
曲青涟脑子"嗡"了一下，眼前一黑，几乎栽倒。满心的疑虑不安瞬间化成了后悔，自责。为甚么，为甚么要和丹卿闹别扭，自己分明知道丹卿命浅福薄，怎地还不好好护着他？如何放他自己去那人多嘈杂的是非之地？丹卿若是，若是出了什麽事，那我就陪他去了罢了...青涟想着，死的心都有了。
是怎么走到城里的，青涟不知道。只觉得由小红带着，一路跌跌撞撞的到了城里。到时已是城门将落，天色大黑了。从东看到西，从南看到北，茫茫人海，无处不嘈杂，无处不烦乱，去哪找丹卿？
"青儿。"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身后传来。他回过头，看见那人正看着自己
"你哭了？"丹卿用手轻轻触摸着他的脸颊。青涟再也不能自制了，一把搂住了李丹卿，紧紧的搂住。

之后就是一个人拼命道歉，而另一个充耳不闻
"青儿，我再也不敢了，你别不理我"
"......."
"青儿，这也不能全都怪我，你要是早答应我，哪又生出这些事？"
"........"
"青儿，求你说句话好吗。设计骗你是我不对，可不如此，你哪会来城里找我？"
".........."
"青儿，你看这良辰美景，我们不好好享受，还要别扭下去吗？"丹卿拉着青涟的衣袖，指了指不远处挂着的一挂灯说道："青儿，你看，那可好看？"
青涟仍是不语。丹卿微笑，伏在他耳边，小声吟道："有灯无君不娱人，有月无君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满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赛社神。不展芳尊开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第四回 绕梁音招神引鬼 牡丹仙翻云覆雨
自上元佳节之后，李丹卿仿佛突然长大了，为人矜持稳重了许多。想那日自己恃酒戏弄青涟，做的着实太过了，事后真是十分后悔。青涟这样的人物，爱的也一定是同样风流卓越的，自己若是还不改，怕真是要遭他厌弃了。
这变化看在青涟眼里，他也隐隐知道丹卿突然性情大变是为了讨好自己，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又是一日雨过天晴，小仙山上，传出委婉动听的琴音。一曲《寒鸦戏水》，听得丹卿几近痴迷。想汉武帝时卓文君爱慕司马相如，也不计较其家徒四壁，情愿与其当垆卖酒，还不是因为当初那一曲《凤求凰》？可见这琴的厉害。正是音律通心意，琴音即心音。青涟的心，丹卿焉能不知。
丹卿突然嘿嘿的笑起来，打断了青涟的琴声。
"笑甚么？"
"我笑，我笑那晚。"
青涟的脸有微微红了。回忆上元节的那晚，青涟走在街道上，引得无数人回头观看，更有人指指点点，加以评论，更有甚者，灯也不看了，只跟在青涟身后看人，羞得青涟红了一张脸。难怪他不好热闹，只爱清净。
"亏我好意弹琴给你听，早知你听不进，还不如弹给牛听。"
"好青儿，别气，我怎么听不进了，我听得好好的。钟子期也没我听得这般专心了。"
"丹卿，"青涟看着他，不解的问："你从小淘气，几番闹学堂，气走了先生，再没念过书。可我总觉得，你淘归淘，却一点也不庸俗，你当真不识字吗？那天还给我念那样的诗。"
丹卿笑而不答。
青涟道："对我还保密吗？"
丹卿笑道："不是保密，是我说出来你也不信。从七八岁时起，我一睡着，梦中就有位先生教我，他不但是博古通今，甚至是连后人的佳作也知道的。我有这样的老师，自然不服别的先生来教。"

正说话间，丹卿看见青涟突然脸色一变，遂回头看去，只见不知何时身后聚了三个生人。这三人相貌如何？只见为首的一个：
青衣蓝衫，儒生打扮。头戴书生帽，手执白折扇。貌虽生的平凡，笑却堆了满面。如昭烈帝深山施礼，似周文王江边求贤。
见丹卿看见了自己，那人推手向下，做了个揖，满脸赔笑道："在下鸾阳县胡大洋。"说着指指紧挨着他身后的一个说道："这是在下京师的朋友栾小平。"这人长得如何，却见：
身高过丈，膀大腰圆。眉如漆刷，二目如电。黝黑黑一壮汉远看好似山，威凛凛的儿男近观疑是天兵下凡。
胡大洋又指站在最后的一个说道："这是我兄弟苏瑾。现在任凌南王府仪卫。"这人生的如何，又见：
身材修长，骨瘦如柴。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眉间狭窄，鹰鼻不善。心中无数害人计，眼中不尽淫乱情。他一边拱手施礼，一边拿眼觑曲清涟。
胡大洋说："我们弟兄此次来此凤凰山玩景做赋，不想刚刚被公子的琴声吸引来。公子琴技高超。小可十分佩服。敢问足下高姓大名？"
"我叫李丹卿。就住凤凰山下。他是曲清涟，我们......"
"丹卿！"丹卿正指着青涟想介绍，却被青涟喝止了。青
涟有些不快，瞥了生人一眼，拉着丹卿，抱着瑶琴，径直走了，全不管身后那些人尴尬如木鸡。
待走出好远，丹卿小声问青涟怎么了。青涟淡淡的说道：
"我看那些人不是善类。尤是后头的两个。看了就教人心神不宁。还是少招惹的为好。"
丹卿以为青涟不惯见生人，也没往心里去。二人依旧在山中玩耍的高兴。不知不觉间，日头已经偏西了。李丹卿毫无归意。又让人把酒摆到牡丹园。曲青涟佯装不悦，说道："你玩了一天不累，我还累了呢。"
丹卿陪笑道："好青儿，你不晓得，这一边饮酒，一边观赏落日，是别有一番情趣的。"
山中黄昏的确是别有风致。只见诺大的天空，西面是紫红相间的云霞纠缠交织，拥着太阳去了山的那一头，落日余辉让整个山层都渐渐染上了一层金，天山一色，随顺万变，好不壮观。西边浮云、落日、暮霞，乱糟糟纠缠成一滩，回头再看天东面，却不知在何时静悄悄地成了一片均匀的湖蓝。正是:
东起新月宛如银，叫嚣残阳散碎金。
晴天丽日虽然好。不比夜媚静深沉。
丹卿的眼睛跟着太阳看，一时看的呆呆的。不经意见瞥见青涟，青涟却正在看着自己。登时四目相对，眼光交接。李丹卿只觉得头"嗡"了一声，喝下肚里的酒一股脑涌上头来，青涟绝美的脸近在眼前。丹卿委实难以自控，双手一搂，把青涟压在身下。"青儿，青儿......"随着低低的呻吟，一只手轻轻的在青涟的脸颊上摸索着："你知道我的心思的...."说着另一只手悄悄解开青涟上衣的扣子。扣子被一颗一颗的解开，眼看着滑腻白皙的肌肤渐渐露出来，青涟方才一把按住丹卿的手，甚么也没说，只拿眼瞪他，那眼神里似有怪罪之意，只是也许他自己也未发觉，自己眼里流露出更多的是意乱情迷。丹卿看的明明白白，情欲之火更加旺盛，忽地又扑到青涟身上，把脸深埋在那坦露的肌肤里......
正是：
深山清冷礼不周，任凭他人辱还羞。
山桃见之也红面。背身侧体不抬头。

不知缠了多久，只觉天已彻底黑下来。丹卿被酒色所迷，越发的胆大，厌倦了舔舐亲吻，一只手要去解青涟的腰带。青涟却突然不依，推开他，从地上站起来，慢慢地整理散乱的衣物。
"青儿，怎么了"丹卿的呼唤像只小猫似的，神情中还带着小时候的样子。
"不行！"青涟语气坚定，背对着他。过了少许，又微微回过头，侧脸对着他，一缕秀发耷拉下来，遮着一半脸，看不清神情中似笑又非笑，只听他语气缓和下来，柔声说道：
"在这里，不行......"

第五回 初春夜东厢房里成好事 难提防牡丹词句埋祸根
夜深人静，初春乍暖还凉，庭中黄花绽开，院中芽抽新绿。墙下猫儿慵懒，屋中人儿呢喃。
在山上青涟如此反应，让丹卿高兴的几乎上了云端，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可真到回到了房里，丹卿见他一袭白衣，完美如无暇美玉，又有些不舍得了，只伏在他身上亲昵磨蹭。直到更敲三声，夜已深沉，方慢慢进入正题...
二人初次试情，施力的丹卿是千般留意，万般小心，轻柔的只怕伤了青涟，看着身下的人如此动人，万千喜悦汇集化为一股快感，绵延流长；承欢的青涟则顺应着丹卿，看着丹卿红着一张脸，样子青涩却努力，自己虽已疼得香汗淋漓，却还是微笑着逢迎他。一场羞涩笨拙情事，也持续到天光蒙亮。
窗外鸟儿开始啼鸣，丹卿酣睡的正香甜。他原本不赖床的，只因昨夜折腾的太晚，被那鸟儿一吵，翻了个身，顺势把头脸都埋在青涟怀里，还吧唧吧唧嘴儿。青涟笑着推推他说：
"睡得迷迷糊糊的还忘不了来占便宜，真坏死了。"
丹卿睁开眼睛看着青涟，说道："你可真好看，像这样的容貌，即使只是为了看上一眼，我也宁愿徒步三千里，现如今，你这样待我，教我如何报答你的深情厚恩？"
青涟故意板着脸说道："难道你只爱这张脸？原来你和世上的凡夫俗子也没甚么不同。待到有一日，这张脸老了、丑了，毁了，你也不再爱了。"
丹卿深吸了一口气，又把脸埋进青涟怀里，两手紧紧缠住他的腰，就像怕他跑了似的，少顷说道："绝没有这样的事，我的青儿在我眼里，永远永远最好看。"

这天丹卿少有的没同青涟在一起。闲来没事，丹卿突然很想到青涟房里去看看。那次之后，二人的情意更不比以往。丹卿爱青涟爱的近乎发狂，在一起时无限甜蜜，不在一起时又无限憧憬。此时青涟虽不在房内，丹卿却也想去他房里，嗅着余香，念着情人，别一番滋味。
李家的宅院与别家没甚不同，李夫人住北面正房，丹卿住东厢房，青涟住西厢房。中间有回廊迂回相通。
来到青涟房里，看到那房间陈列还是整洁简朴，一张竹床，几奁书箱，一把竹椅。再无他物了。丹卿咧咧嘴，心想以前怎地没发觉，青涟屋里竟简朴至此，未免也太过了。李府毕竟是大户人家，虽鲜有客来，但若让人看见这样的陈设，终究是不像话。
正看着，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张白纸，，丹卿顺手拿过来，只见原来是一篇没有写完的诗稿。写到：
倾城牡丹栽成盆，土为金沙水为银。
碧玉托的朱颜色，遍体生香醉人心。
蝶蜂虫蚁皆迷恋，万千花卉自称臣。
回眸一笑为牵引，终究两心变一心。
朝露未干已相见，山泉水好洗轻尘。
牡丹丛中相邀宴。酒不醉人人醉人。
日落西沉赏黄昏，君赏落日我窥君。
夜深随君入厢室，此刻春宵值千金......。
看到这里，丹卿脸上浮起一抹笑。这个青涟，心里纵是有团火，脸上也还是一面冰。
"少爷，少爷！夫人叫你"屋外小红的叫声打断了丹卿。叫声似是很紧急，丹卿收了书稿掖在袖中，出了青涟的房。
一进夫人的房门，李丹卿就吓呆了，只见夫人脸色铁青，甚是难看。看见丹卿进来，更是眉头紧皱，长叹了一口气。
"娘，出什么事了？"
李夫人招呼丹卿坐下，说道："丹卿啊，你可知道京师的凌南王么？"
"凌南王？当今圣上的九皇叔，谁会不知道啊。娘，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李夫人苦笑了两声说道："王府的承奉到咱们家来了，"李夫人一指身旁的两只大箱子"你看，这就是王府送来的'聘礼'，要接你的青涟哥哥去王府了。"
李丹卿一听此言顿时如五雷轰顶一样，呆了好久，才似是哀求般的，结结巴巴的问道："娘，你答应了？"
李夫人说："傻孩子，娘答不答应还不是一样，凌南王府，势力庞大，凌南王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跺一跺脚，整个京城也要晃三晃，他又是出了名的淫猥好色。这十几年来，进他王府的漂亮孩子，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了。之中不乏诱骗强迫，谁又敢说些甚么。"
"不行，我管不得别人，青涟就是不行！"李丹卿喊道，此时他已泪流满面，他从椅子上扑下来匍匐在夫人怀里喊道；"娘，你救救青儿，不，是救救孩儿吧，孩儿不能没有青儿，不能啊！孩儿，孩儿，孩儿和青涟已经，已经.....娘，求你成全孩儿，成全孩儿和青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