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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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呈绛红色,渐渐有了光。
我静静的在房内守了沈淮宣后半夜,心情再次由那样非常的激动恢复平静,静如潭水。他的伤的确是西宗的密探所伤,也勉强算是因我而起。
一整夜没有回去,也不知道雪云该因为我着急成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今后的日子究竟会变成怎样,沈淮宣的诈死骗得我回来,以后我是否还能在小桥流水的江南如此自由呢?可是直到此时,我都没有后悔瞒着雪云偷偷溜出来。
沈淮宣也没有睡,时不时会和我说几句话,我也只是静静的听,并不做答。
天稍一见亮,楚静便差使府内的小厮去请郎中。

"倾儿,你变得安静了许多。"他闭着眼睛,在我以为他早已经睡熟的时候说道。
我有些愕然,"我并不这样觉得。我只是······分不清你的话倒底是真是假,不知道还说些什么罢了。"
他睁开凤眼,多月未见,那双凤眼依然那样摄人心魄。
他轻挑凤眼,"那你说的话又是不是真呢?"
"不一定尽是真的。"我看着雕木槛纸窗打开的缝隙,雪稀稀落落,应该快停了吧,我想。
"那么在灵堂里你的话呢?"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我在灵堂内对他哭着说的话。正在我有些不知所措间,有人轻轻叩门。
"沈教主,你睡了吗?"
夏锦廖的声音。
沈淮宣皱眉,起身离开床,他依然穿着我在灵堂内见到的衣裳,隐隐地我总感觉他的肋骨处有殷红的颜色,再眨眨眼后,才发现那是错觉。觉察到自己对他的关心,我忽然产生一阵无力感 。
"请进。"沈淮宣说道。

夏锦廖身后跟着一名郎中打扮的人。
夏锦廖朝他作揖,目不斜视的说道:"听闻沈教主已经愿意治疗剑伤,夏某特意去请了一名郎中,这可是有名的神医呢!"
"多谢夏公子。"
我没有听漏夏锦廖的话,不禁脱口而出,"沈淮宣,你一直这样拖着不治伤吗?!"
夏锦廖看见我第一眼便完全张大嘴定在原地,那却并不是因为他认出我是苏倾,而是因为我的相貌。
"这、这位是······"
与此同时,沈淮宣说道:"这一点我并没有骗你,不是吗?"
这时那名郎中右手食指中指搭于沈淮宣的手腕处,并示意我们安静。
我噤声。

此时那郎中摇摇头,神色有些茫然,"不知还有没有其它受伤的人?"
"大夫,请问他的伤势如何?"我问道。
他摇头说道:"在下愚笨,并不敢确实他究竟怎样,还要等看过其它受伤的人再作定论。"
沈淮宣唤来楚静,若不是沈淮宣此举,我根本就没看出来楚静受伤。
郎中细细的替他诊脉,约末过了一柱香的时候,他看看沈淮宣,想要开口。
话还没出口,他就被沈淮宣打断,沈淮宣看着我说道:"你先出去。"
听到此我有些诧异,"为什么?我不要出去······大夫,他到底怎么样了?"
"听话,你先出去。我只是怕处理伤口时你会害怕。"他说道。
"那、那我陪着公子在外面等好了。"夏锦廖回过神,对我说道。
再我还没来得及反驳之时,沈淮宣便已经应下他。

天朦胧的渐亮,雪并没有停,反而渐大。纷纷扬扬,小石拱桥栏杆上的石雕牡丹开出白色的花。
"不知公子名号?"夏锦廖在我一旁有些故作风雅的说道。
我不想与他多说,淡淡的答道:"不是什么有名的人物。"
"夏某见公子绝非一般人物,不若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我不置可否。
他见我不语,继续说道:"公子是不是因为沈教主的伤才赶过来的?"
"夏公子,用如此语调与我说话,您不累吗?"我抬眼看他,他小眼弯成一条缝,与以前他看见美貌之人时的表情丝毫未变。
他早就把关于苏家小儿子本就寥寥无几的资料销毁的一干二净,正因如此,我不在乎他知道我是谁。奴籍不在,相貌变化,即便他知道我是谁又能怎样呢?
"公、公子这是何意?"
"夏公子别来无恙。"说着,我心也有一丝好笑。
"你以前、以前就认得夏某吗?"
"略有耳闻。"
"想不到公子竟然听说过夏某,夏某不胜荣幸!"
我不语,面上淡淡的没有表情,心中偷笑。

房门被打开,那名郎中显然已经诊治完。
沈淮宣神色如常,反倒是楚静,脸色极不好看。
看到我进来,楚静低头向沈淮宣行礼,"教主,属下先行告退。"
夏锦廖见此情景,也连忙退出去。屋内又只剩下沈淮宣和我。
"你的伤······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过了许久,我先开口道。
"对。"他站起身,我忽觉得他很颀硕高大,他走到我面前。
"倾儿,你长高了不少。"他忽然冒出这样一句话。
"是、是吗······沈淮宣,你如此骗的我现身,是想让我跟你回去吗?"我问得有些急,我总是想早些知道他的打算,因为我从来都猜他不透。
屋内烛光灭,晨鸟雪池脆鸣。


第十五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
霜露寒雪,霁霄。
"你愿意,跟我回去吗?"他问。
我不知该怎样回答。
他的发丝简单随意的束在一起,面上已经没有苍白,薄唇丝毫没有上翘。
唐若证实了他的确把他所有的男宠都遣散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向我证明什么,证明他的身边再不会有其它人。
我不想去猜测,又或是说我不敢去猜测。
听到他死的消息,我那样急切地想要来见他一面,那样疯狂的不顾一切的赶到,我根本没有办法接受他跟我不再同一片天空下,他离开了我所在的世界。结果却发现那根本是在骗我回来。
我爱他,但是我也怕他。
因为,我从来没有办法跟他比肩站在一起。

梅须雪,妖娆婀娜。
"倾儿,你不愿意吗?"他的声音妖娆。
我低着头,淡淡的笑,"又有什么时候能轮到我说愿不愿意呢?"
他没有皱眉。
"那就不要回去了。"他说。
他说,那就不要回去了。
思想有一瞬间的停顿,我心中太多的惊讶,这样处心积虑,他只是说,那就不要回去了。
"倾儿,我说过,我不会再勉强你。"
他不看我,眼中什么都没有。
"这是、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只要陪我三天就好,陪我在江南转转就好。"他如是说。
"···仅仅就是这样吗?"
"对,就是这样。"
沈淮宣要我陪他三天。
鸢飞戾天,雪舞鸾凤。
"沈淮宣,你知道吗,我从来都猜不透你。"我开口说道。
他转过头来看我,颀长的身躯轻颤,"不用你来猜我,我再不会让你来猜了。"
我的衣袂随风而动,人却静在原地。
"就仅仅是陪我四处转转,如何?"
雪期期艾艾落,风舞雪花,雪舞乱风。

烧饼铺内。
"小倾,你疯了吗?"雪云气急败坏的大叫。
"我想我的确是疯了吧,不然为什么听到他死的消息那么急切的过去中圈套。"我轻叹。
连大哥走的时候,我都没有这样过吧,我很清楚我是怎么了。
雪云喘着粗气瞪我,"而且你还答应陪他三天?!你知不知道他会做什么啊?!他万一掳你离开呢?你到底想过没有?"
"怎么会,我只是想从今以后就不必再这样躲躲藏藏便答应了他。雪云你不用担心,我还知道自己的斤两。"
她狠狠的瞪我,像是被我气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既然这样,你干吗不一起跟他回去算了!"
听到她如是说,我一愣,随即回答道:"因为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也因为······我没办法相信他。"
因为我害怕终有一日,眼下的一切真实都会化成虚假,繁华过后,我什么也剩不下。

褪下百姓们穿着的麻布衣裳,我换好沈淮宣一定要求我着的教主服,这是沈淮宣一定要求的。
"如果唐若在,他一定能在最开始就拦住你,可惜我最不济的功夫就是轻功。还有······"她顿,"保护好你的子玉,那是整个唐门。我没办法跟踪你去,沈淮宣一定会发现。你······好自为之。"雪云仍瞪着我。
我郑重的点点头。

烧饼铺的外面,沈淮宣已到,雪云没有出来送我。铺子外面围了很多百姓,他们从没有见过像沈淮宣一样的人物。沈淮宣负手立在马车旁,见到我出来,走上前来紧紧的握着我的手,任我怎样挣扎也脱不开。围观的人一个个都定在原地,他们大多是第一次见到我。人群中忽然传来很小声的一句惊叹,"仙子,一定是仙子下凡了!"然后沈淮宣便拉我上了马车,留下车后稀稀落落跪成一片的人。
"那名女子是谁?"一上马车,沈淮宣便问我,他仍旧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一个普通的平民而已,你怎么知道里面还有别人?"
"她是你什么人?"他问。
我一紧,不知沈淮宣是否发现雪云的身份有何不对之处。
"你什、什么意思?"
他的凤眼轻挑,用眼角瞧我,剑似的双眉,墨色的发丝。
"她······是你的妻子还是姐姐?"
我一愣,然后才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你是在吃醋?"我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问。
他挑挑眉,不说话。
我微微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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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沙梅影路,微雪酒香村。
江南日暮。细得同粉也似的白雨,加上一层淡得几不成墨的背景。
青天碧落,那是南国的长春。
似是大哥脸上的微笑,那样熟悉,那样让我安心。
红黄的灯笼下,是带着雪的残荷。冬天的湖面上,居然还可以见得到不少的鸳鸯。
乌篷船上,就只有我们二人。煮上一壶西湖龙井,沈淮宣把所有人都遣散到湖畔。
篷是半圆形的,用竹片编成,中央竹箬,上涂黑油;在两扇"定篷"之间放着一扇遮阳,也是半圆的,木作格子,嵌着一片片的小鱼鳞,径约一寸,颇有点透明。
梅、雪、碧落天······红灯笼、鸳鸯、雪残荷······乌蓬船、龙井茶、沈怀宣······我。
我呷一口茶,微微眯起眼睛,觉得眼睛的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真美······"我喃喃的说道。
沈淮宣一直盯着我看,绝不肯把目光离开一刻,他一直一直那样凝望我。

恍惚间,我忽然想起十岁时的我。娘死了两年,我还没有成为"无尘公子"。那时我还只是个相貌普通看上去发育不良的小男孩儿。
大哥常常带我到西湖去泛舟,我们从来都只坐人多热闹的大型画舫而不是这样简约的乌蓬船。那里面热闹非凡。我并不知大哥在他们之中究竟有什么过人的地位,只知道他那样俊美温婉的一个人,眉目流转的无意之间,都是那么耀眼。我瘦瘦小小的跟在他身边,他轻轻的握住我的手,手似柔荑。
"小倾,你要学得一身本事,把这些西湖游船上的文人都比下去。"
清流滑过,拍打着船侧的木板发出好听的声音。
"大哥就已经能把他们比下去了啊。"幼嫩轻脆的声音。
大哥却总是含笑看着我,不再说话。
画舫上有大哥的诗画,挂在舷窗旁最显眼的位置。
后来我便依了大哥的话,在第二年夏天,江南多了一名拥有惊世文采的"无尘公子"。为的也仅仅是大哥的一句赞扬,与父亲无关,与我自己无关。
后来······
后来······苏家就不复存在了,那将近三载的岁月中,我渐渐的被磨平楞角。再后来······那些性情竟都在沈淮宣那里复活了,而且我还违背伦理的爱上那个让我惊心的男子,居然变成一名断袖·········
············
若是让大哥知道自己最疼爱的小弟竟是这番模样,不知又会作何反应。
如今想来,大哥······大哥就是在这乱世之中,唯一给我带来快乐的人了。
大哥每每穿着的衣裳的袖口的不起眼处都会绣着一朵盛开的芍药花。我一直以为那是只有常常拉住大哥的手,而又个头不高的我才知道的秘密。
那是大哥最爱的芍药。
芍药······

那种盛开的如同初嫁少女朱唇颜色的花朵······那是娇媚妖娆的红。与沈淮宣摆在屋蓬船内早已被风吹散了气味的石蒜花不同。那种血色的红,我不喜欢,我最不喜欢,自几年前在女牢中开始。
"怎么会摆上这样一种花?"我问他。
他凑上去嗅嗅,说道:"应该没有那种怪气味了。你······不喜欢这种花吗?"
"不喜欢,无论是颜色,还是······它的别称以及意义······我都不喜欢。"我说道。
他还是一直一直看着我,不管我是在做什么都眼光都一直追着我。
"你、你总盯着我做什么?"
他的手轻拄着头,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脸颊。
"叫我淮宣吧,就在这三天之中。"他忽地说道。
我默默的点头,我认为我知道为什么。

第十五章 春风拂槛露华浓
乌蓬船随着风一摇一摇,船上的石蒜花在蓬口被吹掉几片花瓣,这是一种没有叶,只有花的植物。
"那些西宗的密探···你到底是得罪什么人了?"他问我。
"我不知道,那些人不会是我得罪的吧······"我吊着眼睛看他。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真的没办法了。"他似是自语的说道。
"什么没办法?"
"没有什么。倾儿,跟我说说你这几个月来过得怎么样。"
我笑,"还不错吧,自己开了一家烧饼铺,等到年初就能还清赊帐了呢!本来我们还打算明年在扩大一点,变成个小酒馆之类的,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希望。还有······"
他依然拄着头凝视着我,眼睛中有些笑意。等到我说完许久,他才说道:"倾儿,你知道吗?你说起这些的时候都是眉目张扬的。"
立时,我定在原地。

他的目光柔和,故意压低声音,这是他那迷人心智的鼻音更加明显,他轻声说道:"倾儿,愿意和我讲讲你的过去吗?"
"你说什、什么过去,我有点糊涂了。"我笑得僵硬。
湖面上有一波波的涟漪,那是风吹起来的。
"我只是,单纯的想去了解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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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比如······我曾听你在睡梦中喊过的‘大哥'。"他说。
我怔怔的看着他,他连大哥的存在都知道了吗?一直一直,我都当那是我一个人的净土,又是何时,我竟在睡梦中喊出"大哥"了呢?
"淮、淮宣,大哥就我大哥啊,一个亲人而已。"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他满目柔和,"那一定是倾儿很重要的人吧。"
我不敢去看他,"是、是啊。亲人怎么能不重要。"
"倾儿当真和我这么见外吗?连一点都肯对我多说?"
我低着头,不看他那双能够轻易让我陷入其中的凤眼,"不是,大哥他······早就去世了,我不想多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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