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尘----上水无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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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眯着眼睛,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我,我道:"皇上,还有什么事情吗?"
他摆摆手,"没有,就是来你这里躲躲。"
"躲什么?"
"一帮谏臣罢了。"
我苦笑,他们兄弟俩个还真是像。弟弟到我这里来躲着太傅,一赖就是一早上。哥哥在义正词严的教训完弟弟之后自己跑到这里来躲着。
我说:"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里?"
"藏书楼。"

蝴蝶初翻帘绣,万玉女,齐回舞袖。直到手冻得不行,我才觉得时间竟然过了这么久。小时候一泡在书里面就拔不出来的毛病至今还没有改变。试着弯了弯手指,我心里面暗自想没有颜竹心在旁边提醒还真是不行,这就忘了狐皮手套。
走出已经没有人的藏书楼,我才觉得时候却是不早了。天色暗,雪又下大了。此时大概已过戌时。回去一定要让颜竹心给我温一壶酒暖暖身子,也不知道她允不允许······瞧我这个公子做的。
回去之后发现早有一壶温酒摆于几案之上,我唤道:"竹心,快给我那个杯子来。"
颜竹心责怪的瞧了瞧我,"公子,外面下了这么大的雪,你也不知道早点回来。"
我嘿嘿的笑笑,"帮我拿个杯子。"
颜竹心夺过我手中的酒壶,"这可不是给你喝的,是给客人喝的。"
说这就从后面窜出一个人影,人影直直的向我扑来,我才看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就觉得头大。眼前之人穿交领右衽袍,腰束革带,脚穿络缝白皮靴。头顶束髻,髻上套一个小冠,冠上缀着拇指大的明珠数颗。只有弱冠之人才会有这样的打扮。眼前之人不是周容还能是谁,我看着便觉得头疼。此人每隔几日必会来我这里报道,若是放在平时还好,最怕碰上沈衣卿也在,两个人碰到一起,只会把我这里搅得是鸡犬不宁。
逃不过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阵揉捏。我甩甩头,拍掉他粘在我脸上的手。连忙对颜竹心说:"竹心,你好好招呼客人,我有点受凉,先去睡了。"
周容一把拉住我,"小苏倾,受凉好办,来陪你容哥哥喝两杯酒就好了。"
我皮笑肉不笑,道:"容哥哥,小苏倾我今天不想喝酒。"

第三十四章 水满西池花满地
倒尽金壶碧酒。醺酣争撼白榆花。酒温过一次又一次。酒洒在雪上,雪化成酒色。雪里面都散着淡淡的梅子味。不远处红梅将放未放,含羞带臊得。
周容两颊泛红,我心里面偷偷高兴。还好此人不胜酒力,要是像唐若似的精明,倒霉的可就是我了。
他高兴得笑出来,说话都带了些酒气,拉着我就问,"小苏倾,你说······楚安和楚静,那个比较讨人喜欢?"
我还纳闷他怎么突然谈论起当朝的两个最当权的人物,左右丞相的时候,他就拉着我的手腕连连摇晃,"你快说嘛。"
我说:"楚、楚静吧。"我艰难的转过头去想找到颜竹心,却发现这个小丫头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偷懒去了,见周容的酒杯还满着,我给自己又倒满了酒,捧在手里温着手。
他笑着一手拉着我的袖子,一手拽着我的衣襟,害得我差点把酒洒在裘皮上。他说道:"我、我就说嘛,还是楚静比较讨人喜欢。哪像他哥哥······"
楚安、楚静如今位列当朝左右丞相,沈淮宣最信任的就是他们二人。谁都知道他们二人是孪生兄弟,脸生得一模一样,可是没有一个人会把他们搞混。想到楚安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我打了个寒颤。
周容还是笑得特别高兴,看来他是真的醉了。我推了推他,"容哥哥,天太凉了。今天你就住在这里吧,我让竹心给你腾个地方,你凑合一晚。下次别这么喝了。"
他甩着头,"不成,小苏倾都没醉呢,我怎么可能醉了······"边说边喝光了我手中的酒。
我苦笑,连酒杯都认错了,还没醉呢。
一个没扶稳,周容整个人都趴在石桌上。石桌上落着雪,我还真怕他受凉。赶紧把他扶起来,仅听见他喃喃的小声说:"小苏倾,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嗯?你说什么?"
周容摇摇头,又伸手过来捏我的脸,我两只手全都占着,只能任他在我脸上捏来捏去。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小脸皱成一团,"皇上谁都不让讲······"
我一愣,绕过去看着他的正脸,小声的诱导着问他,道:"不让你说什么?"
"不是不让我讲,是谁都不让说······"
我说:"好好好,谁都不让说,那他谁都不让说的话是什么啊?"
说到底我还是想知道。

他松开折磨我脸的手,然后比划着说道:"他把、把林靖,给软禁了······"
心里开始打鼓,"软禁他做什么?"
周容不理解我心里的着急,他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看我反而不再说话了。我柔声说:"容哥哥,你来告诉我,皇上为什么软禁林靖呢?"
他打了个小酒嗝,然后又笑着说:"还是楚静好,比他哥哥强······"
我又不敢再摇晃他,生怕他酒醒了,又反复问了几次,他才说道:"因为······因为他骗你来得呗······"
"他骗我什么?"
正当此时,颜竹心跑过来,"公子······"话刚说一半,我连忙瞪她一眼让她安静。他看看周容,又看看我,退到我后面。
周容对着我笑,他说:"小苏倾啊,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盯着他,我想我听见了远处传来宫廷乐曲。一个绝美到惊心的男子端坐在最中央,只不过没有人看过他充满戏谑玩味的表情,那种表情最让人难忘。
我问他:"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周容的手冰凉,他说:"皇上、皇上也在生你的气啊······"

何事等闲抛,纵有余香。
我忽然觉得脑子里面乱成一片,也不知道谁说的真话谁说的假话了。我对颜竹心说:"竹心,帮我把他扶回去吧。"
"公子,那你······"
"我在这里再坐一会儿,"将颜竹心脸上满是担心,我又笑道:"你也知道我畏寒,我坐一会知道冷了自己就会回去。"
直到颜竹心和周容都回屋里去了,我才坐在石椅上。随手敛起一个酒杯,壶中还有些温凉的酒。就着满天的雪一直喝到嘴里。梅子泡的时间太长,就有点淡淡的苦涩味。忽然想起一句古话,叫什么来着,酒后吐真言。
沈淮宣在年中时对我说过一句话,三年了,你的气还没消吗?
裘皮上沾了不少雪,大得我都能看见雪片的形状。那想必是周容酒后的胡话罢了,我摇摇头,酒如肠。睡一觉之后,明天把它忘了吧。

头天夜里雪就停了,早上起来太阳照的雪发亮白色,晃得人眼睛直疼。
我朝内间看了看,周容霸占则我的床睡得正香,蜷在太监的外间小房子里睡了一夜,弄得我现在腰酸腿疼。
我的脚步尽量放清,仍然是惊动了周容,他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一只胳膊直起身子来。"小苏倾?"
我给他投好了毛巾放在他手里,"昨天你喝醉了,就睡在我这里了。"
他睁大眼睛眨巴眨巴,"我喝醉了?"
"对。"
"没说错什么话吧?"他盯着我瞧着不放。好像想生生得从我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我笑道:"没有,就说了些醉话。"
他立刻激动道:"我说什么了?"
我拿眼见撇瞥他,一脸挪逾的笑,一脸的奸诈,"也没有什么,就是······"
"就是什么呀?"他急道。
我很认真地看看他,然后说道:"楚静固然是随和招人喜欢,只可惜容哥哥怎么会喜欢上那个整天只会板着脸得楚安。"
他脸上就差刻上几个字,悔不该当初。
他对着我讨好的笑,"小苏倾,其实容哥哥最喜欢你······"
我道:"你不用上朝吗?"
他用力一拍床板,"坏了!"
我说:"官服让人给你捎来了。"
他"叭"的在我脸上亲一口,"小苏倾,太谢谢了!"我还愣着呢,他就飞奔着走了。

周容才刚刚离开,我以为我能闲下来踏踏实实待一会,颜竹心就带着唐门的信走过来了。信上说,慕容司得了场大病,情况不太好。他已经派人把慕容司送到我这里来,约在十二月初就能到。细算算时间,也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看过信之后我问颜竹心道:"大理那边,有没有消息?"
颜竹心道:"没说见过你说的那个人。"
我一下子躺在床上,床榻依然特别软,我已经慢慢习惯了。

接到信后的第三天,宫里的人就把慕容司接了进来,其间也不知道通了多少关系。那直到后来巧儿告诉我他们说他们只来投奔苏倾的,就一路放行。当然这是后话。
慕容司的脸烧得时红时白,唐若说他不是没办法医好慕容司,只是慕容司非说要见我,不见到我就不肯吃药,唐若一个劲地说我过得比他还好可是慕容司就是不信,才一直拖到今天。
慕容司躺在床上,巧儿给他换了一块又一块冰毛巾,我摸摸他的额头,预期略显责备,"阿司,我在这里又没什么危险,你怎么非要过来才肯治,也不怕耽误了病情。"
慕容司拉着我的手,脸上慢慢显露出安心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你是在东耀的皇宫里面,更何况······"
我皱着眉头,"不管怎么样,最后一次。"
他像个孩子似的点点头。
颜竹心这时候才把御医请回来,我给老御医腾开地方。御医坐在床头,食指和中指搭在慕容司的手腕上给他诊脉。直到御医收回手,我才敢出声问道:"御医,他的情况怎么样?"
"没有什么大碍,伤风而已。吃两副药就好了。你们也要注意一点,怎么能拖这么久。"
我欠身说道:"您说的是。"

第三十四章 水满西池花满地
接过药碗,我舀了一勺药汤,吹了又吹才送到慕容司嘴边。慕容司也知道自己这次的举动欠妥,二话没说就喝光了勺里的药。一个没注意就呛出来,我拿着毛巾给他擦擦嘴,"你也不怕烫。"
他看看我,然后说道:"小倾,我见到你平安无事就行了。皇宫里面······我住着不踏实,还是过两天就走吧。"
我瞪他一眼,"什么不踏实,不踏实也要住在这里。不把病养好了休想从我这里离开。"
颜竹心听完就笑出声来,我才觉得我刚才说的话有点象山贼,
慕容司湖一样的眼睛渐渐笑起来,湖非海非江,没有波涛汹涌没有暗流激荡。平静得像一面镜子的才是湖。
空目断、远峰凝碧。
"小倾,你怎么会在皇宫里面?你不是不与朝廷的人做生意吗?"他趁着喝药的空档问我。
我看看颜竹心,然后干笑道:"这次的生意比较大,你也知道我需要东山再起······"越向下说越没有底气。
慕容司却是深信不疑。
我给他擦擦嘴,"喝完药好好睡一觉。竹心,再抱一床被子过来。"我扶着慕容司躺下,等他躺平以后给他盖好被子,一直等他睡着以后我才离开卧房。
剔红栀子花圆盘旁,有几只颜竹心闲时折下来的梅枝,插在珐琅缠枝莲觚里,一点都没有红梅该有的清高。我在心里叹,竹心这个小丫头,聪明有余,就是有时候有点不太搭调。
巧儿左看右看对宫里面的东西极为好奇。
她说:"小公子,你一直住在这里?"
"前些阵子才过来,等阿司的病好了,我和你们一起回杭州。"
巧儿的眼睛一亮,"真的?"
我笑道:"真的。"

只是我没想到,这一请御医,倒是惊动了沈淮宣。
他身着龙袍,巧儿认得他,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若非颜竹心拉着,只怕她险些就要交出来:教主。
巧儿跪着,他没有认出来。
他的第一句话是:"御医说你病了。"
我心里面有点乱,蓦地想起了那日周容醉酒时的话。瞧着他的凤眼,我垂下眼睑,浅笑着说:"不是我病了。御医年迈,可能没有认出来吧。多谢皇上关心。"
沈淮宣走近我,拉过我的手。
心跳停了一下,我没有抽回手。
他搭在我的手腕上,过后他问我:"谁在你这里?"
凤眼紧盯着我,我抽回手,拉紧身上的裘衣。炭火炉烧得很旺,还是有一点冷。我笑着说:"皇上,坐下来说吧。别让那么多人跪着了。"
他坐在离我最近的位置上。
周容说,皇上生你气了。
想着想着我开始思绪走偏,沈淮宣身后的大太监"咳咳"一声,我才回过神来。
巧儿自站起来以后一直低着脑袋,沈淮宣仍旧没有注意到他。我侧着脑袋让颜竹心和巧儿都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让沈淮宣见到慕容司。
沈淮宣一直在看着我,眉宇间有种掩饰不住的威严。从前未曾发觉。
周容说,苏倾,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只觉得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他说道:"朕不想再问第二次。"
"一个朋友罢了。"
他站起身,就要向内室走去。内外室之间有一条约有二十丈的长廊。长廊并不宽,只能让三人并排走。我一恍惚,下意识的拦在沈淮宣前面。漂亮的眉目搅在一起,眉若远山,山势陡峭。我能很轻易的察觉到他微怒了,"你还要拦朕不成?"
我不敢看他,"皇上,我的朋友他不识规矩,怕惹皇上生气。"
他背过手,"朕也没见你识的多少规矩。"
我抿着嘴,站在原地。沈淮宣不说话,走廊外有未化的残雪。
妆点万家清景,普绽琼花鲜丽。我忽然想起一个我忘记的事实,他是皇上。他再怎么允许我在皇宫里面胡来没规矩,见了谁都可以不跪,但是,他是皇上。
恍然间,我已经走在那片残雪上。他走在走廊里。

慕容司就睡在我的床上,刚喝过汤药,他睡得很熟。连这么多人进到屋房内他都没有发觉。
巧儿跪在床边。
沈淮宣的脸上面无表情,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绝美的脸只不过冷冷的瞥过床榻上人的脸,然后便转过来看我。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我说。狭长的凤眼里面分明写上了怒意。
可是我却连他为什么生气都不清楚。
我想起那天在南越的行宫中,在我都已经绝望的时候,他揽过我,凑到我的耳边说,傻倾儿。
我道:"皇上。"
皇袍之上金色的雕龙花饰,五爪金龙龙爪腾云,细密的纹着金丝。
过了半晌,他才沉声道:"既然是你的朋友,朕赐他单一个住处,今天午膳过后就搬过去吧。"
此时我该说,谢主隆恩。
"什么?!"我瞪大眼睛。
他皱眉。
我有些无措。他确实二话没说,拂袖而去。

当天下午,他真的派人来把慕容司和巧儿全都接走了。我反复问他们到底接去哪里,确实没有一个人告诉我。沈淮宣此举确实有目的。
我只觉得我越来越看不透他。
"衣卿,你三哥是什么意思?"在沈衣卿的奉心殿里。与我住的宫苑不同,这里抬手便有宫女或是太监伺候着,待遇堪比皇帝。沈衣卿见我来眼睛便是一亮,从塌上跳下来跑到我面前嘿嘿的傻笑。"无尘,这可是你第一次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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