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越帝的要求,不好办吧。"
话一出口,就看见他笑得有些勉强。
我闭上眼长出口气。这回,真是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如果此次真的能平安无事,我就真心带着沈衣卿四处走走。和慕容司巧儿他们再建个大理那样的园子。让人见着我的园子都以为是误入了苏杭。至于他······
我甩甩头,还在危险之地呢想这些做什么。
这时外面派人来通知周容说是南越帝召见。周容说去去就来,还有两句话要交待给我。
待通报的人离开之后,他正色的说:"可能我要马上离开南越了。小苏倾,凡事都要谨慎。"
我笑道:"这点我自然知道。他派你来究竟······是要做什么?"
他说:"······当然是因为你被截在南越······"他有些支唔,连我都听的出来。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从袖口中掏出一张近乎透明的绢纸,"等我走了再看。"
临走之前,我坐在原地没有送他,我问他:"他真的······没有什么交代给你?"
他的脚步停下来,我盯着他的后背,似乎有一声长叹,然后他说:"皇上的确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
月凉月凉。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他走之后我喝了好多酒,颜竹心看到想拦却怎么都没有拦住。喝醉了以后我对着她笑,她递给我解酒汤,我却死活都不愿意喝。我对她笑着说,醉了好,醉了最好······
夜里面梦见了苏府、梦见了大理、还有······蜀中,芍药花红得依然钟灵毓秀,随着风摇啊摇啊,落了一地的红,锦鲤在啄着花瓣,一个俊美温婉,一个绝美惊心。绿萝全部枯萎,干糜的让人看了难过。
夜里面惊醒,我在想起,三年了。花都变了,更何况是人。
月亮的脸晃了眼睛。我才发觉原来我手里面还是紧攥着那张绢纸。七尺七寸宽的绢纸,写满了两整面,都是他的字,字体霸道,霸道的连隔了千里,我都能闻到他抹不掉的皇家味道,从前未发觉。字体娟秀,娟秀的像是初春故乡扎着麻花辫脸红的少女。我看了又看,上面有些字被水迹晕开,上面写着: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此情无尽处······
眼眶里干干涩涩的,这时候人的心最软,可是我哭不出来。
流年似水。
梦里面又梦见那张绝美的脸,或是戏谑或是温柔又或是让人心疼让人窒息。我想,如果能走出南越,我会回去。
我又想起周容临走之前对我说的那句话,有只脚踩在枯蘼的绿萝上,响起枯叶被踩碎的声音。
尘归尘,土归土。
他说,如果你死了,他会一辈子记得你。
他说,如果你死了,他会一辈子记得你······
他要我死。
与我比起来,设计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就要到手的南越,他不可能放下,谁都不能让他放下。
未亡人。
在周容临走之前,我同样对他说了两句话。后一句,我说,南越帝的小儿子还好好活着。我想,如此够了。这一辈子,再没有对不起他的事情。
我想,够了。
这辈子他欠我。
未忘。
惊心而绝美的脸,薄唇,似乎听见低沉而略带好听的鼻音的声在对我说话。他说,他爱我,但是,他不要我了。
人弹瑶琴曲未亡。
他说,倾儿,倾儿,倾儿······
- 第三十二章完 -
第三十三章 桃花坞里桃花庵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滴答、滴答、滴答······"水滴声响个不停。湿气不断弥漫,屋檐下面晦暗无光。人成十字形站立,手脚都被捆在木头架子上,用铁链绑着。我低着头,听见耳边有轰隆轰隆的鸣声,声音大得让人头痛欲裂。偶尔有冰冷的感觉。快入冬了,南越帝快死了。我也将近亡期了。南越的铁牢。他们要我死。
从小我就知道什么叫做冷,冬天的时候没有什么大家大户该有的裘皮貂衣,我穿的往往都是大哥送来的御寒的棉衣。袖口有朵嫣红的芍药花,绣着黄色的蕊。记得那个时候,最喜欢贴着袖口不断的嗅啊嗅,总觉得那样大哥就在我身边。他走后的清明,我一次都没去看过他。因为我找不到他了。小时候大哥带我去集市上,集市上的人好多,我和大哥被人群冲散了。当我一个人摸索着找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娘告诉我,大哥还没有回来。后来第二天早上起来大哥才匆匆地找到我的住处,看到我以后把我抱起来双脚离地,他说,下次走丢了就站在原地别动,大哥会找到我。当时我好像刚满五岁。记住了大哥说的每一句话。
又快入冬,这次轮到大哥站在原地不动,让我去找他了。
思绪一直在飘。
铁牢里面除了我就再没有别人。颜竹心不知道被关在什么别的地方。我想我知道那人的意思。他要我,替整个东耀顶罪。下毒的事情只与苏倾有关,与东耀无关。所以在周容离开之后第二天早上,冰冷的铁器映了早上的第一缕光。该来的都来了。
我不曾欠过他。
他说他要记住我。
未亡人。
身上穿着自前几日起就未褪下的星夜繁花。月白都被污染了。我也不知道外面此时是白天还是午夜,铁牢内没有光,一点都没有。睁开眼睛和闭上眼睛没有区别。也不知道过了几天。
定时会有人前来察看我,可是却从来没对我说过一句话。一顿劈头盖脸的鞭子过后来人就会离开。我其实在庆幸,来人走后我都会微笑,告诉自己,还好只有鞭子。
没有疼的感觉,因为疼过了以后,剩下了太多的麻木。
我一直以为,他会来救我。
他,不会不要我。
可是,我想不出他要来救我的原因。若没有爱。
然后我开始一点一点地想他,想他以前的每一个小细节。
我慢慢地回忆着有关于他的一切。
很慢,很慢。
慢得如时光冻结成冰的水。
因为,我怕。
我害怕,等回忆用光的时候,他还不在。
现在我才知道,三年,一点都没有忘过他。
聪明的无尘公子,也会有这么傻的时候。
铁牢提供给我水,可是没有饭菜,我只是勉强靠铁索和木架维持着站立的姿势。现在,也仅仅是个姿势了。
这个时候,他在心里跳。
跳得厉害。
一霎那间光流入令人窒息的黑暗中。我闭上眼睛,仍能感觉到一片金色。手腕上被光照到暖了一暖,然后慢慢溢出疼痛。手腕上被铁索勒出的伤痕,伤口结了痂又裂开,裂开以后又再次结成痂。我不禁被自己这种样子逗笑了,和那时在夏锦廖把我接回苏府之前的样子真像。我才相信,真的有过往重现这一说。
我闭眼睛等着鞭子落在身上。那是一种羊筋作的鞭子,不管用多大的力都不会留下伤,只不过皮下的肉都会变得支离破碎,比皮开肉绽还要疼。
来人却没有带鞭子!
他拿出钥匙解开我手腕脚腕上套着的铁索。铁索一解开,我几乎就要站立不住!整整地向前倒去。来人一把扶住我,押着我向铁牢之外走去。
路上我看见颜竹心,她和我有着相似的处境。被押送着我们到达南越帝暂时上朝的大殿内。四周围皆是金碧辉煌,碧幢森大纛,红旆纷千骑。鼍鼓笙箫沸。金兽袅,檀烟翠。赢得我和颜竹心格外的惹眼。
南越帝高居于龙椅之上,我身后的人押着我低头跪拜,除了汉白玉地面我什么也看不见。
脑海里此时竟浮现出两个字:审判。
南越帝没有出声,说话的是位列左席第一首的左丞相。记得我还曾与他讲过话。
"罪人,你的罪行足以判处以凌迟之罪,我南越皇恩浩荡,现今有最后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给你。"左丞相顿了一顿,然后说道:"只要你讲出我皇中了什么毒,南越可以给你留个全尸,而且不连累你的家人。"
我紧了一紧。
凌迟。
一刀一刀,总共三千六百刀,最后一刀扎入心口窝之前受刑之人都必须清醒地活着。
我硬要抬起头,身后的卫兵没有拦着我。才刚刚抬起头我就瞧见南越帝难看的脸色,以及到现在都还锐利的像把利剑的眼神。
我看着他,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轻声说道:"皇族······已经有人毒发了吧。"
那皇帝看着我,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没有说话。
我猜对了。
如今,他等不及了,他也等不起了。
我说:"我知道是什么毒。"
整座大殿都在屏着呼吸,我微微一
第三十三章 桃花坞里桃花庵
整座大殿都在屏着呼吸,我微微一笑,说道:"此毒名为无解。"
南越帝猛地一扬手,御案上的玉龙杯应声而碎!落在地上开成一朵花。花开六瓣。水洒了一地。
南越帝怒道:"放肆!居然在金殿上大放厥词!朕没有对你用刑,你还嫌朕太仁慈了不成!"说罢就要拂袖而去。
我说道:"皇上,苏倾贱命一条,即便死了也是不知道您究竟中了什么毒。您这样逼问苏倾也是徒劳,不如趁现在,好好教导小皇子才是。"
南越帝停下来回头望向我,抬手示意身旁的侍卫。侍卫拿出一张绢纸,拿在手里没有递给南越帝,也没有打开。我知道,那张纸有七尺七寸宽,正正反反都写满了字。离着那么远,我都能闻到上面的墨香,混着淡淡的龙涎香。
呼吸间有些难过,喉头一顶。
南越帝忽然放缓了声音,说道:"苏倾,你真的对倾尘帝如此死心塌地吗?"
我不知该作何回答。
此时他不再说话,定定地看着我,一旁的左丞相为他补充道:"苏倾,一个好的君王决不会随意牺牲自己座下的一员猛将,君王要是成心要做臣子的死,做臣子的都不得不死。更何况,你连东耀的臣子都不是。"我静静地听,没有一丝反应,然后左丞相继续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语速越来越慢:"倾尘帝年初就要立皇后,并且昭告天下将要封皇后肚里的孩子为太子。"
楼前芳草年年绿。绿似去时袍。回头风袖飘。
身上的疼痛开始叫嚣!
喉头一甜,我生生的把嘴里的血又咽了下去。
等到口中的血腥味散了个干净,我才说道:"多谢南越帝相告。"
南越帝此时才开口,可以收敛了眼中的锐利,他说道:"苏倾,朕再问你,朕中的是什么毒?"
我闭上眼睛,挑着上扬的嘴角说道:"我刚才不是说了,我确实不知道。"
被南越帝眼光掠过的一瞬间我觉得心口都被刺穿了,从头凉到脚低。他说:"朕不动你,你的婢女会把她和你该受的刑都受了。"
我瞪着眼睛,抿着嘴看了看身旁连跪都已经跪不稳的颜竹心。她低着头不看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立时有人押着我和颜竹心回到铁牢之中。不同的是,我们被关在一起。
我正对着她。
他们要我看到,看到她所受的所有的酷刑。
"滋滋"的冒着烟的烙铁,颜竹心紧紧闭上眼睛。在三十棍过后,她仍对我说:"公子,我不害怕。"只不过睫毛不住地颤抖。
狱卒拿着烙铁,一点一点地朝她靠近。然后撕开她的衣服,我紧握着双手。
我说:"住手!"
狱卒转过来看我,说道:"你快些交待。"
喉头动了一动,我说:"我要见皇上。"
他拿着烙铁又靠近颜竹心一分。仿佛根本没有听到我说的话。"皇上是你相见就见的吗?!你还是乖乖交待给官爷我,我就放过她。"一边说一边抚摸颜竹心被撕开衣裳的底下的皮肤。
我对他嫣然一笑,不管现在这种模样是否嫣然的起来,我说:"官爷,让我给您写下来如何?"
他站起身来走到我面前,烙铁仍然正对着颜竹心。说道:"你说就可以了。"
"说是没办法说清楚的,还是让我写下来吧。我几天都没有吃饭,您不用担心我有那个力气逃跑。"
铁牢之内包括他在内有三个守卫,他根本不用担心我有反抗的能力。
狱卒解开我的铁锁,我一下子坐在地上。
正趁着他转身去找纸币的功夫。
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冲到他身后,身轻速度便快!
我一把抽出他腰间配得刀,他才一转头,只见一道银光闪过,只一刹那的功夫!我已经割了他的喉咙!
他旁边的两名狱卒见状便要大喊出声,边喊边拔出腰间的佩刀。尽管使不出内力,速度还在就够了!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捂住刚要开口喊叫的其中一个人,从背后就是一刀!另外一人顿时有些惊慌,我只比他快一个身子!用刀尖指着他的脖子。我压低声音说道:"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照我说的做!"语气中尽是威胁,这是我从那个绝美的人那里学来的,想不到在这种时刻派上了用场!
抵在他的脖子上,除了头上才落下来的冷汗,没有人看到我另一只手扶着墙面在支撑自己。
力气,快没有了······
我怕最后的那名狱卒听出我呼吸渐不稳,指使他道:"去,把她扶起来。帮她换上狱卒的衣裳。少耍花样。如今我们是两个人,你只有一个。你自己掂量。"
刀口仍然压住他的脖子,待他帮着颜竹心换好衣裳后,我的手架在他颈上,一把把刀扔给颜竹心。颜竹心会意,同样稳住他以后我才换上另一名狱卒的衣裳。
我对那名狱卒说道:"你的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接下来怎么做了。"
"您、您说······我一定做到。"
万乘靴袍御紫宸。挥毫敷丽藻,尽经纶。
绣被掩初寒,画幕明新晓。朱槛连空阔,飞絮无多少。
狱卒的靴子内侧都配有一柄匕首,一把匕首扔留在靴子里面,剩下狱卒的那把握在我手中,匕首半掩在袖子里,抵着前面带路的狱卒。但凡他有一句话说错,匕首就会留在他后背上了,这是我告诉他的。
颜竹心跟在我后面,步履有点不稳。我同样觉得自己的力气快到了尽头。
狱长问我身前的狱卒,"问得怎么样?"
那名狱卒有一瞬间的停顿,匕首又近了他一分。
他才说道:"别提了,又不是在那个美人身上行刑,他肯定是不会说的啦。"
狱长道:"那我去看看好了。"
我紧把匕首提在他后背上,匕首柄上都是冷汗。我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有些软。步步为营,步步惊心。
枫叶露痕,荻花风色。
前面的狱卒说道:"不用了,明天我们仨再去试试吧。"声音中有点颤抖。
"皇上可是催得紧呢。"
"知道啦。"
在走远之后,狱卒的肩膀都松了下来。
我说道:"带我去左丞相府。"
南越帝唯一没有中毒的小皇子就在那里,截住他,应该就很大的希望能够离开南越。
我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求生的欲望从没有这么强烈过。
芳菊袅秋香。更榴房斗紫。
"可是、可是······小人没有权利去左丞相府。"他又变得战战兢兢。
颜竹心拍拍我,我转过头看去,二品的敬守正带着一队的卫兵从后面把我们团团围住。握着匕首的手一抖,前面的狱卒吃痛呼出声来。
敬守仍旧面带微笑,他扬手,所有的卫兵在一瞬间拔出腰间的佩剑指着我们。
他道:"苏倾,要是再三,这个法子可就不管用了。自从上次那人用这种方法逃走以后,我们就加强了戒备。每个人都要报备自己的名字和职务。这种方法,早就不管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