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轻轻开口:"我知道了。"
巧儿在雨刚刚渐小的时候就急急忙忙的离开了。留我一人独坐。沈淮宣还是没有回来,我有点冷。
慕容司······他竟然在这里啊。
然后我想起陆伯对我说的一句话,你认为你真的幸福了吗?
蓦然,我感到有点冷。
别想了,苏倾,别想了。
从前······不是都不提了吗······?
都别再想了······
不想了。
一片瓦说千片瓦说,奏挽歌。一片瓦吟千片瓦吟,尽风流。料料峭峭,声比碎玉。花底离愁三月雨。
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雨便停了。
然后,然后熟悉的脚步声响,才推门,我就扑上前去偎在他怀里。脸深埋。他的声音响起,略带鼻音的声音,我能想像到他此刻漂亮的眉眼,他说:"怎么没睡?"
我手抓着他的衣裳,闭着眼使劲朝他怀里钻,声音闷闷的,"淮宣,我有点冷。"
搂着我,轻轻把我抱到床上,然后解衣躺在我身旁,"倾儿,快睡吧,明天要有大动作了。"
"什么动作?"
"睡吧,明天再说。"
然后,躺在他旁边,他的体温比我要高一些,温暖氤氲,呼吸也变得平稳。
我看着他,慢慢边的安心,淮宣,以前的事情,我不再去想了。我们只想以后······只想以后。可是······我竟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安。
天初亮,鸟还未鸣。
我就已经睡不着了。身子刚刚动了一下,沈淮宣就已经醒了,他向来睡觉极轻。
"这么早就醒了?"他的胳膊环在我的腰上,低沉的声音。
我转过身子去,那张绝美的脸才刚刚睡醒。我轻声嗯了一声。
"有心事?"
我摇头,半晌才开口,"昨天你说的是什么事?"
他面上浮笑,"分坛,不要了。"
"什么?!"
"把人员都撤到东耀的京城,至于这块地方······"
我瞪大眼睛,"你真舍得?"
"当舍则舍,要是分坛不舍,到最后只会是总坛不保。"他说。
我犹豫半晌才说道:"分坛的所有人都迁往京城吗?"
"对,昨天我已经去京城安排好,今天就动身。倾儿,先起来梳洗一下,一会儿我拿地图指给你看。"
我拿着湿热的毛巾捂着脸,水中倒映的是秀丽旖旎到绝色的面容,模糊了界线。男生女相,本身就是一种灾祸。沈淮宣在我身后,两张脸晃花了眼睛。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是会惹人侧目的吧。
从水中看着他,我说道:"昨天······我见到巧儿了。"
他挑了挑眉,一脸戏谑,"哦?你不会真的对她说蓬莱的教主是你的娘子吧。"
我不禁笑出来,本来想问他的话都没有问出口。转念再想,犹豫之下没有问出口。随他去吧,我不想知道什么。保持现在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仍是挑着眉瞧我,我偷偷把手伸进水里面,然后猛得转过去想甩他一脸水。他立刻就躲开了,几下便调换过位置来,倒是我惹了一身水。
沈淮宣看着我,满脸都是小孩子般的得意。
我顿时气结。
缓缓绕到他身前作投降之态,一近他身便飞快的甩甩脑袋,把脸上头发上的水甩了他一身。
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没被我俩祸害的毛巾,拉着我过去给我擦干,"多大了还玩水,刚下完雨小心招凉。"
"你不是也在玩?"我反驳道。
"那是看你有点不对劲。"他笑着说。
我立刻摸摸自己的脸,这些······都被他察觉出来了吗?
"你都不过问吗?"我说道。
"必要的事你会跟我说的。要是没说,那就是你不想让我担心的,没什么可过问的。"他边替我擦拭身上的水边说道。
杏花雨刚过,空气都是湿润的。
我一把搂住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许久,他说道:"这下白擦了。"
第二十三章 天接云涛连晓雾
等我们都换下半湿的衣裳,才把地图拿出来。那张地图我曾经见过,唯一一次见到它就是在救沈淮宣的时候楚安曾让我看过它的一隅。它的精妙让人拍案叫绝。
沈淮宣手指一条看似窄小到若有若无的林道,"我们要走的就是这一条道。你来看,这条小道夹在两条河流中间。让两组人分别驻守于船上,一旦有人进到这个区域,立刻就会有人前来禀告,人马就可以隐匿在山林之中。你来看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的确,两条河流围绕住这不长的小道。顺着河岸,便可以一直到达京城。
我扼首,"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吧。"
他看我一眼,"你再想想。"
入眼的仍是河流林道,似乎逼真的能看到树颤流水,行人在林道间行走,遮住了身形。
我蓦地抬起头,眼睛一亮,"我知道了!"然后顿了一顿,继而说道:"如今这里还是早春,树叶未抽,若是真的想要大规模的隐匿,并不是什么容易事。再加上分坛的人又不是全都会武功。"
沈淮宣眼中带些赞赏,"不错,就是这一点。你知道该怎么解决吗?"
我看看他,再看看地图继而摇头。这些东西我全然不懂。
他说:"知道我们要躲什么人吗?"
我皱眉,"朝廷的人?"
"不对。民众迁到京都并不需要掩人耳目,我们一不是敌军二不是流民,没有这个必要。"
"那是什么?"
"好好想。"他说道。
我狐疑,瞥瞥他说道:"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么多?"
他说:"倾儿,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代替我来独当一面。教主这么忙,又怎么能让副教主闲着?"
我知他一半是在说笑,冲他做了个鬼脸继续埋头看地图。
他在一旁倚墙而立,看风景一般,并不心急,静静的待我考虑。
考虑许久,我开口道:"是武林盟的人吗?"
他但笑不语,等着我解释,不置可否。
我说道:"武林盟召集所有武林人士支持南越,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大张旗鼓的把分坛的人都迁到东耀的京城,肯定会有流言传出去的吧。到时候武林盟誓必会对蓬莱教心生芥蒂。"我偷偷瞄他,他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然后我又小声加了一句,"当然这都是我猜的,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沈淮宣摇头轻叹,就在我以为我说错了的时候他说道:"我怎么没早点用你,竟然让你闲了这么长时间。"
他的语气极是夸张,我笑出声,楚安、楚静,哪个不比我厉害白倍,我当然知道他是在说笑罢了。
武林如今随着动荡,人人自危,若是有人想要自保而退出,武林盟理当成全。
我看看沈淮宣,他站在众人之前。早在从分坛出发之前,他就已经把去京城的一切事物都打理好。离京城越来越近,我却始终没有看到蓬莱教随之前过来的人中有任何的女眷,我在大队人马的中间。沈淮宣说是让我来监督,事实上不过是想保护我罢了,这我知道。
"分坛的女眷都去哪里了?"我随口问向旁边的人。
"回副教主,都留在分坛了。"
"留在分坛?"
"是,教主下令,把女眷、下人都留在那里,留一些弟子在那里保护就够了。"
留下?
那岂不是连巧儿也留在那里了?
众人夹在冷风中,路上渐渐起了霜,石头上边的冰冰滑滑。沈淮宣在前头,远远的我看不到他的身形。楚安在华露初下的时候曾经过来问过我走这种山路有没有问题,相信也是沈淮宣的命令。我回之以轻笑,我苏倾又不是个秤砣,轻功也不是白练的。
夜风轻习,流水之中都淌着清澈,丝毫都看不出来也就是在这一片土地上,曾经发生过的天灾。流水中再看不到淡淡的血红色,盎然的春天,把冬都掩埋了。松枝上坠下的松茸是不是会碰到手臂。天色更黑,一天之中最黑暗的时刻也就是现在了。尽管黑,大队人马却不敢执一束火把。若是一个不小心点燃了山林,多高的武功都只能葬身于火海。
山林周遭的林丛渐渐变矮,不远处能看到几丈高的地方火光闪烁。再近,便是锈色的城门上来来回回有巡逻的士兵,穿着统一,连目光之中都透着锐利,最黑暗的时刻,本当是人警惕性最薄弱的时刻,此处却是一丝都没得懈怠。这便是京城。禁卫兵把守的城门。
耽搁了许久,也不知沈淮宣对他们说了什么,从城门后面出来一队士兵,领头的人一个个扫过每一张脸,见到有身上携带武器的,还要把武器拿过去好好检查一番。身旁有带包裹的,包裹里面还装了些散碎的银子,那卫兵也是扫了扫就还了回去。唯独在我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确实什么也没说。
等到所有的人都检查完毕,已经过了由大概两柱香的时候。
天子脚下,京城。
沈淮宣把各队人马都调配好,分散到城中不同的客栈。为了不惊扰别人,更是下了死命令,若是谁随意拿出武器,以沈淮宣得狠辣,后果也是可想。诺大的京城,等到我真正躺到床上,天早就亮了,第一声吆喝唤醒了这座城池。
"累了么?"沈淮宣再把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再回到我们所住的客栈时,我已经睡醒了一觉。
"我都睡醒了。倒是你忙活了一夜还没歇着。"
他苦笑着摇摇头,"习惯了。"
我眨眨眼睛,"我能帮上你什么?"
他挑眉,回头来摸摸我的头,笑起来,在他身边一年,却仍让我有一瞬间的愣怔,他笑着说,"你在我身边就好。"
想了很久,很多想问的问题却是一句也没问出来。
- 第二十三章完 -
第二十四章 四弦一声如裂帛
想了很久,很多想问的问题却是一句也没问出来。
我靠进他怀里,他身上还有淡淡的晨露香。
"这算是在安慰我?"沈淮宣笑道。
正当这时,楚静一个推门而入,正巧我正要会沈淮宣以调笑。顿时尴尬得不行。我不自然的跳出沈淮宣的怀里,楚静立刻装作仰头看天的模样。耳边传来他小声地咕哝,"教主也真是的,还是白天呢。"我立马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沈淮宣说,"我还要出去办事,倾儿,你要是想出去转转让楚安跟着你。"
"怎么又出去?"
"蓬莱教初来乍到又人生地不熟,我总要去疏通一下。"他说。
我说,"你早点回来。"
他忽然一笑,凑到我耳边轻声说,"娘子,那你好好再家等我。"
我刚反应过来他就已经和楚静一溜烟跑了,"你!"
央了楚安,我戴上面纱去京城的集市上打发那么多多余的时间。
京城,一个处于喧嚣顶端的城市。入眼的,哪怕是最寻常的人家,吃穿用戴也比得上其他地方大户人家的标准。没有家乡随处可见的小桥流水,没有河畔的杨柳依依,入眼的,全都是喧嚣。街上四处皆是最高档的酒楼,全是一幅百姓安居乐业的画帏。吆喝声不断,卖首饰的,卖丝绸布料的,还有不少卖小件并不锋利在我看来根本就伤不了人的武器。
"公子,买件武器防身吧。"
兴致起来,我笑着回应他,尽管他看不到,"你这武器怎么卖?"
那人见我问他,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公子您可算问对人了。整个京城,就属小人我这里的武器最便宜最上手。现在世道这么乱,谁不得买个武器防身啊!您看我这里的武器,拿起来多轻便······"
说来说去,我大概从中听出了些门道,连忙打断他,"这武器······怎么卖?"
"公子是第一次来京城吧,小的我不给您多算,二十两一把您随便挑。"
二十两?
我在纱帽下轻轻一吐舌头,小声对楚安说,"还是赶快走吧。"
那卖武器的人还在一个劲的挽留我们,"公子、公子!要是您觉得贵,再低一点、再低一点也可以啊······您、您再看看······"眼瞧着就差想要拉住我了。
我在纱帽下笑笑,赶忙一溜烟闪人了。
"京城的生意都这么可怕?"动辄便是几十两,足够普通人家饭饱茶足过上一年了。
"只对外地人而言。"楚安,面无表情。
□□□自□由□自□在□□□
京城之大,实属超过我的想象,逛了约有一个时辰才刚刚到达市中心。人声鼎沸自不用说,红光满面的人,时不时路逢的整齐的巡逻士兵······只有一点,让我不得不怀疑刚才所看到的是不是假相。在拥挤的人潮中,一个满脸油污的小男孩,头发蓬乱,半搀着沙土,不时有几缕贴到脸上便下不来了,离得很远似乎都能闻到乞丐身上特有的夹杂着酸腥的油污味道。他光着脚,衣裳早就遮不住腿,满脸都是茫然,看样子也顶多只有十岁。所过之处再拥挤的人群都会自动闪出一条过道。
仿佛是整个京城最不和谐的地方,我不禁多看他两眼。同样闪出过道,同别人一样没有作声看着他过去。他紧跑两步,从我身边跑过时似是不小心的撞到我。我默不作声,直到他露出惊诧的表情,我才小声对他说道:"可惜我身上没有银子,下次可别以貌取人。"
他赶忙从我身旁闪开,我看了看楚安,没有拦住那个小乞丐。
才跑两步那小乞丐便转过身来,小小的身躯占了优势,趁楚安没有留意之际,一把蹲下来死死的抱住我的腿。我心中一惊还来不及收回腿来,便听那小乞丐用无比凄惨的声音哭喊道:
"公子······请公子收我为仆吧!"
一边说,手上的力道越重,大有我不答应便一直抱着我的腿不撒手的架式。
楚安就是楚安,在街上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里便以前把小乞丐"提"到接触不到我的地方。
下衣裳经这小乞丐这样一闹沾了不少泥污,月蓝色的衣裳顿时变得灰暗。小乞丐显然还想上前来继续抱着我的腿不撒手,惧于楚安的身手也只好摊坐在他脚边。
他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黑豆豆似的双眼中硬是被他挤出点儿泪光。相对于方才行尸走肉般的忙然,现在才觉得他的表情像是这么大年龄的孩子该有的。
许是这样的情景在京城发生的不多,周围竟有越来越多看热闹的人。我戴着纱帽,楚安着武服,俨然是武林高手的模样。人们刚开始也只是瞧个新鲜,没人敢多做议论。
那小乞丐见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我和楚安还来不及抽身,他忽然放声大哭起来,"哇······哇······"边哭,变抽噎的大声说道:"公、公子······您、您就收、收留了我吧······带我走吧······哇······"
好一个小泼皮!
楚安说道:"公子,我们走吧。"
好似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周围有人开始小声的指指点点。
我在纱帽下苦笑,这幅场景······
楚安刚说完,小乞丐的哭声便一浪高过一浪。估计从街头到街尾都能听得到。
碰不到我,他一转念,改抱住楚安的腿。
在楚安打算用内力震开他以前,我淡淡的说道:"要不收留了他吧,家里不多口人吃饭。"
"公子······"阻止的话还没说就已经改口,"是。"
本是兴致所致的无心之举,只是没想到后来,后来······罢了,那些都是后话,暂先不提了。
我说:"先回去吧。"在纱帽后,没看见那小乞丐脸上一闪而过的得惩般的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