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客栈好好洗过一番换掉身上的脏衣裳,楚安再把梳洗后的小乞丐带到我面前时,我着实有一种当时怎么能看走眼的感觉。
跟在楚安身旁,一双黑豆豆似的眼睛嵌在还有些婴儿白的脸上。没有多漂亮,却是说不出的灵气。
那个不住的打量我的小乞丐,分明是个女孩!
竟然是个女孩,我心里微微有些惊讶。
脱去了纱帽,见到我的真容,那女孩的眼中除了好奇再没掺杂没的什么。
"你叫什么?"我问她。
她一笑,对着我一作揖,"回少爷,奴婢名叫颜颜竹心。"
"颜颜竹心。"我念了一遍她的名字,"以后把那些没用的称呼都省了吧,我不喜欢那些玩意。"
很久以后我念着她的名字总是说,颜竹心,好一颗七巧玲珑心!
"大户人家不都是那样吗?"她小声说道。
说完她就大咧咧的坐到我身旁的红木椅上,看着我不住的打量,一丝怯意都没有。楚安看到明显有些不快,皱皱眉什么都没说。
"你有多大了?"
"十三。"
"识字吗?"
她黑亮的眼珠看看我,"不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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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四弦一声如裂帛
晚上。
沈淮宣差人来告诉我让我先吃饭不用等他。华灯上,在京城,入夜也不会寂寞。就连这小客栈也是热闹非凡。楚安把我"捡"回来的颜颜竹心单安排在一个地字间。只是在听到沈淮宣差人带回来的口信时,我分明听到她的小声冷笑,许是我多心了。
"副教主,此番举动欠妥。"楚安说。
我手中的筷子一顿,"怎么?"
"现在是蓬莱教非常时期,不能大意。"
"我知道了。"
且听一旁的两名壮汉声音盖过我们,边喝酒边大声的谈天,旁若无人。
"这日头,连京城都不太平!这日子简直没办法过了!他奶奶的,老子前两天想去三王爷府上投靠,哪知道连个鬼影都没见到就被那帮狗眼看人低的人给赶出来了!"他面颊绯红,显然是喝醉了。
他身旁那人赶紧说道:"兄弟,天子脚下话可不能随便乱说。"
我朝他们那边看看,继续吃我的饭菜。楚安神色如常,却是不动声色的在听他们的对话。
第一个开口的人猛得一拍桌子,"怎地!还不准老子说了!"他哗的狠狠拍下桌子,连桌上的酒壶都震了一震,"那三王爷有什么了不起的!逼宫!老子要是皇家的老子也会。嗝--!"结尾这个音是长长的酒嗝。
我一听与我没什么关系,摇摇头不再去听。
可是那二人却有越说越烈的趋势,直到很多人都盯着他们时,他们才"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把声音放低。
"走吧。"我说。
说完转头看看楚安,后者神情一如往常,恭敬而严肃。听到我说话以后却许久没有反正。他仍旧目视正前,耳朵却是一刻不落的听那二人的对话。
"楚安。"我又叫他一声。"
他立在我身侧,等我又叫了他一声后才反正过来。
他面上丝毫未变,"是。"
头一次见楚安走神,我学着沈淮宣的样子挑挑眉。
在他转身离开沈淮宣和我住的天字间时,我细声对他说道:"以后小心一些。"
他一顿,微微低头,"是。"
我本以为沈淮宣说让我不必等他仅仅是晚饭时不会回来而已,哪知道在房间里半睡半醒直到天亮,身旁留下的床塌就从来没热过。
我和楚安在这家小客栈沉下心来连连等了五天,不用说传信的人,连半点消息都没有。为了蓬莱教众人的安全,甚至连我都不知道其他人究竟住在何处。没办法去找他,用不敢离开这里怕他回来会找不到我。我才发现,除了等我什么都做不了。这里是京师,武林不能渗透的地方。心里面着急,却是什么都做不了。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想过之后暗骂自己想得太多了。
直到第六天早上,我多天来积蓄的情绪终于要爆发了。说起来,这好像是我和他走到一起以来,第一次离开那么久。
"楚安,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在哪儿?"我终于忍不住问出来。一直我都相信楚安一定知道什么。
"属下不知。"他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语气稍急。
"属下真的不知。"他说。面上风轻云淡。
此刻我就差揭竿而起了。京城入春的时候有风,风里面掺着少许的沙子。打到纸窗上簌簌作响。
我盯着他,微微蹙眉。
"楚安,这不是武林。"我说道。
他欠着身没有答话。
"已经六天一点消息都没有了。"我缓慢的说,沈淮宣说过,这样的语速往往会更加令人胆寒。我缓慢的说,让他完整的消化每一个字。"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祈使句。
楚安只说了一句,"属下不知。"
正在我差点就要狠狠的揪住楚安的前襟威逼时,一名男子出现在房间门口,单膝跪地,我看不见他的脸。
"苏教主,第一七九号代主子沈教主传话,请您莫要担心,再有三日定会归来。"那名男子连头也不抬,语气平淡的让人觉得舒服。
烦躁的情绪得到一点安抚。
"他去哪儿了?还说什么了···?"
那个自称第一七九号的男子在我还没问完的时候正如来时一样鬼魅一样的消失了。
我皱着眉,看看楚安。
他面无表情。
京城雨
落花未残。
小艳疏香。
春袖满衫。
等到第三天,沈淮宣果真回来了,面上带着淡淡的倦意。我第一眼看到那绝美惊心的眉眼时,几天来盘旋着
所有的不好的情绪都渐渐被喜悦和心疼覆盖。
我站在房门口,他看到我第一眼便笑了,薄唇弯起,"抱歉娘子,我回来晚了。"
我小小的白他一眼。
"还有力气开玩笑,赶紧洗洗睡吧。看你累的样子。"
他冲我摆摆手,胳膊环过我的脖颈,借着他的力量我们两个人一头栽倒在床上。他的胳膊压着我,侧躺在我旁边,闭着眼睛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绵长,"倾儿······先不洗了······"
然后他就不醒人事了。
我不禁苦笑,怎么累成这个样子。
看着他睡着时的脸,只有淡淡的疲倦,他身上甚至没有寻常男子会有的汗臭味。
被他死死压着,又怕会吵到他,我连动都不敢动。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味道,思维也渐渐变得迷糊。等他醒了,要问清楚······我迷迷糊糊的想。
醒来暗中一双晶亮的眸子正盯着我,凤眼乜斜。
我丝毫不惧的回看他。两个人侧躺在一张床上对视半天,终于还是他忍不住先开口,凑到我耳旁,带着好听的鼻音,低沉而优雅,热气喷到耳旁,"倾儿,刚回来你就这样望着我,让我如何是好。"
我看了看他,半晌直到我看到他眼中的戏谑我才反正过来。他在说我饥渴······
······
我瞪他,"这么多天都没你消息,究竟去哪里了?"
他撩一缕我的头发,绕在指尖。黑暗中我只看到他好看的眉眼,他把头埋在我的肩窝,"给蓬莱教疏通关系去了。"我感觉到他在我肩胛处的气息,热热的微痒,然后他又加一句,"好累喔。"
他这是······可以称为······撒娇?的语气。
像个孩子似的。
我竟有些手足无措了。
"淮宣······?"许多想问的想知道的竟然被卡在这里了。
"倾儿给我个补偿吧。"
"什么?"
说完,他便抬起头来轻啄在我唇上。又在我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又啄一下,还狡猾的把舌头探进来,只在外围轻扫一圈,并不深入。只是这样就足以引起敏感的身子一阵酥麻,他最了解。然后他向后移了移,拉开我和他的脑袋的距离,让我有足够的空间去看他的表情。
在阵地险些就要陷落之前,主帅英明无比的坚守住立场,"沈淮宣,你不要避重就轻!"
他苦笑,"冤枉啊。"
我拍开他赖在我身上的手,"离开那么多天都不告诉我。这里可是京城,天下脚下。我听别人说近日京城还有什么判乱,我怎么能不担心你?!而且你不在我也不敢跑出去找你,生怕你回来会找不到我······"
越说到后来我越激动。
沈淮宣静静得听我说完,等我安静下来再把我重新圈回怀里,缓缓的拍拍我的背,说道:"放心,任你跑到哪里我都找得到你。不会让你跑丢。"
接受着他的安抚,我渐渐安心,许久叹了口气说道:"每次你都找得到我,我却总是找不到你。我怎么感觉你离我越来越远呢······"最后一句声音极小,夹杂在呼吸声中。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柔柔我的头发,"整天都在瞎想些什么。"
"淮宣······"
"嗯?"好听的鼻音。
"我不想只站在你身后。"
黑暗中安静了许久,我才听到,"好。"
得到他许诺的我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一瞬间心花怒放。
双手搂过他的脖颈,翻过身来坐在他的身上,伏下身来,青丝遮住了大部分视线。我在他的薄唇上学着他的样子轻啄一下,然后轻轻舔舔他的嘴唇,趴在他胸口上在他耳边呼气道:"那我们继续。"
他一个反身把位置调换过来,"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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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四弦一声如裂帛
夜央时分他把我搂在怀里,告诉我天一亮他就要立即离开,若不是因为我他连今晚都不会回来。反复问他究竟怎么了他只是说不用我操心,一切他都会办妥。这让我不禁觉得他方才温存之前答应过我的话都是敷衍。
我淡淡的说:"你一切小心。"
"我很快就会回来。"他抚了抚我的头发。
一时沉默。
他又说:"倒是有一件事,需要你帮我办。"
听完我立马来了兴致,转过头去正对他上挑的凤眼,与坚挺的鼻梁下薄唇的弧度极是相似。见我看他,眼中随着跳动的烛火尽是流波。
"什么事?"我盯住他。
"······,你能办到吗?"他说。
我对他笑得狐媚,"保证完成任务!"
他伸手一刮我鼻尖,淡笑着说,"就知道你呆不住。"
我在他怀里蹭蹭,蹭的头发都贴到他身上,伸出手来抓抓头发,被他一把把手握住。
"淮宣。"
"嗯?"
"早去早会。"
"好。"
"等着你过来找我。"
······
他攥着我的手,指尖在手背上滑动。
蜡烛发出噼哩啪啦的跳动,带着少许沙土的风打在纸窗上。
他拉着我的手,渐渐变为十指相绕。四唇相触,不带一点情欲,干净纯粹而···缠绵?
某人终于还是忍不住探进我口中,我半启着唇留给他。我趁着呼吸的空档刚想调侃他一句,"我还以为你转了性儿。"话还没出口就已经被他封住了。
我不禁想起从前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一句话,相儒以沫。可是我却是直到后来才知道,当时年少不明白,忘了看书的下半句。
云烟如笙,雨云朦山。小桥流水下,正是桃李香艳时。
花瓣船弯,乌衣巷,四月剪。
风吹柳花,压尽酒香。
江南最美的日子。
沈淮宣果真在第二日清晨便离开了。留下我去做他交给我的事情。楚安依旧一路跟随,拣回来的颜颜竹心不知道被他安排在哪里了,没有带来。
江南小巷,空气中凝结着浓厚的水气。地面微湿。
那三个大字的牌匾赫然在楼台之上张牙舞爪的立着。江南的湘妃竹,只有这里长得最好,浅流之中连结成一片。
竹子般的青色,我看着他瞥出微笑,"好久不见,林公子。"
烟雨楼。
"客套话就不必了,"竹子般的凛冽,"苏公子随我来吧。"
烟雨楼的楼主,林靖。
沈淮宣让我做的事,就是从烟雨楼取一条消息。而这烟雨楼,本身就附属于蓬莱。楼主林靖,是沈淮宣以前的······情人。
烟雨楼内此时一个客人都没有,林靖带着我直接上到三楼。算来这是我第二次进入烟雨楼的第三层。
却在我们走在第二层时,林靖忽然停下来,说道:"楚护法请留步吧。"
楚安连看都没看我,"这是教主的命令。"命令楚安要寸步不离的跟在我身后。
"这是烟雨楼的规矩。"林靖说。
楚安面上没有丝毫的变化,空气短暂的静滞后楚安说,"副教主请先行。"
我微微抬起眼睛,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楚安对他主子的命令有所妥协,林靖。
心里面咬牙切齿的。
这个房间便是先前去过的那间,又或是说这里每个房间的摆设都一模一样。
林靖挥挥手,让还在这个房间里面的人都出去。
镂空的景泰蓝瓷的烛台,里面的烛火让本身氤氲着湿气的房间亮了一分,却远不足以与日争辉。蜡烛的橙黄色火苗在镂空的青花里面跳跃晃动。沈淮宣的字在屏风上,被照出黄晕的光。
极漂亮的房间,在这里我却觉得很不舒服。
"坐吧。"他说。
主人的姿态。
"我来取消息。"意思就是取完就走,小爷我不乐意多待。
林靖微笑着坐下,不知是按下坐椅扶手还是方才那盏镂空的烛台上的什么机关。一封封口上涂有火漆的信夹"啪"的一下凭空而降。
林靖接住信封,在两手十指之间不断翻弄,却是并没有要给我的意思。
"苏公子,坐吧。"他又对我重复一遍。
我皱眉,极不喜欢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林公子,苏倾取过消息便要回去了。"我说。
他却像没听到一般,"坐吧,"然后眼波一转,"苏公子一时还不能走呢。"
"还有什么事?苏倾的时间紧张,还请见谅。"说实话,我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了。
他顿了顿,继而说道:"林靖恕难从命。"
他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等他再说什么,我背过身去想要开门叫楚安,只听背后轻脆如珠落玉盘的声音,"洛自在。"
我动作一滞。
林靖盯着手中的信封,似是不经意间说道:"洛自在洛公子,是你的朋友吧。"
我转过身来,他正对我展露出一个微笑。
"洛家四公子,翩翩公子可惜不会武功。"
"你······想说什么?"
他笑得不经意,伸出手,指着他对面的座椅极为诚恳的对我说:"站着说话多累。苏公子,坐吧。"
我终于落座。
见我照他所说去做,他才继而说道:"还请苏公子在烟雨楼多留些时日了,"然后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不想洛公子出什么危险的话。"
赤裸裸的威胁!
我盯了他一会儿,忽然笑出声来,"不愧是烟雨楼。"
眼睛没往门那边瞟,耳朵却一直竖在那里。楚安办事效率向来很高。
他看到我笑,才缓缓的说:"苏公子不必等楚护法。"
没听见打斗声啊?
"这件事,本身就是教主默许了的。"他说。
默许?
他让我来这烟雨楼,究竟是想做什么啊?
林靖拍拍手,立时便有一名黑色带面具男子端着茶盘悄无声息的打开房门,放两杯茶分别在我与林靖面前,然后又同样无声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