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上]

"要补偿央的么？"
"随便你怎么想。"他笑的时候脸部轮廓很柔和，带着眼镜就显地越发斯文。俊秀盯着他的泪痣看了会，说："哥，我很喜欢S大......但是我现在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离开......婆婆。"
游邵松了口气："真傻气。在S城的分公司刚刚起步，我也准备过去，到时候可以把婆婆接过去，还是由我来照顾你们，你不用担心。"
原来他早就什么都为自己计划好了。这个太过认真的男人。俊秀感动到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想到有天，他们的感情才刚刚开始，即使老套，但是他真的珍惜，他想尽可能长久地走下去，而不是在刚刚开始的时候就分离。

俊秀已经完全被游家接受了，陆蓁有空的时候会把俊秀接去本宅，两个人陪着爸妈消磨一下午，看电视，看报纸，四个人凑成一桌搓麻将。俊秀本来就不擅长，陆蓁总是咬着牙齿朝他瞪眼睛，俊秀笑笑，也会开始撒娇："干妈，你带着我打吧？大嫂瞪我呢。"
游爸爸哈哈大笑，伸手过来拍俊秀的后脑勺："你呀。"
陆蓁哭笑不得，一推面前的牌："得，我去给你们泡茶吧，俊秀给爸妈读读今天的报纸。"
有时候游邵刚巧回来，帮着陆蓁一起泡茶，俊秀看着他们的背影，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欣慰还是不安。笙蓝姐的肚子稍微有些隆起，还不是太明显，但显然比以前容易倦乏，陆蓁约她一起出去玩，她也总是拒绝。但她会主动约俊秀，有时候是在家里做了新鲜的蛋糕，让他去尝尝，有时候是突然想念某个餐厅的小甜点，拉着俊秀一起去。但俊秀知道她很痴迷在家的感觉--喂鱼，睡觉，浇花，熨衣服......一切琐碎的事情。俊秀知道其实游邵是很少去笙蓝姐那里过夜的，也许也远远比不上他在自己那里过夜的次数。他不知道是什么可以让笙蓝姐变地这么勇敢，坚强地一个人坚持下去，只需要游邵偶尔的软言细语就可以开心很久。他始终不能清楚地了解游邵对笙蓝的感情，就象他表现在自己面前永远是没有尽头的宠溺一样。

表象上一切都很好。平和，安然。游邵、陆蓁、笙蓝三个人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俊秀有时会想，也许陆蓁已经什么都知道了，但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事态的发展。但有时又想她从来是很决绝的人，怎么可能会容忍自己的丈夫与别的女人有染？但这些都是他看到一两个破碎片段的时候短暂的联想。俊秀不是自私的人，但现在他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去为周围那些人的感情而分神。象是预先就先设好了程序，他开始习惯绕着有天转。
有天还是在西夜跳舞。他并没有离开西夜的打算。俊秀问他为什么，他笑，说如果我说是因为舍不得蓁姐你信不信？
"蓁姐？为什么？"问这句话的时候俊秀正躺在有天的床上，后背贴着他的胸口，两个人闲闲地轻声交谈。
"嗯......认识她很多很多年了。"他掰着俊秀的手指玩，从拇指捏到小指，再倒过来从小指到拇指。俊秀也由他。有天的声音很好听，他觉得有些困。
"那时候还小呢。西夜也远没有现在的规模和气派......你知道的，我妈也是西夜的人......"
"嗯。"俊秀动了动，贴地更紧了些。
"那时候还不大懂事，觉得饿，饿地难受，跑去那里找妈妈......形形色色的男人......"有天起身喝了杯凉水，又重新上床抱住了俊秀："从小就被人欺负，畏畏缩缩的，那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做......"
"做什么了？"
"跑上去咬那个男人，怎么打都不松口。妈妈都在旁边求那个男人别再打了，拼命去掰我的嘴让我松开......我就那么固执......"
"疼吗？"
"这里更疼。"有天叠着俊秀的手放在心口："这里总是一抽一抽的疼，很多的疼痛，疼地不知道该怎么填补才好......"
俊秀心里一震，转身和他面对着面。
"满头满脸的血，然后就看到了蓁姐。"
"她那时候出现了？"
"手里的棍子很粗，我还莫名其妙地跌在了地上......后来才反应过来，是蓁姐把那个男人敲晕了，连带着我也摔了下去。"
"是她帮你解的围？"
"妈妈快速把我拽了起来，谢谢都没有说一声就把我拉出去了。"
"嗯......"
"回去后病了一场，好了以后就总想着再见见她，明明瘦瘦的，也不大，怎么会那样做的。"
"那第二次见面呢？"俊秀趴在有天的胸前，手心隔着皮肤可以感受到下面跳动的心脏，有力跳动的节奏让他安心。
其实是很简单的故事。第一次见到陆蓁的时候，正是游邵第一次带她去西夜玩。慌乱的情况下有天并没有见到陆蓁身后面面相觑的游邵和苏浅央。陆蓁很小就跟着那些小痞子四处厮混，打架骂街从来少不了她的份。认识游邵绝对是偶然，认识了以后玩在一起却并不难理解。她是很爽快的人，他们都很喜欢她的率直。那次她的面容是冷情冰凉的，拿着那么粗重的棍子手都不抖一下。
第二次见到是在西夜后面的巷子里，她正吐地天昏地暗。有天有些惊喜地跑过去，等确定这个真的是之前帮过自己的那个人，笑地眉开眼笑，姐姐姐姐不停地喊。陆蓁抬头的时候他吓了一跳。满脸的泪水。那时候他不懂那么复杂的感情，只知道她难过，乖乖地在她身边不发一言地守了一天。
后来见面就多了。他知道她总是去西夜玩，他知道她是西夜两个少爷的朋友，他知道她很讲意气，他知道她喜欢那个有泪痣的少年。
人前她坚强地没有什么能撼动她平静的情绪，繁华背后的伤痛他看地清清楚楚。他往西夜跑地很频繁，总想着可以陪陪她，其实看起来她总是很寂寞的。
央捏着他的下巴，说小东西，在这里做什么？
"小东西，不想离开了，嗯？"
央总是很温柔地说话，面容平和，即使没有什么表情，也象是在笑一样。而真的笑起来的时候，就会变地很朦胧......很不真实的感觉。常年穿白衣服，安静地坐在游邵身边，看着他和陆蓁说话。
妈妈死了以后他留在了西夜。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他也并不觉得不堪。从小就是在这种环境里长大的，羞耻感实在很淡薄。后来央出事了。再后来，陆蓁嫁给了游邵。
"央是怎么死的？"俊秀扬着脑袋直视有天的眼睛。
"哦......"有天看着俊秀那张几乎和央完全一样的脸："那晚他喝多了，不知道怎么跟客人起了冲突，被捅了一刀......周围的人都吓呆了，等老板过去的时候，就已经......"
俊秀翻下身，平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依稀可以看出是花色的墙纸，房间里很安静，他可以听到有天轻微的呼吸声。
黑暗里，他握紧了有天的手指："为什么......会喜欢我？"
有天顿了下，没有说话。
"我跟央......很像吧？"
"......俊秀？"有天不确定地开了灯："怎么突然这么问？"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俊秀有片刻的晕眩，他拿手臂挡着眼睛，想了想："没什么，睡吧。"说着侧过身，用单瘦的脊背对着有天。
有天见他一副不想说下去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俊秀？"
"俊秀睡着啦！"
有天摇摇头，凑过去，扳过他的肩，吻就落在了他的脸上。细细碎碎的吻温情而柔软，俊秀别过头，拒绝的意思很明显："明天......我要去S城了。"
"啊？"有天一呆，怔怔地看着俊秀黑亮的后脑："你要去S城？"
"通知书下来了......"
"可是现在不是离开学还有很久的么？"
"哥的意思是先去那边看看环境，房子还需不需要重新布置。"
"哦......"有天挺直身体，干笑两声："那......那很好啊。毕竟你以后有好多年要待在那边的，先过去看看也好......"
"嗯。......这次不会待很多天的，很快就会回来。"
俊秀听到身边的声音，是有天又重新躺了下来："听说那边比这里更热呢，自己注意身体。"
"知道的。"
重新暗下来的房间里，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
俊秀醒过来的时候自己是睡在有天怀里的。以前一个人睡觉的时候总是蜷缩起来，很不安定的姿势。有天显然了解这一点，安抚着把他的身体弄直，然后小心地圈进怀里。几次以后俊秀就会很自然地寻到有天，睡地很熟。这一晚俊秀睡地并不好，翻来覆去的，也隐约知道有天被自己闹醒很多次，一面不舍得，一面又控制不住自己。
他静静地看着有天不设防的睡脸。他的睫毛长而卷，长期化妆的皮肤并不是象自己一样的光滑，但显然也并不差。他伸手碰了碰有天的嘴唇，听到床边手机震动的声音。
小心地移开有天的手臂，看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下床往外面走去。
"哥......嗯，知道......对，在家，晚了就没回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过去......嗯好......"
挂了电话，他呆站了一会，又轻轻走回房间。有天还在睡，俊秀快速换好了衣服，关上门离开了。
走在清晨的巷子里，空气还算清新。他想了想还是掏出手机给有天发信息。
"有天：见你还在睡就没有吵醒你。我去S城。很快就会回来。"
收起手机，他叹了口气，大步离开了。央比自己提前那么长时间出现，自己和央有相似的面容，有天喜欢自己。他不想去追究其中是不是会有什么联系，怎么都好，对于无法预料的答案他有天生俱来的恐惧感。
站在窗边的有天捏着手机，笑了一下，又落寞地垂下了眼睛。
他什么都给不了俊秀，除了那份廉价的感情。俊秀会有很好的未来，会不会......在他回首的时候，自己是他唯一的污点？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有天一跳。他惶然地放下手机--舞男......男妓......他苦笑一声。是的吧？
有些难过。但还好。俊秀说了，还会回来，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