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程----九襄[上]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去你家了，你不在......告诉我你在哪里？"
"！"俊秀的脑子猛地清醒过来。下一刻就突然轻松了。带着秘密的相处两个人都不自在，也许说开了就解脱了。他甚至笑了一下，说："你在哪里？我......我去找你。"
"你家......外面的巷子......"
"好。"

回去的路上，心情很平静。好像失去的力气都在渐渐恢复。他拿左手扣住自己的右手，手心湿热，却不觉得难受。
下了车再走过一段长长的路，转过弯就是那条巷子了。俊秀想有天会用什么姿势等待自己，是不是依然点了烟，带着一贯的态度。
其实有天并不是轻浮的人。这一点自己很清楚。只是无法接受他和别的人......别的男人和女人有太过深入的接触。只是这样而已。
有个念头突然闯进俊秀的脑海。他的脸白了一下，然后嘴角扯了抹苦笑出来。是喜欢了吧？喜欢上他了所以才会这样的吧？在意他和别人做亲密的事情，在意他对自己的看法。总是希望他可以不要误会自己，看到他故作的轻佻会渐渐觉得心疼，独处的时候觉得羞涩，分开以后又会开始想念。明明知道是相差太多的两个人，却依然情不自禁地受着吸引和蛊惑。希望自己在他心里是最特别的那一个，可以时不时想念一下，想起的时候，嘴角会有无法控制的上扬的弧度。
那种单纯的喜欢。少年知道或许要失去了。他时刻都觉得不安。他知道这次如果不是象自己预期的一样，那么便又会象小时候对父母的期望一样，放弃，最后遗忘。总是这样的。
巴士渐渐靠近站牌。他的头靠着窗户，脸色被阳光晒地发红。烧灼的痛感让他稍稍清醒，晃着脑袋站起来，走到门边准备下车。
抵挡着鱼贯而出的人，俊秀看着门外站牌下那个朝自己微微笑的人。
六月末的骄阳，他的发梢一片金黄。眯着的眼睛依然狭长慵懒，白色的短T恤，干干净净地有些让人窒息。
他朝车上的俊秀伸出手。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

"我有很多事情想告诉你，有好的，也有不堪的，听完以后，再告诉我你的想法。在那之前什么也不说，就听我讲，好不好？"
"俊秀我喜欢你。"
"......"
"你呢？"
"我......"
"不喜欢？"
"没有！"
"那就是喜欢了。"
他拉住他的手，不顾周围人诧异的目光，在少年额头印上属于自己的虔诚痕迹。
"那一晚，听你突然那样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我也会觉得难堪，特别是混乱的生活被你知道了......有些恼怒，更多的是觉得自己脏了，怕你看不起才走的。"
俊秀不停地摇头，死死扣住有天的手指，鼻尖通红："没有......怎么会看不起你，怎么会？"
"俊秀。俊秀。"
少年瘦削的身体冰凉，只是拥抱着，是不是就可以变暖了？
"......天气这么热，身体怎么会冰凉呢？"
"可是明明很凉啊......你还发抖......"
"喜欢你......有天。"
"嗯。"
"很喜欢。"
"嗯。"
似乎说出来，也并不难。俊秀柔顺的漆黑头发服贴地散在有天的掌心，收紧了，就好像拥有了完整的世界一样。
"游邵只是我哥，我住在之前央的房子里已经有段时间了，他对我很好。"
"嗯。"
"你相信我么？"
"小东西。"有天捏捏他的鼻子，笑了一下。

 

【15】

接近中午的时间，两个人手拉手一起走在街上。隔了几秒就对视着笑一下，明明是傻地不得了的样子却都全然不在乎。有天孩子气地把相扣着的手甩起来，手臂在空中晃荡着，仿佛都只是四五岁般的纯真幼童。俊秀看着有天白净的侧脸心里满涨着的欢快就要溢出来，小心地呼一口气，生怕力道大了，一切都会象脆弱的泡沫，转瞬即逝。
饿的时候买了汉堡和冰牛奶去公园里吃。并排坐在树荫下的木椅上悠闲地啃着，不时相互咬来咬去。抱着小皮球的女孩子头上翘翘的辫子一颤一颤地，远远地看着他们傻笑。俊秀朝她招招手，满带笑容地看她象肉球一样滚过来。把自己的冰牛奶给她，她冲俊秀眉开眼笑地道谢，声音还是奶奶的："谢谢~哥哥~"
有天一把捏住她肥嘟嘟的小脸，乐地合不拢嘴："哇~好可爱。"
小女孩把吸管塞进嘴巴里，拼命吸了一口，然后张大嘴惬意地吐了口气。又谢了一次，才摇摇晃晃地转身走远了。
俊秀喝了几口有天的牛奶就吃不下什么了，看着他把自己份的吃完，收拾好乱七八糟的袋子杯子一起扔进几步外的垃圾桶。
"我们下午做什么？"
"下午啊......"俊秀歪歪脑袋："我得先去下医院看婆婆。"
"那我陪你一起去。"
"嗯。"
有天把俊秀的右手无名指圈进自己手掌，侧过身体吻了吻他的嘴唇。对上彼此的视线，晶亮的眼睛里印着对方的脸，清晰而真实。
俊秀眨了眨眼睛，他还是会觉得不太习惯，但又舍不得推开有天，于是身体有点僵。有天眯着眼睛离开他的嘴唇，咳嗽一声，问："那是什么字？"
"哪个？"
"那个。"他指了指旁边方向牌上的字。
"啊这个......读音跟‘香味'的‘香'一样。"
"襄？"
"嗯对啊。"
"哦~原来读襄......襄行园。"
俊秀看着他，有天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我没念过什么书......所以很多字都不认得......"
"啊......"有天的表情很无辜，俊秀觉得心里有些疼。
"对了你考完了，打算以后去哪里？"
话题绕到这里俊秀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他第一时间想起早上跟游邵之间的不愉快。其实S大真的是很多人的梦想，这在以前，自己是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看着俊秀低头不说话的样子，有天理所当然地以为是他考砸了，搂搂他的肩膀："考地不太好？没关系，总有办法的。"
"不是......"俊秀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他："哥说......让我去S大......"
"S大啊......"有天歪头看着俊秀："S大是不是很好的？"
"嗯，很好的。"
"在S城？"
"嗯......"
"不算近......"
"嗯。"
"......能去当然好啊，前途更重要，你也总不能跟我一样在西夜里面，青春饭吃不了几年。"
"可是......"俊秀皱皱眉："算了......再说吧，也不一定的。"
"小东西。"有天弹了弹他的额头："这么好的机会可别放弃了，老板对你真好。"
俊秀扯了下嘴角，他的笑容太过不安，有天拽紧他的手指，象是害怕又象是要给他勇气一样。

之后去了医院。有天进病房的时候表情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护理小姐朝俊秀打了个招呼，给他和有天倒了杯水就出去了。有天看着床上昏睡着的老人，嘴唇开合，无声地喊了声"婆婆"。
俊秀拉他坐下来，然后自己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用手理了理婆婆的头发。其实并不凌乱，护理小姐从来就是尽心尽力的。但似乎不这么做，就觉得找不到为她做些什么的方式。
老人干瘦地厉害。长时间一动不动地躺着双腿萎缩地很严重。有天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有些受不住地一把抱住了俊秀。
"会好的会好的......"
"嗯。"少年埋在他胸口的脑袋重重点了点，有些湿意。
其实大家都清楚，离告别的那天不会太远了。只是这样讲了，就好像真的会好起来一样。

有天知道之前在家一直是俊秀做饭，他说晚上去我那吧，你给我做饭。俊秀说好。两个人一起去超市买菜，挑挑拣拣，走走停停，又买了好些生活用品，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回去的时候两个人都提了很多东西，一起要到达的地方，好像变地很神圣。就像是有共同的期待，知道那里是让自己平和安心的地方。
这是俊秀第二次来有天家。几乎没有什么变化。有天从来不会下厨，手忙脚乱地也是帮倒忙，俊秀笑着把他推了出去。他正好去洗澡。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俊秀笑地很满足。突然想起游邵说过今天晚上让自己去本宅吃饭的话，他迟疑了一下，去掏几乎被遗忘了的手机。安安静静的手机，他没有找过自己。俊秀嘟嘟嘴，把手机重新放进了口袋。他从来不会主动联系游邵，也没有这种意愿。自己早上似乎有些失态......但说到底，他不想自己被当成私人的物件，没有意识没有思想的物件。他希望自己得到尊重，他希望他听听自己的想法，而不是一味地让自己接受。
跟有天一起吃了不算丰富但是很开心的晚餐。饭后一起洗碗，然后偎在沙发上一起看电视，跟其他情侣一样，做一些甜蜜的小动作，然后傻笑半天。
直到睡觉的时候才让俊秀尴尬了一下。有天坚持要一起睡，俊秀躺在床沿上一动不动。有天把僵硬的少年拉到自己怀里，非得抱着他。俊秀说会热，然后又不动声色地移出来。有天闷笑着从背后抱住他："就要抱，就要抱。"
"不要......"俊秀又移，差点从床上摔下去。有天见状也不勉强他，只是侧躺着，看着俊秀紧张兮兮地趴在床沿上。
迷迷糊糊睡了很久觉得冷地不行。他这才想起之前有天开冷气时的小动作--他分明是故意的。床上连毯子都没有，他缩起来，尽量减少受凉面积。可是却怎么也睡不好，冷地四肢百骸都在抖。眯着眼睛看到有天宽阔的背部，轻轻往他身边靠了靠，又靠了靠，终于把手挡在胸前贴上了他的后背。有天本来睡眠就浅，听到身后的动静就反应过来，等着声音低下去，消失了，才小心翼翼地侧过来，把睡不安稳地俊秀圈进了怀里。俊秀舒服地又动了动，终于遂了有天的心愿。

早上是被笙蓝的电话吵醒的。那时候有天正提着刚买的早餐回来，俊秀一边接电话一边朝他笑。他把早餐放在桌上，转身去厨房拿碗筷。
"今天吗？......没......没有......好......嗯我知道的......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嗯好......"
有天用眼神询问他。
"笙蓝姐的电话，说无聊，想找我聊天......"
"聊天？你们这么熟了？"
"其实......也没有......"俊秀坐下来喝了口豆浆。有天见状递过牛奶："喝这个吧？"
"不用，我喜欢喝这个。"他朝有天笑地很满足，想了想又苦下脸："你今天有事情么？要是没有，我去陪笙蓝姐的话......"
"你去吧，小齐有约我一起出去玩。"
"这样？"
"对啊。"有天自然地拿起热腾腾的糕点咬了一口，又埋头开始喝牛奶。
俊秀点点头，匆匆吃了几口，准备出门："离见面的地方有点远......我得走了......"
有天替他开了门，碰了碰嘴唇，送他上了车，才双手插袋慢慢晃回家。独自一个人吃完了早餐，在家里没有目的地又转了几个圈，把包里面的两张电影票小心地夹在崭新的硬面本子里，锁进了抽屉。这才又躺回床上，他知道俊秀今天应该不会再来了，所以才放心地睡地安稳。手臂隐隐发酸，但他的面容很安然。

俊秀赶到笙蓝说的那家著名的服装店门口的时候她已经等在里面了。见俊秀来了，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俊秀推门进去，马上有殷勤地服务员上来向他问好。他闪躲般地朝她笑了下，朝镜子前的笙蓝走去。
"好不好看？"笙蓝看着俊秀问。
素白的裙子，款式很简单，但笙蓝穿地确实很好看，只是--
"......笙蓝姐，会不会有点大？"
"会吗？"
"腰那边肥了些......"
"啊......这个啊......"笙蓝拿手在腹部轻轻摸了摸："不久就会明显了，所以也不会大......"
"啊？"俊秀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里啊，有了宝宝啊。"她笑地很幸福，俊秀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她："孩......孩子？哥的孩子？"
"对啊。"笙蓝又转过身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最近皮肤变好了呢，也许是个女孩子哦。"笙蓝的声调很软："俊秀喜欢孩子么？"
"喜......喜欢......"
"那你就当她的干爹吧？"说着笑出来："你自己还这样小呢，呵~"
俊秀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也笑了一下，只是心里觉得很不对劲。笙蓝怀孕了？还是游邵的孩子......如果让蓁姐知道......他不敢想下去。
"对了，我刚给你打完电话就后悔了。才想起来你身体不舒服。"
"？"
"现在好些了吧？"笙蓝认真地看着他："昨天阿蓁接我去游家本宅吃饭，游说你有些发烧，说是以后再找个时间给你重新预备一次。好像游家很重视。"
"啊......那个啊......好......好了。"他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声，心里想着游邵以前对自己的好，渐渐觉得后悔自己昨天的态度。其实......他对自己真的很好......

笙蓝逛不长，很快就觉得累。她本来就冷漠，身边基本没有朋友，能知晓她和游邵之间关系的根本就没有了。也许是潜意识里认定了俊秀，所以很信赖他。什么都和他讲，也愿意和他分享自己有了宝宝以后的愉快心情。一起吃了午饭，又逛了会，两个人坐在咖啡馆里歇脚，笙蓝捧着牛奶小口小口地喝，俊秀看着面前香浓的咖啡突然有点反胃。好在笙蓝突然想起家里的鱼还没有喂食。她是从来不让保姆碰那几条游邵送的宝贝鱼的，急着要回去。
她自己开车过来，问俊秀要去哪里，她可以顺路送他去。俊秀说不用，想在外面再逛逛。约了下次再一起出来玩，道了别笙蓝就走了。俊秀想起有天，想他现在也许正跟小齐在一起，就消了要找他的想法。没有头绪地胡乱转了几条街，脑子里也没想什么，最后还是准备回家看看。
刚用钥匙开了门就看到游邵错愕地转身看着自己。他没有想到游邵在这个时间会在，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点了点头，喊了声"哥"就准备回房间。
"俊秀。"游邵在身后喊他。
他停下步子，慢慢回头看他。
"俊秀......"游邵仿佛叹了口气："昨天对不起，我不该就这么决定你的未来。"
他......在道歉？游邵在道歉？俊秀措手不及。
"你以后有什么想法要告诉我......我从来是强势的人，不懂顾及他人的感受......喜欢，不喜欢，你都要告诉我，好不好？"
"哥......"
"不喜欢S大也没有关系，只要你喜欢，什么都可以。"
"不是这样......哥......"
"我会尊重你的意思。"
"哥......"俊秀是真的没脾气了。游邵太顺着自己，想在他面前发脾气几乎是不可能了。他歪歪头："哥......我才要说对不起，昨天态度很不对......"
游邵笑了一下，走过来习惯性地捏俊秀的脸，这次俊秀没有躲开。
"我想对你好......很多很多的好......多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